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Gramander】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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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Gramander】序
Summary
他没有告诉Newt,在把Newt变成一只土拨鼠前,其实他也会把自己变成另外一只去陪他的。
Note
某日Graves收到好友Theseus的猫头鹰,信里恳请他帮一个小小的忙:为《神奇动物在哪里》作序。本来想写Newt→→←←Graves这样的发展,结果成了前期Newt→→→←Graves后期Newt→←←←Graves……这一对值得最美好最温暖的字句去营造,没让你们感受到他们万分之一的好全是我的错T T

Percival Graves有很多声名显赫的头衔。

美国魔法世界创始人Gondulphus Graves傲罗的后裔,伊法魔尼魔法与巫术学校优秀毕业生,美国魔法国会安全部部长……用不着荧光闪烁,随便捞一个出来都能闪瞎麻鸡的眼。

位高权重,难免有熟识或半生不熟的人想他利用职务之便走走门路,Graves对此习以为常,并深谙体面拒绝之道,他总能周旋得足够老道圆滑,脸上带着精英式的冷酷从容,拒绝的话语干净利落,又能不留痕迹地抽身而退,仿佛一位风月场老手。

只是他怎么也没料到多年好友Thesues会有郑重其事地拜托他帮忙的一天。

Theseus Scamander,英国魔法部赫赫有名的傲罗,拥有强大的魔法力量,上至魔法国会主席下至家养小精灵都知道这位骁勇善战的战斗英雄,友人身上的光环只会比他多不会少,放眼整个魔法界更略胜他一筹。

收到猫头鹰信时,Graves刚从伍尔沃斯大楼开完例会,一头灰褐色角鸮无声地竖直站立于办公室的窗台,鸟喙梳理自己光亮的羽毛,看见Graves推门而入,双目睁大,歪着脑袋。Graves一眼认出那猫头鹰属于Theseus——多日不见它又变胖不少,Theseus总对身边的生物溺爱过度——他把会议资料随手搁在桌面,自粗壮的小腿下取过这封来自远方友人的信件。

猫头鹰不安分地鸣叫几声,Graves取过早上还没来得及吃的干瘪麦包,捏成碎屑撒在窗台,趁角鸮忙着啄食的空当,拆开信封看了起来。

我亲爱的好友,
别来无恙。我的弟弟Newt——我想你之前应该在美国见过他了——最近正筹备出版《神奇动物在哪里》,目前除Dumbledore外,还欠缺一位足够德高望重的巫师作序,苦于找不到满意的人选。我立刻想到你,我睿智博识的朋友,我敢打赌,没有谁比你更适合了。我诚挚地向Newt推荐由你来作序,希望你能百忙中能抽空帮我这个小忙。
你真诚地,
Theseus

当然的,能让Theseus兴师动众,除了他那个宝贝弟弟还能有谁。

Graves挑眉,罕见地想装作这封信从未来过他手上。他抬头望一眼沉迷于食粮的角鸮,温和无害的模样,只有Graves知道它随口一叼就能让巫师握魔杖的双手鲜血淋漓,他叹气,略遗憾地打住不切实际的念头。

他也不是不认识Newt Scamander,当然更不会对这位英雄有任何字面意义上的偏见。那位神奇动物学家运用自己的奇珍异兽和一颗勇敢无畏的心,拯救MACUSA于一次大危机。下属歌颂他的无上功劳,上司赞赏他的先见之明。如果没有他,恐怕Graves此刻还被锁在阴暗潮湿的地牢里高举蝎子领针向老鼠探讨打洞的技巧。

但那不代表Graves必须感激涕零,余生把他当梅林一样供奉。

事实上,他那颗热诚感谢的心在收到关于Newt及其神奇动物的战损报告时碎得渣都不剩,文件厚度堪比伊法魔尼校史,有一瞬他想蹲回地牢与老鼠作伴,Newt毋庸置疑贡献极大,但显然他不守规矩的任性胡来也是实打实的,Graves一边替他补完缺漏的文书,堵住仍对他颇有微辞的巫师的嘴,一边还要处理Scamander一案引发MACUSA内部关于神奇动物条例修订的种种争议。

如果Graves知道以后麻鸡提出PTSD概念,他一定会不留情面地把病历本狠狠甩到国会主席冷酷如霜的脸上换来一点人道的善待。善后文书工作量整整多加一倍。他现在满眼满脑Newt Scamander,感谢梅林的仁慈,他现在就差没知道Newt的内裤什么颜色。

坦白说,作为安全部部长,Graves不太想再见到这个麻烦制造机光临美国,考虑到Grindelward曾顶着他的脸皮对Newt及他的宝贝动物们做过各种混账事,Graves体贴地猜想Scamander应该也默契地不会再愿意见到他。

他思虑再三,招来羽毛笔飞快地写下:

Theseus,
感谢你的推荐,我受宠若惊,原谅我不认同这是个好主意,我当然十分乐意帮忙,只是很遗憾我对Mr. Scamander为人品性一无所知,我深深担忧自己会写出一些不符合实际情况的文字。依我所见,你对你的弟弟知根知底,才是作序的不二人选。
Percival

Graves把信纸妥贴对折纳入信封,用银灰的火漆严密封口,吃饱喝足的角鸮立即衔住信件,开心地扑腾起翅膀往外飞,漂洋过海,将回信交予等待已久的主人手里。

 

Graves本以为这段插曲该告一段落,然而数天后一推门就看到肥硕的猫头鹰被卡在半敞开的窗户进不来的奇特景象,他清楚地认识到Theseus不达目的,这事永远不会完。

他解救下懊恼挣扎的角鸮,辛劳几天的猫头鹰晕晕乎乎地跌撞在他怀里。可怜的小东西实在累坏了,Graves替它捋顺杂乱的羽毛,匆匆取下信,果不其然。

亲爱的Percival,
你的回信真让我惊讶,你的建议不无道理,但Newt铁定不希望由我来做,我有没有告诉过你我的弟弟比一头固执的独角兽还要难说服?我也不愿给读者留下“Newt Scamander是个只会靠哥哥名气的没用家伙”(这和靠安全部部长有什么区别!Graves默默吐槽)的虚名印象。
事实在收到你的回信前,我已经嘱咐Newt提早动身前往美国——我之前可真没想过你会拒绝——看来他又要麻烦你一阵了。现在我只剩你能信任了,我的老朋友。
Theseus

 

考虑到Thesues不惜动用多年情谊,字里行间洋溢浓浓的控诉意味,Graves再拒绝,指不定下次回信Theseus会赤裸裸威胁把他变成领居家那条怕鱼的猫。他取过案桌上的羊皮纸,不慌不忙地写下简短的回信。

Theseus,
既然你如此坚持,我盛情难却。请告诉Newt Scamander我十分期待他的到来,我想MACUSA的职员们也会万分乐意欢迎这位英雄。
ps.请务必提醒你的弟弟记得为他的神奇动物们办理入境许可证。
Percival

 

几天后,Graves一眼就在轮船渡口暗沉的麻鸡人群发现孔雀蓝身影时,他严重怀疑Theseus没有把他的嘱咐传到当事人耳里,亦或后者根本不把Graves的头衔当一回事。

Newt没注意到卓尔不群的安全部部长,他手里提着他那个磨损得十分厉害的老旧皮箱,姜黄色的头发乱糟糟地顶在脑袋上,头全程低垂,腰微微佝偻,偶尔往某个方向探出身去,又失望地缩回来,专心致志地寻找着什么。

Graves自然知道他在找什么,那不难猜。

黑色的小身影于人群中忽闪忽现,它的粉鼻子四处嗅探,搜刮完又一位旅客的财宝,调皮地钻入下一个倒霉蛋的大衣口袋——倒霉蛋Graves一把拎起犯案者,嗅嗅眨着圆溜溜的小眼睛可怜巴巴地回视,紧接响起熟悉到让他头疼的声音。

“别伤害他!”

动物的主人Newt紧张迫切地冲上,在看清绑架嗅嗅是什么人物后,担忧的神色立即消失殆尽,取而代之的是被现场抓包的窘迫,“……Mr. Graves?”

“Mr. Scamander,幸会。”Graves淡定地点头,用盘问黑巫师的严肃口吻告诫他,“你应该知道,美国最新发布的允许巫师携带的神奇动物列表中不包括嗅嗅。”

“抱歉,我没想让别人发现。”Newt.偷渡家常便饭.Scamander如是说——得,他现在索要放过的表情和嗅嗅一模一样,“他们每一个都对我很重要。”

梅林的裤衩,Graves差点被“他们”刺激到松手。他让Newt先打开手提箱,把眼勾勾盯着他蝎子领针的嗅嗅塞回去。他与Newt的战场不同,常年于政界爬摸滚打,有高位者不露声色的铁腕,连扔回的动作也是漫不经心的得体。

“保管好你的箱子,再有意外,我会按照规定没收。”Graves对合起箱子的Newt发出(可能是?)最后一次警告。

“我尽力做到。”Newt审慎地允诺。他从孔雀蓝大衣口袋里掏出一本装帧简单的书。Graves瞥了一眼,Newt的衣袋里还装满各种奇奇怪怪的东西。物尽其用的疯狂动物学家,他漫不经心地想。

Newt把书递给Graves,仅有花体英文的封面略显粗陋,第一二页还是空白的,那里等待某个人填补作序,“这是样书,”Newt说,声音抑制不住地兴奋,话也多了起来,“终稿还没定,麻烦你作序了,看完后有什么建议也可以向我提出,我现在在征集各方修改意见。”

Graves注意到书皮的一角因被发汗的手握着而变得温热柔软,Newt躲开他询问的眼神,整个人在紧张地发汗。看在Grindelward的份上,Newt害怕他。

“这可能会花点时间。”Graves淡然地收下,并借此动作悄悄拉开点两人距离。

“我可以等。”Newt松了一口气,近距离接触Graves让他无所适从,他不敢也没让Graves知道这点,“Tina写信告诉我MACUSA最近忙着修订关于神奇动物的法例,目前迫切需要一位神奇动物学家咨询,我很乐意帮忙。”

“噢,那个。”Graves了然地点头,“Tina早就上交候选人名单给我,其中她对你赋予极高的评价,附注里再三搬动你识破Grindelward的英明事迹来说服我。”Graves想他下次给Theseus写信可以考虑适当提起那位坚韧要强的女下属,“说起来,我还欠你一个正式的道谢,Grindelward的变形术连经验丰富的傲罗都难以侦破,你能认出那不是我,不简单。”

“没什么,其实很容易能发现,”Newt耳际发热,把头垂得更低,眼神显得格外优柔,“我去美国前Theseus写信说你会来接我,但那时我并没有在渡口见到你……而且后来遇见你,你完全没提过这件事,还把我当陌生人对待。显然那不是你。”

后知后觉的Graves这才记起的确有这回事,他当时正结束侦查工作,准备顺路去接Newt,然后倒霉地被本世纪最邪恶的黑巫师袭击。Grindelward读取记忆时,他竭尽全力封闭大脑,用不重要的记忆搪塞过去——连母亲对他中年依然独身一人忧心忡忡并开始记挂儿子老二这些小隐私都被迫拿来暴露,他恨Grindelward——与Theseus的私人通信也为避嫌向来看完立即销毁,Grindelward自然不知道Newt这事。

