【莎千】纤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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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莎千】纤维

  娱乐圈paro

 

  

 

 

 

 

 

 

 

(1)

 

 

 

 

 

 

 

  特鲁索娃总梦到许多年前,自己登上红毯,身着华服接过一座奖杯的情形。出名要趁早,她那时不到二十岁,志得意满,新染的红色头发在灯光下熠熠生辉,夸口请观众等自己下一座奖杯。眼前的路开阔平坦,好似没有半点意外。

 

 

 

  她拼命拍戏,却再也没有登上台捧过一座奖杯,后来拍战争戏摔伤脚踝,角色被换,她不情不愿地回家休养,摔进沙发看电视。从早到晚,荧幕变幻的光照在她脸上,从曲奇饼广告看到晚间新闻,她心里不甘,时间不等人,她不像从前那样有名气,已经没有安稳等待的机会了。

 

 

 

  她的经纪人给她打过两通电话,劝她好好休息,又让她挑剧本,文件已经发到她邮箱里。经纪人图特别丽泽比她更忙碌,不少眼下如日中天的演员都是由她一手捧红。图特别丽泽不在乎丑闻,惯常穿着黑大衣冷冷坐在办公室,哪怕她和她曾经艺人的解约官司已经闹得满城风雨。她依然为其他演员接戏,语气不容置喙,令人无从拒绝。特鲁索娃有些看不透她,却知道假如有必要,自己会被“舍弃”掉,所有人在经纪人眼中似乎都不是特殊的,这种冷静自持似乎刻进她骨血。

 

 

 

  “我觉得奥尔加很适合你。”图特别丽泽在电话里告诉她,“她有些像你。”特鲁索娃愣住了,她其实看过许多报纸上批评她的文章,“表演毫无新意,同质化严重”之类的话比比皆是,或是更严重的:“一根木头”。她表演自己,或是表演自己可以理解的感情。

 

 

 

  她问图特别丽泽,“我有多长时间准备?”

 

 

 

  “两个月后,在彼得堡开机。”

 

 

 

  “主角的人选定了吗?”

 

 

 

  “女主角你认识的,是安娜。”

 

 

 

  特鲁索娃心里倒抽一口凉气,又是她。她和安娜年纪相仿,进了同一所表演学校,又签了同一家经纪公司,从前记者热衷于把她们的关系描述得紧张而富有戏剧性,而现在,她去地铁站的路上每天路过安娜的巨幅广告,自己却只能无望地坐在沙发上。

 

  

 

  特鲁索娃摇摇头,拖着打了石膏的腿,一蹦一跳打开电脑。剧本标题很醒目,电影《源泉》。她耐着性子读,常见的主角被迫离开家乡,最后九死一生才能归乡的故事。奥尔加是女主角伊琳娜的侍女,始终忠诚地追随她,却在返乡后战死。奥尔加的鹰掠过她身死的荒原,掠过苦寒的雪山,飞向王朝的首都,报告她已死的讯息。登基不久的王立在窗前,手指抚上彩色玻璃,沉重王冠压得她几乎无法呼吸,一些她来不及知道的事发生了——整部影片结束在这里。

 

 

 

  还有谁比安娜更适合演一位养尊处优却内心坚韧的公主呢?特鲁索娃想起她从容的笑脸,压下心里的难过。午夜的公寓一片寂静,偶然有车疾驰而过,车灯透过百叶窗。她控制不住自己的思绪飘到从前,每天都有的表演课,一尘不染的白裙子,夜晚和同宿舍女生聊天,还有从前总是在她不远处,如今却和她不再联系的安娜·谢尔巴科娃。

 

 

 

  她其实不想自怨自艾。

 

 

 

 

 

 

 

 

 

 

 

(2)

 

 

 

  当一件事注定要失败时,安娜总是有所预感,可她还是要做下去。她只是不愿意放弃。所以她去拍一切别人以为对她很困难的戏,所以她尝试不再想起特鲁索娃。

 

 

 

  图特别丽泽欣赏她的毅力,也放弃倾听她的声音,安娜是毫无疑问的优秀演员,她可以省下劝说安娜的时间,与其他不太愿意配合的演员交涉。

 

  

 

  《源泉》开机前,剧组组织了一次非公开的剧本围读,她又见到特鲁索娃。那天莫斯科下大雪,她推门进去时头发也被沾湿,一眼就望到坐在最深处的特鲁索娃。红色头发依然张扬,眼睛在灯影下看不分明,抿嘴对她笑了笑,和从前没有差别。

 

 

 

  你还像从前那样既努力又有天分吗?她在心里问道。演艺学校里成绩优异的学生,形体课将金发盘在脑后的背影,在谢幕后,定定凝望着自己的灰绿色眼睛。安娜偶尔想起她,就像等待年复一年的初雪落满大地,周而复始,看不到尽头。

 

 

 

  安娜只是笑着,依次向屋子里的人打招呼。导演索菲亚费琴科近年声名鹊起,尤其擅长拍摄宫廷戏。随后的日子流水一样过去,进雪山拍戏,常常凌晨五点起,仰头能看到满天繁星。山里没有信号,白天只在空地上用铁皮搭起几处简陋的房子用来休息,夜里乘车返回城区的酒店。特鲁索娃依然不怎么说话,只是沉默着靠近火堆取暖,鼻尖通红,长发披散下来,让她想起火,戏服没来得及脱,银色铠甲折射出跳跃火光。她惊讶特鲁索娃的体力,一整天拍摄在山间打斗的场面,也不曾显出半点倦色。

