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刻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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自刻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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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
七月尚未出梅,还是会偶然乱下一通。杨冰怡人晚上进屋时,看见大敞的窗户肆意邀请是风又是雨,相继投奔到床垫上。杨金金呢?奥对,这段时间太忙了,早在一周前它就被送到寄宿宠物店去了。
她进屋敛几件能穿的衣服,全部塞到包里后,就到舞蹈室去了。

“喂?妈,这个点怎么打电话?”杨冰怡刚卸下背包,有点沉甸甸的,勒了她胳膊一下。
“抽空回来一趟,你爸有事和你谈谈。”那头的人刻意压着嗓子说话,完后还咳嗽几下。
“我最近很忙唉”她一路走到沙发那坐下,“有什么大事吗?”
对面叹一嗓子气,“唉,你先回来,好吧,你抽个空回来,老大不小了做这种工作怎么空还抽不出了呢?”
“……”
“喂?你听见没有啊?你爸可是在家等你啊!”
“我工作了。”

电话挂断,被人扔上沙发,她开始对着镜子一遍一遍过动作。
每次跳到第10多遍的时候,头顶的灯光就开始绞缠成一团了,她赶紧聚焦到镜子,看看镜子里的自己。
玻璃门被推开,镜子中有两个瘦瘦的人影靠近。“来啦?”杨冰怡上前打招呼,看见王奕和周诗雨一前一后站在那里。“唉,我俩房间渗水了,今晚我和周诗雨都不住中心了,你房间没事吧?”杨冰怡单手掐着腰,摆了摆手,“也渗水了,我今晚也不住这儿了。”
“要不,你去我们那?”王奕说着扭头看周诗雨,对方自然也点点头,“对呀,你来我和王奕这儿住,而且那个舞蹈室离着我们也近。”能不麻烦别人就不麻烦别人吧,但是一想到明天上午的排练,却又让她犹豫了几分。“嗯,也行!正好明天上午我们一起走,那就谢谢你们的施舍啦!”
几句寒暄后,又是一层一层对体力的透支。杨冰怡平时不化妆,脸上的汗印子冲暗她的皮肤。
吱吱……手机消息的提示音
微信来自璇璇:
回房间了吗?
明天8点在舞蹈工作室见
舞台的事得和你还有策划老师说一下
‘视频电话’未接
凌晨2点,杨冰怡:
嗯嗯,舞台的事明天我和她们过去一起说,晚安。

