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Chapter 3
他们终于开始吃甜点,圣诞专属的红丝绒蛋糕,因为甜点,或者因为别的什么,他们说起餐厅、度假和旅行,La Vache,Odyssee,玫瑰庄园、法罗群岛、罗瓦涅米,大峡谷、冰蚀湖、北极光……
“或许你们有时间可以一起去。”母亲随意地提议,“忒修斯,你不能总让工作把你的时间填满。对了,还有你,纽特,亲爱的,你也要记得给自己放个假。”
纽特的叉子险些没有拿稳,但他用挽救倾斜试管的经验将它救了回来,心跳加速后,他才意识到,这里的“你们”,母亲说的并不是他们两个。
忒修斯似乎对此毫无察觉。旅行是个很奇妙的话题,它不会让任何人无话可说。父母说起他们最后一次全家一起的出游,那一次,他们乘坐邮轮去南法度假。
“怎么样?我一直也很想去。”
“非常美好的回忆,”母亲微笑着回答,把不远处墙上的照片指给客人看,洒满阳光的甲板上,斯卡曼德家四人的合照,她开玩笑地说,“原本是庆祝我们的结婚纪念日,最后想了想,还是勉强带上了他们两个。”
一些笑声响起,纽特没说话,他甚至不想直视那张照片:在镜头没拍到的地方、在父母的身后,他和忒修斯牵着手。
忒修斯却又开口了,他似笑非笑地打趣道:“如果我没记错的话,纽特起初还不想去。”
“哦,是的……我都快忘了这回事。我想想,你是不是说,要回学校帮忙照顾那些实验用的兔子,还是小狗?”母亲带着些温柔的责备看过来,“亲爱的,我一直忘了问你,后来是什么让你改变了主意?”
忒修斯今晚对他的报复还在继续,纽特感觉自己正在从内向外,一点点地碎裂开来,他的心脏肺腑已经碎了,只剩一具躯壳在苦苦支撑,他注视着忒修斯,试图让他看懂自己眼中“停下”的意味,忒修斯也的确侧过脸来回视着他,但他好像全然不懂他的祈求,他像其他人一样,好整以暇地望着他,滴水不漏,甚至冲他笑了笑,像是在说:来吧,纽特,大家可都在等你的回答。
“是用来进行药物试验的实验犬。”他切开自己面前的那块蛋糕,深红色的莓子馅料从里面黏稠地淌下来,流在白色的餐碟里,留在他光洁的餐刀上。他切开的真的是蛋糕吗,还是他早就碎成粉末的心脏?他当然知道忒修斯为什么执意要把话题引到这里,忒修斯在折磨他、报复他、欣赏他的痛苦,什么见鬼的“表现得自然一些”,他倒是自然极了,自然地对他进行着一场不动声色的严刑逼供,他占尽优势,只提出他知道答案的问题。
“我本来想照顾它们,直到所有动物都找到合适的领养人。”他说,“但后来进展很顺利,暑假刚开始没多久,它们就都找到合适的去处了。”
因为相邻坐着,纽特听到忒修斯很轻地笑了一声,像是在讽刺他的回答,他是唯一知情的那个人,他知晓前因后果、知道说谎能让他有多痛苦,他都知道,却因此变本加厉地折磨他。
骗子。
他听到一个声音在指责,可能是忒修斯,也可能是他自己。
尽管从没有人明白讲过,但纽特坐在这里,看着面前那滩蛋糕里流出的鲜红馅料,像一颗被切开后袒露无疑的心脏,他好像终于后知后觉地确认了一件事:忒修斯的确爱过他,在以前;忒修斯的确恨他入骨,在现在。
“抱歉,我……”他骤然起身,仓促到没时间想好提前离席的理由。早知这样难熬,他应该给雅各布打个电话,麻烦他中途来电,假扮教授把他从家里叫走。或者,他根本就不该回家来,他已经躲了忒修斯那么久,再缺席一场聚会又有什么大不了?还是说,其实从一开始,他就根本别有所图?他想见忒修斯,却苦于找不到借口,他不想看他和别人成双成对,但仍旧要自虐般地亲眼见证,最可怕的,莫过于他想要出现再忒修斯面前,被他亲口挽留——不,现在怎么后悔都没用了,不论他怀揣过怎样难以启齿的心思,现在也太迟,他怎么会想到自己居然熬不过一顿完整的晚餐?
