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tk14tk】纸飞机

重返未来:1999 | Reverse: 1999 (Video Game)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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Summary
家庭教师十四行诗x残疾学生维尔汀左右无差
Note
ooc预警,不知道怎么写成这样了,就先这样吧。新年快乐

  十四行诗有时会觉得回到家乡来当家庭教师是个不太明智的决定。几乎空空荡荡的教室只有几个学生在互抛纸飞机,一个没瞄准就砸到了十四行诗脸上。揉揉略微红肿的前额,十四行诗叹了口气,抬起指关节敲敲讲台的桌面,轻咳一声。纸飞机终于停了下来,但寥寥几人的教室里仍回荡着顽劣的私语与窃笑。好吧,好吧。十四行诗默默抽出名单,在逃课者的名字后面画上一个红色的叉。到“维尔汀”这个名字时,她愣了愣,甩甩脑袋,拾起粉笔,用力敲着黑板宣告第一节课的开始。

  一天的教学工作无疑让她精疲力尽,每节下课她都在外面狂奔照着名单抓回逃课的学生,直到下午三点的放学时间教室里还有十几个座位始终空着。十四行诗长吐一口气,泄下劲趴倒在书桌上,很快又被身旁人用笔尾戳醒。她支起身来,银发少女拎起试卷,笑着凑到她脸前。

  「女士,这次做对了吗?」

  十四行诗接过试卷,欣慰地批上一个工整的勾。今天维尔汀难得没有在她讲课时睡觉,而是撑着脑袋听完了一整节课,轮椅上盖着腿的毛毯也终于没有半途搭到肩上去。维尔汀收回试卷,弯起嘴角,伸长身子凑近十四行诗的脸庞,直到能看清对方眼中自己的倒影时停下。抬手覆上十四行诗的手背,她笑吟吟地直面老师微微蹙起的眉头。

  「女士,」她指指自己的脸颊,「今天可以给我个奖励吗?」

  「……」

  十四行诗平静地站起身,抱起课本与纸币,扯着餐椅的椅背坐下,掩住前额。维尔汀摇着轮椅跟在她身后,看不清楚她的表情。

  ……当初接下这个委托真的正确吗?

  

  维尔汀是在她七岁那年出生的。双亲早逝的缘故,邻居的夫妇给了她不少关照。橱柜里尚未吃完的饼干与麦麸面包、整整齐齐叠在床头的被褥,还有她肩上搭的披肩与冬天裹的围巾,邻居那对夫妇尽自己最大的努力养活甚至养好了这个幼年丧亲的女孩。在那个年代有一头橘色的头发显然不是什么好事,神话里邪恶的女巫、童话中食人的海妖多与她拥有相似的发色,但维尔汀的状况显然比她更糟糕——她的头发是银色的。在刷着同样颜色的墙漆、筑这同一样式的籓篱的乡村中,一头过于罕见的银发只包含两重含义:未老先衰和离经叛道。彼时七岁的十四行诗抬臂当下直朝她脑袋戳来的纸飞机,七年后她又以同样的姿势挡住飞向维尔汀的纸团,流言蜚语自空中飞来的弧度与纸张别无二致。进城上大学前她累计二十八次接住从树上跳下的维尔汀,十七次收到维尔汀逃课搜罗来的青蛙或蜻蜓,弹了维尔汀十二次脑崩,告发了零次维尔汀的顽劣行径。大学毕业后她留在城里工作了两个月,在实习单位附近偶遇维尔汀外出务工的父母。就是那次,维尔汀的母亲流着泪拉住她的手,恳求她如果回乡一定多照顾照顾维尔汀。十四行诗愕然,询问她们家是出现了什么困难吗。维尔汀母亲摇摇头,又支吾了一阵,告诉十四行诗,维尔汀以后都不能走路了。

  不能走路了?腿断了;怎么断的?摔断了;怎么会摔断呢?维尔汀说她从树上跳下来时没站稳,等赚够了钱就把她接到城里治疗。十四行诗也不再多问,辞别这对夫妇后便回了出租屋。第二天她向单位提交了辞呈,整理好为数不多的行李,携上积攒至今的奖学金与两个月的实习工资,踏上了回乡的火车。