(二)
寄人篱下就只能睡沙发,她想一个最舒服的姿势,便是让自己卡在缝隙的位置。
整个客厅没给她留一扇灯,习惯黑暗后,没人再能察觉她的行为,她歪头看看大大的电视贴在墙壁,对着的小小茶几静静摆在中央,上面有喝一半或空空的水杯,稍微有一小部分圈出来,给还未完成的积木,这个家的“成员”可真多。不知道几点了,丢丢偶尔笨拙的起来,不去喝水或上厕所,只是徘徊到王奕和周诗雨的卧室,走一圈,走两圈,然后回窝了。
可能又是睡到别人家客厅,她想着,3个月前,她和段艺璇一起去过左婧媛家里。
有家室的人家里更像家。在人家沙发上,段艺璇上来就的跟自己吐槽stf各种不负责,什么道具不好好保管当垃圾丢了,还是要穿的服装和臭水沟一般难闻,她用手比划着,竟会画出清明上河图,不时地攥紧拳头锤向软垫,逗得杨冰怡想笑,但是,就在她笑到第二次的时候,左婧媛一屁股坐了过来。
“你们聊什么呢?笑这么开心?”左婧媛身体倚到杨冰怡这边,又伸头问段艺璇,“你和杨冰怡聊啥呢?给我也说说呗。”杨冰怡咽一口唾沫看对方,只是对方并没有说话,站起来抻了抻衣服就走了。“埃你……”话没说完,倚在旁边的左婧媛一把搂住她的肩膀,又凑近杨冰怡的耳朵,像是专门闷着说话一般,“杨冰怡啊,你跟我说实话,你为什么这么喜欢段艺璇啊?”她赶紧扭过头,看向左婧媛的脸,对方笑容不减,用手捏捏自己肩膀,“你给我 说 实 话哟!”
一个人若总是维系一个表情,就会变得很恐怖。她拿开左婧媛的胳膊,“我…我是有点喜欢她,有点而已。”说罢,又察觉到前所未有的惊恐。
“哦?什么嘛杨冰怡,我一猜就是,我要去告诉段艺璇。”左婧媛就一直这么笑着,她起身一点一点面朝自己撤离站区,
“不快点去揭发你的话,等段艺璇走了可就没机会喽。”看着马上就要走掉的人,杨冰怡猛的从沙发上弹起,
“你等等!”她的双脚置在原地,想起天幕下萌生的无数罪恶,杨冰怡不服气的是,这不是全该由她驼起,只是有人仗着有脚有嘴,便一口定了她的罪。
“这不公平!”
……
……
哒哒哒,有小猫咪从旁边走来,似乎是去舔水。杨冰怡望着眼前的黑暗,只有少数几缕光从窗帘的角落溢出。手机显示6:30, 一个半小时后她要出现在工作室里,现在正是该起了。
“冰冰,昨晚睡的还行吧,应该,没有什么吵到你吧?”周诗雨从卧室出来对杨冰怡关心到,另一位也揉着脑袋踏出门框,
“对呀,冰冰,你睡的还可以吗?”实话实说,杨冰怡昨晚睡的简直太死了,她真的一刻都没听到过杂音。可是…她现在也显然不像有精神的样,杨冰怡硬着头皮笑了笑,“挺好的,我去收拾收拾。”
车上,她拿出手机,滑出微博点开段艺璇的毕业惊喜vlog大放送。她盯着屏幕里的人,对方居然扎了双马尾,好可爱。视频里的对话一点不输mc话题,里面一直传出大大小小的笑声,惹得杨冰怡也想笑。
“最后一个问题,”小北故作认真的对段艺璇发问。
“如果,你的朋友突然给你表白,你会怎么办?”这个问题或许对相当一部分人很严肃甚至恐怖,视频里一半的人嘴角不再上扬,但不包含段艺璇,她还是像刚才一样挂着笑容,一脸俏皮。
“嗯~,为什么要表白,朋友之间有什么可表白,反正如果是我的话会拒绝,但我还是会和她做朋友的。”这或许是传说的高情商回答,特邀嘉宾许杨玉琢把手伸人脸面前鼓掌。
“哦~哦。”小北似乎是颇有感悟的点头,
“哈哈,确实,正常朋友哪有表白的。好啦,那么我们今天的采访vlog就到这里,朋友们我们下期再见~”
视频结束,杨冰怡的手同手机一起搭在腿上,她头靠在玻璃上,看着窗户外的汽车一辆接一辆的飞驰。
(三)
“sorry啊,我们路上有点塞车,老师来了吗?”上海通往每一个地点的路都是堵的,尤其还是早高峰。已经8:05了,刚下出租车,杨冰怡就带着身后的二人朝工作室飞奔。
先进大门,好像是右边走廊第二个房间,她顶着额头上刚渗出的一层薄薄的汗,推开舞蹈室的玻璃门,已然看见段艺璇一个微小的身躯在那里了,没有双马尾,只有高高盘起的头发固定在脑后,距离再近一些,可以看见她脖子已经布上了微微的汗,像是已经跳过一遍了。
在自己还没说完话时,段艺璇冲另一个门口招呼一下,“没事,老师刚来,我叫她过来。”杨冰怡望向另一个门口试图去搜索出女人的身影,直到有个穿卫衣的人即将踏出门框,自己就被段艺璇挽着胳膊带过去,
“嗨,kim,我带我朋友过来了,这是杨冰怡,额,还有那两个是……”抓在胳膊上的手紧了紧又渐渐松,杨冰怡赶忙和老师寒暄,“叫我冰冰就行。”后面的二位也跟着打了招呼。
“好嘞,曲目我已经看过了,那咱们先排四人的吧?”众人点头答应。Kim为大家安排站位,段艺璇1号位站在最靠前的位置,其余根据各自向左右分布。
音响里的歌声传出,她们开始照着老师跳。由于老师站在稍微靠后的王奕和周诗雨的位置,杨冰怡视线里的kim一直都被c位的脑袋当住一部分,如果可以,她觉得,段艺璇是不是以后有机会也去当个排舞老师呢。
“3234、5678,这个地方换位置!”一直用后脑勺冲着自己的一号位终于要转过头来。
“哎呀!”
“你怎么了?”杨冰怡捂上自己的小臂,
“没事儿应该。”对面腿不长但却一步跨到她面前,拿起她的手臂,上面开始小小地蔓延红色。
“啊呀,你疼不疼啊,kim,这儿有医药箱没?”段艺璇一只手架着杨冰怡的胳膊肘一只攥着手腕,把她往kim那儿带,“有的有的,我马上拿。”对方来不及喘气就向门外走去了。
“哎呦,不用,一会儿就好了。”
段艺璇边和端着博物馆玉器一般架着她的手,一遍摸索起身上的一切,她拿起拉链,又放下,然后是衣服上的装饰,最后锁定在手腕上的红绳手饰,上面挂着小小的银物件,其顶端染上了一抹红。
“是被手链刮着了吗?”王奕细看那究竟是否是铁制的,
“嗯,是不是得打破伤风啊?”
“哪有这么严重,没事没事。”杨冰怡把另一只手搭在段艺璇的肩膀上,眼下只是对方向自己嘟了嘟嘴,让她想起自己小时候也是这招儿的忠实迷恋者,但没人搭理她就是了。
“好了好了,没什么事,咱弄完赶紧继续排吧。”
//
太阳已经升至最高处,几人向老师再见,那俩人要去排另一位的助演,只留杨冰怡和段艺璇二人。
她本以为段艺璇下午也要去跟另外的助演协商,不过对方竟然表示下午很空闲。真是难得,段艺璇至少可以好好休息一下了。
“走吧,你下午也没事吧?”杨冰怡的衣袖被一侧的人拽了拽,一只手还附在那道伤口的附近,
“中午从外面吃,还是去你或我那儿点外卖?”从外面吃也不是不行,但是回去吃的话段艺璇应该可以早休息。“要不点外卖吧,方便,还有,可能得在你那儿,我房间不太行。”
“为什么你房间不行?”
“滴~滴~”车到了。
坐定后,“额,就是我房间窗户坏了,然后昨晚不是下雨吗,就不断的渗水,现在阿姨应该还在收拾。”说完,又看看她。
“…奥。”
“行,那你今天下午就在我房里呗。”她轻轻摸了摸杨冰怡受伤的胳膊,这个伤疤的地方不算明显,如果手臂自然下垂的话,它会被隐藏在小臂与侧腹贴合的地方。她直了直身子,盘起腿。“你做好啦,压我头发了”。
身上的重量略微减轻,小拇指好像是碰到了什么冰凉的东西,顺着耷拉在一侧的长发看下去,她发现是刚才划伤自己的凶器。持有凶器的主人不好意思般将手收回。“我手上这个还是咱俩出去玩买的呢,你记得不”?
“当然。”
杨冰怡在上海少说好歹也呆了有十年了,头几年还是小屁孩一个,算进入人生的也就是刚忙起来的阶段。要说出门玩,她没那么多心思储存太多回忆,或者说其实杨冰怡天生算记忆力好的,24岁之前要记多少有多少,只是到了现在,那些记过的大多都放在早就落了灰尘的文件夹里,而新的东西杨冰怡大概率也是懒得往里面添。
针对段艺璇,她像有个单独的相册,每回都会小心翼翼放进新的照片,这或许是某个时期在大文件夹里翻找段艺璇翻的太频繁,索性就单拎出来了。
“好像也没过多久昂。”
“对呀。”
(四)
江苏那块儿不知名的小县城,县中心的山上有座庙宇,叫段艺璇估摸又是编造出了一码故事,叫她一定一起去一回。百利无一害,当然好了。
一场接一场,普通的或特殊的公演轮了又轮,这事儿被段艺璇在自己耳边叨叨了两个月,结束月底前最后一周的公演,杨冰怡下定决心要带对方去。像段艺璇这样爱宅在家里的人,这个地方被如此地反复拿出来说,那必然是很灵了。转辗几辆车,二人拎着大包小包进了县城,“这地方倒是挺安宁,正好,忘了那狗屁公司,好好清净几天。”
她们把好几包东西往房里靠门那张床上放,剩下的能往地上堆的就往地上堆,还有唯一的一把椅子也没放过。这真不怪她俩带的东西过多,之前出门可不比这少。同样也不怪她们为啥不要两个房间,是这个地方实在冷门的可怜,携程上看到的唯一一家标了名的旅店只剩一间,来了后看过才知道,这可怜的一小间竟占着早餐铺的整个二楼。好像这里所有的旅店都是类似这样的,老板给她们说这段时间结婚的多,家里有空房间的也都住上亲戚了,自己家的女儿也正要嫁,她们能有的住还是因为自己本身不住这儿呢。老板锁死一楼回家准备招待亲戚,只留了一串二楼钥匙给二人。
四处堆满行李但勉为其难能让出一条道,通向一侧小的可怜的床,段艺璇躺上劣质的床垫,尽力往墙边靠,拍拍被自己空出来的一侧,示意站着的人也躺上来。
“挤吗?”她擦墙翻了个身,
“不挤,咱俩绝对够了。” 这张床在段艺璇躺的那一侧紧靠墙,大概离床面差不多一个小茶几高度的位置,被设了一扇小窗户,杨冰怡在整体打量完屋子后最满意的就是它了,稍微把头换换角度就能看到山,青色的,很小,一扇窗户就能把它卡的死死的。
从床上赖了整整一晚上,第二天,两人总算是有了精神头上山。出于安全考虑,这俩人爬的很慢,半个钟头,她们左脚右脚才踏进了寺庙的门框。
“我之前是不是老早就给你说过,当地人有事儿都来这儿求来着?”
“嗯,当地人都来那应该挺准的。”
这里面根本都不需要杨冰怡四处打量,占满一侧,是靠在墙面不知道被佛像压了几十年的榫卯结构木架,底下放着破花边垫子,两道忠实的压印一左一右,如果说人的诚意需要证明,那这足以了吧,杨冰怡想。
台子上俩签筒静静安置在两侧,一个磨掉了大字,另一个稍微好点,她去伸手拿起左边那个,给另一个人让开一点位置,然后屈膝跪到垫子上,那片下凹处与小腿正好吻合。
威严不会让任何人逃出它的凝视,杨冰怡早在还未辍学的时候就体会过这点。那堂快被消除记忆的课,被老师投放在屏幕上的蒙娜丽莎画像会定在那里一节课,她以为那是她和蒙娜丽莎的秘密,无论她如何切换角度,那双眼睛总在自己身上游走。但是后来,她也明白,总在自己身上的眼睛不光来自于画像,还有窗户外的秃头教导主任。在被叫了家长后,10岁冒头的杨冰怡定下结论,或许你看不到所有威严,但每个威严的视线里一定有你。
小腿肚子略微有点麻,她是同身边的人、同十年前的自己,一起跪在被无数人跪过的垫子上,接受来自威严的凝视。这尊脑袋触房顶的威严,在同一位置执行凝视的任务已有几十年。刚进来时,段艺璇就说:它身上古铜色的漆料就像老人的皮肤一样向下滑落,留下黑色的一道又一道,真是古董了。
而在几天前,也可能就是昨天,杨冰怡想着会有女生同她俩一样前来。土生土长的地方,肯定都来惯了,她如果和自己、和段艺璇一样的年纪或者小几岁,会有什么心事。
“这个男的我值得嫁的吧,阿弥陀佛,要生不出男孩,他还对我好吗?阿弥陀佛,”
签筒终于在下定决心后被晃动,里面的签子互相撞击,由谁去掉出签筒来回答这个女生的问题呢?力度越来越大了,一不小心甩出来了4、5根。显然,在大喜的日子里,佛祖决定成为她父辈里那默不作声的一员。
杨冰怡很少甩签,同样不止一根签子散落在大腿与垫子周围。她认命般捡起一根,把剩下所有插回去。

