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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知道他们都怎么说,” 忒修斯摇晃着玻璃杯,火焰威士忌敲击着杯壁发出叮叮声,蓝色的火焰在冰块上燃烧。
“他们说我把你宠坏了。”
“铛啷”
叉子掉落与磁器发出清脆的碰撞声,忒修斯平静地掏出魔杖一指,让盘子上的裂痕消失得无影无踪。他抬起头,恰好对上纽特看上去有些忿忿不平的脸:“这完全是没有根据的指责!”
“……well,事实上,如果我们仔细回忆,我确信还是能找到几个依据的。”
………………………………………………
“所以,在你弟弟毁了半个纽约城、收到了为期三年的禁止踏入美国本土的警告、让英国魔法部丢尽脸面后,你就是这么做的?”
魔法部的同事好奇地凑过来,在看到羊皮纸上洋洋洒洒罗列了足足一英尺的指控后立刻吓得缩回去:“替他作担保,让他进入你的工作部门?”
“没错。”
忒修斯已经连续三天没合眼了,灌下再多的提神剂也无法代替睡眠的作用,他现在感到暴躁又疲惫,却不得不应付自己这位黑发好友的问话:“我不是替他辩解——魔法部的脸恐怕还轮不到我弟弟来丢,他们自己已经展示过对这件事有多在行了。”
“梅林的胡子,” 男巫摇摇头,顺手替忒修斯接过桌上的一摞羊皮纸:“你一定是个模范哥哥——把自己的弟弟宠坏了。”
“有吗?” 忒修斯听到这总算舍得从文件堆里抬起头,浓重的黑眼圈又把对方吓了一跳:“我只是觉得纽特不该受到这么严厉的处罚。”
“第一,你弟弟是个成年人了,你该相信他能对自己的行为负责;第二,如果你再不去休息,我会以违反《魔法部员工保护法》的理由指控你的。”
“好吧,好吧……” 傲罗有些烦躁地胡乱应付,连墨水瓶被他不慎碰翻洒了一身都没发现:“等我把这份文件交上去。”
“提醒你一句——” 同事看着忒修斯匆匆远去的背影提高了声音:“特拉弗斯现在的心情可不怎么样,小心点!”
…………
“梅林的胡子——” 托基尔·特拉弗斯几乎是在看见忒修斯的第一眼就不耐烦地大叫起来:“看在梅林的份上,这别不是又一份替你弟弟写的托辞,忒修斯!”
傲罗双手插进裤兜满脸轻松地站在他对面,配着他脸上像是被关在阿兹卡班三年一样的神色十分古怪,那摞文件还在半空中轻轻敲着特拉弗斯的办公桌。
“只是一个提议。我弟弟是个极具天分的人,” 忒修斯假装没看到特拉弗斯的讥笑继续说:“魔法部现在需要这样的人,有特殊的天赋……我保证,如果纽特在我的部门里,他会做出精彩的工作。而不是让他在家养小精灵重新安置处受罪。”
“……如果我拒绝呢?”
“离听证会召开还有三十六小时,”忒修斯耸耸肩,“我还能再给你交七十二份关于为什么纽特在我的部门价值更大的报告。”
顿了顿,忒修斯又好心地补充:“如果你愿意,我可以顺便列举一下体现纽特天赋的事件。从他出生到现在。”
“忒修斯·斯卡曼德——” 特拉弗斯喘了两口粗气,恶狠狠地接过一刻不停撞着他脑袋的文件在上面盖章:“你简直是我见过最会——如果五十岁之前你还没有当上魔法部长,英国魔法部才算彻底完蛋了!”
…………
太棒了。坐在听证会桌边的忒修斯一脸喜气。今天他的心情好得不可思议,连带着对来述职的新任傲罗都露出了难得的微笑,这让对方流露出一种受宠若惊的神色。
“看在梅林的份上,忒修斯——收收你的嘴角,” 准备的间隙,一同出席审讯会的法律执行司司长实在看不下去,扯扯忒修斯的袖袍低声说:“我们是要为你弟弟举行听证会,不是给他授予梅林爵士勋章!”
