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Thesewt】像星星的眼睛

Fantastic Beasts and Where to Find Them (Movies)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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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Thesewt】像星星的眼睛
Summary
纽特·斯卡曼德发誓,没有什么能让他放弃将那只受伤且暴躁的、在外游荡的雄性独角兽捕捉回来的计划。没有什么。除了忒修斯。本文又名当你看向那只受伤独角兽时在想什么
Note
认真来说,这篇在写作的时候非常喜欢,算是我不成熟作品中的前三,希望你也喜欢💕

—————————正文—————————

纽特·斯卡曼德对着梅林的帽子发誓,没有什么能让他放弃将那只受伤且暴躁、在外游荡的雄性独角兽捕捉回来的计划。

没有什么。除了忒修斯。

 

他没想过在离开不丹后,他会见到一个暂时完全失去魔法的忒修斯。一个“哑炮”哥哥。这打乱了他的所有计划。

忒修斯一开始拒绝告诉他发生了什么,同样也不怎么愿意纽特建议的他们搬到一起,准确来说,搬到纽特的小屋里的提议。但纽特还是想办法从其他途径打听到:据说忒修斯的某种行为惹恼了魔法部,最终经过商讨决定剥夺他的魔杖,同时使用禁魔药水剥夺七天使用魔法的权利。

“哇,你肯定是闯了什么大祸,” 纽特的目光落在忒修斯的肩膀上轻轻开口:“得了,你得跟我说说……完美的傲罗先生居然也会犯错。”

“……不是这样就是阿兹卡班,” 忒修斯的声音听上去不怎么高兴,魔法就像巫师的半身,没有人面对这样的情况能开心得起来,即便只有七天。

“好吧,我看出来你做了聪明人的选择。” 纽特开玩笑地碰碰对方肩膀,“别太伤心——嗯,把这次停职当作一次度假,怎么样?你有多久没休过假了?相信我,这是不错的放松。我甚至准备了每天谈论的话题,不会让你感到无聊的。”

忒修斯看着弟弟微笑的表情谨慎表示怀疑。说实话,他真的不想连续七天听纽特跟他讲角陀兽的产后护理,或是如何照顾受伤的马型水怪。

令他大感欣慰的是,纽特并没有对他如此“残忍”。感谢梅林。

 

…………

第一个晚上,他们谈论了疾病

纽特的心还放在那只受伤的雄性独角兽身上,他已经连续半个月都在追寻它的踪迹,然而这种生物标示的危险等级是有原因的——他就是没法靠近安全距离之内哪怕半步。

即便他的大部分心思都放在工作上,纽特还是在听见忒修斯异样声音的第一瞬间发现了不对。

“我没生病。”
接收到对方传来的目光,忒修斯在第一时间开口杜绝怀疑的可能。他的声音听上去比龙还要低沉,瓮声瓮气地回答夹杂着两下用力吸鼻子的声音:“我从不生病。”

然后,就在生病的尾音刚刚落下时忒修斯像是终于忍不住,打了个大大的喷嚏。

“……我没生病。”在纽特复杂的眼神中,忒修斯坚持着。

梅林在上——忒修斯是不是脑子被烧坏了?
纽特利落地从箱子中掏出坩埚、几把魔药材料和一只小小的打火石。

“你在做什么?”

“弥补遗憾。” 纽特没好气地回答,顺手抓过一小把覆盆子扔进坩埚:“我还从没见过你生病的样子——感谢梅林没让我错过。”

“……我是不是该感到荣幸,对于本人生病为你带来愉悦这一点?”

“我允许你对此感到荣幸。”

纽特盯着坩埚中的液体不再跳动,迅速用魔杖指挥着将提神剂转移到碗中。

“我不喝。”
忒修斯像是预感到了会发生什么,依然强硬地拒绝着:“我不想连续几个小时耳朵往外冒烟。”

忒修斯是病人,他不能殴打病人。

……纽特反复在心中告诫自己,而当他用了石化咒后发现忒修斯依然紧紧在他下咒前抿起嘴导致无法将药剂灌进去后,他终于放弃了。

“听着,我也不想仗着你现在不能使用魔法逼你——但如果你不配合我就把它从你喉咙灌下去。” 纽特警告地将药碗又推了推:“忒修斯,我认真的。”

……经过几秒的坚持后忒修斯很快妥协了:他知道失去魔力的自己现在毫无抵抗能力,哪怕纽特要让他去亲一只嗅嗅的爪子他都会照做。

在忒修斯闷闷不乐地顶着两只向外冒烟的耳朵时,纽特依旧紧紧盯着地图上标绘出的独角兽踪迹企图找到一些规律。

“我还以为你准备好了要跟我分享的话题。” 忒修斯打破沉默提醒着,他实在无聊到了一定地步。自从被停职以来他就像被关进监狱的囚犯,除了无聊地盯着小屋中的摆件别无其他事可做。现在他甚至敢打赌自己比纽特还要熟悉这栋小屋的结构。

“什么……噢,对,不好意思。” 纽特转过身,目光还恋恋不舍地看着他的地图:“对——嘿,等等别走!我真的想过……嗯,说起来,我从没见过你生病的样子。”

“认真的吗?” 忒修斯有些后悔他收回了迈出的脚步,“这就是你精心准备的话题?”