“不管怎么样,Newt Scamander,感谢你,不仅MASUSA,我私下也欠你一份谢礼。”Graves搬上应付政治官场的客套话,他经常这么说,Newt不是第一个,也不会是最后一个。他扫视一眼Newt的手提箱,意有所指,“据我所知,Scamander家族的人都十分擅长制造一些大动作,看来我需要更深入地了解你,”他的视线停在暗蓝袖口下一截疤痕满布的手腕,补充道,“还有你的神奇动物们。”

鲜少交际的Newt却把这番假得不能再假的官方言论当了真,一时半会找不到大脑语言中枢的位置,支支吾吾半天,回以一个轻不可闻的单音节。

Newt明智地有所保留另一个关键性原因——几年前他因故回家,有幸见过Graves本人一面,仅仅会客厅擦肩而过的匆匆一瞥,对方鬼斧神工的眉毛有种令人难以忘怀的魅力,印象深刻以至接连的午夜Newt每每梦见,任Grindelward的变形术再巧妙精湛都无法重现。

 

为了尽快让Newt收拾包裹与一箱的小可爱们继续去追寻他关于探索与拯救神奇动物的伟大梦想征程,简称有多远滚多远,Graves当天结束工作回家后,摒弃冷彻与孤独刻入骨髓的文学作品,坐在壁炉火旁开始看样书。

Newt称不上文采斐然,《神奇动物在哪里》宛如它的名字是一本中规中矩的说明书,朴实的语言配上简单的插图,读者看完对神奇动物们有基本了解就足够。浏览一个条目只需几秒的功夫,Graves却比谁都清楚背后Newt投注何等多的精力,以及引起同等数量的麻烦,他切身体会。

但屡次看到在级别为XXXXX的类目下,动物图片旁贴着数张密密麻麻的便签条,Newt花费远比隔壁介绍多一半的篇幅,全方面多层次各角度论证这个危险致命的神奇动物只要多加注意实际不会产生任何危害,Graves终于忍不住想提醒Newt大多数情况下,他还算个彻头彻尾的和平主义者。

他伸手探往内领夹层的暗袋,打算加个备注,惊讶地发现钢笔本应存在的位置空空如也。那支钢笔产自名不见经传的小作坊,高昂的价格早被高效率的机器淘汰。Graves一直舍不得换新的,手头的这支笔身握感舒适,银质的线条流畅,软笔尖弹性好,书写伏贴顺滑,装配更耐腐蚀的14K金尖——噢,Graves想他大概知道它去哪里了。

找准时机无孔不入的嗅嗅,以及它那位永远看不住动物且溺爱过度的主人。

 

Graves从Tina那获知Newt的新落脚点,曼哈顿华尔道夫酒店。奢华极致的高规格建筑与Newt内敛的个性格格不入,想必是Scamander家的坚持,从不委屈自己的小儿子。

剪裁贴身的羊绒大衣让Graves得以不被保全困扰,他跨步迈进,走动间掀起的大衣下摆隐隐露出白色里布,极富动感。

“几楼?”电梯操作员恭顺地问。

“五楼,谢谢。”Graves回答,声音低沉。

酒店长廊里寂静无声,Graves敲几下门,没有任何动静。他环视四周,从腰侧抽出魔杖,顶端对准锁芯,“阿拉霍洞开。”

伴随轻微的啪嗒声响,门开了。正如Graves预想,装潢豪华的房间里空无一人,捎带寒意的夜风掀起窗帘一角,床边柔软的床垫干净整齐,被褥没有一丝皱褶。羊绒地毯中间摆着一个皮质行李箱,主人不言而喻,Graves思忖半秒,蹲下身,裸白的指关节在结实的箱面轻叩几下。

“谁?”这次很快传来回应,尾音轻快,“是Tina吗?直接进来就好。”

“很遗憾我不是。”Graves扬眉,“你希望的Tina刚刚才被我派去调查事故,恐怕来不了。”极具磁性的嗓音笔直穿透薄薄的皮革面,意外引起下面咚地一记沉闷声,紧接有玻璃碎裂,更多的物体碰撞,夹杂恳切的交谈诸如“他不是之前那个人”“他当然不会伤害我”“Dougal别乱跑”“嗅嗅你放下水果刀好吗,你这动作很危险而且我想它并不会吓到Graves……不!我不是指换把大的!厨刀飞来!”,一连串噼里啪啦的声响此起彼伏,令人担忧。

“Scamander?”Graves在外面礼貌地询问状况,“你还好吗?”

又是砰地摔地声,“啊……抱歉,Graves,我很好,没有什么比我更好了……你先进来……不!等等!很快就好,”Newt胡乱说着什么,他也不知道自己该说什么,梅林的胡子,偏偏这个时候,这里一团糟,比嗅嗅扫荡银行过境还要糟。一阵窸窸窣窣收拾东西的声音后(Graves觉得他应该提醒Newt他们是巫师,但那恐怕会得到更多的混乱遂作罢),Graves总算得到Newt姗姗来迟的许可,“你可以进来了。”

他沿着梯架利落地爬下,苦涩难闻的魔药味比视觉先一步窜入他的感官,Graves出于习惯皱眉,狭窄昏暗的小空间更勾起他被囚禁那段暗无天日的惨兮兮时光。但工作台比他想象中好太多,乱摆的玻璃瓶、各个规格的试管、凌乱的稿件和实验花草是每一位疯狂科学家标准配置,至少他能勉强辨认出那是什么。

Newt站在乱中有序的工作台边,孔雀蓝大衣和深黄色马甲脱下,仅着轻便的白衬衫,松垮的领口被系上一个黑色小领结。手局促地插在九分裤里,眼神游移,不知搁哪。

Graves怀疑自己是不是装扮过于隆重,表情过于严肃,给Newt造成上级领导巡查的压力。

“Take it easy.”他想起刚才的骚动,语气染上几分笑意,“我不是来没收你的箱子。”

“Grindelward之前来过这里,对待试图阻挠他的动物们不太友好,”Newt神色赧然,“不过现在没关系了,我刚刚已经解释过那并不是你。”他每说几个词就看Graves一下,又草草移开,不敢看得太用力,怕对方有所发现。他的手指这时被什么东西咬了一下,发出嘶地抽气声。

小东西这一捣乱的举动顺利地引回Newt的目光。Newt让护树罗锅跳到他的手腕上,“Pickett,”他轻声安抚,语气满溢宠溺的无奈,“我没有忽略你。安静一会好吗?”

Graves瞧见那只绿油油的生物赌气似地背过身去,饶有兴致地询问:“那是一只竹节虫?”Pickett听见这问句,又冲Graves吐了吐小舌头,神色鄙夷(如果Graves没老年眼花的话)。

“Pickett!”Newt羞恼地勒令,对Graves解释道,“虽然外形相似,但他不是竹节虫,这是护树罗锅。很多巫师收集原料木材做魔杖常常会被他们攻击,其实只要带几只土鳖让他们得到长时间的安抚就行了,”他越谈越多,放开后眉眼也跟着愉悦弯起,“Pickett黏人,幸亏身形小很难被发现,他擅长解锁,救过我很多次,”说着Newt往工作台扫视一眼,“可惜这里没有锁,不然能给你示范一下……”

他喋喋不休,无言地寻求一种认同,“他们是不是很厉害?”的认同,得意又骄傲。Graves不忍打断Newt的兴致,他大致猜出为什么Theseus心爱的弟弟在霍格沃茨是个惹人厌的存在:Newt总是太过热情,不放过一切机会向旁人展示自己的热爱,自豪且毫不保留,这点倒与Theseus的张扬外放如出一辙。但他忽视至关重要的一点:这些小东西其实很容易吓到其他人,哪怕他能控制这份危险。

作为MASUSA安全部部长,Graves很难被吓倒,他还算一个耐心的聆听者,何况Newt的经历比冗长无聊的报告要有趣多了。

Newt讲了似乎有十来分钟,大概太久太久没有人听他谈这些,那些人连完成听这个动作都不愿意。Graves却仔细认真地听着,偶尔抛出一针见血的问题,神色宛如开会般严肃端正,态度一点也不敷衍。

“当时我还在东部战线,乌克兰铁肚皮单单一块鳞片都大概有这么大,”Newt兴奋地抬手比划,不可避免擦过Graves的,两人肌肤的摩擦很轻,他却仿佛触电般受惊地收回手,忽然意识到自己太过了,“抱歉,我是不是说太多了,其实你可以随时打断我,我知道我有多么烦人。”尽管Graves不介意,Newt将话题收回,他发现掌心不知什么时候出了很多汗,在裤子的侧线上悄悄蹭掉,“话说回来,你来找我什么事?”

Graves也差点忘记这次来访的真正目的,“我的钢笔不见了。”他看向某个堆满金币的巢穴,“银镀笔身金尖,我猜它应该被嗅嗅拿走了。”

“Not again?!”Newt露出气恼没辙的表情,朝嗅嗅大步走去,“我说过多少次,别觊觎不属于你的东西!”

嗅嗅此时躲在安乐窝里,开心地擦着今天的战利品。圆溜溜的黑眼珠看到饲主怒气冲冲地向它走来,立即一蹦而起想逃,但才迈开半步,小短腿就被人一把揪住拎起,整个视界亦颠倒。

Newt抖面包筛糠一样抖了好半会,总算在一堆闪闪发光的珠宝中发现光芒稍显黯淡的钢笔,然而嗅嗅一反常态,趁Newt分神的功夫,奋力挣脱桎梏一溜烟跑掉,动作迅速地把那支钢笔咬在嘴里,眼神悲戚地乞求不要夺走这个它喜爱的。

但Newt不为所动,坚定地再次提起这个小麻烦,颠好几下嗅嗅也坚定地紧咬不松口,Newt尝试去挠它,嗅嗅忍不住咯咯笑,落下的钢笔被肉乎乎的爪子灵敏地接住,然而再也没松开过。Newt拧眉,干脆把魔杖叼在嘴里,衣袖挽起,两手并用,试图扒一根根拉开紧闭的爪子。

一人一兽来回用力拉扯,一阵徒劳的角斗后,Newt重心不稳,脚底一滑向后摔到Graves怀里,稳稳落个正着。Graves也没嫌弃地躲开,体贴地扶住Newt的手臂帮助他站稳。Newt被对方脖颈处混合香根草的黑暗味道熏得晕晕乎乎,浓烈的侵略性完全压制感官,脚底又打滑几下才找到着力点,他万分僵直地站起,尴尬无比,恨不得把自己的头埋进旁边嗅嗅的洞。

Graves倒显得随和许多,“你的手,”他示意Newt,“流血了。”

Newt这才感受到细微的疼痛,争夺的力度狠了点,他的手背划过三道红线般的伤痕,鲜红的血珠争先恐后往外冒出。嗅嗅仍旧抱着钢笔,目光怯怯地看着主人,饱含歉意,爪子有点松开。

“不碍事。”Newt没事人一般胡乱擦几下,却被Graves不赞同地拉过,深沉湿润的气息再度侵入,Newt再度呼吸困难,怔怔地看着Graves轻声念出咒语,温热的指尖拂过小伤口,不会太冰也不会太热,疗伤的动作细致认真,仿佛生死攸关。抚过疤痕的那几下几近性感,也仿佛扫过Newt的心坎。

“其实不用特意用魔法,它很快就会结疤了,受伤经常的事,”Newt小声地说,见Graves粗眉一扬,生怕引起他的误会赶紧补充,“嗅嗅平时很乖的。这次大概特别喜欢你的钢笔。”

Graves也不忍看到更多血腥场面,他随手解下固定在衬衫领口的蝎子领针,放在嗅嗅眼前晃了晃,成功地看到它眼巴巴地伸出爪子并扑了个空,“小家伙,你想要这个,我可以把这个给你。但要拿我的钢笔换,知道吗?”