 

 

 

  饰演男主角的演员每天祈祷快点拍完流落在外的剧情,去彼得堡拍更轻松的棚拍戏码。有时她们会聊天,聊到高兴处就在雪地里大笑,哈出的白气像是喷出烟雾。

 

 

 

  有一幕戏是主角一行人在密林中躲避敌人的追赶,特鲁索娃需要吊威亚完成难度较高的动作。她的脚还没有好,剧组里没有人知道,她一遍一遍从马背上跃起,挥舞奥尔加银色的长剑,神色坚定。这幕戏拍到第七遍,导演方才满意。她原以为自己下马时会跌倒,但是没有,只是一步一挪走进那间铁皮屋子,好像听到血液流动的声音。

 

 

 

  她只是坐在房间角落,直到习惯脚腕处的痛楚。有机会她会去医院,只是现在在山里拍戏,交通不太方便。不知道过了多久,她昏昏沉沉抬头,对上安娜关切的眼睛。

 

 

 

  “你还好吗,萨沙?”

 

 

 

  她摇摇头,那天工作结束,安娜掺着她回到酒店。她突然有种冲动,对她讲自己的脚是怎样受的伤。

 

 

 

  她也确实说出来了。

 

 

 

  之前那部战争片的角色她争取了很久,饰演一名卫国战争时期的女兵。她参加试镜,拜访角色的原型,翻看她佩满勋章的黑白照片,听那位老人讲从前被上级轻视,可自己还是留在了炮兵营地;一同参军的姑娘在牺牲前一晚换上崭新的白衬衫,对她说自己也许会在第二天死掉——听到这里她们一起留下眼泪。

 

 

 

  特鲁索娃在拍摄时意外掉进壕沟,动弹不得。医护人员将她抬进救护车时,她第一次觉得命运有些残酷,而她没有来得及穿上一件崭新的白衬衫。她后来明白自己为什么对安娜说那些话,荒无人烟的雪地,远离熟悉的人群,日复一日的寒冷,眼前好像只有一个关心她的人。

 

 

 

  而且,她实在太痛了。

 

 

 

  二十多岁的年纪,她罕有地不再掩饰自己的迷茫。安娜的路似乎更加顺风顺水,所有人不约而同将她划进优等生的行列,而这却也等同她失去了拥有缺点与异议的权利。

 

 

 

  安娜轻轻地抱住她,沉默着。温暖的气息连同雪松香气包裹住她,眼泪悄无声息流下。安娜有些想问特鲁索娃,还记不记得她们签约第二年,和另外一个女孩竞争电影角色,那是一部投资巨大的电影,结果却都落选了,掌握生杀大权的图特别丽泽没有对她们说一个字。

 

 

 

  那时候的景况和现在有些相似,她们坐在一起流眼泪,没有试图令对方开心起来,好像世界上没有第三个人能明白她们的心情。

 

 

 

  为什么我们在一起的时候,总是要哭?安娜想到。

 

 

 

  

 

 

 

  

 

  

 

  

 

(3)

 

  

 

  第二年夏天,特鲁索娃在彼得堡拍完了自己的杀青戏。盛夏阳光照进教堂,年轻的女皇将剑点在奥尔加的双肩,为她授勋,褒奖她的忠诚。片场寂静无声,女皇的王冠在阳光下闪烁,白色裙摆上厚重刺绣层层叠叠,灰尘飘浮在空气里,仿佛尘封已久的油画又被发现。

 

 

 

  一幕戏结束,导演率先冲她们鼓掌,有人塞给特鲁索娃一束花,谢尔巴科娃小心翼翼卸下王冠就去道贺。多年后像素模糊的花絮里,还有她们穿上戏服笑容灿烂的合影。

 

 

 

  她们再见是在几个月后的庆功宴,地点选在莫斯科,她们有时用邮箱交流,所以这几个月不算音讯全无。特鲁索娃开始安心地休假,她的脚还需要休养,下一部戏或许要演一个癫狂的舞蹈演员,在莫斯科的风雪里跳舞到死去。

 

 

 

  “我可能要在雪里拍一辈子戏了。”特鲁索娃自嘲道。

 

 

 

  安娜噗嗤一声笑出来。

 

  

 

  有乐队在大厅里奏乐,耳熟的肖邦圆舞曲水一样贴着墙壁流淌过去,宴会快结束,她们走到露台,花园在月色里透出依稀的绿色。特鲁索娃侧过脸,与安娜对视,她再听不到遥远的乐章,只能听到自己猛然加快的心跳,月光皎洁,万籁俱寂的夜晚,只看到眼前安娜的黑色眼睛,像落下一场雨,自己无处遁形,只一瞬就可以被她知晓全部心意。

 

 

 

  特鲁索娃开口,有些不好意思地说她曾去街头抽过三张塔罗牌。她不明白为什么自己既期盼见到一个人,又害怕与她对视。

 

 

 

  “可刚刚,当我看到你,就只想拥抱你了。”

 

 

 

  安娜眨眨眼睛,抱住眼前高挑的女人——她比毕业时更高了。

 

 

 

  她轻快地牵过特鲁索娃的手,“要不要去跳舞?我们现在,也许赶得及跳今夜最后一支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