“你弄完了?怎么样?”段艺璇拿着自己那根签,认真翻阅起台子上的百事问观音。
“还行吧,你呢?”眼前,段艺璇在她自己对应的那页驻足良久。“我还要再抽一个,你等等我”。
“好。”
她本来要比段艺璇早一步翻开那本书的,只是佛祖根本不给她这个机会,刚才起身那一刻杨冰怡才看清自己随意挑的那根上面压根没有字,或许被磨没了,是根儿废签。不过,她自己本人像是悟到一般,没有答案,亦是答案。在段艺璇闭眼虔诚向佛像发问时,杨冰怡默默把无字之签放回。
没等太久,二人准备下山。
“你刚才都问的啥呀?”
问的啥其实很好猜,无非是事业或感情。杨冰怡很想直接问,是段艺璇一共求了两个问题,还是第一次求的答案不满意又求了第二遍,或者她和自己一样第一次抽到了废签?
“就事业呀,还有,情感之类的。”
杨冰怡的胳膊被身边人突然挽进怀里,顺着始作俑者的方向看去,
“你呢?”
面对提问,杨冰怡竟也与刚才的佛祖感同身受了。
内心沉默的原因不仅仅来源于羞耻和尴尬,还有那根本写不成文字的答案。再威严的人也会有慈悲,会好好利用委婉。杨冰怡或许没有威严,但慈悲是有的,她以此料定,自己的话不会像佛祖的一样,在日后被人拿来拷证。于是,杨冰怡深深接住段艺璇的提问,不学佛祖只抛一根无字签,而是亲手刻给任何能在段艺璇预料之中的签。
“和你差不多。”
(五)
哐啷,汽车驶过减速带,把杨冰怡晃醒,不过10分钟的车程,居然睡着了,自己今天总不会再这么睡过去了吧?
她伸伸懒腰,手肘顶到门,刚要从裤兜里要掏出手机付钱,没成想段艺璇已迅速的扫过二维码,微信到账的声音响起。
好吧,没有哪次是她能抢过的,她总告诉自己段艺璇鸡腿毕竟多。这女人有钱可不是盖的,她想她对自己是如此,对朋友们也是大打出手。虽然过了老久了,不过她还记得那次袁一琦通过智取,朝还在狂炫的段艺璇挥舞手中的付款页面,享用完午餐,整个下午袁一琦的花销就都被段艺璇包揽了,搞得她再不敢买什么虽然无法抑制住笑容。
下车后, “你想吃什么,我点吧,”杨冰怡拿起手机偏过头问段艺璇。她的肩膀被一侧揽过。
“今天不想吃外卖,我给你做怎么样?”
她没有立刻熄屏手机,停了一会。在段艺璇看来,她像是在思考计划的可行性。“怎么?不敢吃我做的菜?你又不是没吃过。”
“行!”杨冰怡故作严肃把手机揣回口袋,“今天吃家做的,健康!”