“嗯,对。” 忒修斯勉强压下去笑,脸上依然一副神采奕奕的模样,与他前两天憔悴得像阴尸一样的状态判若两人。特拉弗斯看着他一直喜爱的下属摇摇头嘟囔了两句,类似于“无药可救”之类的话,随后不忍心地移开目光,只希望国际巫师协会的人不要认为英国巫师的兄弟之间都如此……扭曲。
忒修斯知道自己现在的神色比较诡异,已经有两三个巫师误解了他的表情而露出被冒犯的神色,但他实在控制不了。一想到今后纽特会到他的部门,他们可以一起,说不定在一个办公室,纽特再也没有躲着他的理由——
英国魔法部傲罗办公室主任的好心情一直持续到听证会的开始才被打破。
“只要你加入魔法部……我们打算给你提供一个不错的职位。事实上,就在你哥哥的部门。”
“不。”
多么简单明了的拒绝,只有一个音节的词如此轻易地从他弟弟口中蹦出,配上对方的神情:带着惊讶、嗤笑与理所当然的拒绝。纽特似乎觉得这个提议荒谬透了,他甚至懒得掩饰脸上的嗤笑,或者根本没想过掩饰。
“噗——咳、咳……”
是特拉弗斯。
忒修斯阴沉的脸色扫了过去,他的上司还在拙劣地假装自己嗓子不舒服,而不是被斯卡曼德家的兄弟逗乐了。
听证会结束了。趁着忒修斯还没离开,特拉弗斯拉住他低声说:
“注意你的表情,忒修斯。我再重申一遍,我们是在给你弟弟举行听证会,不是让他进阿兹卡班。”
傲罗主任勉强地点点头,挥挥魔杖让桌上的东西消失,随后头也不回地冲了出去。
梅林保佑斯卡曼德家的小儿子。看着那个高大的背影,特拉弗斯摇摇头,他们真的有一种…很复杂的兄弟关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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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梅林——” 听完忒修斯的讲述纽特坐在餐桌的另一边轻声开口,他的头又是习惯性垂向一边,令别人很难看到他的表情:“原谅我……我从没想过自己给你带来过这么多麻烦……你为什么从不跟我说这些?”
“你从没给过我机会,” 忒修斯坦然地与他对视,“你总是在逃避每一次有可能的见面——比如现在。”
忒修斯轻轻叹一口气,看着纽特正想尽一切办法不着痕迹地打开他那个从不离身的手提箱——然后迅速地起身:“不好意思——箱子有、急事。一只月痴兽要、生产了……第一胎……”
“纽特——”
忒修斯眼睁睁看着那个卷毛小狗一样的脑袋消失在箱子里,过了一会儿,另一个人从里面钻了出来。是纽特那个“不可或缺”的助手。
“你好,哥哥——我是说,纽特的哥哥!” 女巫露出一个紧张的微笑,不小心打翻了桌边的玻璃杯。
忒修斯无声地叹了口气。
“请坐,邦缇——我还没谢过你,对纽特无微不至的关心与照过。”
“当啷”
这次打碎的是盘子。
忒修斯探究地抬起眼,恰好与女巫像是吞了一袋狐媚子蛋的表情相对。他从不知道自己有这么吓人。
“请坐——” 忒修斯一挥魔杖将椅子拉开,顺便将纽特留下的东西清理干净。在傲罗极具压迫的注视下,可怜的女助手端起高脚杯,咕咚灌下一大口蜂蜜酒。
“你知道我刚才还在跟纽特说起,我是不是把他宠坏了?”
邦缇拼命抑制住自己要将刚入口的酒喷出去的冲动。她小心地拿起手帕掩饰着,半天才缓过来:“先生,请原谅我的直接,” 女巫又露出一个紧张的笑,攥紧了她手里那个珍珠小包:“但是在我看来,似乎您才是那个被,” 短暂的停顿让她找了个合适又不那么露骨的词:“格外关照的。”
“为什么你会这么想?” 忒修斯好奇地抬头。
“嗯……记得邓布利多的计划吗?”
“你说的是那个令所有人都一头雾水、最后不知道为什么还神奇成功了的?”
