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Chapter 4
9.
忒修斯恰到好處的熱情與禮節很顯然來自於他的家庭。
帕西瓦爾才剛進門打過招呼,就獲得了斯卡曼德家男女主人的溫暖擁抱。斯卡曼德先生臨時有事情要回魔法部一趟,表示會盡可能在晚餐前回來。臨走前他拍了拍兩位少年的肩膀,讓他們好好享受這個假期,玩得愉快些。
而他的母親就如紐特預料的那樣,已經為帕西瓦爾準備了一件專屬毛衣。忒修斯欣慰地發現母親今年終於沒有在毛衣織上鷹頭馬身有翼獸或是其他的神奇動物,而是改成了每個人名字的首字母。
「你的顏色比我的好看。」他們套上毛衣時,忒修斯小聲地跟對方抱怨。
「我們可以交換,如果你想的話。」忒修斯試想了下那個畫面,拒絕了,並且覺得對方一定是故意提出這個提議的。
他帶對方在房子裡簡單地繞了一圈,期間試圖讓他們家的貓貍子認識帕西瓦爾,但小傢夥們只是甩了甩蓬松的尾巴,從兩個少年身旁優雅地離開。忒修斯解釋說牠們有些害羞,之後就會願意親近人了。帕西瓦爾表示自己並不介意。
再回到客廳時,忒修斯試圖偷偷從桌上摸走一塊餅乾,被他的母親用眼神阻止了。帕西瓦爾在一旁看著他們的互動,親密而溫馨。他有種接下來的聖誕假期將會很不錯的預感。
忒修斯收回嘗試的手,腳步跟上他繼續回到廚房忙碌的母親,問道:「母親,紐特回來了嗎?」
「是的,你哥哥在外面照顧鷹頭馬身有翼獸呢。或許你可以帶帕西去看看?」
「好的。」他拉上帕西瓦爾,往後門的方向前進。「我們待會就回來!」
帕西瓦爾把門好好地關上,再回頭時看見藍眼睛的少年停下往鷹頭馬身有翼獸棚屋去的腳步,眼裡滿是嚴肅。
「等等看到紐特,別跟他說我們的關係好嗎。」
「為什麼?」帕西瓦爾問,臉上依然掛著微笑。
「就是,別這麼做。」忒修斯有些焦躁地說。隱瞞家人讓他生出一股罪惡感,可他還沒有準備好讓他們知道這一切,尤其毫無緣由地不想讓紐特知道。
對方那副從容的笑臉讓他更不滿,少年瞇起眼睛抱怨:「帕西,別笑了好嗎。」
「嘿,沒事的。」帕西瓦爾收起笑容,伸出手去捏忒修斯沒有放在口袋裡而略微冰冷的手心。「你不想講的話,我們就不講。」
忒修斯咬了咬自己的下唇,帕西真摯的態度讓他覺得自己在無理取鬧。他並不太想在別人面前露出不夠成熟的一面,就算那人是帕西瓦爾也一樣。他回握住帕西瓦爾的手,對方的掌心乾燥而溫暖。
「抱歉,我想我只是......」忒修斯停頓了一下,最後還是說了出口。「有點緊張。」
「我很高興你能告訴我。」帕西瓦爾把自己的手指穿過他的指縫。忒修斯嚇了一跳,畢竟怎麼說這都還是他家的後院,隨時可能有人出現。不過帕西瓦爾接下來說的話反倒讓他主動扣緊了對方的手。
「其實我也有點緊張。」
忒修斯看向來自美國的少年,剛剛才被他形容成“從容”的帕西瓦爾露出一個苦笑。他油然而生一股使命感,用交疊的手指安撫對方。
「我沒事的。」帕西瓦爾很快回復了平時的表情,輕輕碰了碰他的手心後才放開他們相連的雙手。他指向後門上掛著的東西,忒修斯順著看過去,「你看,我想英國應該也有這樣的傳統?」
一個槲寄生花環。忒修斯知道帕西瓦爾是刻意要轉移話題,但這也太不湊巧。
帕西瓦爾看見眼前的少年低下頭嘟囔些什麼,露在外頭的耳朵不知道是因為寒冷還是害羞而通紅著。他耐心地等著,忒修斯再擡起頭時已經露出明亮的笑眼,藍眼睛裡的光灼熱得可以讓雪融化。
「槲寄生底下要接吻。」忒修斯說。
「所以呢?」帕西瓦爾問。