炒菜,炒菜,炒菜。红的,绿的,黄的。“你们家一点肉没了嘛?”三盘不沾一点腥的菜在桌上排开一列。
“没,太久不做怕放坏了。”接着,段艺璇跑进厨房,回来时,杨冰怡面前又多了一碗白花花米。
“快吃呀快吃,不用我给你夹吧,”她笑盈盈把三盘子都往对面推了推。
“不用啦!”杨冰怡一选一个准,直直的筷子悄悄插入离自己最近的番茄炒蛋,不大不小的一块刚好被挑起。但很快,只剩一片蛋皮挂在筷尖,剩下稀溜溜的黄色麻溜进了‘红海’,转几个漩涡像是做了副画。
无需多言,她可能要等厨师先发话解释这道菜的奥秘。
“嗯?怎么回事?”段艺璇伸出脑袋,像是这道菜不出自她的手一样。“奇怪了,那锅有问题吧?”
“你先吃剩下的.”
想吃?没门,起身的片刻,跑去尽头的拖鞋和胡搅蛮缠的凳子,让段艺璇经不住一个趔趄。抬头一看,管它什么熟的不熟的,都得上杨冰怡脸上当粉底液去。
被恭送到淋浴间的杨冰怡想,要不还是别吃了吧,一顿饿不死。
清洗完后,还是简单吃了点,懒得不想动,顺势都躺到床上去了。这是距离那次出行后,又一次挤在一张床板上,杨冰怡轻微翻动身体,大得多,软的多。
“这个月你还出外务吗?”
“不出,没安排。”杨冰怡拿手机刷一眼行程表,暂时没有增添的迹象,
“奥,就呆在上海?”
“不,中间抽空回趟家。”她刚想放下手机,段艺璇就把被子拽到她身上,手机差点跌落至床下。
“嘶,你能别惹祸了吗?”她压下要气笑的嘴角,装模作样要凶段艺璇。
对面赶紧和她撒娇来获得宽恕。
“……好吧。”破坏大王答应地好好的。
“是你妈叫你回去的吗?”
“没有,好长时间了,得回去看看,” 杨冰怡肩上被枕上一个脑袋,几根发丝扎到她的嘴角,她伸手想替对方捋一下。
擓擓脸庞,她有点想睡,也有点不想睡。无论偏向哪方,现在,她都决定不再调整眼皮开合的角度。段艺璇靠她靠的更紧了。
“做吗?”
“啊?”微合的眼皮一下张到底。
段艺璇嗤笑一声,“做作业吗?”
杨冰怡被猛的扼住,但很快侧撑起上半身,遗落胳膊上的脑袋,这个冷笑话可真是冷的吓人,“你是学生吗?还做作业。”
段艺璇也撑起上半身,一定比她高一头,“做舞蹈老师留的作业,怎么啦?”眼看,杨冰怡一整个直直倒下,陷进两个枕头间。
她再随着她的动作,跟着收回手臂,离她近近的,眉毛接着眉毛快要和她一起陷入枕头缝。
“害羞什么?我们又不是没做过……舞蹈老师的作业。”
杨冰怡的脑袋像是从新鲜草地里破土而出,重新枕回一侧,她还是轻轻搂住了小个子。
(六)
能够回忆是件幸福的事,因为有得回忆,不论刺激或确幸,都还是能堪堪拿捏。
没拉窗帘的卧室透进午后姗姗来迟的阳光,照到鬼鬼祟祟爬进衣襟想要盗窃的手,再来一次,防守的人还是像个雏鸟。杨冰怡着实庆幸她此刻与现实交叠的回忆,或者说是在人生少有的重大决策中做正确选择。她没拒绝,她也不想拒绝。
//
//