“……好吧,抱歉。最开始我只是想让你同意我的提议…我发誓从今天起会提前准备好的。”

“你把这形容得像结婚多年、彼此厌恶又被迫待在一起的中年夫妇——什么时候我们之间需要提前准备话题了?” 忒修斯并没有意识到他的形容对于兄弟来说不怎么合适,气定神闲地翘起腿双臂向后撑在柜子上:“还有,容我提醒你,我是个成年巫师,从事最危险的工作已经几十年了,我可不需要你的'特殊照顾'。”

“当然,” 纽特从善如流,“感谢你给我一个体验照顾你的机会。”

“不客气。”
忒修斯一本正经地回答,从容抬头与纽特对视,直到对方再也憋不住微笑起来。他还没发现自己因为对方的微笑嘴角也开始上扬。

“我倒是见过好几次,”忒修斯漫不经心地调整了一下姿势,“你生病的样子——梅林,小时候你可真虚弱。”

“我不记得了。” 纽特的嘀咕被对方的声音盖过去。看在对方正在生病的状态与耳朵不断向外冒烟的滑稽模样,纽特决定暂时不作纠缠。

“我说真的。你刚出生就开始发热,妈妈又在那个时候病倒了,爸爸还在出差——我几乎是要照顾两个人;” 忒修斯陷入回忆,兴致明显高昂起来,“那时候我真觉得自己以后可以做个治疗师——每天的头等大事几乎就是哄你入睡。”

“你这样做过?” 纽特的声音有些心虚,他对三岁以前的事毫无记忆,因此也从不知道在当时年幼的忒修斯肩负过如此重任。

“我还以为你在看到我对待那只麒麟的时候就多少意识到了,” 忒修斯挑起眉:“多亏了从你那积攒的经验,我才能如此娴熟。”

……当然了。当时他就想过忒修斯,一个单身无子嗣的成年男性怎么会如此熟练地用标准姿势抱起幼崽。

“那首歌,我也给你唱过。大部分在你不停扭动不肯乖乖在我怀里入睡的时候。”

“是吗…说实话哥哥,你是个糟糕的歌手。真庆幸你没决定去当演出家。” 纽特正色回击,“也许我当时的抗拒是在提醒你。”

“你不能这么对一个病人。” 忒修斯故作恼怒地看着纽特,刻意压下眼底的笑意。

“好吧,病人先生,需要我给你唱歌哄你入睡,像个三岁孩子一样?”

在当晚之后的时光,他们共同回忆了小时候做过的傻事、闯下的乱子,偶尔彼此嘲笑一番又继续着话题;纽特轻轻哼唱了有关一个掉下井的老麻瓜、追着三只兔子跑的猫狸子、还有一把会跳舞的凳子几首歌。忒修斯大部分时间都坐在一旁微笑地看着他,偶尔会用还带着浓重鼻音的嗓子加入。

等到烛光熄灭,他们彼此互道晚安。纽特将楼下唯一的床坚持留给对方,自己则回到阁楼的吊床。

疾病带来的只有痛苦、分离与恐惧,但在今晚,它却史无前例地成为了话题的开端。

 

…………

第二个晚上,他们谈论了自由

因为一个意外,纽特不得不将他的独角兽捕捉计划暂时搁置。忒修斯在猪头酒吧遇到了麻烦。两三个不怀好意的巫师袭击了他,如果不是恰好有人在一旁阻止,也许纽特只能在圣芒戈见到他的哥哥了。

事实上,如果不是忒修斯坚决反对,纽特真的会带他去圣芒戈。在他见到忒修斯时对方的外表看上去毫发无损,连一丝伤痕都没有留下,然而无法施展魔咒的傲罗却连一步都走不了,最终只能靠在纽特身上随从移形。

“轻点,”在纽特想办法调整姿势时忒修斯还在抱怨着,“我的每一片皮肤都疼。”

“很好,也许这能提醒你不要到处乱跑。” 纽特故意加大了力度,得到了几声抽气。

“我是个成年人,起码拥有享受一杯酒的自由。”