嗅嗅二话不说抛弃价值远不及领针的钢笔,急急抓住镶着绿宝石的领针,生怕Graves反悔将它秒揣往兜里,还讨好地把钢笔往Graves的方向推了推,后者十分满意地收回交易的成果。

“这怎么可以……”Newt感到为难,他家境优渥,一眼看出领针用作蝎子躯干的绿宝石价格昂贵。

“当我送给它的。”Percival.钱多砸死人.Graves如是说。

Newt.不受嗟来之食.Scamander坚持道:“那更不行,多少钱?我还给你、”声音忽地断层——Graves将食指轻柔地抵在他张启的唇瓣,绵软的温度诱人联想。

“嘘——”Graves吐字的语调宛如品茶后的轻叹,低调且安宁。他凑近Newt,举止透着一股似教士的禁欲魅力,冷冽和高贵都浮在硬朗的眉眼,任性感的荷尔蒙徐徐散发。年纪轻轻的Newt哪是他的对手,鼓膜被对方轻缓的一个音节灌满,回响冲撞,再也迸不出一个字。

“或者你也可以当作我送你的。”Graves附在耳边轻声说道,令人陶醉的精致声线。他稍稍后退,唇边溢出一丝微不可察的笑意,帮Newt扶正歪斜的领结,拍了拍他僵化的肩膀,仿若什么事都没发生一般(也许他真那么认为)从容离去。

直至确认Graves彻底离开后,Newt才敢把自己扔破布般扔到椅子里,他把持续高温的脸无力地埋入手掌间,指尖抵住眉心,绝望地呻吟:“梅林啊,我到底在做什么。”跟个没谈过恋爱的傻瓜一样。

他平复好半会心情,还有一堆神奇动物等着他投喂,无用的伤悲到此为止。“Dougal,帮我一把好吗?”Newt苦笑道,温和乖巧的隐形兽立即听话地现形,他伸过手去。

“我腿软,站不起来了。”

大金主走后,嗅嗅欢快地缩在洞里继续擦拭心爱的宝贝们,一抬头发现Newt不知什么时候站在它面前,目不转睛地盯着它——手上的领针。

干嘛?嗅嗅警惕地抱紧,这可是别人送给它的,没偷没抢。

然后它看到它的饲主小跑着离开,翻箱倒柜找出一个自己垂涎已久的、比蝎子领针还闪亮得多的银胸针捧到它面前,眼底闪烁的光芒远比金币要光亮动人,他诱哄着问道:

“那个领针,能不能换给Mommy?”

嗅嗅将怀里的东西抱得更紧,坚定不移地摇头。

才不换,他想要Daddy的很久了。

 

序的第一要义,坦率,中肯,诚实。同时还要保证这本书畅销,以及他话语的权威性,Graves回忆着与Newt相处的种种细节和Theseus过度夸大的赞美之词,一边谨慎琢磨一边捂着良心写下。

「Newt Gramander绝不是一个简单的人,我并不指他神奇动物学家的身份,不过又有谁会预料得到这个小身板紧凑型的家伙竟然拥有一箱子神奇动物?他就和他的箱子一样深藏不露,一路的爬摸滚打培养他随时能战斗的性子,同时拥有职业相匹配的果断干脆,从不畏惧死亡。听说是他识破Grindelward的伪装并协助傲罗们逮捕他,我一点也不惊讶,从第一次Theseus在信里向我提起他的弟弟,我就有种奇妙的预感,这个人终有一天会创造远超于我的成就……」

Graves有一堆工作,并不能第一时间完成这个,Newt也给予他足够多的耐心。越来越多的默默然在美国频繁出现,Credence事件宛如一根点燃残杀的导火线,惊起一片烟火,人心惶惶。所幸Tina与Newt及时控制场面,寄宿者孩子们被暂时安置在国会大厦底层的监牢等候处理。

Graves匆忙赶到灾后现场,那里已经被麻鸡警察封锁起来,记者们站在外围不停拍照,指望用这回去捏造一篇科学与猜忌并存的报道。初冬的天气寒冷彻骨,天际被抹上血一般的薄云,砖壁上仍残留点点深红血痕,Graves抬手轻轻擦掉,他盯着指尖的朱红,一言不发眉头紧皱,就像蛰伏于丛林的雄豹,眼神尖锐。

Graves把手收回衣兜,站在残垣断壁上远远眺望,冷寂的风灌满他的大衣,衣角翻飞。这座城市被压抑的黑暗紧密盘绕,几近爆发的临界点,谁也无法预料下一次战争的号角何时响起。

国会主席Picquery连夜召开紧急会议,Tina与Newt作为当事人也一并参与讨论。对待默默然的态度,充满争议性的辩题“引导或控制?”将与会巫师们分为主张不同的小群体,基本有两种:一种是将他们无罪释放,教导他们控制这股力量。保护任何生命为己任的Newt Scamander作为代表。另一种更倾向控制,无限期关押留待观察,这无异于禁锢个人自由,最神圣最不可侵犯的一部分。总得有人来当那个破坏道德的恶人,Graves当之无愧挑起这个大梁。

支持与反对的争论持续蔓延,Newt情真意切,Graves冷静自持,一时间谁也占据不了上风。Newt提到只要大家愿意给予寄宿者爱意与关注并非恐惧时,天真的Scamander,他以为谁都像他一样天不怕地不怕吗,Graves简直要为这天马行空的前提嗤笑出声。

“默默然是现象,不是原因。”Newt认真地一字一句说道,平日的羞怯与内向不见踪影,保护生命的本能让他强大而坚定,“你很难控制一个现象,就像水管问题,你不能简单地堵住,要去疏通。寄宿者们还小,心态不成熟,要学会和默默然共存需要我们的帮助。”

“那谁来帮助容易受伤害的人?”Graves反问,表情凌厉语气漠然,“情况没那么简单,姑且不论随时暴露我们魔法世界的危险,你也应该比我更清楚默默然随时可以伤人甚至进行杀害,Scamander,They are uncontrollable.”

“They can control.”Newt纠正他,“默默然的目标主要是压抑自身魔力的幼龄儿童,关押囚禁只会加重宿主的恐惧,这让默默然的力量更强大更难掌控。我们得相信他们,没有任何生物一出生就为了伤害人,从未停止迫害活动的反而是人类自身,孩子们被恐惧一时遮蔽,难道我们也要被这东西吓倒投降?”Newt在为生物的权利抗争时尤为伶牙俐齿,“他们这次仅仅造成骚动,还什么都没做,你不能因此把他们永远囚禁,这不符合法律。”

“法律不等于正义。”Graves抬眼,单手撑桌,直直地盯着Newt的眼睛,释放无形的压迫感,“它维护正义的结果,确保国家的安全。”他把安全两字咬得很重、很重。

Newt不畏惧地回视,“我可以引导他们。过去做过什么绝不等于未来。”

Graves慢慢地摇了摇头,他把声音压得低低的,像一把上好成色的大提琴拉出的音调,“你费尽心思帮助,未必能减轻他们的痛苦,你能为他们造成的损害负责多少?你这样,往往会把事情搞得更糟。”

“所以你可以继续关押孩子们,装作没听见他们的哭泣。”Newt飞快地反驳,说话声铿锵有力,像一块饱经风沙的棱角分明的岩石,“这和美国的麻瓜对待巫师的态度有什么区别?避而远之担惊受怕……我办不到,不顾他人,不顾公正,不顾一个同类的感情——要是冒犯你,请原谅。”

局势越来越激烈,双方对峙的局面以暂时休场告一段落,但明眼人都看出来胜利女神的天平倾向Newt这边。会议结束后,Graves俊俏的面容亦冷上几分,他不再多费嘴舌,沉静地大步离开。

没有阳光的日子,办公室的空气冷得直截了当。Graves靠在椅背,十指相抵,十年如一日的严峻表情让人摸不清底下的情绪,似乎在静静沉思。桌面上还摆着他写了个开头的序,他将钢笔笔帽打开又合上,在手中旋转一圈。

自小Graves要求自己事事做到最好,与家教与面子无关,刻入骨髓的特性而已。哪怕是一件举手之劳的小事,哪怕是写序这件小事,哪怕写序的对象刚刚才和他针锋相对,还把他当拐卖儿童的人口贩子一样对待,Graves依旧谨记良好的教养,公私分明,保证序的每个字经再三琢磨,每下一笔经过深思熟虑——去他的深思熟虑,他现在可没空照顾那么多。

他等待他的心复归平静,然而控制怒火的那点手段放Newt身上失效不管用。

会议上道德帽子一扣,Graves成了彻头彻尾的恶人。好吧,他承认他的气场和立场当坏人最适合不过。但看看刚才争辩时共事的下属们,他们恨不得把冷酷无情的上司戳揉捏扁成一团蒲绒绒。而这一切感谢伟大的公正的慈爱的Newt Scanmander。

Graves很生气,非常生气,越想越生气。所以现在开始他要尽责地当一个坏人。第一件事就是不顾他人,不顾公正,不顾一个同类的感情——写坏话(去他的幼稚),谁也不能阻止,梅林也不能。

「皮箱里的神奇动物和他的主人一样,从来就是麻烦的代名词。它们带来的动乱远不止物件破坏那么简单……」

等他把满腔怒火倾注在羊皮纸上发泄得七七八八后,Graves才找回原来那个冷冰冰的自己。他把手稿收回抽屉,倏然一缕食物的香味调皮地窜入鼻翼,他反射性看向办公室大门,那里通常运转地紧闭着,没有一丝动静,只有浓郁的麦味踟蹰不止地在内里小小的空间徘徊。

Graves又耐心地等几分钟,抬手一挥,门应声而开,而门后的人还没反应过来,仍僵硬地维持别扭的敲门姿势,几秒后才低头茫然地“啊”一声,讪讪放下手。

“什么事?”Graves简短地问,完全公事公办的语气,头也不抬,装作忙碌于手头的文件签字,他拒绝才刚生完气就要再次面对Newt那张脸。

这是Newt第一次见Graves工作的模样,他认真而快速地浏览报告,在上面签名或备注,动作带着一种懒洋洋的漫不经心,五官被柔和的灯光软化几分,表面王族似的高贵与骨子里的自傲两相映衬,两鬓花白的发彰显中年特有的精致魅力,时光打造的神态与气质烙下不可磨灭的成熟感,蚀骨地撩过Newt每根神经,他觉得自己的大腿又要软了。

Theseus提过Graves有一副好皮囊,Newt陷入胡思乱想,可他没告诉过我他有这么好看啊。

“Scamander?”迟迟得不到回应,Graves终于肯屈尊纡贵地抬头,也看清Newt手上抱着一团纸袋,挥之不去的香味的源头,“面包?”他轻轻挑了挑眉毛。

Newt被惊醒,那颗胸口擂鼓的心脏也稍微平定下来,“我路过一家烘焙店,那边推出新品。面包才刚新鲜出炉,”他扒拉开袋子,露出酥脆松软的可颂,“你要来一点吗?”

