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守望
单排路灯,左手边第三只微弱地闪光,第七只完全灭掉了,老旧黄浊的灯罩透下昏暗的光,沥青路面显得格外肮脏。这不是一个晴朗的夜晚,大片的游云黑墨分明,月光时而短暂地光顾蜘蛛角巷路牌的方角。男人漫不经心地将巨大的镰刀横在肩上,从阴影里慢步踱出。
一个女人出现在他面前,她背着两把黑色巨镰,一脸厌烦地与他错身而过。
“谢谢,多卡斯。”男人耳语般低声说,多卡斯头也不回地摆摆手。
和西里斯交换的将死者在五分钟后的蜘蛛角巷249号,她还没摸清这个倒霉社区七歪八扭的排号顺序。
西里斯出现在蜘蛛角巷13号的门厅。对于这样破落的街巷门厅敞亮得过分,它的清洁程度超出了维持温馨小窝的需要,即使四处都均匀地积了一层落尘也瞧得出来。正对门的墙上挤了十几张十五寸相片,好像硬要掩饰这家摄像馆几乎只能接到风尘碌碌的要求,一寸蓝底,小二寸白底。西里斯走过钉着白色方布的侧墙,掀开垂在楼梯口厚重的帷布,暗红粗糙的金丝绒边沿团着经年的白色絮毛,他一向更愿意爬完最后这段阶梯,而非直接出现在床头,或者某段树干下,好像他只是一位迟至之客,一个夜途友人。
楼梯旁的空墙上同样挂了照片,它们排列得比楼下的肖像罐头要像样许多,他扫视过南美的森林,仿佛要狠狠拍上镜头的灰黑色鱼尾,摩托和长发男孩。
二楼,散落的矩形柔光箱如倾倒的漏斗,他拐进另一边的房间。没有敲门,门轴发出不祥的吱呀。床头迟疑着亮起一盏小灯,意料之外的礼遇。
“要来一支吗?”他开口,气流摩擦不存在的声带,像他执意安装,舞台升起的起重机,默剧出演前富丽的声响。然后他将烟递入一双唇间,附身,挂在耳后的头发坠向床榻。死亡在这张床上生长,死不能离开活着独自存在,而此刻西里斯眼前正是它茂盛到即将破灭的光景,它已经夺走有形的声带,使之只能发出浑浊的咕噜和气喘,留给神经和肌肉最后一线领畴,好等着热源从指尖回缩,沿四肢窜到逐渐停摆的心脏。而死神将收割它。
指间星子燃起,西里斯不贪先,又低下身子点起另一支。
谢谢。
用不着,莱姆斯。他以同样的静默回答。
然后沉默接管他们。西里斯静静等待着,人们清楚他是谁,当他来见他们时。他借火给莱姆斯时也感受到这具残破身躯的颤抖,因为恐惧?解脱?见到他的喜悦(这也是常常发生的,那支烟似乎会让西里斯闻起来更值得被信任)?人们会为他安排一个他们自己情愿的形象,让最后的时间在这里存放,他愿意尊重他来见的人们,无论是拒绝是咒诅是回望。
我可以拍下你吗?莱姆斯说。我曾见过你三十二次,只有一次我不确定那是不是你,十九次只是闻到了你的气味,我想为你拍张照片。
西里斯麻木地坐着,他见过的人太多了,世界上最奇怪的人在他这也可以分门别类编篡一本册子,但他仔细挑选过,他来见的这些人不会像那些烦人的研究员一样对他过分好奇。
你要死了,在世上完全消失,最好还是想想你自己的事。
于是莱姆斯开口讲起自己的故事,事情拨回正轨,但他的故事跳跃、零散,常伴随大片的空白,而每段故事的降落都与西里斯有关。事情在失控,西里斯从来没有这样投入到过去的故事里,他甚至跟随莱姆斯回到自己的记忆里翻找那些他不会注意的角落(他注意过什么?)——三十二次,莱姆斯没数错。
等
我第一次见到你是三岁半,是从母亲那里知道的时间,当然。你出现在火里,但没有走向我。妈妈说街区并没有一个留黑色长发的人,她说那是奇迹,她以为我会因为惊慌哭泣而早早窒息,但我的口鼻上被盖了一块湿润的布,那被辨认出来自一墙之隔的老人,他在火灾里去世了。
你本来就不会死。你的邻居,你似乎喜欢在见到他的时候笑。
但若非如此,那场事故留给我的可能就不只是伤疤。谢谢你,我想这应该不是你的职责。
西里斯没有回答。他该做的范围不应该超过提供一支烟。
