复婚大作战

NewJeans (Korea Band)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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复婚大作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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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能生,不该生,生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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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们的岛

丹妮尔·琼·马什为了她心目中的最佳弦乐组着陆韩国时,还不是很适应。亲爹地发现宝贝公主出逃,盛怒之下转头先连忙划了一队巨额转账到她账户,落地看见二十名白人保镖整齐待命,丹妮尔拔腿开跑,保镖们紧随其后,步伐响亮,像有支无形的魔杖唤醒的国际象棋的黑兵,当场在仁川机场上演狂奔大戏,冲出航站楼,琴包、皮包,甚至外套都甩掉了,两步踏上滑门大敞的商务车,强行关上车门,大提琴手油门踩下去,肾上腺素推到高潮,一车人兴奋尖叫的分贝也破顶刺出。

 

英国人,年轻,漂亮,多金。这是这支如大陆板块拼图集邮而成的管弦乐团首次在中区的顶级琴房见到那位年轻的音乐家时的初印象,魄力比财力更加惊人。从那开始,不论是南半球还是北半球都被搅进亚洲半岛的现代节奏,楼下乐团咬齿轮地磨合,吸音板的多层盒子里关住拉出火星、吹得腮帮酸软的练习曲,楼上的工作室最大一面墙被钢琴与写字台撕成两半,设备正常开,乐谱要坚持用手稿,丹妮尔画音符很饱满,深棕色墨水密密麻麻爬在记谱纸上,手心与袖口最后都成一色,后半夜合并在手中喂进复印机,站在窗边,借月华望下面看,乐团也正好收工,多数步行,少部分背着比人还高大的黑包,在柏油马路边候车,时不时发出扰民的玩笑声,声波借势无限攀高到她耳边时已经余音悠然,算是一天结束。

 

在那三个月里,丹妮尔已不再知道时间和钟点,白天黑夜的分别也不再重要,她完全生活在一个只用旋律和节拍来计量时间的环境里,手上的墨水总像洗不掉,音乐家有了双画家的手,在琴房里乍现时比脸蛋还惹眼,也是那双手,三个月后在她的管弦乐团前高高举起了音乐厅的策划与演奏会的批文。那天晚上终于可在浴缸玩小鸭,手心手背的墨迹也泡掉了消散了,再裹上浴袍后就变回了爹地最满意的自傲骄矜但乖乖女的模样。超高强度的创作让她太累了,只感到疲乏,全身都精疲力竭,除了移动步子外没有任何力气考虑其他事,到最后甚至几步不得不扶着墙壁,然后躺倒在床上,睡死过去。

 

演出圆满结束那天,丹妮尔暂别了乐团,迎接假期,穿着正装漫无目的地走在住所附近的狭长街道上,童趣在于像有双大手将建筑分移到两边推出的线形空旷,阳光永不落,吸冰美式是甜的,花香和黑布林把她淹没,像少女的饱满笑肌,美好失真,类奶油顶和香草籽,最接近她本人的事物却都不太适合她。

 

韩国人的最爱冰得她下半张脸快骨裂了,所幸唤回一些难得的思乡情,总算想起保镖,叫了印象最深的那个姐姐过来要车钥匙选房子,等等,那一套怎么不给我看?她手指抬了一下,用英文说,姐姐低头确认,防风墨镜霎时折射出过分锋利的光芒,抬头回答,你六岁时说过讨厌游艇,丹妮尔当即失语,多余发问,一手推开屏幕,表示不会待多久。

 

上岛大睡特睡两天后重振了精神,白窗帘被海风吹得浮起来,旗帜飘扬般从房间这头触摸到那头,她放任自己躺在地上,决定爹地不让干的事要干个遍。于是,当姜谐潾第一次推开那扇大门,看见那站在沙发上的瘠瘦的少女身影,被光影拉得像束巨人国里的瑰奇花苞,凭空被什么吊着似的,头颅微微仰起,指尖挟一支香烟——竟神不知鬼不觉地笑了,她以为自己在吐泡泡吗?丹妮尔这时转过头来,瞳光灼灼穿越缭缭烟雾去看站在门口的那个人,觉得自己此刻一定像座灯塔,重心不稳,步子一滑,跌下沙发。