Graves把笔往案上一搁,偏了偏头,罕见地起了揶揄的心思,“我也可以?”

“当然,每个人都可以吃。”Newt飞快地回应,又小声补充一句,“你还可以吃完,吃不饱我再去买。” 软软的声音就像咬一口就有草莓馅流出的面包。

Graves并没有错过最后一句,神色的冷静滴水不漏,他用严肃的口吻对Newt说:“Mr. Scamander,讨好我并不能得到你想要的。”

万幸Newt没因Graves冷酷严峻的面容错过他难得的幽默。“你是安全部部长,”Newt表现如此善解人意,“你应该站在我们的对立面。”

“但这不会阻止你继续和我作对。”Graves指出,看起来并不接收他的好意。

“你还在生气?”Newt观察Graves的神色,他知道自己一旦固执起来有多么容易惹怒周遭的人,Graves生气显然且必然,但比起刚才会议结束径直离开的冷漠,这种生气又不太一样,连眼角都泛了笑意的生气。

“没有,”Graves恢复理智,脸上照例摆出游刃有余的淡然,“你就是那种人。你坚持你的原则,常规与伦理这些都不能束缚你。我不会为一个捍卫原则的人生气。那没用。每个人都有为自己保护的事物争取权利的自由,你本质不坏。”

听这话,Newt笑了,带点开心的小羞怯,“Jacob对我说朋友永远不会有隔夜仇,看来他说的是正确的。”见Graves神色突然变得微妙,他不禁收起笑容,谨慎地询问,“我以为我们是朋友……我误解了?”他的求证很万全很小心,仿佛Graves一旦抛出一丁点否认他便会地鼠一样缩回洞里去,再也不出来。

谁会舍得伤害这只地鼠呢?Graves其实心肠相当硬,可Newt某些他说不清的部分突然触动到了他,也许是他示好的面包、点点褐色雀斑、低低的嗓音和他的谨小慎微。也许正是不多不少的这些。

“Percival。”Graves说,抬头风轻云淡地瞥了他一眼,“我以为按英国的习俗,称呼朋友的名字是最基本的礼仪。”

Newt因那意味深长的一瞥不可抑制地舌头打结,“Pe、Per、Percival。”

“Newt,”Graves顺势喊他的名,从座位施施然起身,礼节性发出邀请,“面包太少了,不知道我有没有荣幸和你这个朋友共度午餐?”

 

Graves爱极了没有文书报告、没有提神咖啡以及没有神奇动物作乱(并没有冒犯Newt的意思)的休息日。

这份得之不易的平静还没来及开始享受就被打破,天刚微微亮,他的家养小精灵把他从无梦的睡眠中叫醒,并带来晴天霹雳的消息:

“Graves夫人来了,先生。”

Graves想他肯定在做噩梦,但仍顽强地从床里爬出来,穿上长衣袍。他足够了解他的母亲,如果她来探望儿子,那绝不会是一时的心血来潮,奔着某种目的,她就是那种女人。

Graves夫人笔直地坐在椅子上,目光如炬地凝视家族画像。当Graves走进房间,她转头看向他,以该死的危险视线,这常让Graves感觉如芒在背。他的母亲是一位有主见的强势女人,她压制她的丈夫,Graves先生,一位彬彬有礼风度翩翩的绅士。她压制他的表兄,她压制他的姑姑,以及,最糟糕地,她还压制Graves。她有着海妖的美丽眼睛,美人鱼的魅惑嗓音,不好对付。

“早上好。”Graves在她对面随意坐下。

“Percival,”她说,“你看看你,消散浪荡没个样。”

Graves感觉自己像一个包装糟糕的圣诞礼物。“休息日从不是我的最佳状态。”他这么说。

“你的衣着怎么回事?如此随意,我不记得我教过你会见客人披件破睡袍就可以了。”

“如果我连见我的亲人都必须盛装打扮,下次我会挑选最昂贵的西式三件套,尝试用领带勒死我自己结束这一切。”

“我非常担心你,Percy,这就是为什么我来找你。”

然后Graves察觉到她要开始真正说些什么了。他马上让家养小精灵给他倒一杯茶,企图胡扯一番转移话题,但她在他碰到那茶杯前就开始谈话。

“你今天有什么计划,Percival?”

“我在考虑等下外出吃一点早餐,然后可能会去一趟MACUSA向Tina反馈最新报告,在那之后,如果还有精力,我可能还会慢悠悠地去打一场高尔夫。”

“我对你的早餐和慢悠悠一点兴趣也没有,我是说,今天,你有没有什么重大的事要做?”

Graves嗅到危险的气息。

“有。”他快速地回答,“数百万件事,全是事。”

“但都是些琐碎事。”Graves夫人对儿子的狡辩技巧了如指掌,她点头,“既然你没有要事,非常好,这样,我希望你等下去见Scamander家族的一个人。”

“Scamander?”Graves讶异地扬眉。

“对的,Scamander,我假设就算是你,也应该听说过Scamander?”

“Theseus兄弟和我是朋友。”Graves不置可否。

“那再好不过。”她露出满意的微笑,“Scamander家族的小女儿Margaret想必你也会喜欢。”

这是一场赤裸裸的相亲,“我不觉得有必要再认识多一个。”Graves委婉拒绝道,“别人会误解我们家族在拉拢他们。”

“如果结亲就不算拉拢了。”Graves夫人强硬地说,她仿似一位铁血宰相,尽可能快地达到目的,“贸贸然拒绝一位渴望爱情的女士诚挚的邀约,何其粗鲁。”

“为什么不找Elvin?”Graves采取迂回战术曲线救国,“我认为综合各方面他更适合,坠入爱河他远比我经验丰富。”他的表兄Elvin,自成年以来被无数个女人迷得七荤八素——别大惊小怪,他就是那种男人——可惜那些女人也从未被他迷倒过,一个也没有。

“他目前被另一个生物彻底冲昏头脑,在把自己变成一个不会思考的鼻涕虫。”甩出去的球被对方轻飘飘地反击,“Percival,自生下你,你从未停止让我苦恼,难道你对组建家庭没有一点渴望吗?这些年你太专注工作以至于把所有的姑娘拒绝门外,但至少你不能再继续伤害一位女士的心。你要去见Margaret,因为对方是Scamander家族的人,因为你中年独身,因为你是Graves家族中唯一一个除MACUSA之外绝对没有什么事可占用你其他时间的人。”

“……我最近也在帮忙Newt照顾神奇动物。”

“如你所说,最近在帮忙。如果你还需要另外一个原因,作为我私人的请求,从一个担心儿子孤独终老无人陪伴的可怜母亲的角度。”

Graves太熟悉他的母亲,Graves夫人的意思是指,如果他坚持拒绝,她会充分发挥与生俱来的天赋,把他的独居生活打造成一座地狱。她用漂亮的眼眸看着Graves,宛如玫瑰花瓣的唇上下相碰,舌尖划过齿列的声音似乎在念美妙的诗歌。

“所以你今天会去吗,Percy?”

当你不幸遇上Graves夫人,Graves的亲身体会便是,如果她想你去做一件事,先简单粗暴把自己卷成一团蒲绒绒,然后默默祈祷好运。

 

Graves的好运来得不算太迟。

哪怕是一场男方不情愿的强制性相亲,出于礼节及尊重,Graves仍精心准备一番,提前半个小时抵达餐馆,然而离约定时间过去半小时,Margaret仍不见踪影。他示意服务员稍等上菜,合格的绅士总会体谅女人的天性。Graves的手肘抵在餐桌十指合拢,修长的双腿自桌下略不耐地伸展开来,微微扬起下颌,仿佛一头取下项圈随时爆发狂气的黑豹。

这就是Newt一进来看见的景象。这很奇怪,他与Graves成为朋友,频繁于MACUSA走动,天天抬头不见低头见,尽管如此,每一次会面,永远都像初次相遇那般怦然心动。

但一想到他来这里的原因,Newt过快的心跳被硬生生泼一盆凉水,那感觉疼痛得犹如挣脱:对方所有的一切属于另一个人,他只是在短暂的时光中偷偷地保有它。

“Newt?”Graves一眼自人群中瞄到他,他看着不应该出现在这里的好友,“Margaret呢?”

“她被莫特拉鼠咬了。”Newt阐明来意,愧疚地说,“我的过错,我不该让她进箱子。虽然喝下药剂好很多,但还有些症状没退,尤其不能坐下……”他干巴巴地道歉,“破坏你的约会,Percival,对不起。”

“我本应表示我的伤心及悲痛,但那就很虚伪了。但如果我说出我现在真实的想法,那难免幸灾乐祸了点,”Graves温和地说,“我才欠你一个道谢,Newt,你的神奇动物总能带给我惊喜。”

Newt的心跳又开始不正常了,和Graves独处它就没正常过,比任何时候都容易感受到欢愉,但也更容易——受伤。

他毫无预兆地快步离开,“不用客气,没什么事那我先走了。”

“慢着。”Graves喊住他,Newt惶惶然转身,Graves注视他,深沉的眼神下水流疾驰,舌尖轻快滑过的字句像拉琴弦,某种程度上,他完美地遗传母亲魅惑的天赋。

“不坐下来一起吃顿饭吗?”他说。

当你遇上Percival Graves,Newt的亲身体会便是,如果他想你去做一件事,先简单粗暴把自己——直接原地躺平行了。

 

在第五次私下接到神奇动物捣乱的消息后,Graves轻车熟路地移形换影到华尔道夫酒店。他纠结地发现自从遇上Newt,两鬓的白发都多了几根,连眉毛都顾不上修剪越来越粗,医生还该死地将其归咎于中年危机。

“我记得你上次保证他们不会再惹事。”Graves帮助他把最后一只嚷嚷叫的莫特拉鼠扔进箱子里,修复完酒店的墙壁,他现在差不多能记住每一处摆设以及每一个砖头的纹路。

“我也不知道他们为什么最近在箱子里呆不住。”Newt苦恼地抓抓已经乱糟糟的头发。奇怪,是环境的原因吗?“我保证下次不会了。”

Graves拒绝再相信他,可怜的酒店工作人员屡屡失忆,饱受折磨心力交瘁,Graves上电梯时还听见电梯操作员嘟嘟囔囔,他开始怀疑五楼的Newt打算对他下迷魂药干些不为人知的事。

痛定思痛之下,Graves写一封短信告知Theseus,选择把这个麻烦接手回家。

“不会打扰到你吗?”Newt小心翼翼地试探性开口,耳尖因冷空气或其他染上一层薄薄的绯红,“如果你家有女主人或住着其他对你很重要的人之类的?我再去就很不方便了,她未必会喜欢麻烦。”

“我一个人住。”Graves用“你应该知道这点”理所当然的语气说,不在乎地耸了耸肩,“我有权选择谁住进来,这就是单身的好处,它总能省却很多麻烦。”

“一个人。”Newt兀自重复,似乎这是什么值得再三确认的事。他低声附和,灯火在他灰绿的眼眸跳跃,“我现在也一个人。”Always alone.