我们搬去了郊区,医生认为那里的空气对我有好处。我八岁时,除了虚弱一些,肺和气管都已恢复得不错。但烧伤留的疤很难消褪,我性子又无聊,孩子们愈发不愿接近我。我的安静和空闲时间很快让我受到社区里爷爷奶奶的喜爱。现在我必须惭愧地说我并没有那么喜欢和他们待在一起,大概也没有很愧疚,我会想到我们各取所需,那会让我好受很多。对我来说他们每个人都差不多,我情愿去几次取决于他们有多少合我口味的糖果。但格雷伯克从来不给我糖,或者别的点心,不过我还是喜欢去他那里。他年轻,是我唯一拥有非银灰色头发的朋友。他会讲到死亡——这个话题总能引起我隐秘的兴奋和罪恶感,格雷伯克的故事简单直接,他不大在乎时间和地点,直接从炸断的残肢讲起,拣几个他自觉得意又可怖的画面接上。公平地说,他讲得不坏,好多年后我都能清晰地记起他的描述,第一次看见骨头从肉里戳出来时我吐了,那些话简直像命定的名字一样一字不差,霎时间我好像能看见他说过的一切东西,那对一个新兵来说太过头了,连长抱怨般说就是比我年纪小的姑娘小伙子也没有一个吐成这样。不过小时候听时倒没怎么觉得害怕,只是的确有些恶心。我会竭力作出不太夸张的惊惧和厌恶神情,就像别的孩子碰见人家亲嘴时发出的怪叫。
那天——莱姆斯恳求般看了西里斯一眼,他旋即明白他希望他知道——那天指的是他再次见到他。西里斯一向猜得很好。那天他看上去很高兴,说带我爬树,但是我们跌了下来。他伏在我旁边的枝子上,在我爬上去的下一秒他的枝子断了,然后是我的。他的头和耳朵都在流血,而他还在死死地盯着我,我吓坏了,然后我又瞧见了你。
那个退役军人,他希望能摔断你的左腿,但他错误地估计了劈你那根枝子对其他枝子的影响。而据我所知你应该处于休克状态。你让我平静下来。
西里斯觉得莱姆斯可能在微笑,他没注意到小男孩还差一点昏过去,不然他会再等一等的。格雷伯克健壮得像盗取过一个团的生命,最致命的巧合也与他争斗了七分钟。
但我还是太小了,那次我也没有看清楚你的样子,只记得黑色的长发和黑色的长袍,我试图向人们谈起你,可是没有人愿意继续这个话题。我只好告诉妈妈,她最终告诉我我所描述的样子不像天使,却像人们不愿想起的那位。她相信我的话,但只是相信我脑子摔坏了。莱姆斯停顿了下。我有十三年没再见过你。
他说得平常,简直像数念被迫分离的恋人。
战争爆发第一年我侥幸没被征走,我太瘦了,也可能他们怀疑我患肺结核。过了七个月,我们收到了父亲的阵亡通知书和他的肩章,妈妈一直在兵工厂做工,她为他痛哭了一晚,她说我们应该保有向死亡哭泣的权利。她很坚强,但极度的贫穷饥饿每天都在吞掉她的一部分,她变得越来越瘦越来越小,看着只有一小口。她不肯分走更多的食物,如果我拒绝她就摆出一副宁肯它们烂掉的架势,直到我逃走般上了前线也没能想出拆解的招数。我不能看着妈妈垮在我眼前。
一开始我被分去做医务兵,就是干这个,人家也疑心我能不能背得动伤员。我当了十个月的医务兵,在那里我遇见一个人。我们通常没什么时间交谈。在战场上永远都睡不够,伤员重得叫人觉得奇怪,在失去部分肢体和血液的同时好像有什么更重的东西灌进了他们的身体。但有时我们必须要和人说话。我们分享妈妈写的字条,有人唱歌。她不喜欢站在那么多人面前表演,我也一样,对话超过三个人时我们的口就锈住,不能出声。靠某种锈口人的感应,我们很快认识了彼此,偶尔走在一起想说话会聊几句。有个黄昏后,星星又多又亮,那是个晴朗的夏夜,她讲她们的神话,我以前读过一点,可我们说的几乎没什么重合。她喜欢世界尽头的苹果园,那里有金色的小鸟和一年四季生长的黑莓,精灵和巨怪互不打扰,人死掉后会被带去那里玩。而我想起你。我学着她谈论的语气说起你,她挺开心,觉得你是带我们去苹果园的引路人。她接着问我为什么没再见过你,在这里死亡可不比别处少。
我不知道。缓慢而艰难的几个音节,西里斯猜他在犹豫要不要在这里停下来向他求证。
