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番外一:考察期
番外一:考察期
马杰到家的时候已近八点,门口摞的快递有小山高,他熟视无睹地开了门,挂好公文包换了家居服,6个多月的肚子显得像马杰揣了个皮球,既不能久站也不能久坐,他躺在沙发上,顺手捞过手边的手机,漫无目的地刷起手机。
八点半过一点,马杰的电话准时响起,是徐云峰的来电,马杰深吸一口气,划到接听上。
高铁站分别之后马杰回到公司,一趟下来累得他够呛,他到了人力资源中心就看到Penny文件夹遮着半张脸,但挡不住她拿锐利的眼神扫射向他,马杰甚至有些不好意思地挠挠头,才开门进了办公室。
徐云峰的信息前后脚就发到他手机上:“我能经常和你通话吗?”
是执行副总裁——哦现在应该定性为前执行副总裁不该有的询问语气,马杰被这条短信震得有了点实感,出租车、高铁站一幕幕烧得马杰脸都发烫,徐云峰抓住了一切可以抓住的机会,先获得了一句马杰的首肯。
对此Penny给出了评价:“人每个时间段想要的东西都不同,Magic,可能今天一个想法,明天就觉得另一种方法更好,别想太多,你会很辛苦。”
Penny有时候毒舌得离谱,但是面对马杰这件事的时候,她说之前总得琢磨半晌,总归是出于对好友的担忧,说话半藏半露。
马杰只感觉自己像初冬江面上结的那一层薄冰,看上去坚不可摧,实际上小小的一个石子就能轻易击穿,他没太多时间思考和回想,集团权力结构的地震带来的是更为忙碌的工作安排,于是只能简单回复两个字,可以,便投身于表格文档海中。
他完全没有与徐云峰互换了位置、地位态度的感觉,只想叹气,几不可察的,旁人都听不出来的那种叹气,叹气自己不够坚定、患得患失,叹气徐云峰以退为进、实在高明,叹气自己……终究放不下,亦同样敌不过,更不像徐云峰真切的坦然——自己也不曾放下他,只劝自己是权宜下的妥协。
于是徐云峰的电话总在周三和周五八点半后拨打过来,他知道马杰社畜本性难移,即便升了职也未必不亲力亲为,八点多能回了家已然比之前进步太多,第一次的时候两个人在电话里尴尬的像一次隔空相亲,徐云峰近乡情怯,马杰是真没啥想说的,上班打工已经耗尽他80%的精力,他就剩了一格电实在说不了啥花出来,马杰想,隔着几百里,前领导再怎么说也不能给自己下找话题的任务了吧。
但是徐云峰无师自通,确实在下一次通话的时候找到了话题。
“……快递收到了吗?”
马杰盯着刚刚拆开的那个明晃晃写着他名字的快递,拆了包装之后赫然一个孕妇枕,他还以为是Penny寄的什么礼物,原来是徐云峰买的。“收到了,原来是你送的。”
“试一下合不合适。”徐云峰语气轻快,马杰这两天确实没睡好,将信将疑用了徐云峰买的枕头,发现意外好用,后来两个人通话时话题越来越多,有时候有一搭没一搭地聊,马杰说今天产检的糖水忒难喝了,徐云峰问那你通过了吗,马杰就说那肯定是没有问题的,只是说较同期的胎儿偏小一点,是他吃得不够。
徐云峰似乎成了马杰一个有回应的树洞,接连的是徐云峰两三天就来一个的快递,大大小小,马杰终于在一次通话里忍不住问你怎么一直在买东西。
徐云峰在电话那头失笑:“我也是第一次做父亲,在慢慢地做功课。”
马杰想,果然是老话说得好,距离产生美,他一晃神差点认为徐云峰是个合格的完美爱人。
而徐云峰这次通话显得很不一样,他只低低叫了一声马杰,并未提门口的快递,就跟按下了静音键似的,马杰甚至对着莫名的沉默有点不适应,半晌反应过来:“你喝酒了?”
“晚上应酬喝了一点点,没醉,还想着给你打电话。”
马杰心说你的以退为进真的是用不腻啊,一下子压力又给到自己了,他皮笑肉不笑地试探:“那挂吧?”
“……”徐云峰憋没招了,又开始请快递帮忙了,“我买了个手推车,今天应该到了。”
马杰听出来徐云峰根本没喝多少,将他的这句话和门口的快递联系在一起,马杰头有点发胀:“没拆。”
“为什么不拆?”
“再说吧,现在也用不着啊。”
徐云峰愣了一下,仿佛自己过去几周将马杰那当成了一个快递收取站,刷到什么就给他买什么,零零散散大大小小十几个,用的吃的玩的,泰半都考虑到了,他迫切地表现自己能承担一个作为父亲的责任,无论马杰是否最终会接受。
这件事他也拿不准,他主持过大大小小无数会议,做过很多次决议,没有一次像马杰这个议题让他摸不准底。
他说:“我下周会回集团述职。”
马杰知道这事儿,马上半年就要到了,领导班子的述职会议一般在总监级别以上的才会参加,不过徐云峰自然不是指要自己听他述职,两个人都摩挲着手机边缘,等着对方开口。
“能不能……”
“那下个周吃个饭吧。”
徐云峰是试探,而马杰在陈述,陈述徐云峰再次攻下一个锚点,离目标越来越近。
不过吃饭的事儿马杰爽了约,这周开始,马杰一直觉得头晕乎乎的,六月下雨的时候天还是冷的,他出门儿的时候受了一点风,马上就烧得晕头转向,孕期里他不敢用药,请了假在家硬撑,那天刚好徐云峰回集团,马杰心想好赖是买了不少东西的赞助商,居然连见一面的机会都没给,他在卧室里躺得昏天黑地,测了七八次体温好歹降下去一点,六点多的时候他被电话吵醒,是徐云峰。
“你在家吗?”