 

-

 

19:10
【你知道今天要跟议员一家见面吧?】

19:47
【小潾,别在这时候胡闹。】

20:05
【继续不接电话吧】

20:06
【十分钟内见不到你就停卡】

 

姜谐潾往背包里塞平板电脑塞参考书的动作在信息自动滚动到这句话时停止。关机,将手机倒扣在桌面,重新将东西一一摆出来,动作本是带些犹豫的,用右手抵在眉弓上揉了揉太阳穴,品辨少顷,笃定了几分,放下来给书翻页,一页就翻出了飞速摩擦的声音,气极可笑。

 

“被威胁了吗?”
码农前辈一边在键盘上跑着收尾工作一边笑着问她。
她歪头活动颈椎,表示很无所谓。
“要我说,你去去也没什么吧,那可是议员千金啊——” 到自动测试的部分了,分出一只手翻开来蜷指,如数家珍:“你这人,感觉是传统派吧,但是漂亮的不要,钱权不要,干脆全部都有的还是不要,作为地球人的前辈我总之是没办法理解啦。”
代码似很成功,前辈整个人今晚首次思维和物理都与电脑分离,小臂水平交叉在胸前,目光有神,神态疲惫而骄傲。
“总之就是不想去嘛。”
“卡都停掉也没关系?”
“是,就算明天只能吃泡饭也不会去的。”

 

前辈呀呀呀地重复着语气助词关上了笔记本电脑:“真不愧是没过过苦日子的人才能说出来的话啊,是以为现在二十一世纪的穷人都在吃泡饭吗?”
姜谐潾转过头来说你太敏感了,前辈一脸要昏过去的表情说啊真的,我就不该跟你开玩笑,姜谐潾喃喃自语地辩解说我其实也没有很认真。前辈松开交叉在胸前的双臂亮出手心求饶,接着又环抱了回去,仰了仰头表示要讲严肃问题。
“要下凡挣点生活费吗?”
姜谐潾欲言又止,挣扎再三,又或许是回忆了一番钱夹里的现金余额,最后对着参考书点了头,囫囵出一句只要不是下海就可以。
前辈拍着桌子笑得很夸张。
姜谐潾立想要制止,发现图书馆顶楼已然空空荡荡,想回刚才的问句,于是明贬暗褒道,前辈现在已经是美国人的作风了呢。
“过两天要借谐潾吉言了。”
前辈清了清嗓,亮道:“眼下也正是因为此事,知道我一直有在做家教兼职吧?啊最近忙得昏天地暗,昨天收到中介的提醒邮件,才想起这个周末有差事。”
姜谐潾停下了笔。

 

中午准点降落济州,下飞机买了一杯咖啡,在等待乘公共巴士去涯月邑的时间里想起回想前辈的话。
“比起本地人,两边的邻居更喜欢去那边玩不是?所以修地很好,都有度假别墅了,不完全开放的那种。”
“说是学习韩语,却没有任何应试要求,正常生活时,不至于被骗行了,偏偏钱又给的像一边飙车一边狂洒似的,哪去找这样的美差?”
接着逐字重复了一遍,“不至于被骗就行了——怎么听上去会是个小天使呢?”
自己貌似在这里及时用手势打断了前辈,说用词太超过了吧。
太阳浇了下来,咖啡灌得太猛,头脑有些发胀,姜谐潾想得定住了,作为第一份工作,这一切都过分地梦里蝴蝶,应该先做好白跑一趟的准备才对。这么着,上了巴士,又转了两趟船。

 

“你还好吗?”
姜谐潾连忙走过去,背着双肩包蹲下,又很快直接跪趴在羊绒地毯上关心滚了一圈后正抱着自己龇牙咧嘴的丹妮尔,手脚看上去比对方还混乱,欲拉她起来时,慌乱之下左手径直按到地上烧去一半的烟头,给烫得抽了一下,丹妮尔先是愣住,疼痛的姿势还保持着表情却已消散,转而愈加哭笑不得,姜谐潾确认过手心的红疤,神情也有些尴尬,两个人顶着两张怪脸对视了几秒,突然哧地一下,同时笑出了声,姜谐潾盘腿而坐,双手破罐破摔地撑到后面,笑眼里看到丹妮尔彻底躺地,抖着身子搭手背在眉弓与鼻尖。

