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Chapter 2
“雷古勒斯,你确定这样真的好吗?”
“什么?”
“不经你家人同意单独带我去见那个人。”
“不用担心,主才不会在意这些小细节。”
斯内普紧紧跟着雷古勒斯·布莱克一起穿过霍格莫德村主干道上熙熙攘攘的人流。正值万圣节前夕,路两边商店内外都装饰上了黄澄澄的南瓜灯。途中数次有同院的同学带着崇敬的眼神走过来主动和他们打招呼,这让在学校里一向独来独往的斯内普感到不太适应。
“呵,怎么回事,我们突然成名人了。”
他们走得远了,斯内普才小声嘀咕了一句,跟着雷古勒斯右拐进一条隐秘的小道。
“因为他们都知道了,关于我的事,”雷古勒斯脸上带着轻微掩饰的骄傲,将右手搭上左臂隔着衣服轻轻摩挲,“纯血种的圈子就是如此之小,什么秘密也藏不住。”
斯内普看着雷古勒斯的左臂,心里明白了一切,但他只是沉默着,并没有将那个词语吐出口。
终于在一栋平平无奇的房子前他们停了下来,房子的一楼是个酒吧,或许因为地段偏僻,屋内顾客寥寥无几。在无人搭理的情况下,他们穿过昏暗无比的过道,爬到二楼,里面的空间意外非常大。
“真是不可思议,那个人也能来霍格沃茨吗?”
“只是身为校长的邓布利多反对他而已,”雷古勒斯不耐烦地说,“而且这里可不是霍格沃茨。”
他们进入了二楼尽头的那间屋子,门没有锁,斯内普颇带好奇地环视四周,这里只是些普通的装修摆设,看不出任何屋主人的个性偏好。雷古勒斯却对此地十分熟悉,他领着斯内普穿过前厅,来到又一个里间,里面没有开灯,只在一角有一张椅子,他们要见的人就坐着那儿。
那人静静地靠在将他三面环起的椅子上,黑色巫师袍遮蔽了他头部以下的全部躯体。
“又见面了,我的主。”雷古勒斯对他浅鞠了一躬。
这时房间亮了起来,伏地魔睁开眼,结束了放松的休息姿势,微微欠了欠身。他的脸如蜡铸后冷却被白纱裹住,五官模糊不清,没有任何毛发和肌理的痕迹,如抛光的骷髅,但更接近一种风吹日晒下失去了光泽的大理石膏。斯内普永远无法忘记自己初见这张脸时心底翻涌起的恐惧与生理厌恶,日后数次想起他都会感到一股隐隐撕扯般的痛感从胃向全身蔓延。
“他就是我向您提到的那位,西弗勒斯·斯内普,斯莱特林大我一届的学长。”
雷古勒斯的声音像是从远方传来,斯内普看着伏地魔站起身,高瘦的身子行动如鬼魅,他移动到两人面前,对斯内普伸出一只骨节分明的长手。不断加剧的恐惧让斯内普心跳加速瞳孔放大血液流动加快,仿佛有胃酸要涌到嗓子口。这时他本能伸出的左手传来了一阵丝绸般的温暖的包裹感,他紧绷的身子一下子放松下来,听力也恢复了正常。
“雷古勒斯告诉了我很多关于你的事,”伏地魔声音很轻柔,同他的手一般,“我们见过面,也许你忘记了。”
斯内普疑惑的眼神对上了伏地魔泛着红光的眼睛,一瞬间他的脑子里如放电影似的调出了二年级时他跟随还是学长的卢修斯·马尔福参加一个学院内部学生聚会的画面,众人聚集在一个正滔滔不绝的高大英俊的黑发青年身边,与青年一模一样的眼眸闪着的光晃了一下让斯内普回过了神。
“那个演讲,关于魔法魔力来源与巫师血统关系的演讲,很启发我。”斯内普不禁喃喃道,脸微微泛红。
“我很高兴你这么说,那么我就无需自我介绍了。雷古勒斯,你好像很想替我向我们的朋友来解释他来这里的原因。”
受到伏地魔的点名,站在一旁的雷古勒斯绽放出满足的笑容。
“主遇到了一个有关魔药的难题,于是我就想到了你。”
“这…可真是我的荣幸,”斯内普的脸红得更厉害了,“但是我只是区区一个霍格沃茨七年级的学生…”
“年轻人的创造力才是不可估量的,”伏地魔的话里充满坚定,“雷古勒斯为了证明你的优秀,把你借他的魔药课本都给我看了,他说他这个学期优秀的魔药成绩都是你的功劳。”
“什么?!”