那之前的日子里,就算亲眼见过了杀戮,我也像隔着一层透明屏障看落难溺死的同伴,我所有反应都和每一个人别无二致,却不真的认为那会发生在我身上。而现在那个带着某种沾沾自喜的泡泡被戳破了,恐惧一下子淹没我,我一直回避忘记的可怕的孤独感终于追上来,仿佛圈在脖颈的绳索骤然收紧。我会死掉,一个人死去,死在没有你注视的死人中。我不记得我们接着又聊了什么,那之后和她相处的所有时间都像在人群中一样模糊。后来狙击队有了空余的枪支,我申请补了缺。
在一开始我把那当成一种休息,很长时间我都一个人待着。要做好隐蔽的确费力气,环境很糟糕,肌肉和神经都酸得快散架,但那让我更好地放空,运气好的时候甚至可以假装连自己也不存在。但很快我的身体学会了一切,它帮助我填充子弹,接管该预备的轨迹,留给我漫长的时间和自己对话,具体是些什么已经记不清,它们句不成篇,统统断在每一个虬曲的死墙边。我善于不过分逼迫自己,但这种程度的折磨却让我着迷。队里会给单兵执行任务的狙击手分发口香糖提神,没什么糖分,胶基质和咖啡因粗暴混合的产物,攒下两条可以和别人换一条烟。那口香糖难吃得要命,但嘴里有什么咀嚼还是能让人好受点。我觉得我用不着它,但我太高估了自己,我以为我可以靠着你无往不胜。
我讲太久战争了,那些日子单调、痛苦,而且惊人的漫长。
后来在那里我闻到了你的味道。一共三次。第一次实在隔了太久,我不敢确定,那个晚上我又困又累,树叶和树叶上方的星星都在旋转,它们叫起来像一千个伤兵的哀哼。第二次我确信那是你,我能分辨出来,在被提醒、经过预演后,它显然得不可思议,我因为那种感觉而发抖,像一个人听见葡萄和无花果时涩感就在牙齿和舌面上粘连。可是我看不见你,我四处举目观看,绝望地扣下扳机,我知道你在这里,可你好像不再为谁停留。我害怕被发现,也害怕不得不对着被我发现的可怜鬼开枪。终于有一天,我听说了母亲所在的村子被轰炸的消息。我想她会来信的,只要她还存一口气就不会允许我多担一点忧。但我什么也没收到,我不擅长哄骗自己。
下一次轰炸的时候,我逃跑了。地上全是死人,我从他们身上跑过去,迷彩在暗沉的红褐色里显得突兀,但是没人会注意了。我不知道往哪里去,我的耳朵习惯了炮火,暂时的寂静让我忘记这里也是地球。我想也许我该停下来,去翻那些死人的口袋。我会用得到的,金子,口香糖,烟火。可是我怕看见每个人身上带着的肖像。我不停地跑,我闻到你的味道,你又一次掠过我们。
这片土地让死神唾弃。我很想和人说说话,告诉那个医务兵一些疯癫好笑的话,嘿,你知道吗,我的死神是个反战主义者。可是我说不出话。一个逃兵最好不要见到活人。不过她可能也死了。可能就是明天,我就会撞进敌人的军营,被海关拦下,死在某个因为战火而变得冰冷的巷口,我却找不到你,你明明经过我们,我确定那是你,除非我已经在发疯。那为什么不让我干脆再疯一点,让我完全失去判断,然后我会让我看见你。
但我一直很清醒,好像那一点可怜的理智有什么值得保留。头一个月总碰见打仗,我拣能闻到你的地方走,偷对面营里的面包吃。我在做医务兵的时候留过几天后勤,虽然两军为敌,但厨房的陈设都差不多。追断了时我就背着星星的方向走,最后我逃进了一个村子。战争结束了。
我看见人们被遣返回国,村子里涌进一些人。我不能回去,我不想上军事法庭。我留在了那里。和本地人讲话很费力气,但有位妇人帮了我。她认为我是她的儿子,在战争里失去了声音。于是我得到了她儿子的名字和房子。但第一天晚上她就毫不含糊地问了我的名字,她的儿子上前线时只有十六岁。我们后来很少见面,她看到我会想起她的儿子,而我想起我妈妈。
我在那里一直待到她吞药死掉。我把她的东西都变卖了,只留下房子。葬礼后剩了一笔钱,我买了一架相机。战争和那之前的事在世界和我的脑子里都发生了一些偏移,我不敢信其中任何一个。我重新开始找你。
我没学过摄影,但狙击手的经验或许教会了我一些东西,我觉得我干得不赖。后来我有了一个男孩,我们都穷得要命,但他也不在乎。我们哪儿都去,洗出来照片各挑一张最喜欢的,余下的寄给杂志。有时赢到奖金,就飞去下一个地点。
那个男孩。西里斯见过。在楼梯拐角,还有悬崖之下。他有一头长长的金发,莱姆斯似乎很喜欢为他拍黑白照片。