 

去到大桌子那边,放背包,摆电脑,自我介绍,每个环节都进行得行云流水,姜谐潾说到半程,忍不住在心里默默给自己的表现打了个大大的对勾。抬头去看丹妮尔,却发现对方似乎根本没在意她为之紧张预演一整晚的开刃之讲台,她屋子里走来走去,一会儿跟窗帘搏斗,一会儿又站定在巨幅玻璃前,眺望远方,可当姜谐潾停下时,丹妮尔的动作也停下了,从晶体涂的花园海景上挪开视线,不解地望向屋内。姜谐潾随即继续讲,手上很忙(其实只是把两张纸换来换去),“我看你会说两句,那四十音表应该是用不到了——”
“要喝酒吗?”
“什,什么?”

 

丹妮尔走了过来,中间的一切陈设都像被她拉动了隐形的帷幕,重新有了光影色彩,极长极白如婚纱的窗帘舞出风的路径,屋内的每样摆件在阳光的侵略下都闪烁着辉光。这动人之势很熟悉,姜谐潾记起来了,像是她一步步走进这座房子的路,只不过此刻目光降在那人丹麦典故纪念雕塑的非人类翩然身形上,落进她海的眼睛,想到,她一个人就是一整座意式花园。

 

她跨过沙发去倒酒,摆放位置极顺手,天使拉弓走过去的那几步姜谐潾仿佛可以瞧见以往她每次走过去都是同样的动作。往玻璃杯里加冰块,开始天马行空地讲话——说的是事实,只是她这人总让人觉得连存在都没有真意。
“我在米兰上过音乐学院,那像第二个温室,不是我想要的,但那套理论的确可以帮我挑选出技艺最好的乐手。”
拎起造型歪七扭八的瓶子,在人造冰山上开一道穿云光那样倒酒。
“大家都很敢想,只有你们敢做,甚至想都不去想就已经做好了,是既古怪又惊人的能力啊,我很需要这里的的音乐人。”
端起杯子喝了一口,这道却像个小孩子被刺激出了怪表情,接下来说的话也很年轻,至纯,从未受过污染。
“我要成为本世纪赫赫有名的交响乐大师。”
丹妮尔用期待的目光看着她。
姜谐潾不知道说什么,手心对着手心,十指连接,中间空心,仿佛握着个不存在的球,最后像展示的确没有球那样轻轻摊开。
“或许每一位干你们这行的人最初都是这样想的。”
丹妮尔马上用手比出枪的形状对准姜谐潾,接道,“而我会做到的。”后一口闷掉了威士忌,终于来到长桌,坐到姜谐潾旁边,主动去抽出包里吐出舌头的自制材料。
“开始吧老师,我首先不能被能力者糊弄啊,最害怕在激烈讨论时因为语言障碍哑口无言,你知道的,我们这些人最擅长一意孤行不是吗……老师?”

 

姜谐潾明明看着她的脸,可注意力却不像在脸上,余光不受控制地欲坠不坠,闭目塞听地分神。一个人的五官怎么会有这么灵魂分裂的语言?简直神妙莫测,丹妮尔正思考着,不消时,领口略一合——姜谐潾给她扣上了第一颗扣子。

 

教心的政变正式发动了。

 

姜谐潾连连来七天,论文停下,考试抛掉,着魔的样子如蝴蝶效应——可怕的开端,但你要提醒她,她脑子里浮现的一定是丹妮尔的视线跟着、沿着、顺着她手中的圆珠笔在纸上勾勒时,那些移目瞬间的睫毛振翅,噢,蝴蝶效应。龙卷风愈刮愈失控,她回不去,她不想回去。

 

有一天,丹妮尔在桌子上撑着脑袋看姜谐潾低头写字。第几次了?她不知道。韩语还是讲得烂,压根不知道是姜谐潾在搞鬼,一心以为是自己的原因,就算姜谐潾把内容从四十音表切换到特罗伊木马她也不会发现的,她的注意力向来很集中——今天穿浅蓝,肩背宽薄是道天光,颈后的玉珠骨将薄薄的皮肤撑起伏线,讳莫如深地向背部的领口蜿蜒下去,很有慈悲的意味,眼珠颤过来,像掀浪来降,手压在纸上给她指黑墨印字,何音何意,都被她身体的气息洇了进去,整张纸都染透。

