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那女孩一定是火烈鸟。
从望见她的第一眼,这样的印象就深刻在武藤游戏脑海里。
就算用真正的火去形容亚图姆的热情绚丽大概都不为过,那个与游戏相貌有些相似的同级生,在刚入学时就夺去了多数人的目光。于决斗界而言,她是新生的明星;于老师而言,她是仪表不合格还爱翘课的麻烦;于很多同龄人而言,她是——耀眼的目标,各种方面,不分性别。那个不像东方人而借典于神灵的名字,清晰地留在人们的记忆里。
而在亚图姆的光彩之下,很少有人真的看见过那个经常呆在她身边,会被人错认是亲戚的女孩。直到武藤游戏在高一学年结课赛上击败亚图姆斩获年级冠军,他们才认识到温顺得可怜的游戏完全不是能小瞧的人。那时输下的亚图姆只是不紧不慢抓了抓乱掉的头发,走到她身边说你赢了搭档。游戏不太愿意承认,但想自己一定哭了。
说实在,游戏说不好她们到底怎么成为朋友。也许是类似的长相,也许是互补的性格。除了脸,很少有人会说他们其他地方有什么共同点,比如游戏一年到头都穿着制服,亚图姆却把衣服穿得班主任每回抱怨;游戏被人挑衅总忍气吞声,而全校除了公司CEO没人敢惹亚图姆;亚图姆的决斗锐气又强势,游戏每回都让对面输得莫名其妙。要是问起亚图姆,她只会随意地答,因为你的决斗,还有你自身的吸引力。而后又神秘地对她一眨眼,反问她,难道搭档自己没发现自己有多好吗?游戏又会因此不好意思起来。
她知道她们秘密的共同点。亚图姆从不嫌弃把自己装扮成半棵圣诞树,游戏会在秋季校服遮住的部分戴不合性格的饰品每回进到卡店,不管绕了多少圈她们的手都会在同一卡包前停下。在决斗部教室小憩,亚图姆懒散地靠在她肩膀上,游戏会发现原来心跳真的可以同频。
临近毕业时,亚图姆向亲密的搭档抛出橄榄枝:要不要和我一起进军职业界?游戏细细考虑了两个月,还是从了自己的本心,对她坦白自己还是面试公司去做游戏开发。亚图姆知道她很早的志向,也不表沮丧地鼓励她,抱过她之后说,我会好好看着搭档的努力,所以你也注视我吧。
游戏笑着点头,她没有说出口,要移开视线又怎么可能做到呢?
毕业晚会的通知终于下发,在海马乐园的一角,这一届学生们的高中时代就要宣告结束。游戏才迟迟意识到,决斗部也好,游戏派对也好,最枯燥的课程也好,冠以青春之名的这些东西已经开始离她远去了。就连最近的亚图姆也无法幸免,办公室和电视屏里是多远的距离,她稍猜也能清楚。
忙完面试后她马上出席了晚会,稍晚到一点后发现,她是唯一一个穿制服的人。理由简单而单纯——没有人告诉她这是个几乎所有人都会精心打扮的场合,而她的首选永远是制服。
刚经过宴会场的大门她就尴尬得想呈里侧表示,或是干脆被送进墓地好了吧?如果是普通的私服还好,在一群盛装打扮的公主里,她就像没来得及施法就被传送到舞会的灰姑娘。游戏盘算着能悄悄解决晚餐就好,她可不想在这种日子还被过分的家伙指着笑。也许亚图姆或是城之内会想找她,但即使有话也可以在春假剩下的时间聚个会,如果碰上了,打个招呼应该就够了。
游戏迅速卷走了快餐区里她的永久伴侣汉堡包,盘算着是时候开溜时,背后伸来的一只手恰好地拉住了她的手腕。她没感到意外,一回头果然是亚图姆。
“找你好久了,搭档。”
如果说穿着华丽女同学们是万盏花的话,亚图姆一定是有毒的那一朵。游戏一眼就看到她耳上的穿孔又多了一个,串的是红石榴一样发亮的石头。外套是闪着两片的黑色系,带着意味不明的排刺和链子,手链各五条,项链有三条,虽然项圈还是老样子戴着,指甲不知道什么时候新做了,为了显示出来戴了半截手套,戒指当然也没忘。脑袋上胡乱地排了夹子,包括她送给她的那只粉红的鸟。
游戏一时没找到适当的词来形容这样一身打扮,纠结了半天才说:“……嗯,挺适合你的。现在不太舒服吗?”