“没错,” 邦缇焦虑地抓抓下巴,“那两只麒麟——纽特从没跟你说过有多重要,是不是?”
这才让忒修斯逐渐回忆起来。他想到了当时的场景,他们在去找邓布利多的路上,他询问纽特发生了什么,一开始对方坚持着不透露,然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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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个麒麟——是怎么回事?”
曾经的赫奇帕奇在他曾经的变形术老师惊讶的目光中深深皱起眉,对面,邓布利多已经将目光飘向一旁的纽特,“这么说,纽特告诉你了?”
“难道不应该吗?”
“……当然不是,”
邓布利多的回答让忒修斯挑起眉,而靠在对面的纽特已经跳起来急急向他曾经的教授开口:“忒修斯保证过不会说出去!”
多么可爱,忒修斯几乎要被他弟弟这份天真逗笑了。
在这个连爱人都会在下一秒彼此背叛、人人自危的年代,纽特依然选择毫无保留地相信他,将自己所知道的一切都告诉他。他是那么的天真单纯,几乎让忒修斯在看到那双灰绿色的眼睛时就丧失了全部抵抗,只想将全世界最好的东西捧到纽特面前。
然而这也令忒修斯不得不面对一个问题:他还能将纽特的这份天真维持多久?
…………
他看着麒麟从邦缇的箱子里钻出来,这跟它躺在一边的兄弟形成多么鲜明的对比:一个神采奕奕,生机勃勃,一个却如同行尸走肉,行将就木。
他看着纽特将麒麟抱在怀里安慰,喃喃低声说着什么,是关于它可怜的兄弟的。纽特的神色是如此悲伤自责,他多么想冲上去告诉他,这不是你的错,明白吗?
这不是你的错……这一切都不是你应该承担的,难道邓布利多没有对你要求了太多吗?为什么要做这么多与自己无关的事,为什么要让自己承受如此痛苦?死亡的阴影不该蒙上那双灰绿色的眼睛,在莉塔的不幸过后忒修斯曾发誓绝不让类似的事发生在纽特身上……
梅林啊,他多么希望一切的负担落在他的臂膀;
换他弟弟不再迷茫彷徨,换他眼中的希望。
然而他没有。
忒修斯攥紧了拳头,他不合时宜地想起魔法部同事对他说过的:“你弟弟是个成年人了……你该相信他。”
纽特不需要他的保护。不再需要了。他不是那个会因为一头鹰头马身有翼兽的离开而拽着哥哥袍子泪流不止的孩子,而是多次直面世界上最危险的黑巫师并成功追捕到的、了不起的、独一无二的神奇动物学家。
而他需要认识到这一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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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对,我记得。”
忒修斯平静的声音下隐藏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他优雅地放下刀叉端起酒杯:“不知道为什么所有人都将那看得很重要——将选举国际巫师协会主席这种事弄得像小孩子的游戏,放在麒麟身上……这很有效,但是太容易出错了。”
“纽特伤心极了——”
邦缇小心翼翼地开口,两只手局促不安地绞来绞去,“不是为了选举,是在知道他没能挽救另一只麒麟时,我从没见他那么难受过……”
“那是你不了解我弟弟,” 忒修斯抿紧了嘴唇,光亮的刀侧反射出他眼睛的颜色:“从小时候起,哪怕一只猫狸子的指甲断了也能让他感同身受地皱眉——”
“对不起,先生,” 邦缇瞪大了眼睛急急忙忙地打断,这让她看上去更像是在梦游了:“并不是您说的那样——纽特是出于真心热爱神奇动物,也许他有些感性,但他是我见过最坚强的人;你认为在外游历了这么久他难道没见过、没目睹过生命的离去吗?我向梅林发誓,这完全不一样!”
“这是不一样的。双生的麒麟,首生子却率先离开,再也没法回应兄弟的呼唤……”
邦缇小心观察着对方的脸色:“你不觉得纽特是联想到了其他的人吗?联想到他身边的——”
“谢谢你,邦缇小姐。” 忒修斯忽然起身,这将女巫吓了一跳,但他只是绅士地笑笑,重新将椅子放回原地:“请享用你的晚餐——容我先离开。”
“我跟纽特,我们有一些家庭事务要处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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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果不是发现逃避这么有用,纽特绝不会以这个蹩脚的理由匆匆离开忒修斯身边。
他不知道为什么今晚忒修斯会突然提到这个话题,但那确实让他感到困惑了。
忒修斯把他宠坏了吗?