  旧时居住的房屋并非如想象中那样蒙尘而藤蔓缠绕,相反整洁得仿佛仍有人居住于此,而且住户还是个不折不扣的洁癖。雏菊缀在青葱的矮草中,穿插着挺拔的向日葵,如同一地微缩的林中飞雪,边缘却被修得整齐,丝毫没有逾越边界侵蚀碎石小径的迹象。推开门,扑面而来的也只有被闷得有些静滞的空气,而非岁月溶蚀后潮霉与灰尘厚重的粗喘。十四行诗根本不用细想便猜到了是谁一直在为她收拾这间老宅——视线穿过卧室明净的玻璃,越过篱笆边专门开辟的矮门,她返乡的原因正坐在那里,撑着脸,朝她微笑。她看着维尔汀指了指头顶,自己也往头顶一摸,取下一瓣银白的花楸花。

  作为村里为数不多的大学生,十四行诗很轻松就在学堂找到了工作。学堂的旧老师怜悯地望向橘色头发的新同事,提醒她如果想安心上课还是把头发藏起来比较好。十四行诗笑了笑,手中的玻璃笔转了一圈。没关系的,她说,我早就习惯了。

  正式就职前还剩下半天的空余时间,十四行诗决定去陪陪维尔汀。拎起预先准备好的慰问品,十四行诗一愣,望向布袋中装得满满当当的水果与零嘴,突然觉得没必要。自己如果带着这些东西过去一定会被维尔汀偷偷放回来的,她有些无奈地挠挠脸,中指轻轻勾上食指。垂下眼帘,视线不自觉地飘游向园中,她想了想,起身在花园中摘下一丛三色堇,敲开了维尔汀的房门。

  尽管做好了心理准备,看到幼时那个能跑能跳上树下河的少女摇着轮椅推开门时她还是感到鼻头一酸。维尔汀抬起头,微笑着望着她。

  「不进来吗,女士?」她摇着轮椅向后退,给十四行诗让出一条路来,「您和这丛花都在外面冷得发颤。」

  初夏时节的风里都混着雏菊与三色堇的味道。十四行诗抬起手,曲起手指,毫不犹豫地弹向了维尔汀的脑门。

  

  成为维尔汀的家庭教师,十四行诗不知道这该算是意外之喜还是意外之灾。维尔汀摔断腿之后并没有接受学堂的退学建议,面对其他教师诧异的目光,她耸耸肩,指了指自己已经有萎缩迹象的双腿,平静地说:

  「女士们,我现在可逃不了课了。如果我退学了,你们大概就没机会看到一个老老实实坐在原地读课本的维尔汀了。」

  维尔汀确实没法逃课了,因为她根本就没法到场。本着对每一个学生负责的态度,学堂的老师们决定每周轮流去维尔汀家给她补课。但那些环绕着维尔汀的石子与窗玻璃接连不断的撞击声、青年们不加掩饰的嘲笑与观赏的目光实在令老师们实在无法忍受。维尔汀的发色无疑给她带来了很多麻烦。青少年的恶意最为纯粹也最为赤裸,无论老师们如何驱赶,那些亚麻或金色头发的少年们也只是不以为意地吐着鬼脸,一边向后空拉着弹弓一边逃跑。维尔汀撑着脸注视着这一切,弯身从桌下抽出一张白纸,折成飞机,扔向窗外,看着它随风远去,晃晃荡荡,最后变成晶蓝的天际线边的小点,消失不见。微微躬身向老师道歉,维尔汀知道这里很快就不会有人来了。

  整个十六岁她都没有上到过一堂课,直到十七岁这年十四行诗回来。学堂的名单上确实还保留着她的名字,十四行诗上第一节课时就发现了。她向同事们大致询问了状况,收货了一批又一批混杂着无奈与怜悯的目光。最后她还是接下了这份棘手的工作。游手好闲的青年们见维尔汀身边又出现了新教师,橘红色的卷发在玻璃般透明的空气中亮眼得刺目。给维尔汀的第一节课刚开始时窗外爆出一阵震耳的嗤笑,十四行诗愣愣地抬头,只隐约听到“女巫”之类的字眼,维尔汀便先一步推开窗,握起手边收藏的鹅卵石,奋力砸了出去。

  「等——维尔汀?!」

  十四行诗急忙拉住维尔汀的衣袖将她的手臂按下,她不希望她的学生刚复课第一天就因过失杀人锒铛入狱。维尔汀上身前倾,蹙起眉向窗外呲着牙,活像一只哈气的猞猁。青年们咒骂着走远后维尔汀沉默着叠了一只纸飞机,丢向窗外,随后转头看向十四行诗,平静得好像方才什么都没发生过。