“我有点头痛,最近一直做实验到很晚……明天还有论文要交,我想先上楼去,抱歉。”
他对客人们点头致歉,没细想截稿日在圣诞节当天的论文是多么的不合常理,也拒绝了母亲要帮他找点止痛片的提议——他没再看忒修斯一眼,用自己最快的速度、逃一样地离开了餐厅。
纽特回到自己的房间,把自己裹在被子里,他本来没在头痛,但现在倒真的开始难受。他很久没回家,床单、枕头和被套都是新洗过的,还是熟悉的山茶花香气,儿时母亲曾经说过一句话,她说,斯卡曼德家的人都是死心眼,一旦认准什么,好像就不知道世界上还有一种事情叫做“变更”。
熟悉的香气让痛苦翻倍,他曾嗅着忒修斯心口这样的香气,心中充满甜蜜的折磨,爱是爱人手中刺出的尖刀,玫瑰是为被砍下而生长的头颅「2」,丰沛的爱让人错觉痛苦是通向未来的必经之路。可现在,当失去爱的粉饰,痛苦只是单纯的痛苦,它只让人痛不欲生。
隔了一会,门口响起一阵脚步声,然后是敲门声,节奏平均的三下,他知道那是忒修斯,所以选择默不作声。
“纽特,开门。”忒修斯在外面说。
他躺着没动:“我没事。”
“我说,开门。”忒修斯重复一遍,“不要让我——”
一句寻常的“威胁”好像短促的引线,他话音没落,纽特已经掀起被子、赤脚大步迈向门口,他拽开门,愤怒和委屈让他双眼通红,他强压住自己的声音,好让它别抖得那么厉害:“不要让你什么?你今晚难道还没获得足够的乐趣吗?”
“什么乐趣?”
“不要明知故问。”纽特直视着他的双眼,他感觉忒修斯在摇晃,上帝,他这种容易眼红掉泪的毛病到底什么时候才能好?他努力地让自己视线清楚,“你知道是什么——折磨我。”
“我不记得我有那样做。”
“你很清楚自己都做了什么。”
忒修斯反问:“哦?我都做了什么?”
他受够了,他的内里早已支离破碎,现在连最后支撑的躯壳也轰然塌,他只觉得一切荒唐、可笑,觉得会为此挣扎的自己就是世界上最大的傻瓜,他无力地摇摇头:“听我再重复一次,对你很重要吗?”
忒修斯只是沉默地看着他。
他闭了闭眼睛,声音沙哑地开口:“好,那我告诉你,你今晚都做了什么——你不停提起我们夏天去度假的别墅,我们去过的博物馆、展览、学校……你知道在那些地方、那些时候,我们都做过什么事——你不断把话题引到我身上,不断问我你分明早已知道答案的问题——我为什么不想去游轮旅行?我又为什么改变主意?你明明知道,该死的,忒修斯,你明明知道——”
他再也说不下去,他本来有一颗完整而强大的心脏,他并不如多数世人那样在意他人的眼光,可这不一样,没有哪颗心会对最亲密的人设防,忒修斯就是利用了这一点,他把这些苦涩尽数吞咽:“你怎么能这样?”
他为什么不想去旅行?
因为一开始,忒修斯的休假申请没有得到审批,所以他也想留下来,和他在一起。对此,他甚至感到一丝难言的、隐秘的兴奋:他们可以不用躲躲藏藏,不用只敢在夜深人静、所有人都睡去的时候,才小心翼翼去推开对方卧室的门,然后在天亮前返回自己的房间。不用只敢在餐桌下偷偷地碰对方裸露的脚趾,在传递装着黄油的碟子时悄悄擦过对方的手,在洗碗的时候故意挤在一个水池边……
他们可以就在自己出生、长大的家里开着电视,里面播放着黄金档每户人家都在看的电视节目,而他们在沙发上纠缠在一起,亲吻、拥抱、抚摸,做每一对真心爱侣会做的每一件事,他们也会是最普通不过的两个人。
但后来忒修斯的工作安排发生变化,假期审批顺利通过,他没了不去的理由。而学校的事也早就安排妥当,他一个人待在家也没了意义,于是才有了一家四口的出海旅行。
面对他的质问,忒修斯仍是用那种审视、压抑的目光看着他,眼神冷得好像淬过冰,他说:“我明明知道什么?纽特,你从来什么都不对我说,你觉得我应该知道什么?”
纽特痛苦地咬住下唇,这实在太荒谬,争吵是把过去的真心从坟墓里挖出来,爱的遗迹死无全尸,连安息也不能。
“我应该对你说什么?对你说我不想去,是因为我想和你一起在家?对你说我又改变主意,是因为我只是想和你在一起?”
“哦,那么看来——”忒修斯的声音开始颤抖,他好像需要很用力,才能用和方才一样冷硬的语气说出下面的词句,“你的确是曾经爱过我的,是吗?”
“不然,我以为一切就如你留给我的最后那封信里所说, ‘我们是时候结束这段荒唐的关系,因为这实在是个不可挽回的错误 ’——
纽特,你觉得这是个错误,按你的做法来看,你已经纠正了它。你才是先放手、先离开的那个人,我不明白你在委屈什么。”
“现在你问我,我怎么能这样?”忒修斯向前半步逼近他,他几乎能感觉他的咬牙切齿,他一定对我恨之入骨,纽特绝望地想,忒修斯的声音几乎是从肺里挤出来一般,“你离开了我,纽特。”他重重地重复道,“你离开了我。”
“你什么也没说,只留下一封分手的信,然后音讯全无地去了东南亚。你不回家、不接我的电话、不回我的信、一直躲着我——如果我想看到你的名字,我只能去看你们那些诘屈聱牙的期刊,食蟹猴群中STLV-1感染状况研究,纽特·斯卡曼德——这就是我能看到和你有关的全部!”他的声音越来越沙哑,好像有一把刀在声带上翻来覆去地拉扯,“……而我再见到你,是一年零五个月后,是今天、圣诞节、我们的家庭聚会,你回国已经这么久,却没有试过哪怕一次找我,和我说清楚到底发生了什么——现在你问我,我怎么能这样?”