 

他们在酒店旁的西餐馆吃了顿晚饭,Newt一路寡言,东想西想尾随Graves回家。Graves住在郊区一栋复古式建筑,似乎是祖祖代代传承下来的,古罗马大理石铺砌的板砖,奢华古韵的青铜制品,简练线条的家具却极富现代化气息,巧妙地统一形成折衷样式。

房子很大,Newt很少见到面积与豪华程度能与Scamander家族不相上下的建筑。但也很空,他想,并不可抑制为Percival必须学会忍受孤独感到难过。

Graves打一个响指让壁炉烧起,他让Newt随便找个位置坐下,自己则脱下厚重的大衣搁在沙发上,走向后面的厨房。

Newt把手提箱放在桌面,将箱扣严密扣紧。不知是不是换个环境的缘故,动物们这次安分很多。他挺直腰板坐正几秒,敌不过作俑的好奇心,起身跟了过去,从厨房门口往里探了探。

Graves没注意到他,或不去在意有人观看。他拧开水龙头——大部分时间Graves喜欢亲手做一些东西,要知道天天大幅度挥魔杖手臂真的很容易得巫师职业病——从架子取下开水壶,灌满足够的水,放灶火上烧,等冒出一串串小水泡,他调小火,估摸水温差不多,往茶壶里倒水,放入茶叶搅了搅,再盖上盖子,等待茶香最浓郁的那一刻。

Percival Graves,美国政治圈举足轻重的Graves家族的直系后裔,哪怕Grindelwald的魔杖抵在他太阳穴也不会扰乱这份有条理的贵族优雅。

Newt不怎么擅长与人对视,但他喜欢观察,将一举一动尽收眼底,过度关注使每一个光景的细节凸显。哪怕做稀松的日常事,Graves神情依然沉静如水,锋利的薄唇抿紧,庄重的模样,如同对待工作不敢有一丝懈怠。灯光流过他的发梢,眼角,他半倚靠着厨台,眉眼温顺地低垂,漂亮的指节有一下没一下敲着桌面……光芒中Graves侧过脸,两人眼神隔空悠悠缓缓地那么一碰,仅仅那么一碰,Newt感觉自己的心被轻而易举地收割走。

“我……”Newt的手指下意识屈起,磕磕绊绊地扯着谎,“我好像听见箱子动了,大概嗅嗅又跑出来,我,我去看看。”不留给Graves开口的机会,他焦灼万分地离开。

他怕,再多一眼,恐怕连灵魂都一并失去。

 

不消片刻,Graves端着罗列整齐的茶盘出来,Newt在沙发上正襟危坐,身姿挺拔如同一株冬日冷杉,哪怕没有眼神对视没有语言交流,Graves仍明显感受到来自客人那份疏离的拘谨,以及不知缘由的高度敏感。

Newt的朋友很少,身边的人受不住古怪的性格主动离开他,换成Graves情况又诡异地掉了个头,Newt选择推开他。社交无往不利的Graves第一次尝到失败的滋味,脑海自动浮现上次医生一本正经地胡诌中年危机魅力减半要找个年轻伴侣互补。

头痛不已的母亲,为儿子的单身操碎心,上次相亲失败后,更不惜与医生共谋串通。被Graves不客气地戳穿后,“你得找个恋人,活的就行。”她把要求放得比挑选家养小精灵还低,“你不能指望工作去照顾你。”

“但它能保证陪我一辈子,绝对的忠诚。”Graves这么答复。

全世界都在关心他的恋情,MACUSA的下属们也猜不透出类拔萃的安全部部长何以孑然一身,还偷偷打赌过他上次性事是什么时候(Graves拒绝透露这个)。中年,独身,单单这两个从Graves身上提炼的关键词,足以让人理解扑面而来的禁欲气息,致命迷醉。

只有Graves清楚,早在加入MACUSA,从国会主席Picquery手上接过危险与荣耀成正比的安全部部长职位那刻,他便决定舍弃最难控制的名为感情的那部分,这个决定在往后的很多,很多年没有人打破过。

Graves把茶壶放在桌面的毛毡圆垫上,亲手给Newt倒一杯茶,后者受宠若惊地用双手接下,轻声道谢。

茶水还冒着热气,渐渐消停下来,气泡推着茶梗悠悠打转。Newt低头呷一小口,热茶润润地流进喉咙,滑滑的,又不像水,更像未成型的果冻,没有一丝茶叶的涩味,淡淡的甜流淌着一股花的香气,又不会喧宾夺主,这实在太符合他的口味,特意为他量身打造一般,Newt不由发出惊讶的音节。

“锡兰红茶。”Graves读懂他的疑问,嘴角飞快地弯起一丝弧度,“加了一勺蜂蜜,Theseus告诉我你喜欢这个。”

多嘴饶舌的Theseus,还有什么是没告诉他的。Newt脸色窘促,暗自祈祷亲爱的哥哥没把他小时候干过的蠢事泄露出去。

红茶温度恰好,冷却后很容易失去那份醇香,Graves替自己斟一杯,慢慢地喝。场面无端陷入沉默的尴尬。

Newt一动不动,僵硬地坐在沙发里,患上小儿麻痹的傻瓜一样,他将手紧紧贴着瓷杯外侧,借点灼热的温度盖过指尖发烫,好像这样就能自我欺骗一样,他死死盯着Graves白衬衫衣角上的光线变化,好像这样就能分散他的注意力一样。

终于,Graves放下茶杯,手指转而轻轻地摩挲袖口光滑的布料,用一向平稳的声音问道:“你觉得这是一个怎样的国家?”

好问题,凡是能打破这尴尬到想找墙撞的气氛Newt都认为是好问题。

“比我想象中有趣。”Newt坦诚评价,“在这里能享受到英国不怎么常见的阳光。但也不近人情,禁止与麻瓜有任何往来,连交朋友都不行,这方面的法律太落后。”

“但我也没对我的下属Queenie正在与你的麻鸡朋友Jacob交往这件事多加干涉。”

“你知道?”Newt的心瞬间提到嗓子眼。

“我是MACUSA安全部部长。”Graves告诉他,眼底掠过一丝不易捕捉的狡黠,“我应该知道一切。”

“你会阻止吗?”Newt设想一下肯定的前提,随后有点难过地说,“如果你会的话,我不太想把魔杖对准你。”

“诚实的Newt,”Graves不加掩饰地称赞,他不置可否地挑眉,“如果我想阻止,早在爱情萌芽那刻就掐断幼苗。拉帕波特法律实行一百多年了,这个国家需要一点变化的契机。”

Newt没有说什么,由着他继续。

“它也许不比英国好,但我的祖先仍选择来到这里,自愿加入MACUSA傲罗行列,义无反顾地献出生命,几百年来,Graves家族世世代代保护这片土地,这份忠诚远比家训深刻,已经成为我们与生俱来的本能。我爱它,就像你爱你的动物们一样。我需要保护它,将它受到的伤害降到最小,这也是我为什么加入MACUSA安全部。”

Newt恍然意识到他的真正目的,他们关于默默然处置的争论从未停止过,“你在说服我。”

“你错了,我不说服你,我在打动你。”优雅迷人的Percival Graves,运用他那独天得厚的语言技巧,使这听起来像饱含绵绵爱意的床边情话,细腻而动听。

Graves可以冷血,也可以柔情。他说的每句不加承诺,却无比虔诚,如此骚动。这些又不偏不倚切中Newt的要害,让他无法拒绝。

Newt握着那杯茶,水温正一点点降下,不会太烫也不会太凉,刚刚好。他小声道:“你得保证以后它会改变,好的方向。”

“任何事物都会改变,我迟早会证明给你看美国赢过英国的地方可远不止湿漉漉的天气。”Graves知道他成功了,难得地笑起来,真实的笑容,愉悦而低沉,“I promise, only to you. ”

Newt举起茶杯,唇瓣紧贴杯沿,自嘴里缓缓呼出的气让清亮的茶汤咕噜噜冒起一串串小水泡,他的心也仿佛被谁投入泡腾片。

梅林啊,他快乐地想,Graves对他许下一个承诺,仅属于他一个人,谁也不会知道,哪怕他那位知晓Graves一切的哥哥。

 

Graves从厨房里洗好茶具出来时,Newt已经靠在沙发上睡着了,他安静地猫一样蜷缩起身子,脑袋歪向一边,脸上映照着火光,与点点雀斑交融在一起。壁炉静静地燃烧着木材,间或发出轻微的噼啪声响。

Graves垂下眼睛,正好能看见Newt几根满布疤痕的手指搭在天鹅绒沙发上,指甲修剪得干净圆润,关节的伤口纵横交错。这本应是一双完好无损的手,Newt却坚持让它有所损缺,这份不完美恰恰组成人性最闪亮的部分。想到这,Graves回过神,他轻轻抬手,软厚的毛毯飞来盖在Newt身上,落下的弧度如主人的低叹般轻柔。

MACUSA可不会通人情多给Graves一秒睡觉的时间,他回到书房继续工作,面对没完没了的枯燥文件。深夜来得悄无声息,Graves把最后一份报告圈出几点小错误,在旁边备注更苛刻的格式要求,他打了个简单的手势,桌面上散落开的处理好的纸张文件立即井然有序地摆放整齐,Graves将它们妥当锁起,这才开始处理私事。

「…………神奇动物们极难管教,Scamander总是跟在后面收拾,为此再三道歉。而这道歉总是太晚。」

Graves看着上次盛怒之下写到一半的稿子,沉默良久,他揉了揉隐隐发疼的太阳穴,开始将这个序纠正回应有的轨道。

「但又有多少巫师肯抛弃名誉穷极一生与神奇动物呆在一起?大多数人花费大半辈子追求不曾拥有过的名声,再运用下半辈子去维护它。神奇动物目前仍是一个未知的领域,选择它意味着沉痛,孤寂,不被理解。我难以想象如果失去他世界将会遭受多少损失。巫师可以缺少一个傲罗,但Newt Scamander仅此一个。

动物驯化不比成为傲罗容易,疼痛的耐受力,各种环境的适应力,敏锐犀利的观察力,平易近人的亲和力,仅仅有这些还远远不够,最重要地,是他愿意为所爱的事业奉献一切,生命永远摆在最后一位,神奇动物们给他伤痕与苦痛,也给予他最坚硬的盔甲与武器。Scamander家族的人都热诚无比,Newt尤甚。他尊重和珍视每一个生命,相信平等,这样的人拥有一颗金子般的心……」

Graves越写越流畅,沉浸在自我论辩中无法自拔,放任文字脱离理智投入情感的怀抱,协奏一首没有休止符的卡门幻想曲。

「Newt Scamander是我见过的所有人中最容易害羞的……」

等等。这个形容词有什么不对。

他立马划掉“最容易害羞的”,继续写。

「Newt Scamander是我见过的所有人中最可爱的……」

等等。还是不太对劲。

他停顿下,划掉“最可爱的”,继续写。

「Newt Scamander是我见过的所有人中最容易害羞的、同时也是最可爱的……」

等等。搞什么鬼?