  「十四行诗,」她说,「那些鹅卵石都是他们丢向我们的,我只是物归原主而已。」

  此后十四行诗的工作总是进行得不太顺利。如果下课后在教室多留一会,哪怕不是拖堂,也能班内学生含着恶意的低声议论。有人在递交的作业上用一橙一灰两种颜色的彩笔涂出两个圆球,分别标上她和维尔汀的名字,用大圈圈起,旁边写着“女巫和雪怪”。前往学堂附近披着瀑布的断崖时甚至有学生想把她从崖边推下去,好验证她是否真的会传说中的飞行术。这群十三四岁的少年正是恶得最纯粹的年纪。虽然试图推她的那几个学生被勒令在家关禁闭,而很显然那些有力的纸飞机仍会不间断地用它们尖利的喙啄弄十四行诗的前额。身为教师的职业素养使十四行诗不能像维尔汀那样“物归原主”,但那些孩童无一例外都同样会来招惹维尔汀,这时维尔汀便借此机会加倍偿还。十四行诗的阻拦只能起到形式上的作用:她根本无法预测石头什么时候会砸在玻璃外壁,而维尔汀往往在石头飞来之前就推开窗用书本挡下,在她短暂愣神的间隙用十四行诗刚没收来还未来得及藏好的弹弓报复回去。

  

  十四行诗撑着前额坐在餐桌前,长叹一口气。维尔汀学东西很快,但问题在于她更多地在课上睡觉而非乖乖听课。十四行诗曾反思过是否是自己讲课的方式太过枯燥无味,维尔汀从她沮丧的眼神中看出了这个疑虑,当机立断地否决掉了这一点。她挠挠鼻子上的雀斑,别开脸,有些不好意思地把视线挪向十四行诗。

  「晚上腿会很痛,」她有些心虚地承认道,「尽管那里应该已经没有知觉了,但还是痛得像一场噩梦,仿佛我又从悬崖上摔下去一次似的。很抱歉,十四行诗,我并非不想听你的课,相反我很喜欢你的声音。我只是真的太困了——」她顿了顿,望向十四行诗的头顶好像那里真的长着一双因难过而趴伏的犬耳。维尔汀迅速恢复了以往调笑的神态,弯起嘴角,倾身贴近十四行诗,「——但如果您愿意陪我睡一晚上,我保证我能睡得很好,女士——唔。」

  十四行诗当机立断地拒绝了维尔汀的邀请,并弹了她一个脑崩。

  轮椅的轮声停在桌边,维尔汀把手凑到十四行诗面前挥了挥,见没反应,又戳戳十四行诗的脸颊。第五次下陷又弹起后十四行诗终于“啊”地一声醒过神来,对上维尔汀担忧的视线。

  「啊、非……非常抱歉!」十四行诗刹地红了耳根,很快又镇定下来,别开视线不去直视维尔汀的目光。耳边传来的笑意短促而轻盈,维尔汀覆上十四行诗的手背防止她再度恍神,她担忧地看了十四行诗一眼,握着她的手摸上身后轮椅的握把。

  「您最近可能太累了。」维尔汀轻声说,「出去转转吗?」

  「但你的腿——」

  「只能麻烦您推着我喽。」她眨眨眼,向十四行诗摊开手,「其实我也该出去晒晒太阳了。你有看到我背上长的蘑菇吗?」

  

  推着维尔汀走在土径上,十四行诗多少有些心不在焉。路边清翠的绿野漫无边际,玲珑白净的荞麦花洋洋洒洒地铺落,呼应着仲夏碎云的倒影。天空明净得平滑而湛蓝,所有过重的日光都被轻盈的空气驱赶,变作幽梦似的风,撩起十四行诗长及腰根的发梢,搔得维尔汀脸颊发痒。她们像一前一后两个不受人待见的畸形小点,在永无止境的长路上挪移。没有人和她们打招呼,偶尔有田地中务农的母亲向十四行诗询问自家孩子的状况,听完十四行诗如实汇报后也只能抹着眼底摇摇头,叹着气离开。这类家长毕竟还是少数,多数人根本不在意自家孩子几年下来是否认识超过十个字,对他们来说孩子们只要力气足够大,或是织布足够精细就足够了,至于进城务工,首先起码要攒足长途车费、邮寄费用与至少三个月的生活费。田园诗底下埋着多少无奈与汗水,只有手里的镰刀和锄头知道。维尔汀抬头看向十四行诗,看着她脸边细微的绒毛在阳光与风中泛起的弧光,笑得欣然,又刚好对上十四行诗湖绿色的眼睛,她不自觉地抬起手,摸上十四行诗的脸颊。