忒修斯离得太近了,这样的距离在以前,紧跟着会是一个吻,可这样的距离在现在,只是停止的讯号。
忒修斯摇摇头向后退去,把他们之间的空间还给他,他说:“这就是我的理由。”
“纽特,如果你不爱我,不妨直接了当地说出来。你大可以走到我面前,说,我不爱你了,我想过回一种正常的、体面的生活,请你离开我的世界——你完全可以这样告诉我。”
这些话他可能已经在心中寄存许久,早已经过无数次排演,可以让它们那样流畅地被讲出。忒修斯抬起手按了按太阳穴,一个当他觉得苦恼时的习惯动作,分别许久、不见许久,他仍然对他每一个微小动作了如指掌,他看到忒修斯很重地闭上眼,他显得如此疲倦。
他说:“相信我,我不会死缠烂打、不肯放手的。”
纽特仿佛看到忒修斯身上那层属于前任情人的冷硬盔甲,随着这句话而碎裂,重重摔在地上,露出里面血肉模糊的柔软内里:他还有另一重不可剥离的身份。
“说到底,我是你哥哥。”他说着,自己都忍不住嗤笑,“虽然你可能不信……但我一度是这样想的——等到你厌倦的那一天,我们就结束它。”
“纽特,从开始的那一天,这个念头就在我的脑子里,它从未散去。”
“但我没想到的是,你吝啬到甚至连再见也不肯当面对我说。”
爱,爱这样简单的字眼,却从未出现在他们相爱的年月,爱是讲出来就会变质的东西,是打开盒子就会消失的猫,是世界上最不能交付信任的阴谋家,他们在无人的角落纠缠,恨不得融为一体,却从来没提过爱这个字眼,爱是默认,是一切的前提,而他们的关系远比爱复杂、麻烦、庞大的多——
他像爱一个兄长那样爱忒修斯,这份爱自他记事起就开始存在,他在看到其他人之前,就已经看到忒修斯。他像空气、水、和睡眠,是生命中固有的一部分。
他像爱一个爱人那样爱忒修斯,这份爱迟到些许,但却更霸道、更不容辩驳,对兄长的爱不会让他窒息,对爱人的会,它在那些分开的深夜掐住他咽喉,质问他为何抛弃、否定我。
可事实是,他从未停止过任何一种爱,更别说将它们剥离开来,他无法只像爱一个兄长那样爱忒修斯,或只把他当成爱人来爱,他在成为爱人之前是哥哥,这一个事实,如日升月落一样,是世间铁则,永远也不能改变。
他以为自己只要足够珍惜、足够小心,就能永远同时保有这两份浑然一体、又截然不同的爱,但他实在太高看自己的运气、也太看低命运的弄人,贪婪有罪,人会为想要保有不属于自己的宝物,而付出无比惨痛的代价。
一个只有他回家的周末,忒修斯因为一起案件出差去了爱丁堡,而他在自己房间的书桌上,发现了一封信。
信封没有封口,里面的内容矜持而含蓄地露出一角,似乎在邀请他打开。他没有过多留意,随手拿起、抽出里面的东西来——是几张照片,拍的是他们不久前受邀去参加的亲戚家的婚礼——照片里有很多人,画面杂乱,一眼望去看不到重点,或许是新人们在交换戒指时,随行摄影师从后方拍摄全景时的废片,他只是有些疑惑,为什么它们会出现在自己的桌子上。
但很快,他的疑惑烟消云散,他不由自主绷紧了身体,心跳骤然加快——他看到自己,也看到忒修斯,他们那时站在人群的边缘,以为远离众人的焦点,但却意外被留在了另一个镜头里——不远处的新人在交换戒指,而他和忒修斯站在角落,双手交握。
如果这还不足够说明什么,忒修斯的神情也足以成为铁证——那时,所有人都望着前方的一对新人,他也不例外,让人意外的是,他不喜欢人多的场合,不喜欢应酬和社交,但他喜欢婚礼,他喜欢这样可以见证真心相爱的人幸福结合的时刻,所以才忍不住在公开场合,放肆片刻去握住忒修斯的手。而忒修斯没看前面,他侧过脸,在相纸中无声地注视着他,眼睛里写满即使模糊的像素也无法抹去的无限爱意。
相纸里阳光明媚,现实里他却遍体生寒,这不是婚礼的照片回执,没人会回赠这样的照片给宾客,那么,是谁拿到它们、并放在了他的桌面?