斯内普露出一脸抓狂的表情,一只手覆上额头扯住一边的头发,这尴尬的感觉让他非常想现在就直接一把揪住雷古勒斯的衣领让他——立刻马上——把自己的《高级魔药制作》——立刻马上——还给自己。
“了不起的才华,”伏地魔的手上突然多了一本书,他低头轻轻翻页,如在呵护一件珍宝。
“那么现在……”他合上了斯内普的魔药课本,抬起头说,“雷古勒斯,伏地魔大人非常感谢你的所作所为。但现在,我需要与斯内普——先生单独谈谈。”
“…当然!”
雷古勒斯用力点了点头,转身离开屋子,没了踪影。
这个空旷的房间只剩斯内普一人面对伏地魔,这让斯内普刚刚放松下来的心又提了上来。
“从见到我起,你就很恐惧,你表现得很明显,但是你又想竭力掩饰它,你觉得这会冒犯到我,是吗?”
在伏地魔丝绒般的声音下,斯内普不禁轻轻点了下头。
不要对他说谎,将自己彻底敞开。
“我要告诉你我并不在意,恐惧是美丽的东西,现在的你就是如此,深呼吸——”
伏地魔非常耐心地盯着斯内普按照他的指示呼吸时胸口的一沉一浮,过了一会儿,他慢慢靠近他,一根修长的手指轻轻按在了斯内普心脏的位置。
“我想现在好多了,对吧。”
“是……”斯内普的心跳依旧很快,但他感受到一种新的感觉在那根手指触碰过的地方慢慢生长,“谢谢你…my,my lord。”
“好了,让我们开始正题吧。”
伏地魔又重新打开了斯内普的魔药课本。
“曾经的我在霍格沃茨读书时就产生过一个疑问,魔药课,明明是照着现成的配方,逐条照做就可以了,为什么还有人能做出不同的药剂来。”
“你是指那些粗心大意,没有脑子的人吗?”斯内普一下就想到了那四个不学无术的格兰芬多,“就是有的人,材料名字都会认错,连时间都不会记,数都不会数,顺时针逆时针都分不……”
“不不,斯内普先生,那种程度的蠢人没有讨论的价值,”伏地魔带着笑的声音打断了斯内普源源不断的抱怨输出,“我指的是准确无误按照配方操作,只是制作人不同的情况,这种情况下的魔药依旧存在或大或小的差距。”
“我…”斯内普努力回想着,不想让伏地魔认为自己也是个不懂观察的“蠢人”。一瓶蓝色药水的图像浮现在他的脑内,那是莉莉曾在O.W.Ls考前和他一起复习时递给自己的东西。“你可以试试,我的得意之作!”莉莉咧嘴露出洁白的牙齿,明媚的笑容与弯成月牙的绿色眼眸都历历在目,那是莉莉制作的缓和剂,斯内普想起来了,服用之后焦虑情绪一扫而空随之产生的那股纯粹的充盈感,斯内普始终复刻不出。
“我好像理解……”
伏地魔观察着斯内普无意识带着微笑舒展开最后归于怅然若失表情的脸,沉默了一会儿才开口:
“那么你认为造成这种情况的原因是什么?”
“嗯,或许是原材料存在差异?动物器官,植物根茎,还有各种矿石,魔药的原料囊括太广,品次势必存在差别优劣。哦还有制药时的环境也会有很大的影响,不同季节和地区,温湿度的差别,”斯内普快速地说着,意图将脑子里能想到的原因一股脑全倒出来,伏地魔耐心地等他停下喘了口气后再接着说,“当然,像您说的,人不同。我想不同的人研磨出粉质的粗细——,”哦是了,莉莉的手确实那么柔软那么纤细,但和我比起来她是细心的,斯内普边想边继续说,“——操作搅拌的力度,对时间的感知这些细枝末节都存在差异。”
“当然,这些都可算外部原因,”见斯内普停下来不说了,伏地魔才平静地开口,“我感到欣喜,你对魔药的研究。不过我尝试过避免掉包含你所讲的一切的外部因素,得到的结果依旧令我不满意。”
“你怎么做到的,我是说这太厉害了,但是……”斯内普有点语无伦次起来,“对不起,应该说,我很遗憾听到这样的结果,所以这就是您遇到的那个难题吗?”
“我发明了一个检验咒语,具体说来会有点复杂,我们可以以后有机会再聊。和你交流让我感到愉快。”
“当然不排除魔药配方本身存在问题,人们会说成功发明一种魔药有时关乎运气,但我厌恶这种虚无缥缈的说法。巫师的魔法说到底还是依赖前人的经验总结,但总需要新人来更新换代,制定新的规则。这一点你很有天赋,”伏地魔指着那本魔药课本上斯内普对活地狱汤剂的修改手迹,“能告诉我你是怎么做到的吗?”