 

丹妮尔突然别过了脸,正色在桌前,原本架起的小臂缓缓搭在了横在桌面的小臂上,乖谬而荒唐的缓冲姿势。

 

两股漩涡在某日下午正式合并,形成搅海翻天的飓风。

 

等待镜片的时候,姜谐潾还在想这或许会成为丹妮尔拿她打趣的新话题、她的新玩具,不恼反笑,忘乎所以,近视至少还有这一个好处!果不其然,丹妮尔在写字台上转过身来看见她时,笑得像颗刚切开的草莓,红透了,白透了。

 

她情不自禁地走了过去,却怎么都没办法靠近她,才发现是在躲,丹尼尔愈开心她愈心急,她小步跑着她大步走着,渐渐开始了追逐游戏。这块地毯是北卡蓝,那块地毯是整片动物皮毛,从海洋跳到沙漠,跑得高速,径时更像轮胎打滑左右撞车,眼睛搅进旋风里,丹妮尔指着轻松找到捷径的姜谐潾,你不能站在中间,是犯规!战线被拉进卧室,丹妮尔将床当踏板,大得要跋涉两步,跳下来的时候跌停在姜谐潾身上,眼镜扑掉,人也扑倒,一齐滚落在冒着猩红兽眼图的羊绒毯上。
什么都停止了。
姜谐潾的视界不再清晰,怪谁?都怪你,所以你不许生气我压上你摸进你,眼前的十九禁画面在她脑海里一帧帧卡带,裸粉的丝绸吊带是幼发拉底河,潮汐的腿根是底格里斯河……
“请问姜老师——”
丹妮尔的膝盖不知道什么时候在她紧闭的腿间游开,划到底,抵在那地方。
“这个,叫什么?”

 

搬回首尔时,已经像汉江公园里的任意一对情侣一样手拉手并排走着,对戒磕在一起,鞋子也踩在一起,姜谐潾还是一身黑,背双肩包,多出来的是包上的玩偶挂件,挂件化作人形的那位正挽着她的胳膊蹦蹦跳跳地指着蓝调时刻的天际线那边,姜谐潾听话地举起挂在脖子上的相机,按下快门,马上就被丹妮尔打断——喂,你太随便啦!拉过来查看,姜谐潾整个上半身也被相机挂绳牵着撞上丹妮尔,闻到发香,呼吸到她的呼吸,丹妮尔低着头专心查看照片,发现竟然还是自拍模式,顿时气不打一处来,抬头欲张口找姜谐潾算账,下一秒就被捧着脸吻住了。

 

吻到天彻底黑下来,丹妮尔也越亲越软了,强迫自己恢复理智,放开的时候把人抱进怀里,丹妮尔把头靠在她肩膀上说,你真的很讨厌,姜谐潾笑得很开心。就在这时,闪光灯如刃光一般刺了过来,紧接着是刻意压住的感叹声,大学生跟练习生吗?劲爆诶!
姜谐潾看过去时,那伙人已经飞快跑走了,捞得校服背影的尾巴。
“现在的孩子越来越不像话了。”
姜谐潾不痛不痒地骂了一句,将眼神重新蓄温,去关心女朋友。糟糕,要哭的样子。忙问,怎么了怎么了?
丹妮尔一时难以接受这种冒犯。
他们怎么能这样,是偷拍啊。
姜谐潾摸着她的头发安慰,瞧这委屈的样子,女朋友长得太好看就是会有这种烦恼啊,下次我去打掉手机,让他们滚远点,好不好?
丹妮尔又很担心,说那样太凶了吧。
姜谐潾仰起头努力控制表情。
女朋友,真的很可爱啊。

 

直到走出公园,丹妮尔也还没有完全恢复过来,但仍然强打起精神,依依不舍地拉着姜谐潾的袖口提醒她。
“你今天该去做实验了吧?”
“再亲一下就去。”

 

实则没回学校,更没去实验室,跨越两个区去买花,钱包瘪下去了,可抱着这东西乘地铁公交恐怕会变成行走的目光收集器,还是决定打车,送到丹妮尔的乐团,找到蜷缩在钢琴凳上若有所失的丹妮尔,花了一晚上的时间哄。