  「……同学,」十四行诗轻叹口气,她记得维尔汀小时候就很喜欢揉自己的脸,尽管家长三番五次明令禁止这种逾矩行为,维尔汀还是会忍不住踩到矮凳上,摸摸自己的头,「至少我暂时还是你的老师。请不要做出太越界的举动。」

  维尔汀讪讪地收回手,却还是忍不住向后倾身,在荞麦花飘忽的清香中满意地嗅得岩兰草令人安神的香气。小时候,每逢诸如暴风雨一类的恶劣天气,十四行诗都会被接到她们家暂住。屋宅狭小,和十四行诗挤在同一张床上时她就喜欢这位邻家姐姐身上若有若无的柠檬与胡椒调和在一起的气息,抱着对方睡觉时她鲜少做噩梦,她知道这里没有嘲笑她发色的鬼怪与梦魇,只有十四行诗,和她散发着太阳气息的枫叶般的橘发。

  「小时候你可从来没告发过我逃课的事。」维尔汀老老实实把手摆在膝盖上,转头望着身旁的风景被风推着平移而过。

  「我现在的职业是教师,维尔汀,如实汇报学生的情况是我的义务。」

  维尔汀思索片刻,又扬起下巴,弯了弯唇角。

  「那您可以如实向我汇报一件事吗?」

  「什么?」

  「我是不是您最喜欢的学生?」

  「……」

  十四行诗没有说话,只是沉默地推着维尔汀继续向远处走。维尔汀也没再吭声。阳光静默地扫过鼻尖,一秒钟内有一万粒透明的尘埃从她眼前掠过。十四行诗深吸一口气,弯下身,几乎贴着维尔汀的耳廓给出了迟来的答案。

  「……至少现在我对学生得一视同仁。」

  维尔汀愣了愣,张开口刚想说话,却被擦着眼前闪过的碎石打断,紧接着第二发碎石撞中了手工轮椅木制的轮轴上,发出清脆的断裂声。等回头欲喊十四行诗小心时对方早已冲进了狭隘的阡陌里,握着弹弓的手高高举起,小孩蹦跳着扯拽十四行诗的衣袖,哭喊着让十四行诗把东西还给他。维尔汀认出那是常来她窗前闹事的青年之一的弟弟。十四行诗按着小孩的脑袋,维尔汀十七年来第一次听见十四行诗怀着愠怒的斥责语气。田间的窄径显然不足以让轮椅通过,维尔汀遥遥望着十四行诗等她回来,却看见那个眼熟的少年从田间钻出来,身后跟着家长,大声呵斥十四行诗。十四行诗顿在原地,直到维尔汀的呼唤从大路上传来,她强行忽略身后穷追不舍的谩骂声,推着维尔汀回到家中。

  维尔汀没有听清十四行诗在田径间说什么,但她显然心情不佳。回家的一路上她们都识趣地没有说话。十四行诗照常在维尔汀家留到晚上。推开卧室的房门,她将维尔汀抱到床铺上,盖好被褥,却没有离开。维尔汀抬起眼,略些疑惑地望向她,却看见这位恪尽职守的教室掀开被子的一角,钻进被窝生硬地躺在了她身旁。

  「……维尔汀。」她的脸凑得过于近了,维尔汀不得不向后挪挪身子,以免过热的鼻息将耳根烤得灼红。她等待着十四行诗的下一句话,对方却选择保持缄默,没了后文。维尔汀大着胆子挽起十四行诗披散的发梢,却只是撩在手上,没有下一步动作。

  「这也是老师的职责吗,女士?」

  「……保证学生的心理健康与休息充分。」十四行诗把眼镜放到床头,回过身,虚握上维尔汀的手,「我明天得回城里一趟,你的轮椅坏掉了。你有什么想要的东西吗?」

  这次保持缄默的人变成了维尔汀。她屈指回握住十四行诗,吃力地动着身子想贴近一些,最后还是靠十四行诗揽着后腰,彼此凑近。压低声音,维尔汀轻轻开口:

