宁愿连天骤雨

Original Work
F/F
G
宁愿连天骤雨
Summary
人在下雨前就是会哭。黄昏之后也会哭。看见旧船驶过落日后的河,也会哭。就像很久很久以前,古人在非洲草原上听到悠长号角,就直起身,不约而同,静穆。GL。

这城市的天气奇怪,春天,可是如夏天一样闷热,上午阴云密布,到日落前,夕阳反倒撕开西边云层,费劲儿地斜打在建筑物上。杜杜划上阳台门,靠着栏杆抽烟,微风吹得她短裤下摆摇荡,她听见房间里一诺喊,晚上——河对面——派对——去不去?还赶得上下一班船。
不去。
她心里答,香烟抽完一根,又点一根。烟雾里她眯眼,楼下有游客在走,金棕色头发的男人,踩着啪嗒啪嗒的人字拖,也眯着眼往楼上看。两人对视,她微笑一下。

房间墙壁是薄荷绿的,挑高够高,穿堂风扫过,显得阴冷。一诺披了件灰色卫衣,端一盘五颜六色的浆果,脚步轻快地从杜杜身边走过,塞一颗树莓到杜杜嘴里。家里的电视是笨重的台式机,分辨率有限,失真的人声从机箱里传出来,语速快,情绪激动,一诺扫一眼,是不知道哪里的赛车比赛。赛车飞驰过拐弯,像一只只低飞的有毒昆虫,红白相间的赛道边缘显眼,杜杜觉得可爱。
不去。杜杜懒懒地说,算过期的回答。她往沙发上一摔,翻起边几上的旧书,封面被水泡过,看不清标题,只能看出几个零散的德文单词。看一会,觉得冷,她使了使劲抻长身体,伸脚到窗边,搭在窗台上,让脚趾晒太阳。
一诺吃水果,津津有味,小松鼠啃坚果一样。杜杜听得有趣,逗她说,张嘴,看看你的牙。一诺扭头冲她假笑一下,整齐的牙齿染上了紫色和红色,杜杜咯咯笑起来。
真不去?一诺问,不去也没什么可做的,去了还能喝不错的酒。没什么好去的,杜杜答,还要化妆,打扮,麻烦。而且A刚和我闹过不愉快,B又总趁我喝醉了环我的腰,去了也是不开心。一诺注视她一秒,默一下,说,总这样下去,也不是个办法。

杜杜换个动作,原本左脚架在右脚上的,现在换成右脚架在上面。她呼吸匀长,研究着脚指甲在夕阳光的光泽,从自己的视角,欣赏一下自己古铜色的腿。你是太温柔了,杜杜酸道,别人都有话直说——上个班吧,找点事情做,你绕来绕去,也就只想绕到这个意思。
是。一诺承认。沙发窄,她挤着躺上去,鼻尖蹭一蹭杜杜脸颊。有点事情做不好吗?一诺问,人无所事事,就会不开心。
没什么好不好的,杜杜用大腿叠住一诺的腿,不知道两人里谁的皮肤像鱼,滑溜溜的。她很轻地说,年轻,时间大把大把,钱有一点,皮肤也还漂亮,干嘛非想找点事情做,毁掉一切?

可我总觉得你不开心。一诺说。杜杜捧她的脸,一诺的眼睛像小狗,温驯的,湿漉漉的黑色瞳孔。不开心是我的性格,是我的气质——杜杜玩笑道。其实我比大家都勇敢。和你一样勇敢。

