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velyn感觉自己前段时间的经历像是一场梦，什么多重宇宙、拯救世界以及顺利过关的报税活动，这一切对她来说都太过于虚幻，以至于她几乎要认为这是压力太大产生的幻想。她摇摇头，哑然失笑，自己这个年纪还会产生这般天马行空的想法吗？
Evelyn几乎要确认这只是一场自己决意改变和女儿关系的美梦，是的，她正要这么认为。
Waymond在旁边整理着衣物，他突然痛呼出声，异样的响动让Evelyn扭头望去。Waymond捂着自己的手，他看起来痛苦极了，指缝间有红色的液体顺着手掌滴落而下。他看见妻子注意到这边，呆呆地笑了一下，说：“没什么，我扯到伤口了。”话罢他站起来熟练地寻找着医疗箱，嘴里还念叨着“什么时候受伤的”诸如此类的自言自语。
Evelyn已经无法去关注丈夫在说什么了，宛若电影回放一般，那一幕又出现在她眼前——宇宙跳跃的跳板，那个Alpha Waymond用纸割伤了四个指缝。她看着Waymond的背影，她的耳上分明没有佩戴仪器，但就在这个瞬间她眼前却闪过了无数世界，她看到了无数个自己。
Evelyn意识到了。
Everything is true.
如果那些多重宇宙是真的的话，那……Evelyn的脑中闪过什么东西，但想法太多太杂了，她根本抓不住，她遗忘了什么？Anal plug,dildo？不，不对，不是这些。
“Evelyn，Evelyn！”耳边不停传来呼唤声，她只得暂时停下思绪，不悦地望向叫她的人。Waymond狼狈地捂着手，问道，“你看见医疗箱了吗？”
Evelyn叹了口气：“Waymond，我很忙，没办法帮你准备好每一件事，你得学会自己擦屁股。”她在那次经历以后已经很努力地学习不这样说话，只是显而易见，这么多年的习惯并非一下子就能改掉的。
“抱歉，我只是……”
“在你的左边第三个柜子里，papa ，前几天打扫卫生的时候Evelyn把医疗箱换了位置。”突如其来的年轻女声打断了Waymond的话，Evelyn皱了皱眉，常年开店的察言观色让她觉察到话语里人称代词的戏谑，她看向来人——她的女儿倚靠在门边，双手环胸，吊儿郎当地歪头看着Evelyn。
“Joy？你不是和Becky出去玩了吗，怎么这么快就回来了？啊找到了，谢谢你啊Joy。”Waymond一边翻找一边回复着，Evelyn却一反常态地沉默了，她只是望着与自己这个宇宙里的女儿完全相同的面孔。
“啊，是的，Joy出去玩了哦。”女孩漫不经心地笑着，走进房间内。Evelyn看着女孩棕黑色的眼睛，她脑袋里从刚才开始便不停跳跃的景象突然停了下来。
啊，她想起来了，Evelyn心中喟叹道。
女孩已经走到她的面前，Waymond这时才处理好自己的伤口，他转过头来，惊讶道：“欸，Joy你怎么换衣服了，在外面出什么事了吗？”
“没有哦，papa。”今天的女孩对父亲叫得格外亲密，然而却亲密到让Waymond感到无比生疏，他摸摸脑袋，不再言语。此刻女孩弯下腰来，朝着Evelyn露出调皮的鬼脸。
她想起来她忘记什么了。
“好久不见，Evelyn。”
一个贝果。（A begal.）
没有奇怪的宇宙跳跃平台，也没有宇宙跳跃仪器的帮助，仅仅只是女孩打了个响指，再一睁眼她便又回到了那个熟悉的白色空间，只是这一次宫殿内除了她们便没有任何人了。
“Jobu Tupaki？”虽是疑问的语气，但Evelyn并没有任何询问的意味，被叫到的女孩笑了起来。
“Bingo！不是Juju Toobootie也不是Juju chewbecca，这次你叫对名字了嘛！”Jobu的语气灵动跳跃，再也没有先前那副一切归于虚无的死气沉沉模样，她左右望了望，“这里说话显得有点奇怪，我们换个地方吧。”话罢她迫不及待地拉着Evelyn走向那个贝果，后者被吓得挣扎起来。