 

这样的恋爱谈到了姜谐潾顺利发表完两篇论文、丹妮尔的乐团完成五场演出的第四季度。

 

求婚之夜一切都很顺利,香槟色的光路汇流在中心,打在她们身上的每束灯都自豪,自由,熠熠生辉。妻子正勾着她的脖子吻她,妈响来电话,问是不是买公寓了,姜谐潾说买钻,妈说我孩子疯了?姜谐潾的嘴唇轻轻擦过对方颤闭的眼,咬过鼻尖,故意在脸颊小痣上亲出声音,然后对着电话那头说,妈,我要结婚,你找巫师选日子吧。说完把电话挂了,手机关机,架起妻子的腿到腰上,妻子笑得两排黑睫都弯弯,扔雪团似的软拳落在她双肩,被砸得斑斓缤纷,抱进卧室前想到妈最晚明天一大早就会杀过来,那之前给妻子穿好衣服就行了,其他都不重要。

 

妈不是不同意,是巫师说婆婆点头的时机也很重要。她就等啊等,期间老公看不下去劝她差不多得了,她骂老公这方面的事你不懂!怎料到那两个人私底下在一星期内就自顾自将手续全部办妥了,从审查那边得知消息后,气得差点晕厥!不顾老公的阻拦,连拨几个电话出去,又停姜谐潾的卡,个人账户全部都冻结,连家也别回了!

 

好惨,只能去投奔妻子。

 

丹妮尔让她自己上楼。楼梯转角后便是黑暗,二层入口犹如一个巨大的墨水瓶口,乃至不见天光,她小心地走进去,踩到地毯后才确认走对了路,须臾之间,面前那盏落地灯亮了。

 

如果有记忆博物馆,那接下来的这幅画面早已被姜谐潾奉在心殿正中:丹妮尔扶着那骨白的灯柱,头顶的灯罩像个光圈,圣光流下来似云似烟,幻白之中小羊羔的一张脸,洁净的裸肤,光脚踩在地上要踮未踮,但可以确定是不稳的,叮叮,叮叮——脖子上的皮圈,正中的颈铃在摇晃着。

 

姜谐潾不受控制地想到了那颗永世未被采撷的吃下去会遭受神罚的饱满果实。

 

宝宝应该就是在那时降临的。

 

最后她说全部都要来着——捏着检查单,等待B超检查室里的妻子时,姜谐潾脑海里不合时宜地浮现了这句话,耳畔也传来了颈铃摇晃的嘤咛声。

 

于是默默将膝盖上妻子的包包往上拉了一点,双手也摆在上面,看上去很乖巧。

 

像过了一个世纪那么久,私立医院的顶层安静得波谲云诡,像丹妮尔出来时那样。

 

-

 

五个月的时候,妻子开始抗拒和她接触,在某天夜晚爆发之后从家里搬了出去,她那个家里的营养只会更珍稀更科学,但没有用的,她们孩子从分居的时候开始,断掉了源自外部爸爸的脐带,断掉了原本均衡健康的成长曲线。姜谐潾知道,她每晚都去瑞草洞的别墅区,鸭舌帽压到底,像个犯罪分子躲在阴暗角落,期待看到妻子身体的美好变化,很可惜,一直都微乎其微。

 

两个月后分娩。

 

但还要捱再一个月。

 

宝宝从医院的保温箱里完成本该在羊水里继续发育的成长后,她终于肯见她。

 

她记得很清楚,那是交往的日子里丹妮尔除了baby、honey、darling外对她说的第四句英语,喝口冷水都在烧英镑的伦敦富四代的交际口音,却是与交际二字背道而驰、毫不沾边的句意。

 

随着又一件重物倒塌在地的巨响,姜谐潾推门进去,像一座超巨型蛋糕的宝宝房被丹妮尔砸得满目疮痍,水晶跟玻璃都在地面爆炸,她们的宝宝面对爆发青春期脾气的妈咪只能手足无措地在超小型泰坦尼克的婴儿床里嚎啕大哭,呼天抢地,整个房间都在经历一场浩劫。姜谐潾很平静地踩着废墟走过去,将刚往墙上砸开满罐奶粉而力竭地往后踉跄的妻子抱进怀里,在漫天飘洒的乳铁蛋白与dha的粉尘中,妻子成人式的悲剧情绪正在化作铁马兵戈与之酣战。