忒修斯主動抓住尚在裝傻的人的大衣領子,飛快地親吻了一下帕西瓦爾後又放開。
回到原位時他的臉頰像在雪地裡盛開的玫瑰般漲得通紅,眼睛濕漉漉的,閃著熱烈而不服輸的光芒,仿彿世界上再沒有什麼能阻礙他親吻對方一樣。
帕西瓦爾還沒反應過來。他原先並沒有想到剛剛還要求必須對他們關係保密的忒修斯,真的會願意在自家門口吻他——儘管這並不能算是一個吻,頂多算是被柔軟的嘴唇輕蹭了一下。
可至少忒修斯願意踏出這一步。意識到這一點讓他的心像大釜裡的魔藥般緩慢而熱烈地沸騰起來,無法道清的情緒像氣泡源源不絕地冒出、堆疊、破裂,驅使他拉住忒修斯準備要離開的手,急切而沖動,表現得一點都不像一個穩重的格雷夫斯應該要有的模樣。
「我能吻你嗎?」帕西瓦爾問,輪到他的眼裡有那樣熾烈的光了。
「現在不行了。」忒修斯露出一個狡黠的微笑,看起來心情好了不少。
他們還是看了一小陣子鷹頭馬身有翼獸才回到屋子裡。紐特餵過牠們後就不知道去哪兒了,棚屋裡沒有看見他兄長的身影,只有剛進食過後滿足的禽鳥們,因為寒冷的天氣窩成一團昏昏欲睡。
忒修斯為新來的訪客一一介紹了每隻的名字與特性。帕西瓦爾對神奇動物並不算有太大的熱忱,但仍盡可能專心地聽著。這空間裡有太多幹擾的因素,比方說忒修斯專注時的側臉很好看,又或是對方張開又閉合的嘴唇總讓他分心。
他露出那樣亟欲獲得回饋的神情看向他時,帕西瓦爾才發現原來對方已經結束說明了。忒修斯用一種期待但又緊張的眼神等待他的回應,像是叼來自己最珍貴寶物的小狗,卻仍然擔心主人不會喜歡。
忒修斯把一切毫無保留地獻給了他,他的家、他生長的環境、他曾經的日常。帕西瓦爾先前沒見過的那一面,忒修斯都願意同他分享。
「這真的很棒。」他感到口乾舌燥,腦中堆砌不出詞彙,只能用最樸素而真誠的讚嘆回應他。帕西瓦爾感覺自己像是又回到那個魁地奇球場,當時他也有這種說不出話的感受,如今他終於知道那是驚訝與感動所交織而成的沖擊。
忒修斯這才放松下來,露出自豪的神情。
「歡迎來到斯卡曼德家。」他綻放出一個微笑。
斯卡曼德家的女主人在他們進門後沒多久,就通知他們她得出門一趟。她有些必需的東西忘了添購,需要在假期的人潮塞滿斜角巷之前出發。廚房裡已經充滿香料與油脂的香氣,母親請忒修斯十分鐘後幫忙拿出爐子裡即將烤好的火雞,自己則進到猛然燃起綠色火焰的壁爐。
於是家裡只剩下兩個無事可做的少年,與似乎在家卻不知去向的紐特——這使得少年們大膽了起來。一開始只是出自於無聊,單純地用手指觸碰手指來試探,可當另一方接受了挑戰之後,事情就順理成章地繼續下去,而他們實在有些太過於沈浸在這種刺激但不明智的氛圍當中。
於是當忒修斯的兄長從房子的二樓走下樓梯,進到廚房裡想要來倒一杯水喝時,看見的就是他的弟弟和他在信中所提到的“美國朋友”在廚房裡接吻,想要吃掉的似乎不是聖誕晚餐而是對方。
得益於後門的那圈槲寄生花環,這不是紐特第一次撞見他的弟弟親吻對方。
也只不過是沒多久以前發生的事。他照料完了鷹頭馬身有翼獸們,剛從棚屋踏進雪地裡,就看見自己的弟弟佇立在後院,已經變得挺拔的少年側對著他。儘管紐特站得有些遠了,仍然辨認出對方臉上正洋溢著他所熟悉的、自信而淘氣的笑容。
他原先以為只有他的弟弟一個人在雪地裡頭。或許忒修斯是在等待些什麼,然而他正想上前時,紐特看見忒修斯所面對的方向,雪地裡的反射與紛飛的雪花都變得奇怪,像是有一層流動著的空氣阻擋了自然。
他意識到那是一個幻身咒。