看这句时,Graves怀疑自己老年眼花,他的大脑到底在想些什么?他第三次划掉不知所云的句子,Graves收起钢笔,放在手里漫不经心地转了转,不去理会那一行字。然而它们就在那,没有半点挣扎写出来,顺其自然到毛骨悚然,可怕到心脏颤抖。

把玩好半会,Graves不得不逼自己妥协,他目不转睛地盯着匪夷所思的形容词,同时陷入深深的思考与自我盘问。羊皮纸上,祖母绿墨水的花体字母更像一个个张牙舞爪的小恶魔,它们嬉笑着扭曲成小漩涡,试图把他拽进黑潭的死水。

那泥沼名为爱情。

Graves冷静的面具一点点破裂,渐渐显露急不可耐的慌乱。

梅林啊,千万别,这太恐怖了。从此天天对着同一张脸,还要共同照顾他的小家伙们。Graves对自己的大脑难以理解,一个拥有姜黄头发、满身伤痕、某种温和的母性魅力、还有那怪异的性格的神奇动物学家,一个距初次相遇才一个月不到、还从未停止给他送来麻烦、和他对着干的人,有什么理由爱上这个人?这份情感又能靠什么支撑?没有多年情感积淀的保证,也没有同甘共苦的相伴,甚至连最基本的性别互补都没有,他们怎么建立牢不可破的关系?

到底什么时候的事?Graves于泥沼中沉痛地奋力挣扎,试图从这些时日相处的点滴中揪出一点蛛丝马迹。

是他刚才鬼使神差地写出词不达意的句子,还是某次一起吃饭,Newt嘴角沾到米还不自知地对他微笑的时候?再或者是他帮助Newt把病恹恹的Pickett强制放回树上,被闹情绪的护树罗锅割开一道血口,对忙不迭道歉的主人再也生不起任何气的时候?亦或更早,Newt把头放得很低,声音放得很轻,又开心又羞涩地问他愿不愿意进箱子里看看新出生的鸟蛇……见鬼的,他和Newt Scamander什么时候交集有这么多了?

并不是所有爱情都要在对的时间对的地点以及对的人身上发生,Graves不愿意再去追究更多的细节,他更想去质问多年好友Theseus竟然能睁眼说出“Newt感情木讷,可天然无害了”这样的瞎话。

他见过的所有人,再拗也拗不过执拗的Newt,再柔也柔不过温柔的Newt,再怪也怪不过不走寻常路的Newt。

年轻的神奇动物学家Newt Scamander用他那套驯服动物的方法,成功地将Percival Graves的心驯养。

还不愿意、付出代价。

现在的Graves简直像头被灌两大杯混了独角兽血液鸡尾酒的克鲁格狮一样想从塞伦盖蒂草原一路跑到纽约州。

梅林的裤衩,他现在要开始担心Newt哪天会把他当隔夜的果酱对待——

真到那时他会记得提前把Newt变成一只愚蠢的土拨鼠,他向Theseus发誓他真的会这么干。

 

美国魔法国会安全部部长爱上一个神奇动物学家了。

更正,是暗恋中。

Graves把这个秘密当作衣橱底奶奶圣诞节织给他的毛衣一样隐藏得很好(如果有必要他还可以瞒一辈子),他与Newt的关系就像一根太用力就会扯断的线,Graves沉稳,重感情,但也实际。他有很多事要忙,很多会议要开,没空家长里短儿女情长。

但爱情总归会让一个人变得有点不太一样。

比如,MACUSA部员一致认为最近部长凌厉如刀的眼神不知为何力度软化许多,重写报告的酷刑也减轻不少,尤其对待神奇动物的法案不如以往刻薄。

“该怎么形容,感觉Graves这段时间心情很好,估计欢欣剂磕多了,”下属A开心地谈起,“当然不是说他以前不好,只是现在给人感觉更容易接近,也更容易攻略的样子。我觉得等下我可以试试请他一起吃顿饭,最好能来个从心到身的深入交流之类的……什么?又有约了?Damn it!Fucking Newt Scamander!”

Newt不由打了一个喷嚏,无端背脊发凉。

“感冒了?”Graves偏头关切地询问——他明明前一秒还在对服务员点单——从怀里掏出随身携带的纯棉白手帕递过。

“没有,用不着。”Newt摇头,连忙拒绝对方的好意。Graves不赞同地挑眉,他不好意思地接过,见Graves转头继续和服务员攀谈,他才敢把手帕放在大腿上,小心地摊开一整面,如对待破壳的雏鸟。

布面洁白柔软,右下角交织着简约的花形字母刺绣PG,P无比缱绻地勾过G的那点弯边把他的心都勾起,Newt甚至舍不得留下一点折叠的皱褶,他悄悄摩挲凸起的花纹,一遍又一遍,仿佛那里被施下让人快乐的魔法。

Graves让服务员把配套的薄酒莱换成酒精度更低的朗格多克,他又看向Newt,正好迎上探查的目光,“你还要什么吗?”Graves问道。

Newt赶紧移开视线,“不用。”Graves挥了挥手,服务员很快退下。

红葡萄酒最先端上来,Graves举起高脚杯碰上Newt的,酒红色在玻璃中流动,散发着淡淡酒香,在清脆的碰杯声中他礼节性一笑,“致工作。”

对方的举止和神态依然保持优美高雅的礼仪,嘴角勾起的弧度精准得像提前用量角器测量过,一个小小的动作都带着无需刻意便吸引人的成熟魅力。但有什么不一样,Newt说不上来,但他就知道有什么不一样。Newt纤细且敏感,事物任何细微的不同很难逃过他的眼睛。

“你最近变了。”他近乎喃语。

这句没躲开Graves的耳朵,他的心倏然一紧,表面坦然自若,不以为意地轻晃透明高脚杯,“变了?”尾音特意上扬几度以示惊讶。

上等葡萄酒醇香甘甜而口感柔顺,Graves慢慢地酌饮,等待Newt的回答。

“你给人的感觉有点不一样。有点像、像、”Newt卡顿住,寻找最合适的描述,“独角兽发情的时候。”

“……………………”感谢Graves家族严苛的礼仪课,Graves秉持良好教养没有喷Newt一脸(虽然他很想)。

他默默将嘴里的液体囫囵吞下,若无其事地放下酒杯,神色自若地取过餐巾擦拭嘴角根本不存在的水渍,心无旁骛地注视着Newt,眼神深沉淡远,慢条斯理地回复道:“既然这样,你要跳求偶舞给我看吗?”听他的吐字和语调,你会觉得他刚才咽下的不是红酒而是一块姜汁蜜糖。

直面过最凶猛的乌克兰铁肚皮,制服过最致命的囊毒豹,逮捕过本世纪最危险的黑巫师,天不怕地不怕的Newt Scamander,此刻看都不敢看心上人的眼睛,如初次坠入爱河的少女般,指尖发颤。

 

很多时候Graves又不是把控得那么好。

爱情是种奇妙的化学反应,它只允许你的大脑在意你爱的人。你不爱他时,哪怕他在你面前晃悠千百遍也不甚留意,泯然众人。你若爱上他,哪怕他远处传来的一个轻笑都能让你神经紧绷。

Newt解开第一颗纽扣的白衬衫此刻就让Graves神经紧绷。呆在箱子里的Newt比外面随性放松得多,他单手拎起数十斤肉放在桌面,手起刀落斩开,装到桶里。一举一动间Graves能从敞开的衬衫窥见胸口处颜色漂亮的皮肤,肌理健壮,还渗着一层薄薄的汗,透出性感的色泽。

这露骨的景象让Graves忍不住去探索更多,想把这个人不容抗拒地压在工作台上,唇舌堵上所有的挣扎,再缓慢而细致地沿着脆弱的脖颈和锁骨上下滑动,品尝每一寸皮肤的滋味,想俯身在他被舔舐得湿漉漉的耳边,用最动听的言语煽动他的情欲,让他受不住骨头的酥麻,只能无力地挠划身上人的脊背抗议,想狠狠抱住这具湿润得透彻的身体,然后用胯间某个坚硬的物体顶弄那个湿水四溅——

打住,这幻想太过了。

常年全身裹得紧密严实的Graves松了松领带,他突然觉得空气有点热。

 

隐形兽最近食欲不佳,连心爱的软心果糖也吃不下多少,喂食归来的Graves担忧地向Newt提到这件事。

“Dougal爱上一只年龄比他大很多的伙伴,但他预测到的未来似乎不太顺利,正苦恼该怎么做。”Newt解释道,他将肉丸子抛向月痴兽,它们沐浴着清冷的月光正翩翩起舞,“动物和人类一样,不止肉欲,他们也会产生爱情。”

Graves饶有兴趣地提问:“动物间也存在爱情?”

“当然存在,Percival,他们大部分甚至比我们人类要忠诚,认定伴侣终生不变。性别,财富,生死这些都不能阻止他们相爱。”

“年龄也一样?”

“Dougal就是个例子,你对他们的黄昏恋有看法?”

月痴兽的舞姿复杂优美,Graves不免看入迷,听见Newt问他对黄昏恋的看法,随口说一句:“我们之间年龄差距有那么大?”Newt怔愣一下,一时哑口无言。

糟糕。Graves立刻醒神,来不及给Newt一个遗忘咒,他清了清喉咙,淡定地补充:“一个假设。”

 

当你暗恋一个人,你没法不去注意他(Graves发誓他真的极力去控制自己的目光了)。多日的观察让Graves发现很多讯息,比如,Newt鲜少直视他人,经常闪躲别人探寻的目光,只有在谈及神奇动物相关的话题,他才愿意给予你全心全意的注视,也不太喜欢肢体接触,与人交谈时会保持不远不近的社交距离,点头笑笑。

并不是不爱说话,只是谈话技巧糟糕到可怕,让人没法接,他见你不说话,也识趣地闭嘴。乍一眼看是一位走路姿态奇怪的人,畏缩不前,但下决定比Graves带过的任何傲罗都要果断干脆,生命永远置之事外,足够聪明冷静,知道怎么最大利用资源,被动物伤到倔强地咬牙不吭声,一有新生命诞生兴奋地找Graves分享快乐,有时会有点小固执,还有一点偏食的坏习惯。

他的心很柔软,很容易靠近,但太难走近。

Graves不解,Newt在他家住这么久,两人也算交情不错的朋友,但每次他一稍有接近,Newt立刻退避三舍如避洪水猛兽,上次他仅仅拍了拍Newt的肩膀想借过下,Newt反应过激地跳开三米外,险些打翻工作台的玻璃瓶罐。

“你在怕Grindelwald?还是我?”Graves直言问道。前者好办,后者……难道因为他的眉毛太吓人?