每次拍摄的地点由我们轮流决定,那次我们没多少钱了,而他很想去南美。我们借了一架小型无人机,它可以远程传输实时图像,然后我会在对讲机里告诉他该把无人机向哪个方向调一点。最后拍出来效果烂得要命,这种怪东西大概只能卖给借我们无人机的录像带店老板,花七块钱就可以买断。但他死在了那条被称做“死亡之路”的悬崖公路上。你的声音出现在频道里,夹杂着无线电的背景噪音,同画面里你黑色的衣袍和长发一起。你问他——要来支烟吗。
我把影像带给老板看,但他说除了血他没有看见任何突然出现的物体。我没能再看一遍,他把所有东西都拿走了,作为他的无人机的补偿。
我可以在未死之先看见你。它一直都像放在盒子底层绒布下的一封信笺,透过邮戳窥见它的表意,因为隐秘而只敢宣于他人之口。我小心翼翼地思想,生怕惊动了什么,就把它从我这里收回。你知道圣经里那个患血漏妇人的故事吗?或许你允许我看见你。我不知道。
哦。莱姆斯像是难为情起来,明明是他开启的话题,现在却羞于讲明。她偷偷摸了耶稣的衣裳繸子,就有能力从他身上出去,医好了她,因为他知道她所做的,就凭她的信心让她得救。你可能也在不知道我是谁的时候就搭救了我,直到我的日期来临。
我做了很多年护工。我又见到你,在无人陪伴的病床前。后来我被辞退了,因为他们发现我总在值班室干坐着,电子监控屏好好地提醒着一切,我却没做好临终关怀护理。我已经攒了一些钱,我又做起摄影师。但我已经近乎找到我奔跑所要归向的,我有时想象死亡。可我不会实施那些想法,夺走生命的意愿太冒险,新教认为那有罪。
我不知道你信这个。
我不信。只是担心——既然你是真实的。我最喜欢的经文在诗篇第23篇。「我虽然行过死荫的幽谷,也不怕遭害,因为你与我同在。」他们讲说的东西让我想起你。万一确有超乎我们所知的什么准则,被扭曲后投放出来呢?比如你不会出现在自杀的人面前——而你也真的有在根据什么挑选吧。莱姆斯很快地笑了一下,一点狡黠转瞬消融,好像想起来那并不合宜。
我是。我们可以看见词语的颜色。死亡是黑色的,像这样。西里斯从虚空中抓出他的镰刀,纯净的黑好像溪水在流。心脏可以有很多颜色,你的,他下巴稍抬,点向莱姆斯的胸口,是金色。很久以前我发觉金色更愿意在一些人身上生长,他们常常是我想坐下来瞧一会的人。
你呢,西里斯问,你不怀疑我的存在吗。
我希望你是真实的,我觉得你是。莱姆斯温和地笑笑,如果不是,那就不是吧。但我还是认为你在。
死亡爆裂开初生的花,郁郁浓色向外疯狂翻卷折皱,细小的果实挣出四围垂落的幕布。
我可以为你拍张照片吗。西里斯听见莱姆斯问。
多卡斯蹲伏在路灯罩顶上。蜘蛛角巷13号、曾经被她占有的死亡标记在饱胀后熄灭,她顺势滑坐下来,百无聊赖地等着西里斯赶快出现。
她身下的灯杆忽然开始摇晃,地有大震动,她跃下时正看见脸色苍白的西里斯,“西里斯!”多卡斯惊呼,“你的——”
西里斯在黑色完全漫过他的意识前辨认出她的口型,“——心脏。”
一颗属于你的金色心脏
仙后有一千条细长的白金色发辫,她的收藏是她头发的一千倍。仙后住在仙境里,那里有一千又一千棵树冒出来的密林,新生的叶子每天向她诉说一千句谜语。仙后有两架时钟,它们如同镜中的一对姊妹,它们的名字是真理和谬误。钟响之时,谬误会对宇宙的真理进行审判,将一切不属于造物的知识夺走,交与轮盘把守。
有人对西里斯说,如果你的问题有回答,它一定在仙后那里。但是带点好东西去,那可是个贪婪又挑剔的女人。
西里斯带去了一颗灰色透明的六边形柱状晶体。
“恶犬的眼泪!”仙后眼睛一亮,“你是怎么做到的?我曾经费了好大力气也没搞到,”她皱了皱鼻子,最后判道,“品质不佳。”她注意到西里斯的表情,恶声恶气补充,“怎么啦?它稀少也不影响这不是一块很好的石头,放心,我不会亏待你的。”
她快手快脚地将那枚晶石收起来,一只小瓶子快活地飞回重重密林中。“答案是‘一颗属于你的金色心脏’。”
“你知道问题?”