紐特不知道忒修斯為什麼這樣做,也不知道自己為什麼收回了要跨出去的腳步。他只是等待且觀察著,像平常他試圖靠近一個從未見過的神奇動物時那樣。
槲寄生底下要接吻。他聽見忒修斯的聲音夾雜著雪片,從遠處模模糊糊地傳過來。隨後少年向前踏了一步,伸出手,像是抓住了一道為他停留的風。
當忒修斯回到原先站著的位置時,另一位少年的身影才重新出現。紐特想,那就是忒修斯信裡所提到的那位美國朋友了。
而那圈槲寄生甚至還是紐特帶回來的。他總是習慣把花環懸掛在房子的後門,忒修斯也知道的。
畢竟在他被退學後的幾年內,當父親又對“去了家養小精靈辦公室之後仍然無所事事,成天只會跟動物混在一起的大兒子”感到生氣時,他便放棄了在節日時回到餐桌上享受沈默的機會。他只能偷偷從後門溜進屋子裡看忒修斯,看這個世界上唯一會為他的存在而感到純粹高興的小傢夥。
忒修斯揉著眼睛送他離開家時也從後門離開,期間紐特還得小心翼翼地護著他弟弟下樓,以免小孩子一個瞌睡就一路跌下樓梯。
打開門時的風雪會讓他清醒一些,所以小小的忒修斯就能看見門上的槲寄生花環。一個花環!他驚喜地說,除了離別時用盡全力的擁抱之外,還為紐特送上一個臉頰上的親吻。
而只有這時候紐特也能夠因為節日而變得坦然一些,在幼弟的發絲上也留下一個很輕很輕的告別。
「嗨,紐特。」忒修斯清了下嗓子,紐特注意到潮紅一路從他弟弟的脖子蔓到了耳根。「這是帕西瓦爾 ‧ 格雷夫斯,我跟你在信中提過的。帕西,這是紐特,我哥哥。」
被點到名的年輕巫師倒是很快就收拾好自己的模樣,露出一個得體而標準的微笑,向他打了聲招呼。紐特點了點頭,試圖在弟弟的朋友面前露出一個微笑,但很顯然,他此時並沒有這個友善的心思,因而看起來有些勉強。
忒修斯向前一步——紐特注意到他們緊握著的手還是剛剛才放開的——給了紐特一個擁抱。這是斯卡曼德家兄弟不成文的默契:總是弟弟率先擁抱他。紐特感受到男孩呼出的熱氣打在他的耳畔,似乎是準備要說些什麼。
「先別跟爸媽說好嗎?我還沒準備好,他們以為帕西只是,呃,好朋友,雖然他也的確是。」
紐特楞了下,微乎其微地點了點頭。他知道忒修斯感受到了他細微的肯定,因為男孩隨即松開了擁抱,留給他一個柔軟的微笑。
紐特因為這個微笑而有些怔神。
他知道自己沒辦法參與忒修斯的成長,少年總有一天會朝著他所無法控制的方向改變,但他一直以來都認為,至少有些東西是就算跨越時間與空間也能一直保存下去的。
然而此刻紐特明確地感受到,那些他以為會恆遠不變的東西,因為另一個男孩的出現而不一樣了。例如說,他以為忒修斯會先說想他,像以往每一次他們久別見面時那樣。
他與少年們在廚房裡面面相覷。忒修斯在信裡有提到男孩比他大一歲,有時候忒修斯獨立到會讓他忘記他的小弟弟才十六歲;而眼前的帕西瓦爾才十七歲,卻沈穩得不符合年紀。紐特已經忘記自己十六、十七歲時是怎樣的了,但他敢確定絕對不會是帕西瓦爾那種類型。
不過帕西瓦爾在忒修斯面前,又完全是一個陷入熱戀的少年了。
少年間的愛意那麼明亮、直接而勇敢,看著忒修斯的眼神裡暗潮湧動,讓紐特堅信要不是他進來,他們可能會直接在餐桌上來一發。
思考這些讓他疲憊,紐特感覺心裡像是被哭蜜蟲給劄上一針,有種模糊的、不舒服的感受從心底升起。他隱約覺得自己不應該再細想下去。
「至少比上一個好。」紐特嘟囔著,似乎沒打算讓人聽見。
在他加緊腳步離開前,他補上一句祝福,充當這場意外的結尾:「聖誕快樂。」
紐特離開後的好一陣子都沒人說話,直到忒修斯用魔杖操控著把烤雞從火爐裡拿出來,金屬碰撞的聲音才打破了這場突如其來的沈默。