——答案呼之欲出。
他卧室的门被轻轻敲响,母亲将门推开一道缝隙,柔声问他:“亲爱的,你收拾好了吗?可以下来吃晚餐了,我准备了你最喜欢的甜品。”
他背对门口,不敢回头去看,那些照片在他手中细细震颤,他感觉自己正经历着一场规模浩大的地震,他听到自己颤抖的声音:“妈妈……我桌子上……”
“哦——你说那些信?有几封你的信,我帮你拿进来了。”母亲的声音一如既往的柔和,但同时也有种不容置喙的肯定,“还有一封是上次婚礼的回执,我下午去帮他们整理那天现场冲洗出来的照片。有一些拍到了你们……我想,你可能会想要留着它。”
“我……”
“你……”
他们同时开口,纽特的心跳已经乱到毫无章法,如果连着心电图,这时房间里应该响彻尖锐的示警:他的心是一颗随时都会引爆的不安定炸弹。她知道吗?从什么时候开始?她都知道了什么?
茫然、羞愧、自责,还有漫无边际的恐惧扑面而来,罩住棺木的黑纱一般,将他整个人包裹得密不透风,如果这个秘密只有一个人最不该知晓,那就是母亲,如果这个秘密只让他对一人于心有愧,那也是母亲。他几乎不敢看她的眼睛,只紧紧地攥着那叠相片,他听到她的声音,像是动作轻缓地去撕没长好的痂,温柔是善意,温柔是残忍,温柔此刻可以杀人。
“纽特,亲爱的……你要知道,”他能感知一道温柔的目光烙在自己后背,它会推着他走向何处?审判席、绞刑架、断头台,他罪有应得、终将要去的地方,她说,“你和忒修斯……你们可能并不像自己所想的那样擅长保守秘密。”
字句轻轻落下,重重刺进他的心里,可这已经算是最温柔的指责,他当然知道。他同样知道,这样的事如果发生在别处,迎接他的可能会是什么,一切会不可挽回、天翻地覆,人类对于异类的处刑向来花式繁多、层出不穷,这早就不是什么新鲜事。
可正是这样的温柔,让他更加无地自容,他感到自己的狂妄与自大,他完完全全轻视了爱——不管是他的、还是忒修斯的,他竟然以为爱可以隐藏,以为只要足够谨慎,它就能成为一个被带进棺材里的秘密。但他完全错了,爱是蛮横霸道的肿瘤细胞,它在身体里无声但泛滥地繁衍,等它明显到可以让旁人看出端倪时,就已经太迟。
——爱已经药石罔效。
“我……”他不想为自己辩解,他并非在懵懂无知时犯下罪行,他什么都知道,但还是义无反顾,可他同样无法为这份荒谬的勇气开脱。
“我知道,你从小就不会说谎,”母亲还是那样柔和地注视着他,她的神情宁静、却笼罩着一层说不出的悲悯和哀恸,这让他感觉自己被摇上绞刑架,他必须要接受审判,“我也知道,尽管很难……但你总会选择去做正确的事。”
绳结从虚空中垂下,套上他等待审判的脖颈,绳索缓缓收紧,他呼吸的权利被剥夺。
纽特后退几步,他感觉力气正从身体里流失,他退后到床边的地板上,缓慢地坐下来,把脸埋进掌心。
忒修斯站在几步以外,他仍是用那幅疲惫而冰冷的神态看着他——吝啬到不肯当面说再见,他当然有权这样指责。
“好,如果这是你希望的。”他艰难地吐出那些词语,每一个单词,都是一把刺向心口的利刃,他讨厌谎言、憎恶遮掩、最不会说谎,可他偏偏不得不这样做,“——我不爱你,忒修斯。”
“我想要……我想要过一种……正常的生活。请你离开——”
他复述着忒修斯的话,艰难地来到结尾,却再也无法说下去,他无法让忒修斯离开他的世界,这可能吗?
他能狠下心写那封残忍的信,绝对不再联路他,他能答应出席今晚的聚会、为他的相亲出谋划策、自问也已经做好目送他去往全新人生阶段的准备……可他无法把忒修斯从自己的世界里抹去,他需要他在那里,在他心里一个永远停驻、但永远不能打开的房间里,他只需要忒修斯永远在那里存在着。
忒修斯站在门口,纽特能感觉到他的视线沉甸甸地落在自己身上,他没有抬头去看,停了一会,他听到忒修斯的声音,他说:“好,我知道了。”
“——如果这就是你想要的。”
门再次被关上,纽特知道,今晚、今后——它应该都不再会被敲响了。
已经碎成齑粉的心,竟然还会再感觉到痛,这是否是心碎过的人才知晓的秘密?他吸了吸鼻子,眼泪飞快地流下来,他把脸埋进臂弯,像小时候那样把自己抱紧,小时候他们有时也会吵架,后来也会,不管是兄弟还是情人,争吵都是在所难免,可从很久以前开始,忒修斯就跟他约定过:“纽特,听好了,如果我们吵架——”
“我们为什么会吵架?”他不解地打断忒修斯。
“总是会的,如果我们吵架——”
“我觉得不会,我不喜欢和人争吵。”他嘟囔道,“而且,我也不会和你吵架。”
“我想,假设你再打断我一次,我们可能就要开始这个第一次了。”
他被忒修斯一本正经的样子逗笑,忒修斯继续道:“不管我们为了什么事争吵……不论多不高兴、多生气,我们都在心里数三百下,数完之后,就要和好,这样可以吗?”