“都不是。”Newt为缓解气氛笑了笑,理由毫无说服力,“我只是吓到了。你的动作太突然。”

坦白说Graves一点也不认为面对面拍肩膀是一个太突然的动作,但他于言谈真假参半的政治场周转半生,比谁都懂肢体语言远比有声语言重要,也更真实。他边告诫自己与Newt尽量保持距离,边自我纾解Newt并不针对他一人。

除了Tina,她是个例外,好几次Graves看见这位风风火火的下属赶急赶忙夹住Newt的手臂往外走。Newt也不挣脱,任她拉扯,还配合她的节奏加快步伐。

Tina Goldstein,不容小觑的对手,独立大胆的职业女性,调查工作能力出色,拥有一颗不输于Newt保护弱者的倔强的心。Graves一手栽培提拔她至傲罗,对她血液里沸腾的那股冲劲颇为欣赏,在她闹出丑闻时说尽好话,才令Picquery勉强答应职位降级而不是开除出MACUSA。

她拥有Graves所缺乏的正直善良,偶尔会展露女性的小可爱,Newt看起来挺中意她,等Graves写完序,好亲自送一本书给她。

Graves估摸一下胜算,概率低到可怜。Newt与Tina私交甚密,工作因价值观相近也极为合拍。

比如现在,他们再次聚在一起,为默默然寄宿者挑选理想的安置地点,会议长桌铺满整张美国魔法地图,上面高亮标出目前可供选择的宜居区域,颜色深浅显示麻鸡密集度。

Tina和Newt站在长桌的一边热烈商议,他们一致认为选择新泽西州最合适。Graves站在另一边,隔得远远的,不动声色地安静听着,他的羊绒大衣几乎融入黑色的背景墙,只有面料上的金银丝于阴影中闪烁着细微的金属光泽。

“不对,”Newt见Tina指头戳着错误的地点,神色疑惑地看他,干脆拉过她的手腕替她指正,“我是说这个小镇。它在这里。”

Tina恍然大悟,视线不由自主落在刚刚被Newt碰触过的腕关节,脸色飘过一丝害羞的绯红。

Graves有点抑郁,他的情敌竞势大好,暗恋之路阻碍重重。

看看他们,今天碰碰手,是不是明天就手牵手邀请他参加他们的世纪婚礼了?他会记得诅咒他们在坟墓里各自厌弃慢慢腐朽到老。

眼不见为净,Graves假装分心于魔杖的操作,给自己倒一杯咖啡,加四大块方糖,放在手里也不喝,就端着。

“那里不行。”他在Newt明显倾向一个深颜色标记的繁荣小镇时出声,Graves不认可地皱眉,“麻鸡人数多,一旦出意外很容易暴露。”

“但它很方便,真有意外其他地区的巫师也可以在最快时间内赶到,人多也容易沟通交流,我们不可能把一群孩子与世隔绝。”Newt有条有理地解释,他鲜少有与Graves达成共识的时候,一项决定往往需要经过双方一场拉锯战的说服。

“Graves你有时杞人忧天,”Tina帮衬道,“事事做最坏的打算,为什么不想想好的未来呢?”

Graves有点憋屈,Scamander夫妇开始联合起来欺负坏人Graves了。

以一当十如Graves,也抵不过他们一唱一和,你退我上,见缝插针,默契十足。

他现在能怎么办啊,他也很绝望啊。

“我可以每周末去一趟,直到孩子们找到与默默然共存的方式。你不放心的话,也可以让Tina和我一起去,”说着Newt转头寻求Tina的支持,“对吗?”

女傲罗自然欢喜万分地点头,笑容灿烂。

啪啦。Graves觉得Newt Scamander是如此令他着迷又令他恼火。

Graves有点生气,心肝肺都于体内热腾腾地撕扯,Newt怎么可以这么对待他。

“刺啦——”

茶杯应声而碎。深褐色的液体漫开,流过光洁如镜的地板,流过碎裂一地的瓷片,流向空气霎时的安静。

没有人开口,Newt第一个扭头看他,Tina投以询问的疑惑目光。男人泰然自若地打个干脆利落的响指,咖啡与碎片立即回到它原来的位置,“手抖。”他言简意赅地掩饰,“你们继续。”

Newt和Tina面面相觑半秒,继续讨论更多的细节。

安全部部长静静地捧着完好无损的茶杯,并装作没事人一样低抿一口,从滚烫的温度里尝出浓重的苦涩,失意而颓废。

Graves有点难过,他的爱情半路夭折,无疾而终。

 

世上没有一个你自愿付出的事物像爱情那般害人。一般人疲惫又惊惶。Graves深知不可能再遇见第二个人如Newt那般使他苦涩异常、热烈癫狂、如梦似幻地矛盾爱着。总有一天,Newt会发现女强人的棘手踢她出局,他阴恻恻地想,而我会是他身边剩下的唯一一个。

他的工作和爱情这一年都过得不太平顺,临近新年,MACUSA上下喜气洋洋地庆贺圣诞,Grindelwald为表客气也送魔法国会一份圣诞大礼——越狱。

Graves气疯了,他把Grindelwald可能躲藏的地点匆匆写下,动作急促粗暴,全无平时的从容优雅,傲罗们分到任务后马不停蹄去搜寻,气都不敢喘,所有人都识相地躲得远远的,生怕Graves的毒汁洒到自己身上。

只有Newt这个永远的例外,不介怀地靠近龙卷风中心,安抚暴怒的狮子。

“担心是二次受罪,生气也一样。”他搬动他的人生信条宽慰Graves,“再说放走Grindelwald的人也因他们的疏忽受到相应的处罚了。”

Graves看着今天唯一一个主动和他交谈的对象,他知道自己现在的状态糟糕透了,MACUSA安全部部长本应以无所不能的姿态镇住任何场面,正如他一直武装的那样,即便生气或愤怒到极点,也只紧抿住唇线,不为任何事所撼动,冷静阴沉,由内而外散发着天生的淡漠与优雅。

他从来把自己脆弱的一部分藏得很深,大脑封闭术无出其右,没有人知道Graves真正的想法,没有人问过。

而现在,只有他与Newt,他依旧披着那层厚重的防护层,漠然的表情糊上一层白石膏,只要他想,就连Newt都无法撬开。

Newt耐心地凝望他,棕发尾有些凌乱地翘着,灰绿色的双眼温和而坚定地对上Graves那双黑沉沉的眼睛,明晰透亮。仿佛有蝴蝶蹭过他的心尖,停留短短的一瞬。Graves偏开视线,无声地叹了一口气。

“我不是对他们生气,”他放弃掩饰过去的念头,“在Grindelwald的钻心剜骨下还能活着已经万幸。我生气我自己。我居然让一个最危险的存在从我眼皮底下轻轻松松逃走,值班表是我安排的,人员交接也是我负责的,如果这次我多加注意一点,哪怕一点,这事根本不会发生。”

“但它还是发生了。”Newt低声反驳,一如既往和Graves的想法对着干,“听着,你得停止折磨自己。论惹麻烦神奇动物们一点不比其他东西少,这方面我比你有经验多,但我从不自责没看管好他们,我知道他们迟早都会闯祸,不是这一秒就是下一秒。有些事,注定要发生的就让它发生吧,不会有人去怪罪一个尽全力阻止它发生的人。”

对此Graves仅仅给予长久的沉默,他说:“听起来MACUSA的存在毫无意义。”隐隐带有一丝自嘲的意味。

“第一次来美国被Tina逮捕,又被你没收箱子,那会我真的挺想它消失。”Newt诙谐地补充,“Percival,”他喊Graves的名字,“其实我,我,”话语兀自顿了顿,“其实我很喜——赏你。”

“欣赏?”Graves因这个词讶异地扬眉,很多人明确表达过对Graves的欣赏,但他可从没想过会有一天从Newt身上收到这个极高的评价。

“对的,欣赏。”Newt确定地点头,不知为何语气略带懊恼,他做了一个深呼吸,紧接着说道:“Theseus总爱夸大事实,说我在做一件很少巫师选择的伟大事业,我会名垂千史。Dumbledore告诉我这本书出版后将会为魔法世界和神奇动物带来不计可数的好处,我理应为此自豪。其实他们说的一点都不对。”

“我大部分时间和动物相处,他们的互动就是最好的反馈,所以我从来不觉得我是一个人。但你和我不一样,Percival,你守护这片土地,但它永远不会给你真正的回应。为了保护它,你对抗的还是人类自身,他们可比乌克兰铁肚皮难对付多了。如果没有你的工作,没有你的保护,恐怕我连美国都来不了。你还给了我一个承诺,关于它会变好的承诺。我从不怀疑你会做到。”

“明明你现在在做的才是最重要的,却也是最容易被忽略的,大家总认为安定和平的环境理所当然,总是无所回报地向你索取太多,你才是一直在付出的那个。”

Newt的心跳忐忑,乱得稳不下来,说到最后自己也不知道想说什么,感觉声音都是乱的。但Graves一字不漏地仔细听着,就像一直以来所做的那样,一双眼睛无波无澜,仅有几分柔和凝在锋利的眉上。

“You're a giver.”

最后Newt这么说道,他把这一句放得很轻很小心,生怕打破什么。

然后他看到男人转过脸去,真正地笑了。

 

冬季天黑得格外早,他们走在回家的路上,纽约的高楼窗口像是呼吸一样隐隐约约闪烁着灯光,夜空下的寒风吹上去更加冷冽。

Graves兴致盎然地与Newt讨论应该要用怎样的手段才能禁锢住Grindelwald让他不再逃,幻想抓到黑巫师后的审判场景,说到兴起脚小蹦两下,“等我这次抓住他,先倒挂金钟三天再说。”说着大手佯装魔杖一挥,幼稚又孩子气。

MACUSA下属总嫌弃他严肃凌厉,太过喜怒不形于色。Newt才发现原来这个古板正经的男人原来也有淘气俏皮的一面,又美好又温暖。

Graves大抵也没察觉到他的感情波动全用在Newt身上了。

他们又走好一会,有轻风刮过,雪簌簌落下,悄无声息地,缓缓柔柔地,街道干枯的树枝渐渐堆满水沫似的雪白。

“下雪了。”Newt抬头,说话间呼出的热气透过寒冷的空气,变成清淡的蓝雾,在他眼前飘忽,“我还是第一次在这里过圣诞,美国的雪比英国的要冷一点。”

“伊法魔尼湖泊旁的森林初雪后特别美,”Graves对他说,“你有机会一定要去看看,我敢保证它是全世界最棒的雪景。”

Newt想也不想反驳道:“霍格沃茨的雪景更好看。”

“你被它开除了。”Graves不想提醒他这点,但事关母校荣誉。

“过去的事了,”Newt沮丧地咕哝,“那是个意外。”

Graves不再多语,没问Newt受伤的心如今愈合几分,也没追问事情的真相。

反倒Newt忍不住主动开口:“你不问怎么回事吗?”对于旧恋情,大部分人不免盘问剖析个七七八八,好替他伤怀安慰。Graves却不然,这份不在乎让Newt不知该喜该悲。

“窥探他人的秘密是打开一扇黑窗口。”Graves风轻云淡地说,表情不变,“把目光粘着于过往愚不可昧,我想有我参与的Newt Scamander人生部分属于现在的而不是过去那个。”

“但过去的点点滴滴组成现在的我。”Newt发现与Graves谈话如此愉悦,就连秘而不宣的伤口都在开心地唱歌。他第一次主动向别人提起,不为什么,因翻开新一页,“Leta——我前女友——是个很特别的斯莱特林,挺爱恶作剧,得逞时会大笑,露出一对小尖牙。我们都被人认为是怪胎,也只有她愿意接近我,我们一起准备O.W.L,偷偷闯禁林,照顾受伤的动物,她那时……真的很好。”

Newt到现在还清楚记得,女孩大胆地说喜欢,想要两人发展更进一步关系,哪怕告白时头也昂得高高的,脸颊微红,像只极力开屏吸引伴侣的漂亮小孔雀。

“我,我是个讨人厌的家伙,我希望你考虑清楚。这,这很重要,”Newt结结巴巴说道,他将视线从Leta那因为兴奋透着红晕的脸上移开,“你可能,过一会就不喜欢我了。”

“怎么会呢,”她咧嘴,小尖牙又露出来,“爱可是永远不会枯竭的存在啊。到底你答不答应?”