“等等Joy，不，Jobu，你已经不需要毁灭自己了，我们还有很多可以说的……”剩下的话语被吞进了贝果里。
“所以，这是哪里？”Evelyn看着周围无比熟悉的装潢——这正是她家楼上，而Jobu穿着与上次一样的那身粉红色外套，随意地躺在沙发上，以及……
“Jobu，不能把脚放在沙发上。”Evelyn下意识用了这种口吻，对着与她的女儿完全相同的脸。
“好吧好吧。”Jobu撇撇嘴，她坐起身来，拍拍旁边的位置示意Evelyn坐过来，后者犹豫片刻，还是坐了下来——离沙发缝很远。
“放心吧，这次不会掉到奇怪的世界了。”Jobu随手拿起桌上的零食往嘴里抛去，“如你所见，这是贝果里。”
“贝果？”
“贝果。”
“那个黑洞？”
“那个黑洞。”
Evelyn沉默几秒，她突然从沙发上弹跳起来，惊叫道：“那我死掉了？！我今天的账单还没对呢！”Jobu被这一惊一乍的举动吓到，正往嘴里扔的零食就这么掉在地上，她看看零食，耸耸肩，将其捡了起来。
“别激动，我们都没事，这个贝果，呃，出了一点小意外。”看着Evelyn疑惑的眼神，她继续说道，“正如我之前所说，这个贝果创造出来是为了毁灭我自己，所以我也没进去过。理论上来讲我进来以后应该一瞬间就化为虚无，什么也不会留下。然而事实上……”
说道这里她又停顿了一下，趁机往嘴里塞一口吃的，Evelyn实在忍不住将她的眉头皱起：“我说过你应该健康饮食吧。”
Jobu做了个鬼脸，然后又吃了一口，抢在Evelyn要说教以前继续说道：“就在我上次进来的一瞬间就应该化为虚无了，那个时候你和我一起进来了，我们两个会一起毁灭，那样的结局也不赖。但是不知道怎么了，正如你所见，你当时拉回了Joy，而我在这个贝果里看见了这个，这个愚蠢的家。”说完她还指了指窗外，外面的景象与Evelyn平日里见到的别无二致。
“当然，我试过出去了，都是假的，只有这个沙发和这堆零食是真的。哦不对，还有那个该死的没有任何娱乐项目的电视机。”Evelyn看去，电视上不停播放着抵制性少数群体的示威游行现场直播。
“好吧，好吧，Jobu，你的意思是你没办法出去了？”Evelyn试图理解现状，即使经历过如此戏剧性的宇宙跳跃，她仍然不是太能理解眼前这个女孩究竟想要表达什么。这似乎是某种无可避免的可悲的代沟。
Jobu用难以言喻的眼光看着她：“当然不，我依旧能进行宇宙跳跃去往任何地方，不然我怎么会来找你？我想带你来看看这个贝果，毕竟我们之前差一点就一起走进来了，却只有我看到贝果里面的景象，这也太可惜了不是吗？”
说完这话Jobu的神情突然柔和了下来，她说：“我只是想来找你，毕竟我一直都在这么做，我只是在继续我的事情而已，Evelyn。”
Evelyn看着眼前的女孩，她突然想起Jobu曾经递上绘本，说自己也是她的女儿时的情景。是的，这也是她的女儿，她应该去拥抱一下……
“停，不要再继续你那恶心的行为，我找你可不是为了再一次上演那种母女情深，我当然也是你的女儿。不过Evelyn，你别忘了，我也杀死了无数个‘妈妈’，我可不是你的Joy。”Jobu的话打断了Evelyn的妄想，她就知道这个混乱的小孩即使经历过那个温情时光也不会立马变得良善。她没好气道：“那你找我干什么？”
Jobu并未因为Evelyn的态度生气，她只是把零食递向Evelyn，然后再次示意她坐过来一点——离那个沙发缝隙近一点。
“放轻松，我只是想告诉你不要在我面前端着那个家长的架子了，你从进贝果以后就开始评判我了，很累不是吗？放轻松，我们经历过那样的时光的，Evelyn，想想那个只有我俩的石头世界。”Jobu的声音逐渐变得轻缓，带着冥想引导的意味，她缓缓地靠近，并不断暗示着Evelyn跟随她的节奏开始思考。