“一个——没有自保能力的成年人。” 纽特努力克制着大喊大叫的冲动,他跟忒修斯的交流仿佛一夜间倒退回了几年前,回到别扭又僵硬的时刻:“你——难道不知道在填满了半个阿兹卡班后有多少人会盯着你不放,而你就这么轻易给了他们偷袭的机会?别跟我提——请不要跟我提自由,亲爱的忒修斯。自由不是理由……谁又能有绝对的自由?至少以你现在的状态,不行。”

纽特还没意识到他此刻的想法与曾经的忒修斯有多相像;现在,最渴望自由的人正板起脸拒绝这一请求,而曾经的规则标杆却要求着自由。

不得不说,命运有时候真的很有意思。

“行。” 忒修斯像是赌气一样硬邦邦地甩下一个词便不再开口。

但他总是无法长久保持沉默。他习惯交流,习惯解决问题而不是逃避。

“我之前遇到过一次类似的场面……就在麻瓜战争刚刚结束的时候。魔法部觉得我太过张扬,违抗命令参与战争且获得了一堆荣誉…不,我可不是在自夸,” 忒修斯注意到纽特的神情抗议道:“我认真的,三次授勋——总之,他们不喜欢这样,于是决定把我扔进阿兹卡班,连威森加摩的审判都省略了。”
“多亏了我的朋友们。菲尼亚斯那时候刚被从家族除名,还有一定影响力;还有亨利·波特,他一直支持麻瓜权益,而且在威森加摩的地位不低……反正最后我不但被放出来,还升了职。”

“你从来没提过。” 纽特最终仅仅挤出这样一句话。

“没有吗?” 忒修斯反问,他的语气听上去不需要回答。

 

对。他从不曾听忒修斯提起这一切;原来他的哥哥也曾陷入险境,也曾面临危险而束手无策;纽特将德国发生的事情视作偶然,而直到现在他才将自己披在忒修斯身上的一层近乎完美的外衣剥离。脱开一切,其实忒修斯与他并没有什么两样,也会犯错,也会受伤。

他们毕竟是兄弟。一个姓氏怎么会分出完全不同的灵魂呢?

“总之,那时候我真的觉得自己玩完了。虽然在参战之前做过心理建设,那种感觉——那种身边一个人都没有的感觉依然很不适。”忒修斯的措辞很委婉,但纽特还是察觉到他藏起来不曾说出口的东西。

“你还有我,哥哥。”
这句话脱口而出,甚至让纽特感到惊讶。然而他很快后悔又羞愧起来:他当时并没有在忒修斯身旁,甚至如果今天不是对方主动提起,他会对此保持一无所知。在这样的条件下他究竟为什么会说出这句话,如此大言不惭?

……也许是为了弥补遗憾。这句话更像是他的一个承诺,就像那句“我已经做出了选择”,是他的一个保证。

忒修斯在听到这句话时苦笑了一下,这无疑令纽特更加惭愧起来。像是弥补,他继续试探地开口:
“你到底——到底做了什么?才会让魔法部——”

“我想把这个故事留到明天。” 忒修斯狡黠地眨眨眼,在纽特来得及开口之前率先翻身:“我累了。晚安,纽特。”

 

“……晚安,忒修斯。”

 

…………

第三个晚上,他们谈论了谎言

在忒修斯遇袭后的第二天纽特坚持他们远离英国一段时间,换个地方——比如,挪威。

“请问,为什么一定是挪威?” 忒修斯看着纽特匆忙翻找门钥匙、忙活个不停的动作怀疑地扬起一根眉毛:“我假设这跟那只你一直试图捕捉的独角兽没关系?”

“巧合。” 面对质问,纽特只是含糊地做出模棱两可的回应。

对此,忒修斯只是咧嘴笑笑,冲着纽特无声地比了个口型,撒谎。

 

鉴于忒修斯现在跟麻瓜没什么区别——这绝不是在讽刺——纽特选择采用门钥匙出行。随着上一秒英国标志性的阴雨天消失,下一秒北欧慵懒缓慢的风光笼罩在周身。

不需要他做过多的安顿,忒修斯已经默契地跟他一起搭好帐篷——一起,指的是纽特在翘翘魔杖时,忒修斯气定神闲地站在一旁研究他们所处的位置。

接下来的一天纽特都在寻找那只独角兽,他几乎可以肯定对方就在附近;至于忒修斯,他还有些不舒服,生病、魔力被剥夺加上被人袭击让他变得憔悴起来,因此纽特决定让对方好好休息。