他的挚友,心急如焚地拽着他的手臂晃来晃去,渴望得到一个肯定的答复。她背对着阳光,但那双茶褐色眼眸的映照着天空蔚蓝的颜色,格外纯净美好,好像瞳孔中倒映一片清澈澄净的湖泊,安静却灼热,Newt自那水面窥到自己的影子,无措又慌乱,隐隐夹杂期许。

Newt良久地看着,出声的那一刻突然热泪盈眶,“好。”

他从未对Leta的真心有所质疑,尽管日后掺杂越来越多的利用成分,对某种权利的迷恋与渴望,就像氧气无时不刻流转在她四周。

“纯血统只是一个成全残暴统治的幌子……”Newt提醒她不要陷入太深,却在看到恋人的表情时,说不下去了。

她的眼睛仍看着自己,湖水结了冰,Newt再也找不到自己的身影。这令他不可抑止地战栗心寒,他怔怔地合上嘴巴,咽了一口唾液。

她的爱被连根拔起,枯竭了。

“后来,她做了一件错事,很严重的伤人事故。她不停乞求我,拜托我。”Newt平静地说道,“为了保护她,我撒谎了。”

Graves一路沉默,两道英俊的眉毛毫不掩饰地轻轻皱起,没松开过。

他并非一无所知,当年Newt惹出的是非让一向宝贝弟弟的Theseus勃然大怒,连寄给好友的信上都字迹潦草,失去往日的端正工整。那也是Theseus第一次直面提起Newt,他花费整整一页羊皮纸谈及他最亲爱的弟弟Newt Scamander,指责他何其愚蠢,哀痛他的遇人不淑,怒其不争,字里行间语气不善,尽是不愉快。

「……他居然敢做出替人顶罪的蠢事,还毫无悔意?在霍格沃茨学到的牙尖嘴利全拿来对付我了,Percival,如果你以后有一个弟弟,我会提前替你准备好一大箱缓和剂和一盒速效救心丸。幸好Dumbledore百般维护他,虽然明面上退学,但Newt得以留下用另一种方式继续完成学业……」

这封信的震撼效果不亚于吼叫信,Graves粗略浏览完,思忖良久,对方的家务事不好插手,便巧妙地转移话题。

「所以他是一个赫奇帕奇,而你是格兰芬多。别小瞧一个真正的赫奇帕奇,他一旦下决定,比格兰芬多更无畏无惧。听说事情解决了,那可真遗憾,我还想向你建议他来伊法魔尼就读,那里可不会发生这种事,众所周知,伊法魔尼是全世界最公平公正的魔法学校。如果哪一天你那位不走寻常路的弟弟又犯事,伊法魔尼十分欢迎他的到来……」

那时所有人都认为Newt疯了,荒唐的决策,他迟早会为这个错误的决定后悔。

Graves却觉得Newt并没有做错,这位善良真诚的年轻人只是做了他认为正确的应该做的事。他想Newt的喜欢大抵是很珍贵的东西,只是尚未成型,所以很容易破碎。但他永远不会捧着这份破碎悔不当初。

如今Newt对往事的阐述彻底坐实他的想法,“你的决定没错。”Graves说,冷峻的面容和平稳的语调使这听起来反而不像客套的安慰话,那让Newt久违地找到一种被认同感,并为此小小开心。

“那女人太蠢,她永远不知道她错过了什么,”他评价道,语气嘲弄,“如果我是你男朋友,我一定不会让你独自承担,共进退。”

Graves站在大雪纷飞的街道上,慢悠悠地走着,说这句时,平铺直叙的语调,好整以暇的,Newt却产生一种暖烘烘的错觉,Graves在问他愿不愿意跟他在一起的错觉。

这幻觉给予Newt莫大的勇气,他停住脚步,眨了眨眼,以一种害怕被戳破一切又满怀期待的语气说:“我觉得这不需要用到虚拟语气。”他的话很轻很快,承载的情感比之前任何一句都要重。

幻听?Graves顿住脚步,他不可置信地偏头看向Newt,确认刚才那句并非一时兴起的戏言。Newt尽管紧张得要死,害怕得想弃械投降,身体微微发冷,声带痉挛着,指尖也诚实地发颤,但仍耗尽全部精神对上Graves的目光,再用剩下的一点力气逼自己别移开。

他想从男人的眼里看出些什么来,好的或坏的,但那片黑色的泥沼中只有一片沉寂的阴影,连他的影子都被深深吸进去。

Graves就这么看了他很久,然后笑了笑,“So, Mr. Scamander…will you be Percival's boyfriend?”

“Yes.”Newt听见自己傻乎乎的回答,快得不可思议。

Graves好似没有听见Newt的回答般,面无表情地跨步往前走,冷然的情绪没有一丝松动,全无表白成功的狂喜,仿佛刚听完战损报告扔出一个哦那般不重要。他可淡定了,你看他装得可淡定了,手从容地扣在身后,步伐稳当,摄神取念都难以窥见他活络的小心思。

然而Newt还是捕捉到爱人嘴角一闪而过的细微的欣喜,它像是清晨的透明露珠,自草叶尖缓缓滑过,落到心坎里,一滴接一滴。还没来得及将这份喜悦细细品尝,Newt像想到什么,急忙说:“yeah…No.”

“No?”Graves险些破功,“你要拒绝我?”

“不,当然不!”Newt更加慌乱地摇头,他乱糟糟地解释,搬出一个最容易接受、最难以拒绝的理由,“我,我需要点时间想想。”

噢,永远不合时宜的时间半路杀出。刹那Graves的大脑闪过很多胡思乱想,很多关于未来的坏猜想。连借口大脑都先一步替Newt找好了:年龄不合适,太冲动,时机不成熟……他按压下没由来的焦灼,朝Newt无所谓地摆手,“我等你,”他平静地说,“我想我在这里也不方便,就先走了,你可以有足够的时间考虑。”

他做出一个简短的告别,但没示意也没招手。Graves转身,面朝另一个方向,一步一步地走着,依然不慌不忙,轻盈洒脱,大衣下摆猎猎作响,他把脚步放得很慢很慢,仿佛老旧胶片电影断断续续地放映,好让Newt有足够的时间拦下他。

云遮住半边月亮,Newt站在阴影里静静地望着他远去,并未显得有多不耐烦,似乎在思考,也似乎在做决定。

Graves走得依然很慢,三分钟短短十几米距离,冬天的雪花有点凉,落入领口又立马融化,他盘算着等下的去处,回家断然不行,他得给Newt留出一个没有他的地方,街角的地下酒馆或许是个不错的选择。

他可以独自坐在一角,一边欣赏妖精曼妙的舞姿一边听歌声飘荡,然后点一杯咯咯酒用笑声庆贺仅仅维持一秒的恋爱结束,第二天洗洗脸继续工作,收到Newt于心不忍的含蓄拒绝后也只是点点头,客气大方地说祝你幸福,然后把熬夜完成的序言交给他,两人就此别过,又过一段时间,某天回家收到他和Tina的婚礼邀请函,天朗气清的日子收拾打扮好参加婚礼,面对Newt除关切外什么都没有的友好询问,坦然表示一切都过去,依然单身一人绝对与他无关千万别放在心上。多年以后,美国繁荣发展,比英国还要好,他老得走不动,也拿不起魔杖,只能坐在摇椅里,慢慢地读《神奇动物在哪里》给小孩子听,直到哪一天安详地永远闭上眼,一个人静静离开。某一天被多事的后代翻出积满灰尘的遗物,淘气的小孩兴奋地举高泛黄的羊皮纸问这是什么,他的家族画像明确告诉他那东西叫序言,写到一半的废稿,它本要送给我爱的人。

你问我他叫什么名字?画像认真想了想,抱歉地说我忘了。

Graves越想越悲伤,渐渐心凉,胸口作痛。他没有告诉Newt,在把Newt变成一只土拨鼠前,其实他也会把自己变成另外一只去陪他的。

然而Scamander总能给他意外。

“Percival!”

Newt突然喊道。

沉浸在自我想象中无法自拔的Graves置若罔闻,幽灵一样往前飘。Newt边喊他的名字边加快脚步,几乎快要跑起来,不消几秒就追上他。呼唤的声音越来越大,Graves总算停住,身体僵了一下,慢慢转过身,回头望着Newt。

“幸好你没走太远。”Newt微微气喘,说话间呼出的热气萦绕,淡蓝的薄雾中,他调整一下呼吸,仿佛宣誓般郑重地、一字一顿说道,“我想好了,我要和你在一起。”

说真的,这时间有点短,Graves完全摸不透“需要点时间想想”除瞎折腾他外还有什么意义。

“我刚才太快答应了,我不想让你认为这是……呃,”Newt脸上开始发热,“我一时头脑发热的决定。我想你知道,和你在一起这个决定,在认真考虑过后,我依旧坚持选择它。”他把头抬起来一点,又深深地低下去,轻轻地蹭他的围巾,不敢看Graves的眼睛。

身体那根快要断掉的弦终于放松,Graves唇角微微勾起,“你才考虑四分钟。”他说,声音带着明显的笑意。

“但证明我认真考虑过,不是吗?这也是它唯一的用处了。”Newt歪头看他,画面美好得仿似教堂里唱诗班孩子们高声吟唱的圣诞赞美诗。

梅林啊怎么会有这么可爱的人。Graves只觉得自己呼吸困难快要窒息了。

双手捧着Newt的脸颊,Graves把唇瓣覆上他的额头,细碎的,轻轻的。彼此的鼻息亲密交融,脸部雀斑的颜色浅淡并触觉敏锐,一点过多的摩挲都能让主人眼神湿润。温凉的唇一路下滑,暧昧地停在嘴角,修长的睫毛如蝶翼薄薄地擦过温热的眼皮,Newt的脸色立即覆盖上一层晚霞般的潮红。

“我可以吻你吗?”Graves慢慢地问道,吐息犹如蛇信。

一片雪花落在他的脸上。Newt替他轻轻拨开,然后小心而笨拙地主动回以恋人一个饱含快乐的破碎的吻。

 

 

三个月后,拖拖拉拉的Graves总算完成《神奇动物在哪里》的序言。

「总而言之,Scamander是一位十分有趣的人,远比他皮箱里的神奇动物们有意思多了。读他的文字,你能感受到他背后的英勇无畏的无私灵魂以及赤诚善良的心。想要了解这样的人以及他所热爱的事物,通过阅读《神奇动物在哪里》再也恰当不过。」

他洋洋洒洒写上收尾,满意地弹了弹纸张,又仔细看一遍,想了想,他把爱人吹捧得太美好,以防万一,他赶紧提笔补上最后一句。

“ps.Newt Scamander只属于Percival Graves,恕不外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