他為閃著金黃色澤的雞肉加了個保溫咒,接著開口向廚房內的另一個人說道:「大概還要再一會兒才會有人回家,而紐特在他房間照顧動物總會待好一陣子。」
忒修斯幾乎是開口的剎那就後悔了,還差點咬到自己的舌頭。
他在心中懊惱,過多的說明讓一切都變得欲蓋彌彰。他的手心有些出汗,而忒修斯知道絕不是因為火爐太暖了的緣故。
帕西瓦爾沒有回應,只是等著,用點頭作為讓他繼續說下去的催促。忒修斯咬了咬唇,看向他。
「所以說,你要來我的房間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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距離上一次回家已經是三個月前,忒修斯好一陣子沒有回來,打開自己房間門時還在想自己上次出門前到底有沒有整理。
他知道自己一向有這個習慣,但萬一裡面忽然變得很亂怎麼辦?
他的男朋友,帕西瓦爾,在他家、他的房間裡走動,光是這個事實就夠他緊張地設想出一百種最糟的狀況。幸好打開門時還是原先那副整潔的模樣。
忒修斯的房間是藍色調的,像是深海那樣的藍,飽滿而不陰鬱,仿彿會被吸附進去。
這讓帕西瓦爾想起對方眼睛的顏色。他在房間內四處看看,目光所及大部分都是書,一小部分是魁地奇的用品,被整齊地排放在房間的其中一角。
「忒修斯。」帕西瓦爾喊他,腳步停在他書櫃上所放置的相框面前,裡面小小的人物正在動作。
忒修斯看見他指向書櫃上擺放的東西。「能跟我說說嗎?」
他應了一聲,慢吞吞地走過去,開始毫無熱忱的講解:「這是紐特,我哥哥,你剛剛也看到的,他第一次去霍格沃茲那天。我們差了八歲,那時候我才三歲,我不想他去,所以我正抱著他哭。我們感情很好,可其實我已經不太記得這件事了。」
他話語的順序毫無邏輯,跟平時課堂上回答問題的模樣完全不同,此時倒是有點像紐特,夾了一大堆無用的資訊。
忒修斯在心裡想,原諒他無法將心力放在介紹照片上吧。只有他在想那件事嗎?梅林的鬍子,要是帕西根本——根本——沒有想到那裡去的話,他大概會羞愧到直接退學,然後跟紐特一起去環遊世界。
「這張呢?」帕西瓦爾不知道什麼時候走到他身後,指著另一張照片問。
他們靠得好近,帕西瓦爾的呼吸打在他的後頸上,忒修斯覺得那塊皮膚正在持續地發燙,直到溫度升高到他無法負荷。停下。他在內心尖叫,身體裡那股躁動的火苗正在瘋狂地向外延伸燃燒。
帕西瓦爾親暱地用鼻頭蹭了蹭那塊可憐的皮膚。
「忒修斯,跟我說一說吧。」
他說完之後還惡意地用鼻音發出一聲催促,被喊到的英國少年咬緊了嘴唇,幾乎整個人都在顫抖,雖然可能性很微小,還是暗自祈求他的男朋友不會發現——直到帕西瓦爾開始在他的耳邊低低地笑起來,然後開始親吻他的耳根。
忒修斯從口中洩出一聲黏膩又煽情的喘息。他自己都沒想過他能發出這種喘息。
該死。忒修斯想。帕西瓦爾只楞住了一小會兒,接著就毫不擔心事情變得更糟一樣繼續笑著親他。梅林啊,他敢用黑魔法防禦術的成績打賭,帕西絕對是在想辦法讓他發出更多這種下流的聲音。忒修斯幾乎站不住,只能依靠對方從背後用雙手環抱住他做為支撐。帕西的親吻從耳朵流連到頸側,天啊,他能不能別親了。
「嘿。」帕西瓦爾開口,好聽的聲音裡帶著笑意,同時在他的後頸落下一個吻。「你怎麼了?」
你怎麼了?這太過分了,他的腦袋在混沌中盡力為自己伸張不平。帕西瓦爾‧格雷夫斯怎麼好意思問他?