感谢梅林,他不需要离开帐篷很远——他在周围的森林发现了几缕闪着光的银色毛发。这意味着那只雄性就在附近。

黄昏降临,太阳声嘶力竭地不甘降落,天空逐渐笼罩一层夜色。
就在这里,森林的边缘,甚至不需要他刻意寻找,纽特只是刚准备出发就抬头看到了灌木丛中那只美丽的生物。

梅林的胡子——那只独角兽就在他前面几米——他只要再靠近一点就能——

就是在这时,帐篷里的人不知道是因为头疼还是哪里不舒服又发出一声低吟。

纽特犹豫地停下,他不甘地看看前方,转过头又看看身后。最终,在经历了短暂的斗争后,他选择转身,狠心暂时将独角兽搁置。

 

…………
忒修斯看着钻进帐篷的人有些惊讶,几分钟前对方才刚刚在周围布置好魔咒离开。

“是什么让你这么快回来,找到那只独角兽了?”

是你。
纽特默默想着,却并没有说太多。

在拿出水壶时,纽特还是忍不住开口分享:“我刚才——我看到他了。就在周围。”

 

忒修斯也在沉默地打量着纽特。他自认为对这个小弟弟足够了解,从对方说出挪威的一刻他就猜到了大致原委——但他并不反对。无论如何,这也算他们共同的一次休假。
因此,当对方出乎他的意料,在受伤的独角兽和生病的忒修斯之间选择后者时,除了惊讶外忒修斯感到更多的是疑惑。

 

“你来这到底是要做什么?” 忒修斯不喜欢将问题藏在心里。

“……我跟你说过了,弥补遗憾。”

一个谎言。

“……你知道他们为什么要惩罚我?”
话题的跳变依旧突兀,但他们彼此都很熟悉这一过程了。

“因为我没有汇报、不经允许就答应邓布利多,参与了从德国到不丹的行动。”
忒修斯率先坦诚,他期望能用自己的诚实作为榜样,换来纽特的真实想法。但比起真相,他却意外从纽特那得到了另一种东西。

“嗯,对不起…”

“什么?” 忒修斯扬起眉毛,像是不理解为什么对方会道歉。突然他明白了什么,爆发出一阵阵大笑。他近乎撕心裂肺地笑着,过分地藏起自己的异样;在他几乎要将自己的心脏吐出来之前,他甚至看到了阵阵幻觉:

那些残破的、带着鲜血的蝴蝶拼命扇动翅膀,从他口中奋力挣扎着,不断飞出。

换做其他任何一个人都会立马发现这笑声其中的刻意与异常。

其他任何一个人。

当大笑声终于停歇,他才直起身看着有些困惑的弟弟。

“不,不…你误会了纽特。我答应参与行动不是因为,不只是因为你。”

“我答应是因为我明白什么是正确的,什么是必须有人去做的,而不是因为你来找我,明白吗?如果换做其他任何人提出同样的请求,我依旧会答应。”

“你不是我冒这个险的原因。”
这句话没由来的有些尖锐,纽特在听到这个回答后变得沉默,他低下了头,脸上的笑容变得勉强。

然而他不知道,这一切让忒修斯感到无比痛苦。他无法说出真相,它就卡在他的喉咙,像针一样刺痛:
因为你的价值远不止于此。你值得我赌上更大的筹码——比如生命。

但他无法说出口。他无法告诉自己的弟弟,他的纽特,他的爱。于是他只能用谎言来掩盖——不完全的真相等同于谎言。一如他无数次告诉自己,他对纽特仅仅是兄弟之间的爱,像家人一样。

企图欺骗自己的心,恐怕是忒修斯做过最愚蠢的事;他听过男巫的毛心脏,那个源于诗翁彼豆故事集不怎么美好的童话,但他学到的只是如何避免一颗毛心脏,而没有正视它。

心脏正收缩着传来一阵阵疼痛,无法用语言形容。忒修斯不自觉抚摸上胸口处,那里曾留下过三道伤疤,此刻也成为了他最好的借口,安慰自己这是陈年的疤痕带来了幻觉。

他不记得接下来他们聊了些什么。总之对方率先转移了话题,开始谈起他最熟悉的动物们,还有霍格沃茨,他们为数不多的、所能拥有的共同回忆。

忒修斯无知无觉地听着,忽然插嘴:“……在我的时代没有保护神奇动物课,即便有我想自己也不会多喜欢。”

又一个谎言。甚至连他都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这样说。

“可我不这么觉得。”
纽特轻而易举地看破了这一切,但他聪明地选择了委婉的表达:“是你自己说的,我们毕竟是兄弟。我觉得,我觉得你一直在掩藏或是还没发现自己身上的一些东西…一些我们共同拥有的。”