“您都看过了!那应该知道,我只不过是做了些技术上的修改,根据具体情况不停实践改良,比不上您所做的皮毛。”
斯内普望着自己写在课本上那些语气高傲的批注和肆意的划改,颇感局促。
“不不,你还没有明白,你在创造。那些新的配方、新的咒语,你无疑具备胆识和想象力,我想要你——你创造时的思维方式。”
斯内普依旧没明白对方的意思,但他无疑被鼓舞了,那种得到了比自己强大得多的人的肯定,多年来顾影自怜无人赏识的孤独,压抑下只能伪装为自卑的傲气,从小一路被打压只敢偷偷在暗地里滋长的野心。他长吁一口气,感到一阵伴着眩晕与颤栗被托举起的飘飘然感。
“年轻时我曾读过一本名为《美丽新世界》的麻瓜小说,里面有一种名为嗦麻的药物,它能给服用者带来纯粹的快乐。之后我便在思考,这种快乐机制如何运作,作为比麻瓜要更强大存在的巫师,理应能制造出能够呈现具体的实感,能够带来真实幻觉的魔药。”
他的声音诱惑着他,仿佛他正在参与一项伟大的事业。
斯内普感到自己被点燃了,升腾起的悸动渴望着将自己全部的精力投身进对方需求的满足中,因为此刻对方的欲求同样也是自己的欲求…………
……
斯内普从冥想盆中升起,落在他卧室的地板上。
他又一次被记忆里那个洋溢着激情怀着伟大抱负的自己恶心到了。在被曾经的自己内心越来越激昂的情绪淹没之前,他终于忍无可忍地退了出来。在此之前他尝试了三次这段记忆的回放,一次止于刚见到伏地魔的脸时,另两次则在伏地魔将手指按在他的胸口上。这一次是他在这段记忆里停留时间最久的一次,这算是一种进步吧,他自嘲道。
“我可不想再看到那个自己了。”他喃喃自语。
前同事昨日的突然到访撕开了他给自己关上的记忆匣门,他那莫名烦躁的情绪撕扯着他的内心,让他感到恐惧。
恐惧,又是那熟悉的恐惧!
在三人走后,他如毒瘾潜伏多年又突然发作的瘾君子寻求着治疗,他疯了一般奔回二楼的卧室,那里放着他从霍格沃茨带回来的冥想盆,一旁的柜子里则是一瓶瓶他在邓布利多指导下从脑内提取出的“记忆碎片”。
这是他时隔两年后再一次使用冥想盆。
在斯内普被邓布利多接纳进霍格沃茨后,他一度想选择用忘却来逃离过去,邓布利多却教给了他冥想盆的用法:如何将过去如乱麻的记忆分割成一个个的“事件”后从脑内抽出,再将它们分门别类放置到容器里;如何在冥想盆中身临其境体验过去的记忆乃至感受当时的情绪;如何重拾那些被遗忘的历史中的细枝末节。
一开始斯内普对这种做法极为不解,他一度以为邓布利多会同意他用遗忘咒的办法,因为重温过去恐怕只会让自己动摇“改过自新”的决心。
但在斯内普体验过一次后,他理解了邓布利多的目的。
重新回看曾经自己的所作所为,重新感受当时的所感所想,线性时间里无法被看见的那个自我在冥想盆里,却能以一种全知视角完整的复现出来,斯内普重新以一个旁观者的视角多次观看自己的记忆,过去那本应该带着对朦胧浪漫的滤镜被无情地撕掉了。第一次鲜活的情感体验之后,之后多次重复的情感只会是第一次过滤剩的残渣。在一次次凝视自我的深渊中,斯内普感到曾经的某些实在的意义被消解了,信仰成为谎言,悸动成为麻木,崇拜成为轻蔑,甚至爱都可能转化为憎恶,他不禁想邓布利多是如何习惯做这样可怕的事情的,这让他几次都感到深深的后怕。
“你必须清楚记住,你的罪。”邓布利多的话在他心里回响。
主啊(my lord),请宽恕我…
我又在向谁祈祷?他又自嘲了一句。
他半跪地靠向冥想盆,一只手扶住它的边缘,防止自己栽倒下去,另一只手则下意识地按在自己的心脏上,模仿着那时那个人按在这里的手指带给自己的触感,这让他突然感到了些许平静。
不…不不不!!!
他猛地移开自己的手,发出了一阵呜咽声。
冥想盆里的斯内普这时已经结束了与伏地魔的交谈,他脸上挂着亢奋的喜悦与伏地魔握了握手,与随后进来的雷古勒斯一起与伏地魔告别,之后两人离开了屋子。
冥想盆中银色的烟雾又升腾了起来,它们飞速转了起来,一切场景便都消散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