「......等一下。」忒修斯說,試圖在一切發展到難以控制之前暫停。
他的嗓子因為缺乏水份而發乾,張開口說話時聲音都變得嘶啞。忒修斯忽然因為自己變了調的聲音而覺得有點好笑,於是力氣一下子又回來了。
「等一下啦。」他從帕西瓦爾的懷抱裡掙脫開來。
忒修斯的臉紅透了,微微張著嘴喘氣,藍眼睛裡閃著粼粼的水光,像一幅剛剛完成、鮮豔又明亮的畫作。他抽出魔杖,向房門施了靜音與反鎖的咒語,接著把魔杖隨意地丟到書桌上,用譴責又似調情的眼神看向房間裡的另一個男孩。
帕西瓦爾又露出那種處變不驚的微笑:「你知道我會無杖跟無聲咒的不是嗎?」
忒修斯的臉又更紅了。他根本沒發現。但至少這證明了他們想的是一樣的事情(他暫且還不用跟他現在在皮箱裡的哥哥一起離開英國),也不是只有他一個人在期待。這讓他感覺稍微好過了一些,可仍然滅不了他心中幾乎要燃盡一切、包括他自己的那團火。
忒修斯熱得不行,他的房間是不是有點太悶了?他這樣想,忽略了方才自己主動鎖上了門窗的事實。
帕西瓦爾發覺對方在窘迫或緊張時總會伸出舌頭,濡濕他發乾的唇瓣。現在他也這麼做了,隨即下定決心一般反手抓住毛衣的下襬,在帕西瓦爾的注視之下脫下了母親親手編織的毛衣。
毛衣粉嫩的顏色對十六歲的少年來說,可能是有點不符合青春期男孩的審美了,可誰在乎呢?這可是平常在學校裡看不到的忒修斯,帕西瓦爾想。而意識到這一點讓他興奮。
他能夠獨佔並不那麼完美卻真實的,會在他面前喘息與顫抖的忒修斯。
「可以了嗎?」帕西瓦爾問,也沒有靠近。他只是看著他動作,仿彿在欣賞一幅畫終於活過來。
忒修斯真痛恨自己容易臉紅的體質。
「煩死了。」他捧住帕西的臉,用力吻了上去。
儘管他們已經全身赤裸地躺在彼此身邊,忒修斯還是對剛才發生的一切感到有些難以置信。
他偏過頭想悄悄地看帕西瓦爾一眼,卻跟對方毫不遮掩的眼神給對上,下意識就想移開視線,像是一隻被抓住正在往懷裡塞金幣的嗅嗅。帕西瓦爾發覺他的小動作後,又發出那種討人厭但迷人的笑聲,剛剛在床上他被帕西給嚇得面紅耳赤時,對方也是這樣笑的。
這簡直是挑釁。於是忒修斯又轉回來毫不畏懼地看著他,正好瞧見帕西瓦爾從地上堆成一團的衣服中召來一個方型的小盒子。
「雖然明天才是聖誕節,但我想先讓你拆禮物。」帕西瓦爾把小盒子交給他。
對忒修斯來說,此刻比起驚喜更多的是疑惑,他拆開那個有著精緻包裝的硬殼紙盒,裡頭裝著一副羽毛形狀的銀質耳環。他把它們拿到手裡把玩,對著燈光舉起查看時閃爍出低調的銀光。
「我在伊法魔尼時是雷鳥學院的,而我想你也會是。」帕西瓦爾說,「如果你願意的話,我們可以一人戴一邊。」
忒修斯把目光從上方拉回身旁,看見帕西瓦爾的眼睛裡帶著焰光。與剛剛那股急躁而熾烈的不同,他眼中的焰火沈穩得仿彿永遠不會熄滅。
忒修斯半擡著眼看來自美國的巫師,神情慵懶又饜足,聲音還因為先前的哭喊而啞著。
「一定要嗎?」
「痛的話就像剛剛那樣咬我。」
忒修斯裝出來的那股模樣全消失了,只能惱羞地朝對方的脛骨踢向一腳。而帕西瓦爾則因為忽然的疼痛喊出了聲,又用腿壓制回去。
他們的腿纏在一起,相接的溫度令人心安,不經意索求更多。
帕西瓦爾就像是知道他在想什麼一樣吻他,忒修斯忍不住在接吻的間隙中微笑。