“做吗?”她小心翼翼把自己埋进对方的肩后,才敢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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自从上山求签后,她们已然在小房间里挤了一天半。当然,总不能只是吃饭、睡觉,她们大多数还是聊天,即便远离公司的漩涡,在千里之外,说出的话,里里外外还是沾腥的。
本来开始聊风景,转头又聊到杨冰怡老家,那里的景也不差,而后又是她爸妈让她辞掉这份职业,回家干些她听都不想听的活。于是她不得已还是讲出,“丝芭虽然是丝芭,但是给我选择,我是绝对不走的,”在床上半坐着昂首挺胸说完后,浮眼看过框在窗中的那抹青山,她又不说话了,段艺璇也只是盯着她,不说话。
“你呢?要怎么办?”
怎么办?什么怎么办?真要计较起来,喝口水咽下都可以去问,“咽下去了,怎么办?”但她还是默认一切。
“ 我啊,我就算不想走也得走了,不过,叫我回家我肯定也打死不回,”闯过十年余载的小年轻怎么会轻易回窝。只是,不回去做牛做马,就得在世界各处把自己推销出去,今天你怎么办?明天她又怎么办?
杨冰怡半靠在高叠的棉被和枕头,只冲一个方向望去。段艺璇也轻轻与她靠在一起,她也望到她看到的山,一边望,一边又说,我们怎么办啊,我们都怎么办啊。
没等天色暗一调,云彩便不吝啬给了稀稀拉拉的雨,没关窗户,轻微落进一些。
她们把窗户支呀一关,又继续靠住对方,看不清山了,就看落雨,听野狗叫两嗓子。逐渐地,雨又停了,她们也想抱住彼此,暂时不看了,即便余光里的青山比方才亮眼许多。
来的时候,见到某些墙上还写着,‘多生穷,少生富’,杨冰怡想这种地方还会有官吗?或者说,官说的话有人认领吗?她一年轻人不懂,官不说话的,一睹带字的墙也只是立那许多年,还有山,还有庙,都要立许多年。就如同现在,没人准许她们把手探入彼此薄薄布料下的温热,还都一起一伏,没人准许,也没人监视。多少年后,他们砸烂的不会是现任村书记的脸,只是那堵墙;天要怪罪,就去剥夺那场雨的终身权利吧。
雨滴方才只是少进一点,潮潮的甘甜味还是爬进杨冰怡的鼻腔,也混着房下开的一片反季玉兰,这都是她后知后觉的。段艺璇堵住了她呼吸系统与空气直接接触的大半去路,鼻尖也会笨拙蹭在一起,明明一点不莽撞,但还是稍有喘不过气,她一点点等段艺璇把这场雨下出的小清新一口一口渡给自己。
不要多久,面前被让出一条路了,她大口像是要咀嚼一切,却远没尝到刚才的细甜。床太小,房间太小,困住她了,可段艺璇还是解开她的束缚,顺便也解开自己的。没这么干过,杨冰怡胸口肆意许多。
一脚踢开还缠在腿上的少许布料,她伸手抱住腿间埋伏的一切,边紧一口气,边松一口,直到泻力把脑袋垂到一边,她看天暗了。通常这时,她们都要在舞蹈室。练舞是一点点推进的,动作精准,有节奏,特别是脖子一会抬到一个高度,然后又得低下,鼻尖会让几滴汗液顺鼻梁滑落,会顺着下个动作顶进一片空白。
很快,段艺璇又撞上杨冰怡的嘴唇,这次,她被渡了好多口她自己的味道,其实也是她们的味道,仔细品尝,好像有她买的玻璃瓶汽水,加上冰比城市好喝,有新鲜出锅的玉兰饼,段艺璇爱的不得了,还有,吃饱饭后,察觉清早围绕山一圈的露珠,集流顺山而下,她们被引向一众在青田播种的人。这些味道一时消散不了,在一起相拥睡去后,在杨冰怡的梦里,一些气味,或许单纯是白玉兰,一朵一朵被开在路边的草丛。
(七)
“回去吗?”
第五天,任是再干燥的胃,也被没休止的潮湿逼迫长出蘑菇。杨冰怡每日去早餐铺子,段艺璇是跟着的,遛弯儿,人生地不熟,总要搭伴儿,还有洗澡,当浑身布满的泥泞开始来源于一种后,她们便一起洗了。
嚼完的碎渣彻底被吞咽,杨冰怡发起早上这第一场对话。
喝一口辣烫,再嚼口玉兰饼,“回去?今天啊?”段艺璇抽张纸擦去嘴上的油,下意识看眼是否有意外掉落的口红。
“我是想早点回去吧,fs不能放着不媚。”
“你在这儿媚就行呀,我也发口袋一些自拍了。”
杨冰怡移开身下的马扎,转身扫过二维码付钱。小摊子老板急忙打新鸡蛋,搅来搅去,来不及说谢谢。
“我去散散步,你不是还没洗澡吗,先回去洗呗。”
“什么意思?”段艺璇一起身,膝盖把小木桌打出几厘米去,掉一根筷子,她没管。
“我想先转转,你去洗澡,我就不等你了。”看那筷子滚的实在可怜,杨冰怡弯腰给拾起来了。
“不是,你想回去就回去?每次这么快就腻?”
“……”
“我们好不容易能呆几天。”她用手扑啦扑啦磕红的膝盖,扑去一抹灰。
“也就只有几天。”说完,杨冰怡不再盯她那小片微红,转身走去路口。

期间,一辆越野驶来,她加速通过,腕间的饰品蹭到她。这是昨日午后,她为数不多任由自己困倦过去,醒来时一眼瞄到手上多出的红绳,抬起手来,小小的银饰垂在脉搏跳动的地方。
“这啥?”她看段艺璇坐过来。
“好看吗?刚才你睡着时在一个村口买的,你一个我一个。”说着,又把两只手腕并在一起。杨冰怡两根手指对它搓由来搓由去,段艺璇拨开它们,拖在指尖着急为她讲解。
“这是个小银饰,我问他们说是纯手工的。”她笑的灿烂,像是自己雕出来的一样。
“纯手工的啊,这个东西看上去很难唉,”说罢,杨冰怡又接过它来端详。
“昂对呀,厉害吧,这个做的是玉兰花的,楼下就有。”段艺璇摁下杨冰怡的手,连带刚买的红绳一起被藏在腰间,
“看我,我好不好?”