幻想,一如往常。杜杜起头说,我想要大雨,雷雨交加的那种,下雨之前白天黑得像夜晚一样,公交地铁都停运,全城的人都眼巴巴望着天,盼着极端天气发生,又盼着它不要发生。一诺说,大雨前,天气冷,风灌进房间,我用你取暖。杜杜说,暴雨要来,每个人做每件事都全无心思,放电影的人盯着屏幕发呆,切水果的人切到手指头,做爱的做到一半忘了性欲,一诺把面包放进烤箱,忘了拿出来,糊得不能再糊。一诺拍她一下,嗔道,我哪那么糊涂?又默一下,接着说,如果要下大雨,抱着抱着你,我就哭起来。为什么哭?杜杜问。人在下雨前就是会哭。一诺定论。黄昏之后也会哭。看见旧船驶过落日后的河,也会哭。就像很久很久以前,古人在非洲草原上听到悠长号角,就直起身,不约而同,静穆。
等待是一种美德。杜杜说。忙于工作的人,其实比我更擅长等待,更擅长忍受空白,忍受耗时几十年的漫长的死。一诺用手指描摹杜杜脸颊轮廓,眼眶,颧骨,嘴唇,下颚。一诺讲,害怕了闭上眼,是人类本能,接到烫手山芋,急忙抛出去,大家都这样做。时间是最烫手的。杜杜漂亮呀,鼻梁也漂亮,雀斑也漂亮,皮肤又软又温暖,干嘛非较着劲让山芋烫坏手指?
你心疼?杜杜笑着问。肉麻!一诺拧她耳朵,悄悄吹气,说,我希望天天暴雨。我想最好世界末日。

家里的音箱是极好的,最后一丝夕阳快落下去的时候,一诺在阳台上听雄浑壮阔的大提琴。杜杜唤她,她转头,杜杜看见她在流泪。为什么太阳落得那么快?一诺落着泪叹息,好像觉得活得过分长,又觉得死去得太快。
早知道就去派对了,杜杜环住她,安抚道,一诺穿晚礼服漂亮,对人脆生生笑起来,酒窝也漂亮,平常难得见一次的,我怎么忘了这个?还是没下雨。一诺低落地说,因为没下雨,又有一天的落日,我也跟着死去一次。

薄荷绿果然不好,两人接吻时杜杜琢磨,太阳一下去,房间更暗,这绿像霉像青苔,冷到人心里去。一诺有点懒懒的,杜杜逗她说,别懒,要试的多了去,光是衣柜里没穿过的内衣,一件两件三件。却还是没中断地吻下去,两人都静静的,发丝交缠,杜杜手指慢慢拨,听一诺的呼吸,加快,变了节奏。夏天要来了,杜杜说,明天就去市场,买新的油漆,把房间重新粉刷一遍,换个颜色。还有码头也热闹起来,我们常去逛,给海鸥喂薯条,吹风,发呆。一诺说,感觉我在逼你做事。杜杜说,未必,也可能是把我从水里捞起来,抛到远离死的那岸。我在甲板上扑腾着呢,女士,新鲜活鱼,现杀现卖,你要清蒸还是水煮。一诺翻身压住她,半泄气半玩笑,讲,一般上好的鱼,我要生吞活剥。杜杜笑,笑到一半,被喘息噎住,自然忘记什么骤雨,夕阳,德语书。

人到底还是猴子。结束,两人休息,杜杜没头没尾冒出一句。一诺噗嗤一声笑,闭着眼说,谁受得了你?别人春宵苦短洞房花烛,你嘛,秉烛夜谈,大讲达尔文进化论。杜杜说,我的意思是,我升空、升空,看到你,终于落地,接受上树摘香蕉的命运,心理满足。一诺空两秒,缓缓答,俗气。杜杜赞同道,对,其实俗气。爱哪有不俗气的?活着也是俗气,一个劲思考死也是俗气,不管怎么想,人被抛到世界上那一刻开始,就没有脱俗的可能。再一回头,一诺已经睡了,身体像山峦,起伏,起伏,呼吸是水,一波接着一波,荡开。杜杜闭嘴,缩进一诺怀里,闭眼。脑中色卡变换,她琢磨着买个什么色的油漆,在五光十色的想象里,呼吸变慢,身体下坠,顺从地坠入今天去往明天的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