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哈啊——！！”
听见蔚的那一声怒吼，金克丝终于确定那是她。祖安最大的地下黑拳场冉冉升起的新星，绝称不上体型最魁梧，力量和蛮性却从不落下风，正是那个皮尔特沃夫执法官队伍里理所当然地滚出来的底城人。没人认得出，哪怕是金克丝本人。
那陌生的人又猛地打出一拳，对手摇摇晃晃，已然站都站不稳。乘胜追击的拳雨反复打在那副远比她高大的破烂肉体上，碰撞声唤起一阵比一阵更加疯狂的喝彩的人群，下对了注的狂热地舞着筹码颠三倒四呐喊着，快把金克丝仅剩的这点空间都给挤走。变形的围绳吃饱了血慢慢弹回，昭示斗兽场又一天的表演完结——而赢家在擂台中间高高直起拳头，激起今夜最后一次鼎沸人声。她的黑发已经湿透。
金克丝死死地望着台上的幸存者，紧揪着衣角蹙起眉头。
在地下世界，一张门票足够任何人上台观赏活生生的人如何能更加接近动物。然而对她姐姐这样的人来说，扮演残酷是不是更加残酷？蔚挤出的是惨笑，她知道。
人潮散去，金克丝在巷子暗处等待很久，才守到她疲惫地拐向酒馆的背影。半夜的祖安，街灯都没有几盏，隐秘的生机仍然蠢蠢欲动，属于嫖客、酒鬼和夜行人。看不见蔚的表情，但她看起来很痛，缠身的绷带溢出显眼的血痕，步伐沉重，默不作声。
她果然走向酒馆，没拐几步就能到的一处，夹克挂在肩上，无谓地顶着眼光坐在吧台。有人搭话，有人给她点酒，连同角落里议论或仰慕的私语一齐被她晦暗的眼神止了回。她看着她只点了些辛辣的生拌肉，最后也没能吃下，胃里一阵绞痛，好像五脏也为连日不断的物理性冲击拧作一团。
但酒都喝下了——那老板也许也为她下了注，也或许只是欣赏她身手过人，只要她开口，就再为她端上一杯，并不在意多一个凶神恶煞的野鬼把斑斓酒液全都掺在一起，喝到眩晕地将头捂住。
蔚回到住处时，街上已下起了雨。打湿门，打湿窗，打得狭窄的住所窗外更加只有狭窄的灯光一片，甚至照不亮她破破烂烂的床铺。
她直接倒在床上，嘴里喃喃几句，门也没关，留给金克丝半人宽的间隙闪身进来。她放下打湿的兜帽站在那里，靠近一步，又退开一步。真落魄啊执法官，她酸楚地想，床垫都要靠一块一块拼起来，枕头也像从没被摆正过。回身看了一圈，金克丝叹了口气坐下，——座位是个只剩一半盖子的破木箱，除了红褐色的绷带，里面什么也没有。
最后她还是半跪到蔚奥莱床前。她的头发已染得漆黑，只在这个距离才能看清发根还是她所熟悉的红，然而在昏淡的夜色下，就像那些绷带的血迹一样陈旧。蔚的呼吸有点急促了，醉酒的不适让她在床上不安地扭动，嘴里嘟哝的听不清内容。金克丝静静地望着她，沾了灰到现在还没有擦的脸，不规律起伏着的胸口，破洞裤张开的嘴里露出来而磨破的膝盖……
床板吱呀一声，蔚突然朝她的方向翻了个身，指尖打在她身上，给金克丝吓了一跳。l她终究是没醒，但再翻下去就要倒在地上了。
“喂……”
金克丝用自己的身体顶住她的往里推，不料身上的人直接靠在了她肩上。
你还说什么酒话？她又不敢出声又担心得恼，最后还是老老实实地接住了蔚的腰一把，温热的，已经想不起来有多久没再靠过。
金克丝突然意识到自己很想跟蔚说话。然而听不清，什么都听不清。她僵在原地，朦胧的一点月光是最后的照亮，蔚的黑发早已黏成一绺一绺，蹭在她凉凉的脖子上。
“……Powder ？”
金克丝愣住了。她忍住掉眼泪的冲动把蔚轻轻送回床上，心跳如鼓。
心酸的犹豫之后，她颤抖地伸出手，捧起蔚抹着狰狞墨迹的那半边脸，用拇指来回摩挲，很慢、很轻地。
她的手没有很久就收了回去。蔚没有再叫清谁的名字，也没和她说什么听得清的话，渐渐睡熟了。
沉默的凝视之上，雨声正渐渐变响，像今夜迟来的一场痛哭。金克丝不时往窗外望，又转回目光看着她。最后，她还是轻脚走过去，用凉凉的嘴唇吻了一下蔚奥莱的唇角。
还看得见她唇上的老伤痕，让她感到眼前的人熟悉得并没有变——而在命运和时间的夹缝中间，她能侥幸去做的只有这些。
禁不住地还有些想起，在福根酒馆充满笑声和不错的温暖的童年，远去的回忆……和并不远的错过、犹豫、争斗、离别。
金克丝苦笑一声。
“反正我也只有一条人人想拿去发财的命……”
“而你也离开那些人了——嗯，你其实也知道的吧，他们会，也只会背叛你的正义。”
“我们俩现在都是见不得光的人啦。”
所以这一刻，在这里陪着你也不会如何。
她将斗篷的帽子披上，坐在此地，良久良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