他們在父母回家前清理了所有痕跡,包含淩亂的發絲、衣服的皺褶、汗濕的肌膚與床單上的體液;唯一的小意外是他們忘記解除門上的咒語,想起來時剛好遇上小精靈請他們下樓用餐的敲門聲,才免除了被質問的可能性。
斯卡曼德家的男女主人對他們耳朵上新增的小裝飾沒有太多的意見或疑問,僅僅是給予了稱讚跟簡單的叮嚀,這件事很快就從餐桌上的話題中退出。
但紐特就是怎麼看都覺得奇怪。
餐盤與刀叉的碰撞聲拉回他的思緒,他已經盯著自己盤裡的菜餚太久了,才剛擡起眼就正好與坐在他對面的忒修斯對上。對方想必也發現了他的恍神,向他投來關心與詢問的目光。
紐特低下頭避開對方剔透的藍色雙眸,假裝自己正專注於切開盤中的雞肉。一瞥而過的少年側臉在他的腦海中被放大。少年的右耳耳垂還因為新穿的傷口泛著紅,在燈光照耀下有些透明,好像可以看見血液在之中流動。
對比之下耳環反射的光亮得他心神不安,連帶著手中的銀餐刀都被他更用力握緊;可他的本能又像是鄒吾跟著會發出沙沙聲響的逗貓棒般,忍不住想去追逐那道閃爍的銀光。
紐特感覺今天餐桌上的一切都很不對勁。驀地出現的銀色閃光、餐桌上多出的那一個人、少年在父母眼皮底下談戀愛的模樣,他都看不習慣也不順眼。紐特知道自己早過了因為賀爾蒙而對任何事情感到不滿的年紀了,這種情緒更多是來自於一種被剝奪的失落感。
但忒修斯看起來那麼光明磊落,反倒是他總想低下頭,用陰影遮擋住自己。
他想起他在霍格沃茲飼養的那窩渡鴉。他為牠們帶來食物與無微不至的照料,撥出自己本就不多的空閒時間陪伴牠們。而後閣樓裡出現了另一個女孩,她不像紐特有那麼多動物需要照顧,自告奮勇地攬起了這份再簡單不過的工作。自那之後她獲得了牠們全部的喜愛。
紐特發出的一聲痛呼吸引了閣樓裡的另一個人走向窗台,在赫奇帕奇的男孩對面坐下。
莉塔看見對方的手指被長大了的渡鴉重重啄了一口,傷口裡很快滲出血珠。
她輕彈了下反應過度的尖喙,然後又順了順那隻可憐小渡鴉的羽毛,把牠因為驚嚇而炸開來的背羽撫平。紐特看著莉塔毫不費力地觸碰與親暱,感到有些不可思議。
牠們仿彿已經忘記紐特才是那個把這窩小傢夥撿回閣樓的人。
「我第一次遇到這種狀況。」他的聲音裡透出一些失落,「牠們更親近你。」
「嘿,這不是你的問題。」
莉塔微笑著望向他,一向警戒重重的女孩此刻眼神柔和,渡鴉在她的手下討要更多的撫摸。
「你還有其他動物要照顧,可我只有牠們,不是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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晚餐結束後的家庭時刻,對紐特來說簡直是場折磨。儘管紐特跟家中的關係早已緩和,但他仍然不習慣也不擅長面對這樣團聚的時刻;他總會被迫要說些什麼,參與在他毫無興趣的話題當中。
紐特盡可能保持禮貌地道別,又不讓目光的焦點轉移到即將要離開的自己身上。壁爐裡木柴受熱膨脹的聲音蓋過紐特輕飄飄的聖誕祝福,隨即在忒修斯的目送下踏上樓梯。
紐特從樓梯間隙向客廳裡看去時,忒修斯已經收回了跟著他離去的目光,轉而撫弄懶洋洋趴在他腿上的貓貍子。他的弟弟靈活地應對每一個提問與對話,手指穿過小動物柔順的皮毛,對這種場面駕輕就熟。
