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在波利来赖塔官厅区,哈迪斯这个名字是所有孩子的噩梦。这并非是她品行不端,而是因为她符合了所有家长对自家孩子管教的最终目标。
“你怎么就不能像哈迪斯小姐一样老老实实在晚宴坐几个钟头?”
“隔壁哈迪斯小姐学了三天就能把这个谱子倒着弹,你学了三个月怎么现在还会弹错音节?”
“你年纪比哈迪斯小姐还大,怎么连比她的骏马还矮的马驹都不敢骑?”
哈迪斯对于这些外界言语并不在意,依旧严于律己地过着每一天,但平日里非必要也绝不会出门,以免有什么麻烦。
可惜麻烦这种东西,即使不主动招惹,也有概率会闯上门来。
在哈迪斯因为其出众的才华被任命为爱梅特赛尔克的那个晚上,她无忧无虑的前半生中最大的麻烦从天而降。
因为任命书的到达,府邸内举办了一场亲朋小聚。几位老友碰到一起有聊不完的话题,眼见天色渐晚,母亲便示意哈迪斯上楼去正常洗漱休息。
哈迪斯原本想将摆在阳台的植物移到房内防止夜间降温,结果手还没碰到花盆头就遭受到了一阵撞击。
她踉跄几步跌倒在地,懵了好一会才聚神看见阳台上刚刚“扑通”落地的另一位不速之客。对方正龇牙咧嘴捂着头,对上哈迪斯的视线后却转变为不可置信的神情。
“爱….爱梅特赛尔克?”
哈迪斯本就皱着的眉又深了几分。
“阁下看起来并不像是来祝贺的。”
得到了默认的答复后,不速之客又开心了起来,故作神秘地将双手背在身后绕着哈迪斯走了两圈。
“当然啦,毕竟现在你还不认识我呢。你可以喊我光。我们原本第一次见面不该是这样的。我第一次见你的时候牙还没长齐,那时候你已经很成熟了,是…”
“慢着。”眼前自称光的女性看上去约莫三十来岁,脸上有几处伤痕,一身雇佣兵的打扮,看上去并不像是招摇撞骗的神棍或者疯子。哈迪斯对陌生人并不会报以太大的信任,但还是将对方颠三倒四的话语进行了简单的理解。“你的意思是你从未来而来?”
“不愧是爱梅特赛尔克。”光点了点头。“当然啦,假如你不信我还可以多说点关于你的事情。比如你会抱着鲸头鹳玩偶睡觉,你洗澡的时候不喜欢熏香,喜欢橙子之类的果香,你最…”
“停下!停下!”哈迪斯红着脸制止了光接下来的话语。“我相信你,别再说了。”眼下正是夜深人静的时候,光的声音没有刻意压小,这种私密之事要是让旁人听见她会羞得一个月不出门的。
光笑了笑,小声嘀咕一句“没想到小时候脸皮这么薄”,然后蹲下身与这位跌坐在地的名门闺秀对视。
“放心吧,我不会叨扰你太久。我想了解一下,你担任爱梅特赛尔克多久了?”
“今天才接到任命书与面具,预计过几天就正式上任了。”
光垂眸低吟几秒,点了点头。“好,我大概知道时间了。”
“什么时间?”
“我到达了多久之前的曾经。”光笑眯眯地上手揉了揉哈迪斯的白发。“那么我该告辞啦。”
眼见光攀着栏杆正准备往下跳,哈迪斯再次出声。“我们未来是什么关系?”
“你未来会是一个了不起的…”
光跳下的速度太快,哈迪斯没有听清末尾的词语,但这番答非所问的对话让她当晚辗转难眠。而这天的晚上奇遇,成为了她平静生活的尾音。
清晨哈迪斯打着哈欠洗漱穿戴时,母亲没有敲门就闯进了她的房间,将代表爱梅特赛尔克的红面具塞在她怀中就抱着哈迪斯往楼下走。
“母亲,发生什么事了?”