挺好,腕绳略大,她把银饰转到腕背。来回又窜过几辆破电瓶,道上多几条碾过的痕迹,被压进隔几夜的雨,回过头,对面的餐摊坐满一群小学生。

打铃了,山脚下正好一座小学,她走到山顶,不免唏嘘‘红色希望教育工程’30年来,在硕大的土地上只为这群孩子的未来圈这么小的地,没剧场大,一栋楼,一支杆,一块看不清颜色的地皮,这是他们的舞台了。杨冰怡一天天要被问无数遍,“要是万一这样怎么办?”她也不能不回人家呀,不过这世上的事,也都是八九不离十的事儿,打娘胎生出来,若是被划块儿好地,就尽管守着去,若是没有,建国前去拼命抢块儿,现在的话,寻个平台也是照样抢,但抢不着地,只是抢位置。
她没上完初中就推开家门出去兼职当“强盗”去了,来到刚搭建的梦想池,嘉敏前辈是这里的第一名,这么一块地,想必也值不少钱吧,她要是当第一,她也有这些。很快别人告诉她,只能当两年。熬过第二个年头,金光闪闪的椅子上,出现新的身影。位置也是根据人定的呢,她要是坐上去,会设计成什么样呢?
昨夜身侧的人,有一年拼死要坐上去,现在她看,不过是村里紧赶着上花轿的准新娘们,一袭红盖头遮下来,嫁的什么人根本不知道嘛。看过结局的人总是事后淡定,她拍拍没嫁上的人,“嫁上的,不也是会离婚的嘛”。
“那嫁哪儿去?”
不知道,都走了,没嫁上的,离了的都走了。她们好歹带着多年闯下来的勇气进城,最该哭的,是那些还没能发育的处女。

“你好?”
“嗯?”
“啊,这有座庙,请问你知道怎么走吗?我很久不回来一时找不见位置了。”一个女的牵着另一个男的走到杨冰怡跟前。
她给他们指了指方向。
“好的,太感谢了!”
那男的就默默跟在女的身旁,略微走远才问一嘴,“老婆,咱大老远跑来,这真的准吗?”
“准呐!我之前为这事天天来求呢!”
“之前?什么叫为这事?”
“……”
杨冰怡看他们相继走远,终于被一排排树挡住。

她下山了,顺路在山脚买上午饭,回到门前掏钥匙时,终于想到那房东只给了一串。
尽力把厚重的老铁门敲出响,“段艺璇!”“我带饭回来了!”
……
……
杨冰怡打开手机,一溜消息扑面而来,她才想起山那块儿没信号来着。
眼瞅着还在发,她来不及看了,先打电话过去。
“喂,我刚才没信号,你人不在屋里吗?”
“……”
“喂?”
“你去哪了?!”
“我上午,遛弯顺便上了个山…”
那头叹了口气,“…好吧,我给你说我得早走了,公司突然给我加了个外物。”
“突然?”
“嗯,我约了最早的车,快到中午了,应该马上来了,你要一起走吗?”
“你现在在哪?”
“来时的车站,你来吗,要来得抓紧了,”
“……”
“不了,我收拾不完,你先走吧,路上注意安全。”
挂掉电话,杨冰怡联系房东又拿了钥匙,进屋把凉了的饭放下。敞开的行李箱就在脚边,轻轻踢开,又撞到另一个包,她能想象到段艺璇是如何从这一大滩行李中拆分出自己的,如果一起走,会不会方便些啊。
她解决掉塑料袋里的炒菜,然后一整个丢入垃圾桶,躺上床,凹了凹造型,随后发了张自拍在口袋。

(八)
中旬,杨冰怡终于在一众公演里得空回海南,她坐晚班的飞机刚落地。出租车上,又像闲闲没事干跟段艺璇结束场聊天,顺便报个平安。
微信杨冰怡:我给你带点番石榴回去吧。
微信段艺璇:行,别太多,你不好带。
一路还是经过些矮房子,墙都短短的,屋顶斜到发抖。这算家的感觉吗?她走时就是这样,怀旧的人总是暗暗自喜,但走过一圈的人,回来会想下车问,“这么多年了,没想换间吗?”

车子缓缓减速,到门口了,她敲响铁大门,关节一阵钝疼但没人应答。板鞋踩在石子路,偶有沙沙的声音。尽头有电摩来了,一仗灯光离她越来越近,越来越近,最后停到她身前,问她:“你找谁啊?”这个点来自己家的人,打扰了入睡,通通表明,来者不善。
“爸……”
那人下车熄火,“冰怡?这么晚突然来啊?”
在中年末尾的人,一日不见就老掉许多了。其实在他稻色帽子摘掉之前,杨冰怡也不确定认不认得,一开始只凭旱烟熏出来的嗓音,直到摘下头顶遮物,苍老才被递到她面前。
“快进去吧。”