果不其然，后者逐渐耷拉下肩膀，她身体的每块肌肉变得柔和，Evelyn想起无数的黄色崖壁、想起一望无垠的广阔天空、想起寂静的空间，她想起了那个世界——只有Evelyn和Jobu Tupaki的世界。Evelyn彻底放松下来。
她坐到Jobu的身边。
随即猛烈的失重感传来，她不由得大喊出声。Evelyn听过很多人在危急情况下的叫喊，她也想过自己在这种情况下会喊什么，她还演练过试图让自己有神秘感或者帅气一些，然而这一刻她什么也没有想，她只是大喊着这个罪魁祸首的名字。
“Jobu Tupaki！”
骗子大笑出声，她就在Evelyn的旁边，跟着后者一起向下坠落。这样大的动静把Jobu的头发吹得凌乱不堪，在发丝飞舞间她大笑着，笑到许多头发吹进她的嘴里也不在意，她就这么看着Evelyn惊恐慌乱的表情，笑得肆意张扬。
随后她俩掉进了一个荒芜的世界。
到处都是硝烟炮火留下的痕迹，这里没有活物的迹象。
Evelyn和Jobu掉下来砸了一个宛若漫画重现般的夸张大坑，而她俩没有任何受伤的痕迹。
“你果然比较有意思，还能来到这个世界。”
“这个世界？”
Jobu指尖竖起，凭空浮现了投影，Evelyn并不陌生，之前的宇宙跳跃中她见过无数次，这个各个宇宙的链接。“你应该也清楚宇宙跳跃就是找到不同时空的自己，所以说任何跳跃都要找到这个宇宙里的‘自己’这个媒介。但是很不幸，”Jobu露出了熟悉的恶劣笑容，“这个世界的Evelyn已经死了，绝对无法拯救的死亡。”
Evelyn突然想起曾经有人对她说过Jobu Tupaki是怎么诞生的，此时一个猜想在她心中隐隐成型。
“是的，就是你所想的那样，欢迎你来到我的宇宙，Evelyn。这里是Alpha宇宙。”
Evelyn从来没有对Alpha Waymond口中那个牛已经灭绝的宇宙有一丝一毫的好奇，而现在她亲眼所见更是不出所料的荒芜。Evelyn其实是一个利己的普通人，在对她没有威胁的此时此刻Evelyn没有半分对这个世界的同情，她只是好奇地看着Jobu，想要知道这个女孩下一步想要干什么。
然而望过去看见Jobu的表情时Evelyn却愣住了——她见过这个表情。在她与女孩第一次见面，后者迫不及待地向她展示自己的创造物时，一模一样的表情。
Jobu Tupaki凝望着远处，Evelyn顺着看去，那里空无一物。
Nothing is matter.
福至心灵般，Evelyn再次感觉到了Jobu眼中的世界，若说是母女连心太过于牵强，那是一种更为深沉，更为特殊的牵引。Evelyn看到了世界，这次是在Joy从贝果中被拉出后的世界。无数的世界跳转着，宛若电影的合家欢结局一般，所有的遗憾都被补足，所有的矛盾都将和解，所有的结局都在走向幸福，然而一幕幕的世界影像外，一只巨大的眼球凝视着这一切。不，是一个贝果。
Jobu Tupaki无时无刻不能感受到每一个世界，于是她感受了所有世界的幸福和快乐，Jobu Tupaki和每一个世界都和解了。
除了她自己。
因为她的世界的Evelyn早就死去了，在故事开始之前。
因为她的世界的Evelyn不能感受到所有的世界，所以她也无法和解。
能看到Joy的痛苦和挣扎的可以是每一个Evelyn，可能看到Jobu Tupaki的世界的只有一个Evelyn，现在在她眼前这个，她寻找了无数世界的、比较有意思的、选择了所有坏分支的这个Evelyn。
于是她什么也没想，在寻找到的那一刻，热切地向这个Evelyn展示了自己的世界——一个贝果。在所有的世界都有了美好结局的那一刻，Jobu Tupaki仍然只拥有着这个，她仍然只拥有着这个贝果。
“Jobu，”Evelyn轻声唤道，向幼时她哄着闹腾的女儿睡觉那般，她很久没用过这么柔和的语气了，“你看着我。”Jobu不发一言，仍然将头扭向一边，Evelyn也没有像往日那般不耐烦的命令，她只是站起身，拍拍身上的灰尘。