自从记事起母亲就为了训练仪态没有抱过他,而她现在已经成年,抱着一个成年人显然是一件费力的事情。
“有野兽进城,国会议事堂已经烧起来了。”她将哈迪斯塞进狭小的马车货箱。“离我们这里最近的十四人委员会成员法丹尼尔在厄尔庇斯,你一定要去那里和他汇合。”她亲了亲女儿的两颊。“我和你父亲要留在亚马乌罗提查清是否是何人放火放兽,你多保重。”
她合上了箱盖,指示下属驾车离开。
平日出行的马车太过显眼,为了防止有心之人是奔着哈迪斯而来,她特地挑了家中平日运货的旧车。但显然野兽肆虐的程度超乎了这位贵妇人的想象。还未到阿科拉塔,马车就被城门口的兽潮撞散。
原本已经搭上城墙的光瞥见从货箱滚出的白发女孩,立刻用剑砍退了几只聚在哈迪斯身前的野兽,左手箍紧哈迪斯的腰往更矮些的城墙处奔去。
车夫与马匹在眼前被野兽撕裂的惨状让从小生活在和平时代的哈迪斯受惊不浅,被光带着逃出城的路上一句话也没说,直到被放在草地上她才抬起惊恐的双眸看向了光。
“我…我也不知道今年会有这事。”光摇了摇头,随即又想起了哈迪斯现在的处境,保证道“我发誓这些事情和我无关,我只是一个时空旅行失败的冒险者。刚刚我也是跟你一样打算逃跑的。”
哈迪斯垂头,双手依旧紧紧抱着红面具,良久才叹了口气。“谢谢你。”
光做久了拿钱办事的冒险者,哪怕是年纪偏小的阿莉塞也是与她一起上战场的,她实在不知道该如何安慰一个涉世未深的小姑娘。今天会是她第一次见到血吗?
光蹲下身抱了抱这个看上去不会保护自己,没有尖刺的爱梅特赛尔克。“你有什么打算?”
哈迪斯闻言抬起头来,眼神里恢复了往日的部分神采。“我要去厄尔庇斯,那里会有人接应我。”
“那厄尔庇斯朝哪个方向走?”
原本振作起来的哈迪斯又摇了摇头。“我不知道,但不会太远的…也许。”
“好吧。”光倒是不觉得这算什么困难,信心满满地制订了接下来的计划。“那我们先赶路,找到村庄或者农场之类的问一下就好了,最好弄匹马赶路会快一些。”
“可我身上没有带钱。”哈迪斯望着光,期待对方万能到拍拍胸脯说她带了钱。
“事出突然,偷一匹就是了。何况既然是你,等安全了一定会送钱来的。”
哈迪德瞪大双眼,似乎没想到会有这种不道德的做法,她张了张嘴,最终还是没提出异议。
好在亚马乌罗提城内的兵荒马乱没有影响到郊外。她们沿着河流走了一日,临近天黑才找了棵大树歇息。光去河里抓了两条鱼,简单处理了一下将其烤熟递给哈迪斯。没有佐料的鱼味道并不好吃,光自己都是当生命维持餐吃的,她原本以为哈迪斯吃不了几口,没想到她皱着眉安静地吃干净了整条鱼。
两个人靠在篝火旁依偎着取暖。哈迪斯再次向光提出了疑问。
“其实没有我,你走得更快。我们在未来是朋友吗?”
“未来的你是我非常敬佩的人。当然,现在的你也很让人佩服。”
“等我正式出任爱梅特赛尔克,会有委员会发放的每月工资与份例。我会给你支付这段日子的报酬。”哈迪斯的声音又弱了几分。“既来之,则安之。我愿意一直雇佣你,给你提供住所。”
“我也很想一直护你平安,但这次旅行实验我只能在过去呆七天。”光拍了拍哈迪斯的肩膀,冲她笑笑。“所以我也得向上天祈祷厄尔庇斯近到在七天的范围内,再不济也要在七天内替你找到一匹马。”
哈迪斯失望地点点头,没有再言语。篝火熄灭后,光看着陷入熟睡的哈迪斯叹了口气。拂晓这次的旅行实验是基于黄金乡的传送原理研究,本想试试看能否去往别的平行世界,没想到却穿越到了过去。
一个爱梅特赛尔克还活着的过去。
她年少时在街头被女皇挑中,在加雷马进行了几年培训成为对方的鹰犬,甚至是她的入幕之宾。后来在一次刺杀行动失败后被敏菲利亚所救,最终决心脱离加雷马加入拂晓。只是拂晓继承了路易索瓦大师的意志,最终还是与加雷马帝国对上了,她亲手刺杀了曾经的旧主,失去领导者的加雷马帝国很快分崩离析。而她依旧作为拂晓的一员活动至今。
倘若自己没有回来,爱梅特赛尔克会是什么光景?光年少时曾经与这位女皇谈论过她的过去。那时久经风雨的女皇对于自己的过去谈论起来相当轻描淡写。