“在……”
“开门。”
马杰一下清醒不少,徐云峰怎么一个闪现就在门口了?他看了眼手机时间,实在挪不动步子,只告诉了他密码,然后就把电话撂在一边翻了个身又闭上眼。
有人开门的声音,是徐云峰,隔了一会他觉得有人推开了卧室房门靠到他身边,摸他额头的掌心温暖干燥,他睁开眼,徐云峰就在眼前。
于是他想,为什么这天不是当年的一天呢?可惜之间隔着荏苒世事,无人再复当年,倘不是旧情复燃错误开始,当下他们未必不是一对情深的爱侣,马杰有时候觉得自己实在过不去心里的坎,更多的时候觉得心坎是给自己设的无情限,他只能苦苦挣扎,同样学不会放手。
徐云峰知道他请了假,述职会结束后就匆匆上门,来的时候给他打包了粥,马杰正抱着碗小口啜饮,直到喝得额头沁汗。
徐云峰向他伸手,他就掏出体温计,还是有点发烧,马杰慢悠悠地放下碗:“我再去贴个退烧贴差不多可以了……”
徐云峰翻了翻药箱,才从沙发上找到马杰用过几帖的退烧贴,马杰不同他客气,叫他随意,转身又回了卧室,不知道是不是吃饱了,抑或是徐云峰带来的粥掺了什么助眠的好东西,他再度昏昏沉沉睡过去,朦胧中感觉似乎有人揭了他的退烧贴,攥了条温水浸过的毛巾给他擦了擦脸和额头,又擦了手臂和脚踝,再醒过来已经是第二天上午,床头放着一个小盆搭着一条湿毛巾,徐云峰大约昨晚就已经走了。
打开手机时徐云峰的留言一连串地蹦出来,大概意思就是今早的车回去,锅里温着粥叫他起来记得关了开关,在下面已经是到站的信息,后来就没说什么了,估计是到了站就回去开会去了。
马杰打开保温的电饭锅,手机敲敲打打,难得地向徐云峰又发出一封邀请。
“这周没吃上饭,下周六产检,产检完了吃吧。”
六月的第二个周六,马杰前一天跟徐云峰约了时间,这个点徐云峰按理说怎么也应该到楼下了,约好的时间过了半小时,他连徐云峰的电话也没打通,索性也没等了,打车到了医院,刚下了车,他却是接到Penny电话:“哎,情况不对啊,你是今天产检吗?在一院产检?”
马杰并没反应过来他说的情况不对是什么:“我在省妇幼建的档啊,你在一院干嘛呢?”
“我来皮肤科复诊来着,刚才看见Andy了,感觉有情况我就跟着去了,你猜我到哪里了?手术室门口!”Penny应该是就在附近,于是声音都变低了,十几秒钟鸦雀无声,马杰以为是自己手机坏了,喂了几次。
Penny震惊的声音才传过来:“我、我看到徐云峰搂着一个女人的肩呢?”
与此同时,手术室的门开了,里面人的声音透过手机,传到了马杰的耳朵里。
“哪位是周儒云的家属,到谈话室来一下。”
马杰赶到一院的时候,周儒云的手术已经结束转入了重症监护,马杰有个在心内的发小,找起来没费什么力气,重症监护室门口坐着不少家属,大多数因为医生随时会出来沟通,都待在门口不敢离开,周儒云是刚进的重症,夫人怎么也不肯坐下,在门口一遍遍地擦着眼泪,马杰一眼看见徐云峰此刻坐在靠墙的座位上,双手抱着胸睡着了。
他先去见了周儒云的夫人:“师母。老师怎么样了?”周儒云是徐云峰的恩师,他当时便跟着徐云峰叫老师和师母。
周师母泪眼朦胧的,见来人是久未见的小辈,眼泪擦了又擦:“小杰是你呀,哎呀肚子这么大了……云峰说周六原来要陪你去检查的,周五你老师突发心梗,当地又没有够条件支撑做对应手术的医院,只能转到这里来了,手术完了,医生说要在重症监护室观察一段时间,云峰在那里,你先去坐。”
他被推到徐云峰面前,拍了拍徐云峰肩膀,徐云峰惊醒只喊:“周儒云家属这里!”反应过来没有人喊他,抬头看见马杰正在他面前。
徐云峰头发散乱,全没有平日的规整,他是连夜赶去P市,又陪着转运车过来的,几个人都一宿没合眼,完全遮不住眼下的青黑。
马杰平静地看着他:“怎么不回我电话?”
徐云峰这才摸出手机,一按开来电量所剩无几,马杰的几个未接来电飘在待机界面,旋即又暗下去:“抱歉,不小心按静音了。”
“走吧,中午了一时半会医生不会出来交待的,师母在这里,我跟你先去食堂吃个饭吧,再给她带点。”
一院的食堂菜品乏善可陈,马杰勉强替他俩挑出几个能吃的菜,打包了一份剩余端着找了个位置坐下,他拆开一次性的筷子递一双给徐云峰,试图缓和气氛。
“这饭可算吃上了,等太久了。”
他看徐云峰低着头筷子扒拉着饭没吃进去一口,记忆中他鲜少有这么寡言的时候,片刻后冒出一句:“比起失去,可能失去的感觉真的太痛苦了。”
马杰放下筷子,不知道是给他,还是在给自己保证,只是声音低低的,轻轻钻进徐云峰的耳朵,当一阵温柔的风。
“你不会再失去的。”
-END-