她好久不回来,一屁股坐在沙发后从身侧拽出一个奥特曼,轻轻放在茶几上,才发觉,客厅这原是放红木椅子,坐多了就难受的,或许怕调皮老二磕了碰了,就换了。
“弟弟好不?”
说到这,老父亲欣慰笑起,放在面前的玩具都是褒奖的加持,他拍拍老婆,“好哇!这不,你妈上个月去学校开家长会,那老师夸你弟学习好啊!”
“我看一辈子人了,这小子,将来有大前景,看看他高中,我们得给他送国际学校去。”
杨冰怡点点头。
“前一周妈突然叫我回来,说你有事要聊,啥事?”面前给老头倒水的女人和对方对视一眼,扭过头,只把发箍留给她。
“啊,我知道,爸来给你说。”他咂摸一口刚倒的普洱,像要即将反渗出肚里多余的水。
“你别紧张,不是家里的大事,是你的大事。你看啊,你现在事业还不错,也是小有存款,当然啦,具体多少家里也不多问,就是说,我和你妈希望你幸幸福福的,是吧?”他转头看眼她,她点点头“希望你能在此基础上,再安稳点。”说完,把残茶包往杨冰怡那儿推推,“要不要也来点?”
她摇头,“什么再安稳?”如果安稳是一兜袋普洱茶,那她早被煮脱色了。
“女孩子啊,当然是感情啦,你这种事业,说到底我是感觉会有到头的一天,但是呢,好的感情能旺事业,爸爸妈妈想你,你也离家近点嘛。”爸爸把不锈钢茶杯往里放安稳,坐过来一手覆上她的胳膊。
“去嫁吧!”手下的胳膊一松,还是落回自己怀里。一旁的妈妈自始没说过一句话,只是接替爸爸,把手放在她肩膀。
“太晚了,再说吧,我想睡觉。”杨冰怡整个人站起,拎包回离玄关最近的屋子。
“啧,爸爸为你好啊,唉,行行行,睡去吧,走!咱也睡觉。”
背后无奈声音的残渣,让杨冰怡一把关在门外。
嫁人吗?
嫁人吗?
家人,是在各处都能相认的家人,新闻上讲一桩大火也烧不尽,妈妈与儿子能在街头忽地认出彼此。
嫁人,多一女,可能要被谈到隔壁县,然后爸爸讲,女儿啊,我希望你幸福。随后送她和新家人的相认说明书,这可是新家人花大价买来了。
或者说,妈妈也想有钱,就打出一桩同花顺吧。

现今网络平台上,有无数视频,无数评论,会将她这种人拉出来给大家预演斩首示众,‘不好好上学的女生就得去嫁人。’有时,杨冰怡心情好会小声嘟囔一嘴,“切,上什么清华不也有人照嫁吗?”同样完成九年义务教育,大家出来闯,都是平等的。剩下的教育,都得交给拉长的时日,一点一点从毛巾拧出来。不记得年龄的孩子也能拧出许多,从刚进团,直播收零星几个鸡腿,到开始参与总选,拿点能保证月月食饭的奖金,这两年,更能有堪堪满屏的皇冠或999,她坐上用粉丝欢声笑语筑起的神七宝座。是,她不活在大学里,不活在什么港中文大学深圳校区,但年轻却总是匆匆有几根头发只在尖端泛白,告诉她,教育不是她的选择,是钱的选择,和你的宝座一样。

她还没洗澡,就又有人敲门。“冰怡?”是妈妈。她放下刚要撩起的上衣,去开门。
“怎么了,妈?”她一手还拿着衣服,先是愣一会,随后想起啥,塞给杨冰怡。
“给,这你留家里的睡衣,我刚才才翻出来。”眼角的鱼尾纹无法叫人忽略,冲进杨冰怡的瞳孔里。
“妈~,我都几年不穿了,扔吧,我自己有带的。”她一指床上的一团。

“害,舍不得啊,那,我就拿回去吧,明天中午,在家吃个午饭吧。”为人母亲的眼睛总是流露出莫名其妙的恳切,就横在门间,也许是他的,但流露给她。
“好啊。”她和她相视一笑。

“行,行啊,那,吃完饭再去接接你弟弟,送他去辅导班。”她这次不再往里挤,只是贴心要为她拉上门。
“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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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好像想起那首歌来了,哼哼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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洗澡后,她倒回床上,快要闭上眼,一个小时前才和她结束对话的人发微信问她睡了没。她回,没。
几分钟后,段艺璇又发消息来。
段艺璇:给你发张照片。
附带照片jpg.
杨冰怡有点近视,刚卸了隐形眼镜,只能看到一团模糊的白色。
她带上临时用的眼镜,点进去瞧,是一个人的侧脸,被遮上层白纱,看不清是谁。
杨冰怡:这是你吗?
仔细瞧瞧,下巴那儿可不就是段艺璇。
段艺璇:嗯,想嫁给我吗?
啪啦啪啦,指甲打上键盘。
她扶了扶眼镜,小学就玩机子的手在此刻有点笨,打打字,又删删。
段艺璇:如果作为我的粉丝,😊。
家人应该都睡了,杨冰怡尽量憋压住那一瞬笑,压实了,发觉根本没有。
杨冰怡:哈哈,最后一场握手会的奇思妙想吗?
对面输入框在一半终止,然后又突然恢复了。
段艺璇:你握手会前一天回来吗?
杨冰怡:差不多。
段艺璇:要不要和吃我顿饭。
杨冰怡:嗯,
段艺璇:想上海了吗❤️?
杨冰怡:想。

理论上来讲,海南岛的时间要比上海溜的早,她可能,在不必担心脸颊干燥的情况下更早睡去,虽然哪边都不早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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同是5、6年级的小孩儿,在父母怀里蹭一把,就都纷纷挤进大门。其实路程就一个拐弯,一个路口的事,奈何父母出言,谨防人贩子。
弟弟出来了,背个大书包,压弯他的腰,她就陪他往另一个门走。一路上,有老大妈不放心时间,带孙子跑的,有边走,边故作严厉批评孩子不能在上课交头接耳。姐弟俩倒是也不着急,她总问弟弟,要不要帮他背呀。这小男孩上了一上午课,殆尽他的调皮,只是说不用了,随后自己默默背着。后半句话,被遗落在语文课刚教的感恩母亲、父亲。
姐姐,你背的够多了。
终于到门口,她停脚不走了。
弟弟:“姐姐我走了哦,拜拜!”
杨冰怡:“嗯,拜拜,姐姐爱你。”
小小的身影在一众小孩里挤进大门。