这算是纽特对忒修斯说过最大胆的话,不在于内容,而在于这句话中包含的勇气。

他不习惯向别人坦露自己,这让他毫无安全感,产生一种暴露于聚光灯下被人剥皮拆骨的痛苦;哪怕是母亲他也很少表露自己真正的想法。说出口的话因为承载了他所有的勇气而格外沉重,几乎是顺间坠地。

纽特在说完这句话之后好像才意识到他们之间的距离有多近,近到只要随便一个人再靠前一点、再迈出一步就会彼此相贴。

而忒修斯率先退却了。
他打破彼此之间的眼神联系,故作漫不经心地用咳嗽掩饰异样。

这个夜晚由谎言堆砌构成,他们彼此都心知肚明却不愿戳破。

因为没人敢保证平静之下隐藏的汹涌,究竟会带来毁灭还是解脱。

 

“晚安,忒修斯。”

“……晚安。”

 

…………

第四个晚上,他们谈论了死亡

这是个沉重的话题。纽特忘了他们是如何转移到这上面的。在昨晚之后他们变得都有些刻意,然而故意逃避反而让他们离真相的漩涡中心越近。

最开始他们选择了看似最保险的话题。忒修斯询问纽特目前的工作,而他也作出一副欢快语气回答;这段对话干巴巴又苍白,却无比适合如今的状况。

然后,话题无可避免地来到那只流离在外的雄性独角兽身上。这是纽特最近主要的目标,而且越来越迫在眉睫:他知道如果不早点找到他医治,那样纯洁的生物是无法挺过死亡的阴影。

“……你知道有种说法,独角兽的血具有魔力,喝下能长生不老,或是治愈一切。”
“如果有一天我马上要死去,需要独角兽的血,你会为我取来吗。”

多年浸淫于魔法部的生活令忒修斯能够熟练地用轻松语气说出最可怕的话题。

现在他们在跳一支危险的探戈。每一次舞动、每一个说出口的词都是一次进攻,像带着锋芒,而没人知道会先刺伤谁,又或者解脱谁。

纽特心惊于这个话题,然而他很快找到了从容应对的方法。
“比起这个,我更好奇:你会让我去取吗?”

这是作弊。年轻的斯卡曼德迅速从哥哥那学会了狡诈手段并不顾及地在他的老师身上试验。

忒修斯没有回答。他陷入长久的沉默,屋内昏暗的灯光令纽特看不清他脸上的表情,而他真正想说的其实是:

我不会让你到达那个地步。我不会让你在我眼前、眼睁睁看你陷入死亡的泥沼。

他永远、永远不会让他们陷入那样的处境。哪怕拿自己的生命去承受。

“晚安,忒修斯。”

“……晚安。”

 

失去魔法的巫师长久不能入睡。他既无法催眠自己,也不能找到安睡魔药。当修普诺斯终于垂怜他,忒修斯陷入了一个梦境。

一段有关他与纽特、有关年少时的回忆。

———
他才十四,最多不超过十五——假期那时候对他来说还没失去吸引力,因此他顺理成章地与纽特一先一后回到家。

他们之前小小吵了一架——在梦里忒修斯忘记原因了,但又飞快和好,当天晚上心照不宣地挤在一张床上,纽特央求着忒修斯给他讲讲关于独角兽的事。

“……嗯,它们是最纯洁的生物,具有很强的魔法效应,一般避免与人接触;两岁左右会从金色变成银色……”
直到口干舌燥,忒修斯依然没能熄灭那双看向他灰绿色的眼睛中旺盛的好奇。

“独角兽的眼睛很大,很漂亮,闪着银光。”
忒修斯犹豫了一下,飞快地补充:“像星星一样。”

“像星星的眼睛是什么样的?”

“就像,”忒修斯停了停,他那时还太年轻,对这些特殊的形容从没有太大耐性,于是很短地思考了一下便放弃,在目光接触到纽特时随口说:“就像你的眼睛。”

像星星的眼睛听到这,心满意足地回到了夜空。

 

…………

第五个晚上,他们谈论了战争

“我一直很想尝试驯服一两只夜骐…但很遗憾我看不到他们。”

他们在之前一直保持着沉默。直到深夜降临。
纽特莽莽撞撞地开口,连自己都惊异于为什么今晚会选择这样的话题。习惯是一种可怕的东西,在不经意间就能改变了一个人。就像当习惯了每晚的谈话,骤然沉默反而变得不适起来。

“是吗,” 忒修斯对此不置可否,这一整天他的兴致都不怎么高昂,纽特也许猜到了原因,也许又是刻意忽略:他注意到忒修斯今天一直在看一张照片,反复从怀里掏出又收回。看来今天是什么特殊日子。

“这不是什么坏事……我倒希望你永远都看不到。”
忒修斯像是没看到纽特不怎么理解的神情,忽然从报纸中抬头:“你为什么这么相信邓布利多?”