“嘘,不要说,我知道你为什么而来。”
西里斯定睛看着仙后,可她并没有再多解释。“我要去哪里找它?”
仙后低头摆弄手上的物什,“没人有权利决定给别人什么东西,你也不能讨要走一颗心脏。我没办法说得更明白,除非你想和那些句子一起永远留下。事先说明我很介意,如果你一定要这样,我这里只有干枯的树叶堆可供你睡觉。好啦,别摆出那副表情!你会得到一件礼物,出去之后再打开它。”
“你就叫仙后吗?”西里斯瞧不太明白她在做什么,有一搭没一搭地问。
“干嘛,你看到我的死亡标记了吗。”
“你也会死吗?”
“既然没看到,就不劳你提早了解那么多。”
“所以你不叫仙后。”
仙后翻了个白眼,“多稀奇。”
“那么,仙王又在哪呢?”
“谁告诉你要有仙王啦?”
“对不起,”西里斯说,“我能知道你的名字吗?”
“我白送你的故事够多了,拿更好一点的恶犬之泪来换,小子。顺便一提我不喜欢灰色。”
西里斯眨眨眼,“那又不是我的错。”
“没人说是你的错!”仙后突然变得气呼呼的,她恶狠狠地把手中的东西砸向西里斯,“接好了滚蛋!别留下太多让人讨厌的东西!”
没有丝毫征兆,西里斯被丢出了仙境。他感到一阵晕头转向,接着发觉他失落了一些东西——一句和多卡斯讲的俏皮话,其中幽默感廉价得可耻,而他令人恼火地忘了那是什么——一个被流放者的名字——和他在仙境里得到的回答。
他得到的答案是他曾得到过答案,和一件仙后的礼物。
他的礼物。
他展开蜷在手心的字条,金色的字迹慢慢散成星点,上腾湮灭,有火从纸上烧起来,吞没这句附赠的问答,“不是曾经”。
于是他得到的答案是他已得到答案。
西里斯照常行路,名为多卡斯的死神做他的同伴。日头偏西时他们吞食饱足,在玫瑰色的街道上站立。西里斯视线落在多卡斯脸上,多卡斯的眼睛是棕褐色的,于暗处并不鲜明,日光照耀下是柔软的琥珀。他忽然想起来问,“仙后喜欢什么颜色?”
“我怎么知道。”多卡斯莫名其妙地说。
“嘿,你在哭。”仙后说。
多卡斯把她的恶犬之泪交给仙后,“你讲故事的报酬。”
“好吧,”仙后撇撇嘴,又起身塞回多卡斯手里,“我才不要。下次你想送我礼物的时候可以把它给我。”
仙后的故事留在仙境,有一篇是这样讲的:
从前没有死神,死神丢弃了死亡的词语,于是成为没有终点的死神。死神在无水之地走来走去,找不到落脚的地方,于是她说:我要回到人中间。
她看见得到了死亡的人类住在洞穴中,一对中年人接待了她。夜晚她睡了。醒来时她眼前只有一个装束怪异的男孩,原来他的父母已经不在了,她想到她还没来得及表达的感谢,便怀着歉意悄悄取走了男孩身上死亡的词语。第二天她却又不再见到这个男孩。
她行走,又躺卧,她看见这里的树林尽数换成了矮灌木。她在人当中看见了死亡的颜色,便想起她并没有看见那对中年人的死亡标记。
西里斯学会了补充死亡。他一个人走过了无数时间的跃迁,直到他明白时间只会在别人身上流逝,他身上是不生不灭的漩涡。他触摸死亡,于是混沌被停住,他得允与此时的人分享时间的方向。西里斯把自己在时间里流放。西里斯决定寻找结束。
有片叶子唱歌,轮盘捂住仙后的耳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