杨冰怡半溜达着回家,进大门看见一地的鞋,再往里走,每双鞋的主人都不缺席。爸爸,大干着白酒,敬着每一双。大圆桌上的人见有闺女进来,纷纷发出‘吆’声,老汉刚挑两块鱼,把胳膊搭在老父亲肩上,“唉我说,你闺女啊,给出去没有啦?”一个闺女,在出生一刻,就说要出现一个凭空的婆家,供娘家送她去生活,在进入青春期的一刻,又说要多一群老父亲,供今日为她操心,至此,她才是真的确认,她不只有一个父亲。
“唉,没有啊!”他放下酒盅,朝杨冰怡招手叫她过来,为她一个个介绍着,来,这你李叔,儿子县财政厅厅长!诺,那是王伯,侄子做番石榴生意的,你不,你不爱吃吗?有他们家,不愁!怎么有心仪的没啊。笑声肆意起,围了一圈。
“爸爸为你用心良苦啊,各位,我女儿,不差啊!”他醉的不行了,打个饱嗝儿,妈妈着急放下新加的菜,扶助醉汉。
醉汉顶着最后的清醒,夹烟的手在面前绕啊绕啊,最后索性全用白烟遮去了眼、鼻子、嘴。
“不~不差啊,我……彩礼,不手下留情啊,昂啊?”接着,倒在围裙怀里。她默不作声给老伴儿抬到沙发,又进厨房鼓捣给未填饱肚子的人门。

等男人们走完,等烟酒儿味终于在全敞的门窗后跑完。女人脱下塑胶手套,过一把水,清洗再不掉的油渍,把她腌多年的手遮遮味。出来后,看到没人了总算松口气儿,醉倒的人在一侧咂巴嘴一下,也醒了,他慢慢扶稳自己的身子,站起身。
一切,静悄悄的,安安稳稳的,靠近玄关卧室的门半掩,他们打开门,也没人了

午后的机场远比午夜人多几倍,快登机了,杨冰怡隔一段时间就看看锁屏,这的机场更是没啥逛头,越往里走,越是坑人货。硬硬的椅子上只有一层软皮,坐久了还是会感到百无聊赖。
她走到一旁的按摩椅,在确定没人在周边后。一边享受起35块钱的服务,一边小声唱起歌来。

假如说温柔是谎话
你不会颠覆这想法
你撑着眼儿都不眨
那是眼泪吗?
假如你真的放得下
你怎会一言也不发

所以,那真是眼泪吗?

她抽出一只手发发口袋,刷刷手机。

催婚,她是什么时候听的到呢?不一定是五六年级才学的生字,可能老早了,从奶奶那儿就有说的,还读书时,还会翻字典时,她一直不懂催婚是什么,直到今天,她不读书了,却在美国对于边境移民的新政策新闻里看到一个词,“驱逐。”

 

(九)
火锅嘟噜嘟噜,把黄喉,毛肚翻个底朝天。刚落地,杨冰怡在中心放下行李,就去找人赴约了。
飞机餐不好吃,等她落座,赶紧塞了几口有滋有味的东西,没管低落了油,段艺璇给她递张纸,笑她慢点吃。喝了几口可乐后,她询问起对面毕公做的怎么样,然后,想起什么,又双手合十,站起身给人鞠了一躬,“对不起!段艺璇小姐!”
段艺璇眼睛瞪老大,好似一口想吞了对面,
“咋,咋了?”
接着,人又再鞠躬一次,才坐下“番石榴忘带了,让你失望了!”火大了,油溅出一点。
她手掌在杨冰怡脸前隔空一扇,最后轻轻落在脸颊,用两指小推一把。
“去!谁稀罕你破石榴。”看杨冰怡作势要倒下,她憋不住严肃了,捂住笑起的嘴,还是mean mean翻个白眼。
叫服务员来关火小点,她们一口气吃到晚上七点,快要撑破了肚皮。一人提议是不是得消食,然后,便决定一起走回中心。
又热又辣的东西吃完后叫人眼神涣散,杨冰怡在她身边走时,她伸手在人脸前摆摆手,确认没丢了魂。
“哎呀,你干嘛啦!”被招魂的人愤愤不平。
段艺璇得逞后笑的可叫美,刚才吃火锅光顾吃了,她没问,“你这次回去咋样?”
看一旁人捋了捋胃,然后挽住她,“好啊,好的不得了!”
很快消食儿就结束了,到地儿后,一人打车走,一人回房间。快总选了,该到忙的不可开交的时候了,她决定,今晚起码最后再睡个好觉,然后,一路撑到月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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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八月十九日,后台的迷乱简直要闪瞎我的眼,一切祝好呢」杨冰怡口袋附赠她和4781自拍。
把手机交给姐姐后,她在一众新老,或毕业的成员里,找到飞来飞去的小短腿,但今天穿增高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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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紧张吗?”她给段艺璇抻抻刚换好的衣服。
“不紧张,走吧,快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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下午x队公演,晚上也是一路撑到压轴,谢幕下意犹未尽的掌声,也顺带欢送她坐车回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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整日的劳累在床尾卸下,不多干别的,杨冰怡终于憨憨睡去,偶尔翻身,也睡的安稳,竟像是回到那个小破床上,也像有玉兰花开在床头,当然啦,不挤,她身边没有段艺璇。

吱吱……手机消息的提示音

微信来自璇璇:
我买的玉兰拜托阿姨插在你床头柜了,你看见了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