纽特在抬头看向对方时不经意地瞟了一眼预言家日报的头条:阿不思·邓布利多:谎话连篇还是伟大无私?
他当然知道忒修斯从不会报纸上说什么他就信什么;大多数时候对这份报纸他们都抱着一种批判与讥讽的态度,但很难对此有其他解释,关于忒修斯为什么突然提起这个话题。

“为什么不呢?” 纽特反问,“起码他也相信我。”

“魔法部会处理好这些——”

“你明知道他们不信任我。他们谁都不信任。”

甚至连你。

“但我相信。” 忒修斯紧紧攥住纽特的肩膀,眼神紧紧追逐对方躲避的目光:“我相信你。”

“……这不一样,” 最终,纽特无力地垂下手苍白辩解。话题的主导方在他不曾注意的时候变成了忒修斯,而他对此第一次产生了束手无策的错觉。

“来。” 忒修斯简短地冲他招手,甚至没有抬头看向纽特一眼。这让他觉得很不舒服,但纽特依然听话地凑过去。忒修斯还在全神贯注地盯着那张黑白照片,这是麻瓜的相机拍出来的,上面的人一动不动,或是自然或是僵硬的表情就这样被在一瞬间定格,但他们无一例外都在微笑,或者至少,尝试挤出一个笑容。这让纽特感觉很奇怪。

“这是斯文顿,马丁·斯文顿……可怜的人,拍完这张照片才一个星期就因为流感去世了,甚至还没来得及踏上战场……这是爱德华·琼斯,也遭遇了不幸,我们只能找到他一只手臂,上面还带着订婚戒指……多利安·威廉姆斯,我们叫他多吉。” 忒修斯的声音越来越低沉,而那张照片在他手上就像被施了魔咒,迫使纽特无法移开视线。

“梅林啊,他看上去可真精神,我都快忘了他老喜欢把衣领立起来,看上去傻乎乎的…这个傻子死的时候,身边躺着四个德国人……法国佬拉兹·乔伊,像英雄一样勇敢战死,我对他印象最深……知道为什么吗?”

纽特的胃在翻腾,好像有人拿着刀不断搅动他的心脏。他的呼吸变得急促,但这点动静没能阻止忒修斯继续说下去:

“倒霉的孩子在完成任务后没来得及跑出毒气弹,脸上的皮肉都掉下来了,只剩骨头…可他还活着,最后是我往他脑袋里射了颗子弹,帮他结束这一切……”

“珀西瓦尔,我们一起活过了索姆河地狱,谁能想到最终在巴黎……这是我。”

其实这毫无必要,那张照片上纽特第一眼就认出了他,当时的忒修斯剃着短短的寸头,穿着麻瓜粗糙的军装正笑眯眯地看着他。他的一半脸被前面的士兵挡住,一只手还随意搭在格雷夫斯的肩上。麻瓜的技术让他们所有人都僵硬地维持着一个姿势,仿佛生命永远被定格在了那一刻。

他不知道忒修斯是怎么想的,怎么看待这张照片,上面那些所有的愉快面孔,当时他们都那么轻松,谁都不知道自己蒙着一层阴影的未来……纽特觉得这让人心神不安。

 

忒修斯静静看着他,“也许有一天你会看到它们。但我衷心希望对于你来说,那一天永远不会到来。至少不要是因为邓布利多或是其他任何人。”

我更不希望是因为你。纽特将这句没来得及出口的话咽下。这曾是他最大的恐惧,至今仍让他连说都无法开口,怕将死亡的阴影带到他们上空。

胜利需要生命,需要灵魂之火的熄灭来换取。每一份东西都早已被命运明码标价摆在前方;在这种时刻选择变得前所未有的重要。

而令纽特感到无力的是别无选择。正如此刻的他,无力控制话题的走向一般。

“晚安,纽特。”

“……晚安,忒修斯。”

 

…………

第六个晚上,他们谈论了爱

在将近一整个月的追踪后,纽特终于在一条溪边发现了那只雄性,并成功踏入了安全范围以内。

“所以,你还是被我抓到了。”
他的身上伤痕累累,雪白闪亮的毛发被血迹染成灰黑。

纽特缓慢平稳地伸出一只手,努力向对方展现自己的善意。

“别怕…我知道你的感觉,向外人暴露脆弱与无助的一面并不好受。但我不是来伤害你的……我想帮你。”
“让我帮你,好吗?”