纽特从来没往那个方向想过。在他看来忒修斯所做的一切,虽然不愿承认,但是随着他思考逐渐深入,他发现自己已经将那视作理所当然。他是如此放心又坦然地将一切交付给忒修斯,连同他惹出的小麻烦、遇到的困难或是有时变得低落的情绪。他从未考虑过自己是否对忒修斯要求太多、要的太多?
奎妮曾经对他说,你需要一个给予者而不是索取者;忒修斯毫无疑问是他见过最慷慨的给予者,问题是——
忒修斯是他的给予者吗?还是他已经变成了索取者,向忒修斯要了太多?
纽特从未如此痛恨过他的记忆力,许多一直被他过去忽略的、忒修斯为他做过的事正拼命从脑海中跳出来。他现在甚至已经开始后悔,在柏林的监狱没有对忒修斯更温柔一点——起码,在把他放下来的时候施一个降落咒。而忒修斯,在被摔在地上之后说了什么?“谢谢” 还是“干得漂亮” ?
小屋的门传来吱呀的绞动声。他现在没工夫再考虑其他的事——
“邦缇,不是现在。” 纽特难得显得心烦意乱,虽然他的语气还是很轻柔有礼貌:“我现在有点忙,任何事都等到——
“我不知道你什么时候把箱子上的照片换成我了。”
这个声音令纽特僵住了。
忒修斯继续心平气和地开口,眉眼间跳动着愉悦的神色:“但是我不得不说,很有品味——那张被评为巫师周刊'最迷人微笑'奖的照片算是我第二喜欢的了。”
“……少得意了,” 纽特仍然不肯回头,在原地有些不服气地小声狡辩:“我只是,只是不习惯箱子上空荡荡的。”
“我最喜欢有我们两个的那张。” 梅林的胡子——忒修斯为什么就不能放弃与他对视?现在他正像某种大型犬类一样拼命钻到他脸前,深蓝色的眼睛里满是诚恳:“记得吗?只有我们两个,在我毕业那天——在家里的花园照的?”
“……你的帽子都歪了,” 似乎是想到那个画面让纽特忍不住露出一丝笑容,忘记了刚才的思索:“那是我第一次见你这么不整齐——”
“第二次不是在柏林的监狱吧?”
忒修斯是不是对他用了摄神取念?不然怎么能知道他刚刚在想什么?
“噢对了,我一直没问……所以,你真的直接跟一个麻瓜冲进了德国魔法部,抓着他们的员工不停逼问怎么能把我弄丢了?”
“我告诉过雅各布别跟你说的!” 纽特露出懊恼的神色,这让忒修斯安慰道:“别担心。雅各布什么也没告诉我。”
“……拉莉。”
“我不知道你们什么时候关系好到这种地步,连这点小事都要互相分享。”纽特的声音听上去闷闷的不太高兴,忒修斯伸出一只手轻轻扣住他的手腕,这让纽特看上去更不高兴了。
“千万别告诉我你吃醋了。”
“我才不在乎拉莉跟你说了什么——”
“我是说,别吃拉莉的醋。”
在纽特还想抬头辩解的时候忒修斯已经牢牢把他圈在了怀里。他的弟弟实在太小了,那么小一团,总让他忍不住想捧在手里,小心呵护——虽然他知道。纽特从来不需要别人的呵护。
他的弟弟是沙漠中的月亮,在沙尘越肆虐的时刻,光芒愈发明亮。
“你知道他们都说,我把你宠坏了——” 忒修斯仔细地用手指描绘纽特掌心的纹路,搔痒的触感让纽特忍不住想抽回手却被哥哥阻止:
“现在看起来,我还得再努力一些,才能达到那个标准。”
忒修斯知道,自己被纽特宠坏了。
他知道,并心甘情愿地享受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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