  「十四行诗,小心今天和你吵架的那些人。」

  她说着,抬手捻住自己发丝的边缘,月光在其上一翘一翘。

  「……学堂附近有一处断崖,逃课的学生常常将那里作为藏身之地,我的腿就是在那断的。和你争吵的那个孩子的哥哥,你班上的学生,用开玩笑的口吻问我长着一头鸽子羽毛,是不是也会飞。我还没回答他,他便先一步把我推了下去。我知道你会亲自跑出去抓那些逃课的学生,不要再去那处山崖了,十四行诗。你的责任心可能会给你带来莫大的灾难。」

  维尔汀说完便闭上了眼,脑袋蜷在十四行诗颈间,不再言语。十四行诗愣愣地望着白墙上投掷下的阴影,叹息。

  

  当晚维尔汀确实没做噩梦,但她当天的课业同样也不由十四行诗负责。轮椅损坏后她只能在床上上课,前来代课的老师也同样没有义务在她家里留到晚上再陪她睡觉,离开时顺手关上了卧室的房门。课程完成后她尝试着把自己挪到轮椅上,凭借剩下的半边轮子转到桌边,百般无赖地折起纸飞机,从窗子里扔出去。又在新的折纸中央写上十四行诗的名字,好像这样就能让十四行诗乘着这些白纸从城里快些回来。十四行诗第一天来时带的那束三色堇还插在床头,她轻叹口气,一点点挪过身转至花瓶旁边,捻起花瓣捏在指间揉捏。十四行诗的发丝也是这样的质感,卷曲却柔顺,蓬松得像一只方才换出冬毛的大型犬。静谧的日光被窗格分割成漫画分镜般的一小格一小格,在背后吵闹的砸击声中被斩断、割裂。维尔汀猛地回头,长条的木板硬生生钉在窗外,提着榔头的青年从缝隙间看到她惊诧的表情,眯着三角眼做了个鬼脸,快步跑出她的视线。

  卧室的门关着,只剩一个轮子的轮椅挪动起来相当费劲。维尔汀焦急地挪到门边推开门,橘色的火光如烧云般自房门地步的稻草蔓延而入,焚烧木质的家具与十四行诗栽种的绿萝。维尔汀猛地闭上门,尽可能快速地用房间内堆积的瓶装水浇湿被褥与暂时穿不到的衣物,想要塞住门的上缝却被腿部的残疾阻碍。水将整个房门泼得湿透,窗外业已被红色的火光燃尽,天地间只余下刺目的橘红强光与翻涌的热浪。用于钉死窗户的木板被火蚕食殆尽,热浪一阵一阵地涌入房间,翻起呛人的浪沫。维尔汀知道自己出不去了。她抱起三色堇,最后又折了一只纸飞机,抛出,望着它无力地撞上窗棂,摇摇坠落。

  幸好十四行诗出去了。她想着,将怀中的三色堇抱得更紧了些。

  

  购置物品所用的时间比十四行诗想得要快了不少。大包小包的物品放在轮椅上,推下火车时才下午五点半,踏上熟悉的黄土大路时差不多是维尔汀下课的时间。医疗器械店的轮椅确实比维尔汀原来那个手工拼凑的轮椅推起来轻便得多,除此之外她凭着印象买了些图书与零嘴,尤其是甜食,她希望这些年维尔汀的口味没有变化太多。钻过密密仄仄的人群,她不禁疑惑为什么今天这里聚了这么多人。顺着人群的目光抬起头,她才看到遮云蔽日的滚滚灰烟,其下燃着傍晚红霞般的火焰。

  那是维尔汀家的方向,这是十四行诗的第一个想法。

  维尔汀轮椅坏了,她逃不出来。

  

  十四行诗几乎拽着轮椅飞奔向屋宅的方向,在漫天的火焰前停步,她首先看到了那个青年,看到了他脚边的汽油桶与一盒用尽的火柴。强压住心头的怒气,她大步上前,拽过青年的后领将他扯倒,把余下的汽油尽数泼倒在他身上。待青年尖叫咒骂着离开,十四行诗深吸一口气,取下眼镜甩到地上,将方才买的水从头浇到自己身上,朝着火势最薄弱的地方冲了进去。