格雷夫斯家的男孩坐在忒修斯身旁的沙發上,臉上被壁爐的火光給映照出暖意,仿彿他本就在這個家中擁有一個位置。紐特進到皮箱裡時還在想,或許帕西瓦爾會比自己更像個斯卡曼德。
某種東西被叩響的聲音從遙遠的上方傳來。紐特放下正記錄到一半的羽毛筆,花了一陣時間才意識到,那是有人在敲他房間的門。
他認命地從皮箱中探出頭來,在心中提醒自己待會得在角落再補上一幅速寫,並衷心地希望那人在他應門前就已經離開。
他拉開房間的門時,著實沒想到門外的人會是他的弟弟。忒修斯的藍眼睛毫無保留地對上他的。
他眨了眨眼,開口問道:「怎麼了?」
忒修斯會選在這個時間來敲響他的門實在很稀奇。一方面當然是因為他們太久沒見到彼此,另一方面則是忒修斯自從五歲之後就一向是自己一個人睡的。小孩在給家裡所有人以及並不情願的貓咪們一個擁抱之後,便會乖乖回到房間睡覺。
只有唯一的一次例外。
那是紐特被退學後的一個星期,他在自己的房間門口撿到了縮成一團的忒修斯。
那時他白日只在必須出現的時候出現,甚至會為了避開父母而不吃晚餐,母親無法勸他出門,只能為他留下施了保溫咒的食物在廚房。紐特則在夜半時分像個幽魂般下樓,搭配著愧疚與擔憂進食。
當他在某個跟平常無異的晚上打開房門時,才剛跨出一步,就差點踩上了睡在他門口的小傢夥。
紐特原先以為是貓貍子們因為寒冷,所以想要進到他房間裡來,但那頭標誌性的毛茸茸捲發與睡衣明確地向紐特指出,這是他的弟弟。而此刻正因為某種不知名的原因,他穿著單薄的睡衣蜷縮成一團在自己門前的地板上睡覺。
「忒修斯?忒修斯,醒醒。」十六歲的少年把男孩抱了起來,在懷裡顛了顛試圖讓他清醒。「你怎麼會在這裡?」
被喊到的男孩勉強張開眼睛,睡眼惺忪地喊他紐特。忒修斯的聲音因為沒睡醒而黏糊糊的,在哥哥溫暖的懷抱裡調整成一個更舒服、更能汲取溫度的姿勢。
以忒修斯的清醒狀況,能叫出紐特已經很了不起了。他弟弟安詳的睡顏還靠在他胸前,如果真要把對方徹底叫醒實在於心不忍,他還在掙紮的同時,忒修斯又喊了他一聲:「紐特。」
嗅嗅玩偶從小孩原先緊抓著的手上掉落,那還是紐特在三年級時送給他的。他把空出來的雙手扶上兄長的脖子,頭則放在兄長的肩上,安穩地睡過去。
紐特吃力地蹲下身子,把玩偶撿了起來,試圖把它跟抱住自己的忒修斯一同安放到床上,但弟弟像最黏他的那隻護樹羅鍋一樣死死纏在他身上,無論如何都不願意放開。
紐特的覓食計畫徹底宣告失敗。他嘆了一口氣,關上房間的門,把自己跟弟弟一起塞進溫暖的被窩裡。隔天早上開始,紐特又會一起吃飯了。
忒修斯的話把他從記憶中拉回現實:「你這次會在英國待得很久嗎?」
「看情況吧,怎麼了?」
「你還記得我跟你說過今年魁地奇的狀況很好嗎?」
紐特點了點頭,從他的語氣裡聽出來壓抑著的興奮。可眼睛裡的光是掩蓋不了的,他仿彿正在直面一片星空。
「所以說,我想問你能不能來看我的比賽?」對方停下來等他的回答,眼裡的星星一眨一眨。
他終於有機會好好端詳他相差八歲的弟弟。
忒修斯已經長得快要跟他差不多高,聲音也不再是那樣撒嬌般的黏糯,少年變聲以後的聲音低沈而陌生。可他的弟弟依然會穿著睡衣,赤著腳走向他,像六年前那個充滿海風與月光的晚上。
他們都記得那個約定。
「當然,我會去的。」紐特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