她看出来亚图姆脸上多少有些没精打采,还有别扭。
“那帮家伙一来就缠着我灌酒……反正肯定是想看我出洋相而已。很遗憾我没有那么容易醉。”亚图姆不满地挠挠脸,然后像是想到了什么绝妙的坏点子,她往游戏鼻子边凑了凑,故意地让她闻到那股气息,“猜得出来是什么酒?”
“不知道,还挺烈的。”游戏被她莫名逗乐起来,顺势摸了摸她后脑勺的头发,又被几个看不见的发卡地雷卡到手。
“绝对不想再被折腾我就趁机溜了,还好找到你了。这是就准备走了?”
“我以为大家都会穿制服来呢!明明是统一活动……再待下去就有点不好意思了。”
“说什么,你穿什么都挺合适的。”亚图姆同她刚才一般笑了,拖着看着就很重的外套一手搭在她肩膀上,也许是刚从暖空调区域出来,也许是因为酒,游戏感觉她的体温稍高了一些。
在游戏憋出什么反驳的话之前,亚图姆又像泄气下来一样软下语气问:“你送我回家吧?我有东西想给你。”
这算是在撒娇?游戏一边低声答应一边避开硬质的头饰去摸她的额头,亚图姆为了躲索性把头埋向她的颈窝。察觉到一阵热切的视线正在转向这边,游戏拖着亚图姆赶紧逃离了现场。
还能赶得上电车。估计刚脱离宴会热闹过头的氛围,亚图姆一松弛下来就挨着她小睡起来。旁边是抱着巨大玩偶的小孩,游戏夹在中间一动也不敢动。她抬起眼望车厢里站着的人,多是些晚下班的一身工作装的上班族。大概也是最后一次穿上这身制服了,游戏想着,刚离学校不久的不安又浓烈起来。
亚图姆外套上的假刺撞上她的领子,她不服气地往那边挤挤,忆起亚图姆独居度过了整个青春期,往后如果也要这样回家……比起担心又添上了几分难过。亚图姆很少特地依赖人,所以游戏珍惜她的每个要求,但她同时也认为,亚图姆肯定也珍惜着每次向她提要求的机会。
走出电车站亚图姆比方才精神了许多,一路上跟她抱怨海马在布置和食物品味上有多差劲,一会又说如果发现她提前走了脸都要气歪了,因为海马肯定会以为宴会的结尾必有一场酣畅淋漓的决斗。
“虽然搭档肯定也能赢,但现在搭档也和我在一起。”说这话时亚图姆几乎是抱上游戏的手臂,游戏终于开始怀疑她有点醉了,走起来有点难,但游戏没叫她放开。
亚图姆告诉她电梯的照明最近坏了,于是在十七楼的高度间,狭小的黑箱子里亚图姆只是紧抓着她的手。只是灯坏了也不会有鬼怪呀,游戏没忍住想,那份额外的热量好像还没有消散,她便意识到了,亚图姆难得地在紧张。
如果是毕业卡盒的回礼,寄过来就好了。游戏和挚友仿佛有奇妙的同频,所以她知道亚图姆在这段日子里很想见她。她又怎么不是呢?只是比起直率的友人,她更擅长无视自己的感情。所以她也用力地握了回去。
游戏被带着走进那个细闻能捕捉到旧纸气味的房间。亚图姆把最下层的抽屉开锁,取给她一个包了三层的小盒子。
是枚白鸟样式的戒指,亚图姆最喜欢的银制,翅膀处点了水钻做装饰,在台灯下映着清淡的光。环身很细,一看就知道不是亚图姆经常会戴的那种款式。
“给我的吗?!很漂亮……亚图姆,谢谢你……”游戏难堪地听着自己不自觉吸起鼻子的声音,她抬头看着亚图姆愉悦的表情,那股烈酒味又闯进她的鼻腔。
“喜欢就好,虽然感觉还有更厉害的款,但还是这个适合你。”
“不过为什么会送这个?我的话,也没有准备回礼……”
亚图姆撇下眉:“为什么要回礼?就是一时兴起想着多戴点饰品不好吗就那样买了,别在意。”
游戏咬住下唇,把盒子扣在胸前,捡到了意外松子的松鼠模样。
“如果要回礼也不是不行。”亚图姆哐一下坐到床沿上她身边的位置,脸上的微笑完全不是不怀好意的那种,“现在就能给的话你要给吗?”