 

从背后搂住的那一刻,太紧了,差点又下意识放开,可圈住的明明是已经恢复得单薄骨感的腰身,她知道怀孕后妻子的心灵脆得像纸,急忙止住松开的动作,抱得更紧了些,可就在慌乱掩饰那个下意识动作的瞬息间,姜谐潾忽然一下什么都懂了,她什么都懂了。她丝毫不敢去碰那应当盖在耻骨上几厘米的疤痕贴,她只能想象着,最稳的手术刀划开她妻子的时候,她一定崩溃了。

 

这一刻她才相信妻子对她的爱是失灵,却已经太晚了,她来不及干预,来不及纠正……可你的爱就一定成熟,一定克制吗?姜谐潾这么质问自己,而从事实来看,的确未必。小家庭已组成,她在上大学,她的妻子刚满十八岁。

 

丹妮尔在姜谐潾的怀抱中远远地看向她们那一小只刚从保温箱回家,好不容易才涨到2kg,因为察觉到一点浮于表面的家庭圆满氛围就安静下来,自己止住哭声含住手指的乖乖宝贝,仿佛这个家里最不懂事的不是宝宝,而是她。但是,为什么不可以?她想她已经离经叛道到了外太空。

 

“That is a monster.”

 

钻进姜谐潾耳朵里像道在无人之境呼啸的天音。心脏最后泵一下,全身的血液就管也管不住地从身体里流走了。

 

机场分别那天,丹妮尔还在对姜谐潾说抱歉,说要养小孩怎么做研究。姜谐潾在这一刻才感受到最接近绝望的悲伤。她与妻子,根本就不是一个世界的人。愣在原地很久,被人撞了一下才回过神,右手轻轻去拨戒指,竟然纹丝不动。姜谐潾闭上眼睛,带着赌气的力度很干脆地将戒指抽出来,金属一路贴合皮肉摩擦过指关节,逐渐畅通无阻,沿着路径握进手心,她这才睁开双眼,抬起轻了几克的左手,一圈发白处,痛痒难耐。

 

下到车库,从妈派过来的阿姨手中接过小幻,上私家车的后座,阿姨经验丰富,熨帖地说宝宝要放到儿童安全座椅上才行,是夫人和会长准备的。姜谐潾就把孩子抱过去系好安全带,怎么哭闹也不管,阿姨也不去哄,全心都牵挂在大一点的那位身上:这孩子突然有了孩子啊!她当然什么都不知道,只知道谐潾嘴角微微撇下去是难过,从小就这样,夫人不让她跟夫人不喜欢的小女孩玩、生病、因为生病考了低分的时候,整齐划一是这幅表情,不多不少,比仪器还要平衡,而这次的程度——

 

小太太会回来的。

 

她对着泪花滚了满眼的谐潾这样安慰道。

 

-

 

阿姨的话倒真应验了,一年后就又见到了她。

 

是她的流行专辑霸榜到班级的学生课间在多媒体大屏上播放的时候。是她进学校任教的第一个月,那时还是轻而易举就能融入学生群体的美丽新班导,谐潾老师也喜欢Danielle吗?谐潾老师?听见女同学在轻声说,喂,瞧她这样,果然是喜欢甜心那一款的啊……

 

以为你回英国,没想到是去了美国。
为什么呢?
你的梦想呢?
为什么你的选择如碎石陨落,亲自给它摆上标志着世界上每个人一伸手就可以拿到的价格牌,我却觉得你离我更远了?

 

后来小幻三岁,在不知道真相的情况下,在大人打开音乐软件后只要播放妈咪的欧美糖水歌。

 

后来小幻上三年级,姜谐潾在一个傍晚接到陌生来电,前端是国内的固定数字,无趣又正规的排列组合,不像诈骗,大概率是哪位学生找,最近会看一些影视剧,恐怕是急事,接通了。

 

“你好。”

 

“你……”
“你这是一直没换号码吗?”

 

tbc.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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