美丽的银色生物瞪起大大的眼睛看向他,在这样的目光中纽特屏住呼吸:独角兽更喜欢女性的陪伴,而现在他有一半的几率被一只暴起的成年独角兽踢断肋骨——

但他愿意冒险。
纽特闭上眼,继续伸手向前,直到感受到热源的温度才再次睁开。

浑身发着淡淡光芒的雄性轻轻喷出一口气,温顺地合起眼趴回原地。

这是个奇迹。纽特屏着呼吸慢慢靠近,直到手触碰到发着光的毛下微微颤抖的温热肌肤。

“你真勇敢…相信我,是不是?我不是来伤害你的。”

受伤的雄性发出一声破碎的低鸣。多日来伤口暴露在外已经开始溃烂,被反复撕扯,在愈合之际又残忍裂开。怎么会有人对如此美好的生物犯下如此罪恶?

纽特拿出备好的白鲜香精,简单为对方擦拭后开始涂抹。在他的手掌下纯洁的生物因为痛苦开始颤抖,却保持温顺躺在原地,甚至转过头用美丽的眼睛注视着纽特。

他不是来伤害他的。他从未想过伤害对方。爱怎么会让人受伤?

……爱是什么?

还是个孩子的时候纽特认为爱就是母亲温暖的怀抱,到后来他又错误地将对莉塔的感情视作爱;他爱莉塔,以朋友的方式,但那不是这里谈到的爱。他毫无保留地接受对方,因为他看到了她身上巨大的黑暗与痛苦,而他选择接受。

其实早在从年少时起的一次次冲突、一次次彼此试探与争吵、和好与交流之间,纽特就明确了他的爱。只不过他的爱太过特殊、太过危险而悬挂于一线。而那时他还没积攒足够的勇气,所以只能逃避。

爱既是给予又是索取,爱要付出也要收获;爱是……想要伸出又克制收回的手。

没有比爱更难的事了。
也没有比爱更简单的事了。

纽特抚摸着手掌之下温热光滑的肌肤,感受一个生命随着每一次沉重呼吸的脉动;他久久,久久停留在独角兽身边不愿离去,然而就在对方再次睁开眼,他又帮助雄性起身站立。

“走吧。” 他轻声说,“你自由了。”

他自由了。

爱从来不是沉重的枷锁。

 

…………

“我明天回一趟魔法部。”
当纽特带着满身泥土与灰尘踏入小屋,这是迎接他的第一句话。忒修斯在以一种独特的方式告别。
一如既往,他们来到了边缘,对面即是彼岸,可为了防止坠落,其中一方率先退却了。这样的场景对他们彼此来说都太熟悉。

“你的停职结束了,” 纽特轻松地开口:“恭喜。”

“请别误会,” 忒修斯像是接收到了什么信号继续开口,可他甚至不敢抬头注视对方:“我喜欢——我很享受我们相处的这段时光。真的。只是我需要回到工作。”

“况且,我在这里已经阻碍了你太多,不是吗?妨碍你去从事自己热爱的事情——”

“可是我爱你。” 纽特歪过头看着他的哥哥,他处于痛苦中的哥哥。他决定让他解脱。他决定让他们彼此都解脱。坠入深渊或是爱河——并没有什么区别了,起码对他们来说。

“你——那不一样。” 忒修斯迅速低下头,他的声音残忍又温柔,还带着不易察觉的苦涩,就像这样的对话他曾经梦想着、期盼着、无助着在内心演练过无数遍,真正说出口时已经变得枯萎腐烂:“你的爱不是我所需要的那种——你不明白的。

“你怎么知道呢?” 纽特反问,“你怎么知道我对你的爱跟你期待的不一样呢?你还从来没有问过我,怎么就能确定呢?”

忒修斯沉默了。但纽特不会停下——他不会让爱又一次成为借口。

“勇敢点,“ 纽特鼓励道。忒修斯在听到这句话时惊讶地抬起头。

他对全英国最出色的傲罗说,勇敢点,别做个胆小鬼。

 

忒修斯抬起头接触到纽特的目光。他正近乎绝望地带着希望,并且在此刻终于理解了纽特为什么一直坚持自己是在“弥补遗憾”。

他们好像永远在错过,就像日月无法同时闪耀在天空;他们彼此错过了大半的少年时光,也错过了思想被塑造、逐渐从稚嫩走向成熟、一个男孩变成男人最重要的时刻,然后又顺便错过了理解彼此的机会;忒修斯在毅然奔赴西线战场的时候将纽特视作了退路,理所当然地认为如果殒命于此,斯卡曼德家族也不会就此消失,因此他从不顾及冲锋向前,让伤疤像勋章一样多,让流出的血液染红了索姆河;直到他听说东线上来了个年轻人,做到了连驯龙师都束手无策的事;于是他便不再肆无忌惮,于是他从此有了牵挂。有了牵挂就意味着没有退路,意味着有了弱点——他也为此付出了代价。三道子弹碎片留下的伤疤整齐排在胸口,也击穿了他一直放在胸前的、从未打开过的,纽特的唯一一封来信。或者也可能,曾经有很多,但那是他收到的唯一一封。

