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01 引潮力
马柏全最近觉得很不对劲。
具体是哪里不对劲也说不清,他做什么身后都好像有一道如影随形的目光跟着他。在各种生活场景,不管是公共还是私密的场合都常常觉得背后发毛,阴风瑟瑟。僵着脊骨回头去看时又只能看到空无一人的走廊或者是花园里高大的水杉树。
这种感觉太难受了,难道是撞鬼了?
晚上他到母亲的卧室诉说连日的奇怪感觉,母亲摸摸他的鬓角说,“柏全,在我们的区域里是绝对安全的。是不是最近学习太累了?累了就休息,没必要给自己这么大的压力。”
母亲的信息素是令人安心的兰花清香,马柏全鼻腔萦绕着熟悉的味道,他往母亲怀里蹭蹭。被安全感环绕他开始觉得是自己小题大做,他只允许自己休息十分钟,腕表指针划了一道不明朗的角度他就从母亲怀里站起来,开口,“妈妈放心,我不会让你失望的。”
前不久马柏全经历了他不长的人生中的第一次考验,万幸如愿分化成为Alpha。这对全家来说都算得上是天大的好消息,Alpha的身份是一张镶着金边的入场券,意味着他有机会进入家族继承人的角逐名单。而短短几个月后他人生中第二场极为重要的试验就会来临——联邦军校考核。
“柏全。”母亲叫住他,“医生给你开的药一定要按时吃。”
马柏全点头说知道了,后退着关上卧室的门。穿过走廊时那种令人头皮发麻的监视感又重新回到体内,他不断回头确认身后真的没人,而确认几万遍也只会给他同样的答案,空荡荡的,过了夜晚十点佣人和管家没有在庄园里走动的权利。
他只能安慰自己真的是太累,或许是因为那瓶调节信息素的药物也不一定。
分化以后他一直没有经历发情期,情况不容乐观。
家族医生诊断他是因为信息素紊乱而导致发情期周期不稳定,建议他吃延迟发情时间的药物,但是会对身体造成一些影响。马柏全甚至都没有听完就打断医生应声说好。
没有任何事比进入联邦军校更重要,即使是以健康为代价。医生看到马柏全身后的母亲焦急的模样,贴心的给出解释,“没关系的夫人,副作用比较轻,短期服用不会对身体有太大影响。”
备考进入最后阶段,马柏全把洗澡的时间缩短到五分钟。头发湿淋淋的搭在额前,他坐到书桌前打开书本,手机屏幕亮了一下。是一个陌生号码,他本想忽略,可手机不停的震动让人心烦,他点开内容。
今天你对别人笑了。
马柏全,你怎么永远也学不会听话?
怎么不吹头发?
不乖。
恐惧感像一只摸不到的巨大蜘蛛,此刻正从马柏全的脊背一寸一寸往上攀。房间像真空,一瞬间难以汲取氧气,马柏全的手攥出青筋,心跳跳得要穿破鼓膜,他双目欲眦,回头时甚至能听到僵硬的咔哒声。
蜘蛛丝一样的密网把他从头到尾缠起来,他猛地站起来把房间翻了一个遍,可房间里空空如也,除了他再也没有任何活物。
马柏全要被这种似有若无的侵入搞得发疯,当晚就找来十个佣人用监控探测仪把整个庄园上上下下扫描一遍。可结果仍旧和以前一样,什么都没有。马柏全宁愿是被人陷害,被人安装监控监视,也不想要现在这样不明不白的,想要找到答案只能往玄学靠近。
烦死了!
他把自己砸到床上,用被子给自己建造一个柔软的安全屋,在黑暗里胡思乱想。
几周后联邦考核结束,经过一周的煎熬等待他终于收到联邦军校的录取通知书。他激动的眼泪流出来,希冀的看着父亲,希望能够得到男人的一句称赞。父亲威严的坐在长桌中心,抿着嘴对这样的成绩仍旧不满意。大厅落针可闻,他轻咳一声,“这次是第二名。”
马柏全的笑容僵在脸上,脸热得像被当众甩了一个巴掌。沉默是凌迟,他低下头。
“你从没得过第二,不要因为被录取就得意忘形。”
“从古至今,没有任何一个家族会要一个第二名的继承人。”
无能的上位者从上一届继承人争夺中遗憾落败,他把所有的希望压在唯一的儿子身上。
马柏全开始觉得是自己太过小人得志,你取得了什么成绩?就在这里洋洋得意,真是羞耻,你让父母蒙羞,你是全世界最无用的儿子。他的手拿不稳叉子,悬在餐盘上发出叮叮叮的杂音,管家在他身后轻声提醒这不礼貌的举动,他放下刀叉攥着手心把颤抖的手放到桌下藏起来。
父亲瞥了他一眼,眼神像看臭水沟里的垃圾,一句话也没说扬着下巴走了。
第二天他们全家盛装参加家族的晚宴,马柏全穿着高级定制的白色西装步履生风,持门官为他打开一扇又一扇的门。
他十七岁了,可以被允许喝上一点酒。即便头发被尽数梳到脑后,不成熟的小孩也依旧是小孩,表情管理差得任何人都能清晰窥见他不明朗的心情。
这场晚宴是为今天回国的张康乐操办的接风宴。大家族的掌权人头发已花白,坐在最中心的位置轻轻摇铃,张康乐端坐在他旁边,黑色西装衬得他整个人更清瘦挺拔。
一个不知道什么血缘的Beta回国就能得到大操大办的接风宴,而自己因为第二名考入联邦最好的军校不仅在餐桌上被父亲训了一顿,家族其他人也权当他是透明。
真是好不公平。
“张康乐为什么回国?”马柏全卷了一点蔬菜放进嘴里,话音刚落就被母亲拍了手背,教训他要懂礼仪,余光瞥了一眼张康乐的侧脸,小声告诫他要叫小叔叔。
叫什么小叔叔?不知道从哪里来的野种也配被叫叔叔?