“有过一段无忧无虑的日子,后来吃了些苦,就决定自己闯一闯了。”
第二天日落,光与哈迪斯幸运地遇到了牧羊的农场主。哈迪斯摘下了自己右耳的耳坠,换了一匹六岁的骏马,问到了厄尔庇斯的去向。
虽然会因为照顾马的体力略有停歇,但几天下来哈迪斯几乎没有怎么合眼。她虽然精通骑术,但如此长时间的奔波让她有着薄茧的手指硬生生磨出了血。在日落时,光牵着她下马。发觉手心有些许血迹。
光原本想去更远处碰碰运气找止血草,却被哈迪斯摇头制止。
“手再怎么破皮也不是大伤,你不要额外费神了,把精力留着赶路要紧。”她疲惫地冲光笑笑,“何况,多耽误一阵,可能你就送不了我到厄尔庇斯了。”
哈迪斯几天下来累瘦了许多,光搂着她的肩膀给她哼了一首不成型的乡野小调。她突然觉得有些事情也许是必然,就像未来爱梅特赛尔克仅剩左耳的耳坠。即使有自己在,她这一路的奔波也算得上吃苦。但她确实比任何人都要坚强,如果是哈迪斯,光相信对方绝对能够成为那个建立帝国的女皇。
只是这个连偷马都拉不下脸的贵族小姐最终会成为侵略他国的君主。
而眼下她所做的,不过是将哈迪斯从一个废墟带到另一面危墙之下。她记得亚马乌罗提早已覆灭,至于哈迪斯提过的十四人委员会,她对除了爱梅特赛尔克以外的人并没有印象。爱梅特赛尔克这个名字只是女皇在机密行动中的代号,如果不是因为曾是女皇的亲卫,光也不会得知这个称呼的真正含义。既然国家覆灭,十四人委员会的残存势力只怕是在苟延残喘,因此爱梅特赛尔克最终才选择建立新的国度。
在第六日傍晚,她们终于到达了厄尔庇斯。哈迪斯出示自己的红面具,很快就被守卫请到了醒悟天测园。
但来接待她们两位的并不是带着红色面具的法丹尼尔,而是一位和哈迪斯年纪相仿的绿发少年。
少年看见爱梅特赛尔克席竟然和自己年纪相仿,震惊之余格外失落,但还是很规矩地行了礼。
“爱梅特赛尔克席您好,我是法丹尼尔的学生赫尔墨斯。老师他在几日前中毒亡故,但我们反复查看也没有发现凶手究竟是如何下毒。听闻首都也遭受了动乱,而爱梅特赛尔克席下落不明。我们为了稳住厄尔庇斯等候爱梅特赛尔克席到来,暂时没有对外宣布这一消息。”
对于奔波到此寻求庇护的哈迪斯而言,这着实算得上又一个噩耗。她坐在椅子上扶额片刻稳定了自己心绪,随即开口。
“那么你有委员会其他人员的消息吗?最好是距离厄尔庇斯近一些的。”
“拉哈布雷亚席曾经设立的万魔殿离厄尔庇斯不远,只是不确定他最近是否在万魔殿,但拉哈布雷亚席的下属一直在那里。”
“赫尔墨斯,我以十四人委员会至福者之席的权利紧急任命你为新的法丹尼尔代理人。今天你收拾一下,明天我们带着一小拨人去万魔殿,遇不到拉哈布雷亚席就跟在那里的驻留人员一起与拉哈布雷亚席取得联系。”
哈迪斯留着震惊的赫尔墨斯呆在原地消化信息,拉着光去往临时住所。“明天天明时,我来这里找你,赫尔墨斯,希望你已经准备好了。”
这么多天下来,哈迪斯终于得以洗上了个热水澡。她躺在床铺上,有一种不真实感,仿佛这么多天的奔波劳苦都是一场梦。
然后她看见了坐在床榻看着自己的光。
“睡吧。”光原本想摸摸她的头,但碍于自己还没洗澡,而爱梅特赛尔克又是个有洁癖的人,思索片刻还是没伸出手。“明天你又要赶路。”
哈迪斯实在有些疲惫,但还是摇了摇头。“我睡醒了你就消失了是不是?”
“这叫什么话,我只是回去了不是死了。我们还会再见的,只是不在明天。”光笑了笑。“不是你说赶路要保留精力吗,别强撑了。”
“我一定会认出你的,你等等我。”哈迪斯确实被安抚到了,在经历这么多天的变故后,她无比相信光的话。身体的困倦让她很快闭上了眼。
光确定她睡着后,对着这位刚成年的少女的额头像长辈一般落下了祝福的吻。
“我更希望以后你再也见不到我。这对你我都好…都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