  客厅里满是呛人的烟尘与呻吟着的火烬,变作焦炭的植物在热气回旋中化作粉末,胡椒粉般撒了一地。踹开维尔汀的房门,她的学生坐在破损的轮椅上,专注地折着纸飞机,怀中抱着一束三色堇。不会起飞的纸飞机落了一地,铺满被水铺得湿润而反光的地面,升腾的蒸汽把维尔汀整个人都染成了银白色。听到动响,维尔汀抬起头来,愣了愣,随后弯起嘴角,微笑,柔和而轻盈,像一抹月光。

  「十四行诗,」她说,「火光和你头发的颜色真像啊。」

  「——」

  十四行诗咬住牙,强憋住鼻尖的酸涩,拦腰横抱起维尔汀,沿着原路冲出橘红色的火场,离开这团致命的夕阳。直到这时村里的防火员才姗姗来迟控制住火势,其中一人咬牙切齿地瞪了十四行诗一眼,十四行诗也回敬以怒视。她认得那是青年纵火犯的父亲。

  维尔汀望着身上的十四行诗,湖绿色的眼瞳此时真如湖泊一般湿润而泛着水雾,又像暴雨将至前的天空,雨点零零碎碎地落下,在她脸颊上晕开,砸弯了头两侧青翠的矮草。她抬手抹去十四行诗眼角悬挂着的水珠,摊开身体。

  「……女士,」她的声音好似也被火燎了一般,吃力而透着嘶哑,「不惩罚我吗?」

  十四行诗拽着袖口抹了抹眼睛,摸索着戴回被抛弃在地的眼镜,将维尔汀扶上新买的轮椅。她该庆幸自己的住宅没有被波及,这样维尔汀至少还有可住的地方。将学生安放到床上,她翻出抽屉里写着“VERTIN”的考绩表,胡乱抓起摆在桌上的钢笔。

  「维尔汀,」她强压下声线的颤抖,尽可能露出一个放松的笑容,让气氛不至于紧绷,「我要把你今年的成绩打成不及格。」

  「这对我来说或许算不上惩罚,」维尔汀眨眨眼,她听出十四行诗是想开个玩笑,但很显然这位教师并不擅长这个,「我已经连续得了三学期不及格了。」

  十四行诗没有回话,沉默着倾身压上维尔汀,含住她的下唇,用犬齿摩挲,随后缓缓施力,直到浅淡的甜腥味在口腔中散开。她抬起脸,在维尔汀脸颊上留下一圈齿印。

  「……这是补给我的奖励吗?」

  「是对你对生命过于大方的惩罚。」十四行诗压身环抱住维尔汀,脑袋埋在颈侧,声音发闷,「……对不起。」

  「您没有道歉的必要,女士。」维尔汀笑道,抬手回抱住十四行诗,手指钻进她蓬松的发丝,轻缓地顺下,「这是您作为老师的义务。」

  「……维尔汀,我想我可以给你一个答案了。」十四行诗轻声说,「你确实是我最喜欢的学生。」她的耳尖渐渐泛红,与头发融成一团。不自然地缕缕发丝,她支起身,正色道,「但至少现在我还是你的老师。哪怕是你也不许逃我的课。」

  「我当然不会。」维尔汀浅笑着抬手,卷起十四行诗的发梢,缠在指间,「我连火场都逃不出来,怎么可能逃得了你的课……对不起,非常抱歉,我再也不会拿这件事开玩笑了。」

  错开视线,维尔汀捂住前额防御十四行诗的下一个脑崩。由窗玻璃向外望去,火焰将她曾住的房屋烧成一片灰烬,浸湿了的纸飞机铺了一地,黏在地上,仿佛落在池中的铃兰花叶。远处传来治安官的叫喊声,一阵吵闹后又重归于寂静。十四行诗知道纵火犯已经被抓捕,维尔汀的父母也很快会知道这个消息。轻叹口气,刚想起身又被维尔汀揽回。对上那雨泊色的眸子,十四行诗看着其间的涟漪,雨泊的主人撩开被褥,从怀中掏出一束已经被烤蔫的三色堇,还有一只皱巴巴的纸飞机。十四行诗会意地点点头,推开窗,花朵幽蓝的瓣叶乘着无法飞翔的折纸,跟随着旋风扶摇而上,越飘越远,凝缩成视野今天几粒浑圆的小点,钻进云间,消失不见,飞得比任何一只健全的纸飞机都要远、都要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