“需要三百下这么多吗?”
他的疑问并非毫无道理,后来,在许多次的争吵中,他们很少有人会真的数完,也许从来没有人真的去数,因为有时他会先伸手去拽忒修斯的衣角,忒修斯会假装不在意地问他要不要再来点咖啡,或者再后来,忒修斯会从后面拥抱他,把脸埋在他肩头,而他会悄悄把他的手握在掌心。
三百,只是个形同虚设、从未到达的数字。
但这一次,他久违地开始默数,就如抬脚迈进一条明知无法横渡的河流,房间里安静极了,只有钟表秒针走过的轻微声响,纽特仍然把脸埋在臂弯里,297、298、299、300……他抵达了终点。
什么也没发生。
好了,他眨眨眼,抬起手在自己脸上胡乱抹了一把,好了,他站起身来,腿麻了,突然的站立让人眩晕,好了,他在心里不断重复这个词,尽管知道眼下的一些都与此相距甚远——
门被大力地推开,又被用力地甩上,忒修斯径直大步走到他面前,他眼睛红得像要滴血,神情阴沉得似乎准备去杀掉什么人——他一把揪起纽特衬衫的前襟,把他拖得很近,好了,我会是那个遇害死者,纽特心想,可下一秒,他迎来了忒修斯自暴自弃一般的撕咬——忒修斯用一种蛮不讲理、粗暴的方式堵上了他的嘴,另一只手狠狠按住他的后脑,像要把他密不透风地锁在原地,“忒修斯——”纽特挣扎着试图甩开他,但不成功,他的挣扎只让忒修斯更紧地把他搂住,重新把他的嘴堵上,他的嘴唇被咬破,舌尖浮起血腥气,可这好像还不能让忒修斯满意,他用牙齿厮磨着那破裂的伤口,像野兽撕咬猎物,要把它分拆入肚才罢休。
“你疯了!”他们从没有过这样暴烈、愤怒的吻,疯狂像是漩涡,让人惊惧的同时又吸引人投身其中,在他被疯狂吞噬、想要回应这个吻之前,最后的理智让他挣开了忒修斯的钳制,他按住自己破损的嘴角朝后面退去,低声质问道,“——你知不知道你在做什么?”
“那你呢?你知不知道你在做什么?”忒修斯瞬也不瞬地盯着他,声音哑得像陈年生锈的风箱,“纽特,你到底是想去锁上门、还是只想推开我?”
纽特努力平复着自己的呼吸,他用手背擦掉嘴角的血迹,忒修斯不仅双眼通红,鼻尖也是红的,他好像在哭,或者至少曾经哭过,他的脸甚至因为痛苦显得扭曲起来。他抬手抹了一把脸,像是想把脸上全部表情都一手抹去,他近乎咬牙切齿地说:“我真希望我能单纯地恨你,纽特……我真希望我能。”
“你是不是以为,只有你收到了母亲的信?只有你像是被放在火上烤、被千刀万剐,觉得自己犯下了世界上最不可饶恕的错?你那样迫不及待地推开我——你难道以为……这样就能解决所有的问题?”
