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Chapter 10
阿加莎的靴底碾过枯枝,腐叶的霉味混着比利喋喋不休的絮叨往她太阳穴里钻。少年变声期的嗓音像把钝锯,而她正用"嗯嗯"作润滑剂,好让这把锯子别卡在自己脑仁里——这招向来管用,直到比利突然刹住脚步。
“阿加莎,你没在听我说话。”比利忽然停下,阿加莎差点撞到自己的鼻子后直接从青少年的身体里穿过去——穿过去其实对阿加莎也没什么影响,但是作为一个女同性恋,她觉得穿过一个男人的身体让她感到恶心。
“见鬼的比利·马克西莫夫!你怎么忽然停下来!你该死的青春期脊椎里装的是弹簧吗?”
“你绝对没听我说话!我刚刚说,你绝对很爱里约,你说是!这是不是意味着你其实一直都在敷衍我。”
“不!我恨她!算了你这个理论上才三岁的青少年根本不懂什么是爱,爱和恨是可以共存、互相转换的。”
“哦,所以你爱她。”比利戏谑地挑挑眉,两手抱胸耸了耸肩。
“我没这样说过。不过——为了让我早日恢复我的身体和力量,我勉强可以把恨转换成一点点爱——里约说,只要我能获得我爱人的眼泪再举办个小小的仪式我的身体和魔法就都会回来了。”阿加莎一想到能重回巅峰脸上就露出了发狂的笑。
“但是我有一个问题,”比利举起一只手,“你确定里约还爱你?在你伤了她的心之后?”
阿加莎的指尖在空中划出一道紫色的弧线,仿佛要切断这个愚蠢的问题。“她当然爱我,”女巫的嗓音像浸了蜜的毒药,“几百年的追逐游戏——你以为是什么?慈善马拉松吗?”她突然想起那个黄昏,里约离开时沙滩上留下的脚印被潮水吞噬,那句带着海盐味的告别至今仍在她耳膜上灼烧。失忆?哈!阿加莎的魔法本源在胸腔里发出讥讽的尖笑。就算那女人被洗成白痴,灵魂深处也一定还刻着她阿加莎·哈克尼斯的名字。
现在的问题是如何在瞒过里约的前提下获得她的眼泪:引出里约并不难,反正一路上都有不知死活的女巫在追捕自己,她有的是机会杀掉她们然后等里约出现;可是,该如何让里约哭呢?她那么强大,似乎没有什么能够打倒她。不,她有办法让里约哭,只需要让里约回忆一些无关紧要、不会暴露阿加莎身份的记忆就好了。
阿加莎愉快地打了个响指,比利总感觉有什么不好的事情要发生,他把已经到嘴边的"上帝啊"咽了回去。根据他短短三岁的人生经验,当两个活了几世纪的女同性恋女巫开始玩情感俄罗斯轮盘赌时,最安全的策略就是假装自己是个盆栽,谁知道这不是这两个疯狂的女同性恋之间又一次莫名其妙的前戏。
与此同时,里约在工作的间歇找到了时间回家。一到达父母的宫殿时,她就急不可耐地想去拥抱他们。母亲攥着茶杯的手指关节发白,父亲下颌的线条像是用大理石雕出来的,里约张开的手臂僵在半空,最终缓缓垂下,像被雨淋湿的鸟翅膀。
“爸爸妈妈,我做错什么了吗?我知道我失忆了让你们很失望,可是为什么要这样看着我?”
母亲紧张地望向了她的丈夫,父亲沉默良久终于开口让里约上前。
“死亡,我的孩子,你真的忘记自己做了什么吗?”