一个Beta而已,根本不会被任何人放在眼里。
马柏全嘟囔一句什么,又切了一点鱼肉放进嘴里,面上不变,朝母亲点点头。
晚宴大家吃得都很开心,马柏全心情沉重还要在觥筹交错中艰难的扯起嘴角。他必须要完全伪装,不得势的旁支家族做什么都如履薄冰。马柏全多喝了几杯,用餐没有过半就已晕头转向,胃里翻江倒海。为了不更加失礼的吐到餐桌上,他忍受了很久才不得已跟母亲开口,得到允许以后先行离席。
他走路歪歪扭扭,管家亦步亦趋的跟着生怕他摔倒,马柏全实在晕得不行,就近找了个湖边长椅就坐下,垂着脑袋醒酒。
“你先回去,我吹吹风。”
管家悄然后退,整片天地就只剩下马柏全和风。他仰头靠在铁艺椅背上,阴影投射下来,他下意识睁开眼睛。
是张康乐。
越过张康乐的眼睛能看到穹顶几颗孤星。张康乐微凉的指尖点了点他的额头,马柏全立马应激似地躲闪,动作很大声音也不自觉高起来,“张康乐你干嘛?”
“不干嘛。”他坐到马柏全旁边,用马柏全最讨厌的长辈语气告诫他,“要叫小叔叔。”声音沉静像面前这片漆黑的湖。
马柏全本就不服,酒劲上头,连日来的糟心事也要勉强维持状态的假面终于在张康乐故作长辈的语气里崩塌,张康乐是压死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他绷着眼皮很不屑的看身边的人,声音冷硬“凭什么?”
张康乐八风不动,嘴角甚至勾起一点弧度。
“你知道凭什么。人长大了,要放聪明一点。”
秋夜凉爽的风吹过,马柏全仰着下巴闭眼睛,心里不忿。张康乐不过比他大五岁,也是旁支出身,现在却可以坐在摇铃的掌权人右手边的位置,而自己只能废物得和父母坐在长桌的末尾。
这是屈辱,张康乐是他假想中的敌人。要他开口叫叔叔不如让他去死,他叫不出口,碍于身份也不能说什么难听的话,于是选择沉默。
张康乐的眼睛黏在他侧脸,趁着黑夜的掩护肆无忌惮。
“你在餐桌上说我是野种。”
平地惊雷,马柏全猛地睁开眼睛,眼里的慌乱掩饰不住,“我没有。”
张康乐嗤笑一声,笑他倔得像拴不住的狗。
但是他很急的时候嘴巴会撅起一点不明显的弧度,又实在很娇憨可爱。
笑容更深,张康乐语气很平静,像在询问今天中午要吃什么一样平常,“乱没乱说你知道。”他的脸色在路灯下白得渗人,眼睛死死盯着马柏全的脸,“你的一切我都知道。”
一瞬间头皮发麻,马柏全像被踩了尾巴的猫一样跳起来,鸡皮疙瘩掉满地,他快步离开,已经走出几米还要回头啐张康乐一口,“神经病,全都是神经病!”
声音消散,马柏全背影也已经消失在拐角的小路许久。张康乐终于不笑了,眼睛却还黏在道路尽头的那颗松柏上。
风吹过发出沙沙声,他恨不得现在立刻马上就把马柏全禁锢起来,让他再也不能穿着白色西装招摇,那张脸上露出的所有表情都只能属于他一个人;让他再也不能离开自己,也永远不可能离开自己。
张康乐深呼吸,不断在心里告诫自己忍一忍,再忍一忍。马柏全暴露在别人视野里的每一秒他都能听见心脏在胸腔里碎裂的声音,无尽的煎熬拉扯得他快要发疯。
马柏全是一只不乖的小狗,需要驯化,惩罚,总有一天他会向张康乐摇尾乞怜,不敢再亮出任何一颗利齿。
这一天很快就会到来,张康乐发誓。
他掏出黑色手机,指尖翻飞。
打了很多行字又一一删掉,他不应该吓到马柏全,是他太疯了。看小孩在晚宴上强颜欢笑好心疼,餐桌上所有人都被张康乐在心里被打上十恶不赦的烙印,为什么要强迫他做不喜欢的事呢?
马柏全就应该被放置在自己精心为他打造的玻璃笼子里,他要做什么都可以,只有在自己身边马柏全才能真正随心所欲。
谁能给马柏全带来幸福?当然只有张康乐。
马柏全的手机亮了又暗,新的陌生号码发来一条消息。
他吓得把手机扔得老远,指尖的倒刺被反复扣起,最长的一道拉到指根,像一支细小的红色血流,他在房间焦虑地踱步,像动物园被关疯了的动物,刻板地绕圈。
手指抖着最终还是划开屏幕。
那里静静躺着一排文字。
恭喜考入联邦军校,第二名也很棒。
马柏全把头发抓的乱七八糟,再怎么用力咬着牙齿也阻止不了眼泪夺眶。
有前科的陌生人一句像施舍的夸赞就能让你感激涕零?怎么廉价成这样?
马柏全把手机砸到墙上,看着四分五裂的机身气得跺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