他痛苦地摇着头,“你说我今晚是在报复你,上帝……我真希望我是,那真的会让事情容易许多——如果我能肆无忌惮地伤害你,用言辞羞辱你,把我所受的折磨加倍奉还……然后再下楼去,和那个据说各方面都和我非常般配的姑娘坐在一起谈天说地……我真希望我能做到这样。”
忒修斯望着他,他不再冷漠、遥远、游刃有余了,他显得无助而悲哀。
“但事实是什么?事实是,在关上门之后,我站在楼梯口……纽特,我数了三百下。”
“我应该说到做到,离开你的生活,让你、也让我回归正常——真希望我能知道那所谓的 ‘正常’到底是什么,我会知道的。”他缓缓闭上眼睛,眼圈通红,“但是……抱歉。”
他咬着牙,几乎是哽咽着说道:“我做不到。”
“纽特,这对我来说太难了。”
可能忒修斯并非有意,但不可否认的是,他在某一方面或许真的天赋独到——因为他天生知道,怎么才能让他心软,怎样才能打动他。
他曾经因为任务中置身只身涉险,被嫌疑人用子弹击中右肩,子弹卡在关节和软骨之间,惊险到只差半寸,他之后整条手臂都要抬不起来。纽特记得自己接到电话后,从学校赶去医院的那一段路,他很少会有那样强烈的焦虑和害怕,但同时他也心想,这次一定要把忒修斯平日那套关于他野外考察工作“危险”、“莽撞”、“不安全”的说辞原封不动全数奉还,可等他真的见到忒修斯,却好像突然失去声音——忒修斯右肩吊着雪白的绷带,流失的血液让他脸色苍白,他看到自己进来,习惯性地想冲他伸出手,但稍微动了一下,牵动伤口的动作就让他皱起眉来——“你做什么?”纽特疾步走过去按住他,“你想要什么?我拿给你。”
忒修斯用一种示弱的、身处病中的虚弱语气说:“我想要一个拥抱。阿尔忒弥斯。”他叫他只有在私下的狎昵时刻才会使用的中间名,“可我现在只有一只手,没办法抱紧你。”
纽特几乎有些哭笑不得了,他当然知道,这其中不免示弱与表演的成分,因为忒修斯不会把自己真正的痛处展示给人看。但他该死的就是会被这一套所收买,就是会因为这样而心软,于是他配合地伸出双臂,环住他“虚弱”、“重伤”的哥哥,一个给亲人的拥抱。
忒修斯用没受伤的那只手搂住他的腰,贴在他耳边轻声说:“我还想要一个吻。”
急诊室里人来人往,死神拎着她看不见的裙摆,在这一方狭小室内巡视走过,惹得监护仪器此起彼伏地尖叫,而他们在角落里,四肢健全、性命无虞,因此分外普通,根本不值得旁人多余的目光倾注。纽特有些无奈地吐出一口气,他用手撩起忒修斯额前卷曲的头发,嘴唇贴上他的额头,落下一个安抚的吻,给爱人的吻。
他曾经被这样的时刻所打动。
忒修斯缓缓抬起手,用拇指很轻地擦过他的唇角,被他咬破的地方。这一次,如果他想,他完全可以不费力气地避开,可他没有,他被这样轻柔的碰触钉在原地,动弹不得。
“抱歉,”忒修斯低声说,“我从未想过要伤害你……这是我最不想做的事——我发誓。”他轻轻地摩挲着那个伤口,“不单只这个,还有今晚我的所作所为,纽特,我……”
“我只是太难去相信你的话,”忒修斯喃喃道,他绝望地阖上眼,几乎是贴着他的唇角在耳语,“这样说可能非常的愚蠢和自大,可是纽特,我无法相信你的话。”
“你仍然像我渴求你一样渴望着我——这一点,我有没有说错?”
纽特从来不是擅长伪装、防御的高手,击溃他的战线,只要这样的一句话就已经足够,他狼藉的战地上摇晃升起破败的军旗,那是他虽然千疮百孔、但仍会被爱鼓动的心。他没办法回答,也不想回答,他颤抖着闭上双眼,凭本能找到忒修斯的嘴唇,献祭般地去吻,以此证明他所言非虚:他一直这样的渴望着忒修斯,从始至终,从未停止,从那个一切偏离轨道的夏夜起,从那个他们身为血亲、却爱上彼此的时刻起,吻如落雨,罪不可赦之雨,蔑视伦常之雨,骨血交融之雨,他们在欲孽的爱河里被雨水灌溉,从那以后,他的世界里再也没有雨停。
难以解开的衬衫纽扣,凌乱地落向地板又弹起,没人顾得上理会,衣物是被全数剥离的伪装,一层层从血肉之躯上揭开,露出无法掩饰的内里。柔软的床铺全盘承接他们的躯体,海一样承托着他下沉。
忒修斯迫不及待地吻上他的嘴唇、喉结、胸口,他将嘴唇贴在他左胸,仿佛想要亲吻血与骨之下那颗跳动着的心脏。吻像水流一样蜿蜒向下,忒修斯将他充血勃起的阴茎含在嘴里,纽特发出一声似是拒绝、似是邀约的短促惊呼,他绝望地闭上眼,他的表情像是痛苦、又像沉醉,这是在家,是圣诞节,父母、亲友、客人们都在楼下,他们推杯换盏、热络寻常地交谈,在轻松愉悦的圣诞歌里,等待着即将到来的子夜弥撒,他们会向上帝祈求佑护,求主的荣光庇佑我们这些罪恶深重的子民。而他们就在楼上,在相爱、在犯错、在渎神,爱欲的苦海浪潮翻涌,他们甚至没有挣扎,只相拥着向更深处坠去。