忒修斯错过了纽特人生中最重要、最关键的阶段,可惜他当时尚未在意。等到他终于想起来,再次逼迫那双灰绿色的眼睛直视自己,里面就只剩下了陌生与逃避。他曾以为这是世界上每一段关系都难以逃避的宿命,是时间与距离所施展的无可避免的魔法;他更一厢情愿地认为这是好事,像个自以为是的圣人决定借此机会抛弃那不该存在的感情,替他们两个武断地选择结局;然后他更惊讶地发现那个还会为一只狮鹫的死亡而扯着他的袖子大哭不已的小男孩,在他错过的时间内已经长成如此强大、自主又果敢的模样。他该为此感到开心,他也确实开心;可是没由来的,一股怅然若失与悲伤缠绕着他不肯离去。

至于究竟是谁先开始意识到,是谁先开始停下脚步,决定将他们的频率慢慢调至一致?……很难说清楚。比起先后忒修斯更愿将这一过程视作双边的回溯,就像两只受伤的幼兽,怀疑又警惕地伸出前掌试探,在触碰到彼此之前才发现尾巴早就紧紧缠绕在一起,无法分离。

……不对。想到这忒修斯忽然轻轻笑了一下发现问题,他的说话形容方式越来越像纽特了,也许这是个好征兆?但他可不想让纽特认为是他改变了自己…可以将这称作男人无谓的自尊心,就像纽特死活不愿承认,他教给他的踪迹寻源咒真的很好用。

错过的时光就像握在手中的沙子,再怎么遗憾挽留也只能看着它越漏越少。如果再不抬头向前,恐怕只会被回忆构成的沙海掩埋,困在原地。

但是,或许他该感谢这段时间,感谢这七天让他们彼此都难得地从迫在眉睫的战争阴影、从越逼越近的威胁中短暂逃离,停下来,喘口气,然后像小时候那为数不多的日子一样,彼此依偎着聊天。

他们聊到了没有彼此的时光,透过言语与纽特的神情忒修斯似乎也看到那没有他存在的风景;他想知道纽特是否也感受到了同样?感受到当他不在他身边时的孤单与慌张?还是他认为这都无所谓:因为没人能逃避孤独。

在之前的夜晚他侧着脑袋看向沉浸在兴奋中叙述自己旅程的弟弟,语言所描绘的一切的光景变作画面,一帧帧晃过忒修斯的眼前:东非大草原上,随着一轮巨大仿佛在燃烧的红月亮缓缓升起,成群的月痴兽仰起头看向夜空,脚边是波浪般起伏的草野;乞力马扎罗的雪山上一只毒角兽正卖力攀登,身边还跟着新生的幼崽,灰白色的身体与皑皑雪峰渐渐融为一体;塞纳河边飘飖的水草其实是经过伪装的狡猾水怪,当黄昏落日将河水染成红色后等待粗心的旅人一脚踏入陷阱……

然而在他看来,最美好的风景还是那双,像星星的眼睛。

那双眼睛如同平静的湖面,仅仅一眼就能让他沦陷其中,现在正直视着对他说,勇敢点。

于是他抬起手,轻抚着面前人的脸庞:“你有像星星的眼睛。”

这句莫名其妙的话没有激起纽特任何意外,相反,他贴得更近,近到忒修斯的心跳清晰可闻。

勇敢点。他们两个都需要。

纽特感受到那颗心脏的颤抖,他们都有鲜活跳动的心,而不是一颗毛心脏;于是他大胆地凑上前去又小心地亲吻;亲吻是人们表达爱意最质朴也最有效的办法,医院的墙壁、教堂的钟声都曾见证过这一独特举动;可这个吻不一样。

它包含了隐忍许久的勇气、纯洁得近乎膜拜的神圣、温柔又宽厚的接纳,当然还有满腔压抑、备受折磨却在最后关头破土重生至滚烫的爱意。

要如何用苍白的语言描述一个这样的动作?也许只有同等的回吻才能做到。

一股无形的力量催促着纽特,他睁开眼,坠落在星河颜色的深蓝中。

他的哥哥有双像星星的眼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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