Evelyn站到Jobu的面前，她看着她的眼睛，她望进了贝果。
“我可不会像上次一样说我是你妈这样的话了，因为我不是你的妈妈。”Jobu的眼里出现愤怒，Evelyn却笑了，“我的女儿叫Joy，你不是知道吗。”
Jobu平静下来，她自从Evelyny意识到这是Alpha宇宙以后就十分沉默，后者也不在意，继续说道：“这个世界的Evelyn已经死了，Waymond也是，所以我是直接跳跃到这个世界的，像你一样吧。”看着Jobu惊讶的神色，她眨了眨眼，自己似乎也很久没有露出这种年龄以外灵动的表情了，Evelyn挤眉弄眼道：“Joy今天和Becky约会的衣服是我帮忙把关的，我记得一清二楚。”
话罢她拍了拍Jobu的脑袋，将后者的手抬起，撑开她的手心。
Evelyn想起了之前的感觉，那种可以穿越任何时空的恐怖控制感，曾经Alpha公公说过，她可以成为下一个Jobu Tupaki。她伸出手，手心向上，随着一阵数据流动，她的掌上出现了一瓶牛奶。
她将牛奶放在Jobu的手上。
远处传来车声，一辆装载动物的货车迅速驶过，完全没有注意她们二人，或者说也看不到她们二人。Evelyn眼尖地看见，车上载着一头牛。
Alpha Waymond曾经说过，这个世界的牛已经灭绝了。
“现在因为我的到来，你的世界也有Evelyn了不是吗，那么，你想和我和解吗？”Evelyn张开了手臂，她像每一个即将拥抱女儿的母亲那样。
Jobu看着手上的牛奶——脱脂牛奶。
她倏地笑出声，随后摇摇头，她往后退一步，拒绝了Evelyn的拥抱。随即她将牛奶抛向空中，做了一个鬼脸：“我才不喝。”
牛奶在空中化作一个长度夸张的dildo，Jobu抬手握住了它，然后在Evelyn即将大喊出声以前，她手再次挥起，dildo变成了一朵小花。
Jobu将小花伸到Evelyn的面前，笑道：“送给你。”
Evelyn看着眼前的花——这是一朵不起眼，她根本叫不上名字，在自己幼时随处可见的小野花，在杂草丛中、在花坛边、在绿化大树的地面缝隙里，在她再也没有回去过的广东街角巷弄里。
“我以为你会送我一朵康乃馨。”Evelyn一边说着一边伸出手去。
“毕竟，你不是我的妈妈不是吗。”Jobu学着Evelyn先前的模样挤眉弄眼道。
她接过了小野花，下一秒，宇宙跳跃突如其来。
寂静无声，与Alpha世界的荒无人烟不同，这个世界是纯粹的没有生命。Evelyn向Jobu的方向转去，她感到自己每一个动作都无比吃力，她又变成了一块石头。
『这下这个世界里只有我们两个生命体了。』Jobu无声“说”道。
『这不还有一个吗？』Evelyn亦无声回复道。
Jobu扭头看去，在一大一小两块石头之间，正竖立着一朵洁白的小花。
『下次也试着出去走走吧，不是已经走出除了毁灭以外的另一条路了吗？』
『什么？』
『我说，你不是想去别的地方看看吗，下次旅行再叫上我吧。』
……
世界继续沉默。
『你读过安迪·威尔的《蛋》吗？』
『那是什么？』
『一篇小说，你回去以后可以读读。』
『什么意思？』
『没什么，下次再见吧，Evelyn。』
又是宇宙跳跃，再睁眼Evelyn回到了熟悉的房间，Waymond依旧在絮絮叨叨着。她看着熟悉的沙发，又看向窗外，随即站起身。
Jobu Tupaki回到熟悉的贝果里，她看着那个被坐得凹陷的沙发，又看向窗外，她耸耸肩，站起了身。
Evelyn朝门口走去。
Jobu朝门口走去。
“嘿，妈妈，我和Becky回来了！”门外传来Joy的声音，她穿着今早和自己一起精心挑选了很久的衣服，Becky露着和Joy一样灿烂的笑容，她们朝门口走来。
“我们去做烘培回来了，今天我们做了贝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