他的手指深深插在忒修斯发间,兄长正在为自己口交的事实,阔别一年、重新与爱人相拥的事实一起袭击着他,忒修斯动情地将他的阴茎含得很深,用力地吸吮,细密电流从脚底窜到头顶,烟花一样在他血管里爆炸,他咬着嘴唇、浑身颤抖地射精,大口喘着气,忒修斯抬起头,喉结滚动,在他的注视下尽数将那些液体吞咽。纽特感觉自己的血液在沸腾、翻滚、每一个分子都在血管里疯狂跳舞,像是陷入一场没日没夜的末日狂欢,忒修斯伏上来,吻他额头上的汗水,颤抖的眼睫,手指在胡乱摸索中牢牢紧扣,忒修斯低声说:“我不会再放开你了,纽特,不管你说什么……你可以说这是个错误,说你后悔了,说你恨我入骨……可无论你说什么,我都不会再放开你了。”
纽特长长地喘着气,他没有回答,忒修斯滚烫硬挺的阴茎抵着他的小腹,他生疏地将它握在手心,上下撸动了两下,感受到它热得更凶了,他咬着下唇,将脸埋在忒修斯肩头,心如擂鼓地将忒修斯的手引向自己身下,这毫无疑问是个邀请,但他还是羞于直白地说出来,只好叫他的名字:“忒修斯……”
“天哪……”他闭着眼睛,感受到兄长火热的鼻息就在自己耳畔,他用更小的声音说,“……我很想你。”
忒修斯低低咒骂了一声,找到他的嘴唇,他们重新开始接吻,忒修斯揉弄他生涩紧张的穴口,试探地用手指开拓,被侵入的感觉让他紧张到想将身体像龙虾一样蜷缩,可又被忒修斯强行打开,他滚烫而火热的阴茎顶上来,缓慢但坚定地进入了他,疼痛、快感、满足,他分不清自己到底体会到的是哪一种,他好像被一分为二,所有的罅隙都被填补到拥堵,忒修斯开始抽动,缓慢的开始,给他适应的时间,但很快,他的抽插就像潮涨,呼啸着打向岸边,他好像变成柔软的沙滩,每一波浪潮袭来,都带走他的一部分,理智、羞耻、痛苦,只剩下饱胀赤裸的满腔爱意,原来爱会让人这样满足到疼痛。
他不受控制地流下眼泪,仰面望着房间的天花板,这是他的卧室,他出生、长大的家,天花板上仍旧保留着小时候他和忒修斯一起贴上去的星星,他那时候对夜空中的星座充满兴趣,仙后、大熊、宝瓶座,如今它们没有星光,但仍旧静默地在他头顶悬挂,像一双双审视的眼睛,注视他向深海里沉沦。
“纽特……阿尔忒弥斯……”忒修斯低喃着他的名字,将他的双手拉过头顶,牢牢地与他十指紧扣,他想喘息、尖叫、呻吟,可他不敢,他甚至不知道忒修斯刚才是否有锁上卧室的门,他从楼下离开了多久?是否有会有人留意到他们过于长久的离席?忒修斯顶到了某一处,惹得他浑身战栗,短促的呻吟不受控制地溢出,他立刻紧紧咬住嘴唇,忍不住望向门口,仿佛那是一道分隔生死的地狱之门。
忒修斯低下头,额头抵住他的,衔住他的唇瓣,哑声说:“纽特,看着我,纽特,你只要看着我。”
他收回视线,仰起脖颈去吻忒修斯,他的双腿紧紧攀附在忒修斯身后,感受着兄长火热的阴茎埋在他体内,要如何描述这样的感觉?他不知道。他唯一知道的是,从第一次开始,他就为此感到又幸福、又羞愧。
夜深人静的乡间别墅里,他们第一次抚摸着彼此搂在一起,他记得自己掉了眼泪,但忘了是因为疼,还是因为满足,只记得忒修斯捧着他的脸,他沿着那道泪痕吻他,说,纽特,看着我,别哭。在出海远洋的游轮上,他们在船舱狭窄的单人床上身躯交叠,忒修斯从后面进入他,深夜的大西洋波浪汹涌,夜雨噼啪敲打船舷,像是末世之雨,滔天洪水就要将世界淹没,可他们不要去乘坐那通向新生的方舟,那一刻,他想到的是死亡:爱就是死,死就是爱。如果这是世界末日,他们会相拥着死去,然后因为彼此相爱一起下地狱。
忒修斯的抽送越来越快,他被顶得不住向上,他侧过头去,试图在因快感窒息前让氧气回到肺里,他的脸埋在枕头上,熟悉的山茶花香轻轻浮起,幽然钻进他的鼻子,是落入浮沉欲海中最后一滴清明的水滴,他回想起秘密被发现时,母亲温柔但责备的注视,镜子一般,映照出他心中那份难为人道的愧疚和挣扎——做正确的事,变成锁住真心的枷锁,于是他匆忙留下给忒修斯分手的信,生怕再迟半分,就会失去将它送出的勇气。他自大地以为,用字句和距离,就能将这份畸形的爱一刀两断,但久久不散的痛苦证明他是错的——做正确的事,是否是一句诅咒?因为如果一定要隐瞒爱,将它粉饰到面目全非的模样,好去欺骗旁人、欺骗自己,如果这便是正确的事,那他宁可一错再错,因为爱是永不自欺。