“我的记忆有一大片空白,我不知道发生了什么,说实话这真的有点让我害怕。”死亡女神试着用俏皮的语气来活跃气氛,然而这并没有给这个肃穆的大厅带来丝毫改变。
“看来,最坏的结果还是发生了。”母亲扭过头不愿去看她。
"死亡,我的女儿,"父亲的声音像冰冷的机械齿轮咬合,"在痊愈之前,你需要暂停职责。"他抬手召来两名银甲士兵,他们的头盔下没有脸,只有旋转的星云——这是"医院"的引路人,专门押送需要重置的宇宙实体。
里约猛地推开士兵,铠甲相撞发出空洞的回响。她跪倒在地,大理石地面被膝盖砸出蛛网般的裂痕。
"求你们!"她的指甲抠进地缝,"哪怕我不知道自己错在哪里,我也绝不会——"
"你爱上了凡人!"
父亲的怒吼震碎了穹顶的水晶吊灯。士兵们的星云面孔剧烈扭曲,在逃窜中互相碰撞。里约愣在原地,仿佛被雷击中。
"我...什么?"她的声音轻得像羽毛落地,"我爱上了...凡人?"
死寂中,她机械地转头看向母亲——那位永远优雅的女神正死死攥着裙摆;又看向不知何时聚集在大厅的兄弟姐妹们,他们像躲避瘟疫般退到阴影里。永恒假装研究壁画,无限的脚尖朝着出口。
每一道回避的目光都是利箭,将那个可怖的真相钉进她心脏:
她真的爱上了凡人。
里约的指尖突然颤抖起来。
一段被遗忘的记忆如闪电劈进脑海——很久以前,她在宇宙图书馆的禁书区,翻开过一本蒙尘的羊皮古籍。那本书的扉页用神血写着警告,内页却记载着一个禁忌的真相:
神明会因爱而生出心脏。
但若被所爱之人伤透,心碎至完全消失,那么所有与凡人相关的记忆也将随之湮灭。更可怕的是,任何试图回忆的举动,都会引发胸腔内撕裂般的剧痛——古籍的最后一页被焦痕吞噬,因为从未有神明能忍受这种痛苦到最后。书中还提到,若在心脏完全消失前得到法庭许可,神明可以修复它,代价是永世的头痛。起初,爱上凡人的宇宙实体并不罕见,可最终他们要么因失忆而消沉,要么因无法忍受剧痛而自我湮灭。正因如此,这条禁忌才被立下——宇宙承受不了大批神明同时丧失职能。而"医院",正是为了抹杀这种可能而存在。
里约的手不自觉地抚上胸口。她能感觉到——那里曾修补过一次,却又再度破碎。而两次击碎她心脏的,恐怕是同一个人。一个模糊的身影在她记忆边缘浮现,可她不敢去确认。光是想到那个可能性,胸腔深处便传来尖锐的刺痛,仿佛有玻璃渣在血管里游走。
“我可以再给你一次机会,孩子。但是你必须先接受惩罚,我要你再体会一次心碎的感觉,然后永远记住这种爱上凡人的痛苦。”父亲最后还是选择再给死亡女神一次机会,毕竟这是他最爱的孩子。
王座上的手指凌空一点——
里约的胸腔突然炸开剧痛。那不是普通的疼痛,而是像亿万根冰棱从心脏内部穿刺而出,每一根都带着记忆的倒刺。她猛地弓起身子,指甲在鎏金地板上刮出刺耳的声响。
"啊——!!"凄厉的惨叫撞上穹顶又反弹回来,震得水晶吊灯簌簌发抖。兄弟姐妹们仓皇转身,有人捂住耳朵,有人死死闭上眼睛。
疼痛像潮水般一波又一波袭来。每当她以为自己要昏过去时,新一轮的剧痛又强行把她拽回清醒。她的视野开始闪烁,时而看到母亲攥紧裙摆的手指,时而看到父亲冰冷审视的目光。最后,当胸腔里的痛苦突然抽离时,残留的头疼竟显得如此温和。她像搁浅的鱼一样瘫在地上,嘴唇被自己咬出了血。
"去工作吧,死亡。"父亲的声音从很远的地方传来,"没有下一次了。"
"......谢谢。"
她的声带像是被碾碎过,吐出的词语支离破碎。
闭着眼睛,她听着脚步声远去,听着大门缓缓闭合的闷响。地板的寒意渗进骨髓,但比起刚才的折磨,这种冷简直像一种抚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