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1.
陈梦喜欢粉色,粉色的手机壳,粉色的外套,粉色的包。
陈梦不喜欢那个罗马尼亚的粉色妖刀。
2.
澳门,女单1/8比赛。
2022陈梦开始第二次留长发,长度尚可直接马尾上场,不需要盘起来。
斯佐科斯顶着浅金的头发,从发根爬上来的深棕色出卖了头发是染的的事实,但无论如何金色都是这个赛场上很少见的颜色。伯纳黛特·斯佐科斯就是这样有点与众不同的女人,她的发色,她的国籍,她的粉色胶皮。
罗马尼亚。
观众或许对前两个字更熟悉,关于罗马尼亚是南欧还是东欧国家则表现为一头雾水,也记不住蓝黄红的三色旗。
不过这都不重要,wtt澳门冠军赛是场商业比赛,而且她的对手是陈梦。
虽然新科奥运冠军在东京结束后的成绩麻麻。
不是?怎么麻成这样啊?
澳门,女单1/8比赛,陈梦负于斯佐科斯。
3.
法兰克福,女单1/8决赛,陈梦负于斯佐科斯。
这是陈梦巴黎周期的第三次输外战。
2-3,2-3,2-3
罗马尼亚,罗马尼亚,罗马尼亚。
非常可惜,生活不是三消游戏。
按照人之常情推断,陈梦此刻全世界最不想看到的人就是斯佐科斯。
其实陈梦此刻最不想看到的人是自己,但她并不能把自己从这个伤病累累心态起伏发挥不定的躯壳上剥离出来,于是她选择了反向把自己和世界隔开。从洗手间走回房间会遇到好多人:队友、记者、球迷、马指导……仅仅罗列她就哽住了,有一个固体的核卡在她的喉咙里。
这个核叫失败。
她被置于高密度的恐惧之下,蜷缩成一团来对抗压力,密度很高的失望坠下来,骨骼紧凑而噼啪生响,陈梦觉得自己好脆,动一下浑身的关节咔啦咔啦。她想看清楚压力到底是什么的时候,陈梦看到了最得意的自己———戴着单打金站在东京奥运会的领奖台上。
我的时代是不是没来啊。
陈梦产生了很多大颗的泪水,她跑得太狼狈连包都没有背,卫生间提供的廉价纸巾刮在脸上,泛起一种火辣辣的刺痛。
陈梦,你应得的,陈梦,谁叫你输了比赛。
陈梦能听到卫生间门外来来往往的脚步声,靠近又猛然打住,犹豫而踌躇。大家都知道她在这里,大家却又默契地观望。领导来了,领导走了,陈梦说让大家都回去吧,开口后一切都很模糊,她不知道自己有没有用正确的顺序和语调把句子表述出来。
陈梦想,我谁也不要见。
4.
陈梦挂掉了孙逊的电话,顺势关机,她想和世界断联一会儿。
她摸了摸自己的手臂,询问质问诘问拷问自己是否还会打球。明明是躯体的一部分但是她感觉陌生,有点像当时戴牙套后摸自己打了麻药的那侧脸,摸上去没什么感觉,和碰别人似的。
长时间的哭泣让陈梦的头脑昏沉,以至于失去了所以时间的判断。也许过了很久,也许就是几分钟后,陈梦听到了脚步声径直向她走来,她现在很不体面,纸巾擦得她鼻翼发痛,好像要破皮了,针扎感随着呼吸从鼻尖蔓延到肺泡。
“我想要一个人待会儿。”陈梦开口,声音哑得吓人。
即使隔着门看不到,但还是有感觉的,那个人还在外面。
陈梦大约感觉到她听到了其他人的呼吸声,然后她努力调动并不灵敏的五感,只听到了自己的心跳声。
陈梦是个有心气的运动员,她想着自己的失败只应由自己承担,于是打开了门。
就这样,在陈梦的眼泪快要流干的时候,斯佐科斯来了。大概是大家都知道陈梦很伤心所以不继续蹲守,或许是领导的话就是这样有用,再或者是没人拦得住斯佐科斯。
陈梦愣住了,说实话,她没想到斯佐科斯能这么不要脸,还跑过来找她。
陈梦当然不恨斯佐科斯,连讨厌都称不上,作为一名运动员她懂得尊重对手。事情应该像17亚锦决赛她负于平野美宇后那样,火速地在接下来的日公战胜对方。陈梦对自己说:如果她找你打球你答应吗?输给对手后就不想看到对方那你还活不活了?
当然答应,也当然要继续活。她急需一个机会来肯定自己,而不是饱受失败的苦楚。
不过刚获得了胜利的斯佐科斯可不是来决斗的。
5.