“是什么?”游戏在心里埋怨自己这么问太幼稚了!也许是亚图姆身上的酒气让她也跟着不清醒,也许是那枚戒指让自己欣喜过头,她还没反应完整就紧接着说:“可以哦。”
“真的?不要反悔哦。”
亚图姆凑得更近了,近到游戏可以判断她睫毛的程度,知晓她大概花了多久化妆。而她不用近看也能知道她眼型与自己的差别,明白亚图姆深紫眼里的闪光是什么意味。
她会受欢迎实在太理所当然了。游戏品味到一丝绝望,亚图姆膝盖压在自己未过膝的裙摆,指节滑过干净得不见穿孔的耳廓,最后她也没有真的贴上游戏的唇。她在等,等她的允许,等她的承认。
那这样就是我赢了。游戏吞了口口水,食物的甜味还残留在口腔里。但面对这样的人又是输定了的,被绮丽的羽毛吸引时,被血红的长颈依偎时就不可能逃开。她以为自己狼狈地闭上了眼,结果唇膏沾到对方嘴角时她还是看到亚图姆的脸。
她听到她说请注视我。她听到她们同频的心跳。她听到她行走时银饰相撞的声音。她听见她笑,那声音像是烈火一般包住她的心,它被烫得发痛,又因为这份热而真正跳动起来,终于它习惯了来自那人的热量,温暖、安适而不至于伤到她。我正活着,她的心这么说。
“那是、是……什么时候的事情?!”脱离亚图姆的支撑游戏终于喊了出来,像要把刚才亏欠的空气一下吸入进去似的。如果你是亚图姆你就会知道,这家伙又要哭了。
“谁会去专门数日子啊?!”理直气壮的语气,但变红的脸没能掩饰住心情,“不太确定,反正是很早之前。”
“太狡猾了。”游戏不服气地抱紧床头的黑魔导女孩玩偶,想了想没忍心往上面擦眼泪,“你应该正式一点,至少先说好啊。”
可能是想看她的脸,亚图姆扯了扯玩偶,但没扯动:“好好,我喜欢搭档。戒指,我给你戴上吧?”
游戏无言地把手伸出来。亚图姆知道她们的手型很类似,所以完全只按自己的尺寸买就好。那白天鹅就停驻在游戏的指节上,洁白的羽翼被亚图姆的唇轻轻覆盖。
游戏望着她自信而满意的笑容,感到体表的温度似乎也在跟着上升,她凑到亚图姆耳边,盯着那颗炫目的红宝石。
“刚才太突然了……可以再试一次吗?”
因为不是被魔法束缚的辛德瑞拉,大概彻夜不归也没有问题。
深夜中游戏用戴戒指的手摸过亚图姆耳上所有的穿孔饰品,稍凉的触感让她脑子里过量的热度终于淡下一些。亚图姆默默地偏头把脸蹭上她的手心。
游戏笑了:“很漂亮。”
“真希望你能在妆花掉之前说这话。”亚图姆嘴上抱怨,话的尾音已经带上困意。很偶尔的时候她会没那么张扬,游戏想,那应该说是可爱。
“要睡了吗?嗯……我也困起来了。”游戏也放弃继续开玩笑,整个潜进被子里,手随意地搭上她的侧腰,火炉一样褪不去的暖意。
“你明天穿我的衣服回去好了?”
“一点都不适合我啊。”
“再待一晚吧,你给我做饭。”
“才不要……早餐的话应该没问题。”游戏就地玩起身边人的头发,手很快被抓下来,“我应该穿你的衣服出去,然后跟所有人假装是你。”
“那你倒是试试看吧。”
“果然还是穿你的制服算了。睡吧睡吧,我给你把耳饰取一下。”
能遮住整个手心的小装饰被装进精致的小盒中。也许是童话里的说法,比起大箱子,幸福似乎更像在小盒子里。她的火烈鸟不像是一个来自于童话,把幸福交予她的存在吗?如果要祈愿幸福,就得冒着烧灼心脏的风险,好在她已经经历过了。
于是游戏小心地回到被褥间,听着亚图姆已不清醒的呼吸声,安心地合上眼,一步步走到她的梦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