他忍不住流下眼泪来,原来不能,他在滔天的快感中,再清楚不过地意识到,没什么能将他和忒修斯分开,伦常、道德、距离、责任,什么也不能,他从心底不希望这样的事发生。
“忒修斯……”他将脸埋在兄长的肩头,“哥哥,哥哥……”他低喘着呻吟,终于在情事中叫出从前从不愿提及的称谓,忒修斯是哥哥,也是爱人,这是无法分割,无法否认的事实,忒修斯用深吻回应着他的呼唤,顶弄还在加快,纽特感觉自己几乎要被他从中折断,四肢就要脱力,身体里有什么在快速地流逝,眼泪、呻吟、汗水,他的阴茎夹在自己和忒修斯的小腹之间,又颤抖着射出精液,忒修斯安抚地吻他的耳垂、环住他的身体,最后用力向上顶去,埋在他体内射精。
海浪轻柔地亲吻沙滩,潮退了。
巨轮在夜色中向前方行驶,他们是最后才临时加上的两个名额,因此没能分到很好的房间,天花不够高阔,舱室有些狭小,但这样已经足够完美无缺。纽特把头贴在忒修斯胸口,波涛起伏的海浪中,他听到忒修斯平稳有力的心跳,他甚至希望这个房间可以小一点,再小一点,只要一小块足够相拥的空间就足够,他不会奢求更多。
忒修斯用拇指擦过他的肩头,那里有几个他留下的痕迹,“抱歉,”他低头吻了吻那些留有印记的地方,“不是故意的。”
纽特低头自己去看,他赤裸的肩膀上鲜红的印子零星散布,如果明天游轮停靠到岸,有在海滩上休息的时间,他又要找一些借口来解释,为什么他不愿意脱下上衣和大家一道下水去玩,他怕热,他有点中暑,上次晒了太阳还在蜕皮,这些借口他都用过了,“得了吧,你每次都这样说。”他嘟囔道。
“明天我们会到哪?”他又问道,这一趟旅行,他似乎对目的地从始至终都不曾特别留意,游船会载着他们去往每一个地方,他要做的只是登上它。
忒修斯沉默了一下,似乎尝试在脑海里搜寻之前看过的行程计划,圣彼得港,洛里昂,南特,波尔多……但他们现在身至何处?下一站又是哪一个?最后他只好如实承认:“……我也不知道。”
纽特偷偷笑了,看来某些人也并非在各个方面都一如既往地一丝不苟、面面俱到。忒修斯并不恼怒,只是低头去蹭他的鼻尖,轻轻地吻他的面颊,又反问道:“去哪里很重要吗?”
去哪里很重要吗?
纽特躺在自己的卧室里,过去未解的问题,如今仍在脑海里冲他发问,床铺柔软宽阔,但他却好像又回到那狭小船舱中,还漂流在深不见底的大洋上,洋流不知道要将他带往何处去,忒修斯侧卧在他身侧,在黑暗中安静地注视着他,“我睡了多久?”他轻声问道。
“只有一小会儿。”忒修斯回答,他的手安抚地从他手臂上滑过,然后把他的手握在掌心,“还没有到十二点。”
十二点是个分界,一些人会前往教堂聆听子夜弥撒,他们虔诚吟颂着一切的初始,行走在黑暗中的人们看到一道光,光辉照在那寄居于漆黑之地的人们身上。而其乐融融、欢聚一堂的聚会也会散场,主客们交换礼物,感谢你能来,谢谢你们让我有一个愉快的晚上。而他们,他们总要在某个合适的时间下楼去,重新回到人群中间,和亲人朋友们互相拥抱,节日快乐,圣诞快乐,愿主保佑你。
楼下是现实,而他的卧室,是虚幻的、没有神存在的创世纪,“没关系,你可以继续睡……如果你不想再下去的话,没什么大不了的。”忒修斯用手指把他额前凌乱的卷发拨弄到一边,掌心贴在他面颊上轻轻摩挲,他瞬也不瞬地望着他,“我会帮你解释的。”
纽特沉默着,不知哪里传来吟唱赞美诗的歌声,可能是窗外,或者是楼下,也可能世界上此时根本没有人在吟唱,那是来自他心底、只有他才能听到的声音。
你要保守你心,胜过保守一切「3」……他从未如此刻这般清楚知晓,他的心究竟应该保存于何处。
纽特靠着他的掌心,摇了摇头。“我和你一起。”他说道,他握住忒修斯的手,又重复一次,“我们一起去。”
漂泊的旅人们在波涛中沉睡,人和梦境是一样的材料,微不足道的人生总在困倦之中「4」。深夜里,只剩他们的房间里留有星光一点,像墓穴中死不瞑目的一双眼睛,注视着被爱点燃的一簇磷火,火永远在有爱涌动的骨和血里燃烧。
忒修斯问他,“去哪里很重要吗?”
这是个好问题。可他已经很困了,明天的事,最好还是交给明天,现在他不再想思考这么多难以回答的问题,“我不知道。”他说。
忒修斯笑了,他说:“我也是。”
——The End——