斯佐科斯趁着陈梦恍惚的时刻挤了这个并不宽敞的空间,好心地顺带把门反锁上了。
一切又恢复了原状,不一样的好像只有斯佐科斯瞬移进了卫生间。
陈梦想开口说点什么,然后意识到不能在德国和这个罗马尼亚人说中文。
看起来mean但是实际上每天ig转发鸡汤和发布自拍的罗马尼亚热心大姐率先开口:“Are you all right?”好吧,虽然陈梦眼睛红肿鼻头红红,怎么看都不太体面。
即使斯佐科斯说的不是什么定身咒,但陈梦还是愣住了,或者说她本来就是一个脑子大部分时间都用在算球上的女人,其他的时间表现得有点钝钝的,比如把刘国梁所说的:“女子运动员拿一块奥运单打金不算成功。”当作一种鼓励和期许。
斯佐科斯伸手过来,陈梦下意识后仰想要躲,可惜卫生间的空间就这样狭窄,容纳两个人其实已经是超额。最终斯佐科斯把陈梦的鸭舌帽摘下来了,挂在挂钩上。
陈梦还是愣着,震惊于欧洲女人的行为逻辑。
不过当斯佐科斯把食指放在她自己的嘴唇上示意安静的时候陈梦还是点了点头。
斯佐科斯开始抱她,陈梦有点分不清这个拥抱是赛场上的还是赛场下的,是安慰还是炫耀,是真情还是假意。伯纳黛特·斯佐科斯不是陈梦的朋友,有时候是陈梦的敌人。
或者说球桌对面的每一位都是敌人,至少比赛的时候。
斯佐科斯比陈梦的想象的要瘦削,下巴放在陈梦肩膀上的时候她感觉到骨骼抵着她。
6.
陈梦和世界的连接被重新接上了,她其实挺愿意面对斯佐科斯的,她不愿意面对的是自己。
被淋湿的那种糟糕透顶感反了上来,她又开始哭。为了比赛她还没有怎么进食,又因为哭泣失去了太多的水分,陈梦希望的是能在比赛中发挥自己的极限,而不是被比赛失败的痛苦逼到身体极限。
斯佐科斯感觉到陈梦的胸腔一抽一抽的。
对手担心她的情绪,跑来送她一个拥抱,或许还算合理,陈梦这样想。
然而接下来的事情发展得出乎于陈梦的预料:运动短裤宽松舒适,斯女士的手背就这样贴着她的大腿根往里走,陈梦感受到斯佐科斯的食指指节屈起来,刮了她一下。
陈梦颤栗了几秒,腿下意识抬起来,如果直挺挺地踹出去那么受罪的一定是斯佐科斯的小腹,不过没伸出去,腿微微抬了抬,又被陈梦收回来。作为一名运动员,一名近期饱受伤病折磨的运动员,陈梦不会也不能伤害其他运动员。
可能是因为恐惧或者惊吓,陈梦的哭泣再一次停止了。
陈梦还是愣着,震惊于欧洲女人的行为逻辑。
科学研究表明,人在紧张的情况下可能会出现性兴奋。
斯女士从口袋里掏出一包小包湿巾纸开始擦手,陈梦脑子里弹出来的第一反应居然是:她还挺讲卫生。陈梦自己也有点想要一张,她的手心粘粘的,正在发汗。
运动短裤被脱下来,陈梦想动的时候松紧带环住她的脚踝和跟腱,有点像热身前的弹力带,箍住了她。陈梦有点绝望了,她懒得想今天还会发生哪些人生中从来没有的或者几乎没有的事情,她上次同一个周期内输给同一位外协选手两次还是15年二输削球手韩莹。
球转就行了,她的脑子懒得转了。
陈梦把眼睛闭上了。
她没有呻吟也没有闷哼,以一种平静的姿态来应对,某种程度上说也是一种放弃抵抗和纵容。
7.
这场突然的插曲结束得挺快。结束后斯佐科斯将三指并拢,从陈梦的右胸空拂到左,从小腹到头。这是东正教的祷告方式,伯纳黛特·斯佐科斯不是圣母,她不会祷告陈梦赢自己输,她想了想,祈祷说:祝愿我们别再碰到。
然后她又想了想手写的签表,把愿望改成了:希望陈梦下次别哭这么伤心。
8.
斯佐科斯离开了,陈梦听到了流水洗手的声音。
陈梦看着正在显示黑底白色的苹果开机画面,从挂钩上取下帽子带上顺带压低帽檐。她准备回去冲个热水澡,然后吃东西来缓解胃部的痉挛。
这次的失败她可能需要好几天来慢慢蚕食消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