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VIII · 九 · 覆盆子
1978年的冬天很冷,西区的剧院里很忙,临近圣诞封箱的时候更是如此,所有人都不敢放松,他们的演出制作人同时也是剧院的经营商,减去一层中介之后直接控制着剧院的日常工作,相当大牌,性格也相应的相当强硬,简直是个冷酷的暴君。多卡斯直接负责的主管是一个秃顶的中年男人,已经神经质的检查了无数遍她负责收纳准备的服装——她的履历和出身几乎都无可挑剔,父亲和母亲都为RSC工作,之前的每个暑假都在巴比肯中心兼职,可能最大的问题是她的文凭,但是混淆咒足够对付过去。
除了需要现场量身和准备的部分,她大部分的工作都是在家里完成的,效率高而成品质量有保证,一个人能干两个人的活,每天下午按时把成果带来剧院给演员试身。当然,她的麻瓜主管要是在她工作的时间站在旁边,大概会吓昏过去:卷尺和划粉在贴在人台上的布料上自动工作,另一边的缝纫机无人操作但是轧轧而动,剪刀已经裁出了需要的部分……这也是一名女巫在完成凤凰社那些堆积成山的要命任务,还能维持一份正常麻瓜生活的底气——她的手臂在阴雨的时候还是会有轻微的疼痛,估计是因为还没有好全就投入了这边的麻瓜工作,过度施法对身体还是还是会带来影响。
多卡斯走过史密斯菲尔德市场的时候和相熟的摊贩咨询了一下肉价,最终还是放弃买入一只火鸡自己过圣诞节的想法。街头有微笑的中年女人在售卖整篮的覆盆子,垫在新鲜大张的深绿色叶子上看起来十分诱人,多卡斯花了两镑买了一盒。
她绕了几个弯钻进熟悉的狭窄街巷,拒绝了几个兜售大麻和LSD的药贩子,瞥了一眼百无聊赖在对着垃圾桶踢足球的青少年,看到街口拐角意大利食品店明亮的暖橙色灯光的时候,才松了一口气。昨天是发薪日,这让她踏进这里的时候有了更多的底气,多卡斯要了新鲜的帕森玛水牛奶酪,切成纸那样薄片的萨拉米香肠,带着口音的意大利老板倾情推荐了合适搭配的红葡萄酒,小酒庄但是有足够好的风味,只卖给熟人。所有的这些东西一下子耗去了她一周薪水的小半,但到底是快乐的,充满了生活情味的东西。
多卡斯从温暖的店堂里出来的时候搓了一下手,偷偷给自己了一个保温咒,隔着玻璃并没有感觉到外面起风了,她把米黄色风衣的领子立起来,决定明天还要再加一件毛衣。
绕过街角的时候,她愣了一下。
小天狼星站在楼下,穿着巧克力棕色的粗花呢马球大衣,这种类似浴袍的款式腰间还有宽松的系带,他过肩的黑色长发被风吹得有点乱,但是不影响本人堂皇光明的英俊,反而因为那件大衣的柔软廓型看起来有了点少有的温柔。
多卡斯走近的时候,伸手拉了下那根松松打了个结的衣带,小天狼星靠近了一点低头把下巴放在她鬓角上,“你不请我进去吗?”
多卡斯示意麻绳编织袋子里的东西和酒,“你吃了吗?”
“吃了”,小天狼星耸了耸肩,“但是可以再吃一点”。
“你好烦”,多卡斯低着头,“我买了新东西你就来蹭饭”。
“嗯”,小天狼星把鼻子埋进她耳后的鬈发里,在她耳朵旁边说话,外面大概很冷,他的鼻尖有点凉,但是嘘出来的气很暖,“只烦你”。
“我饿了,要先吃饭”,多卡斯往前扑了点,把脸靠在他肩上,粗糙的面料上面还有一两缕他微凉的黑头发,带着本人浓烈的松木香,她发现他在外套里面穿得是膨松的乳白色绞花毛衣,是他上次留宿之后她带他去买的,有点高兴。上次带他回家的结果就是在楼道里就被摁在墙上接吻,两个人踉踉跄跄栽在沙发上就开始脱衣服——那是他们第一次成功完成保护转移一位麻瓜出身魔法部官员的任务,激动了一点也正常——那是个绝妙的吻,他们毫无节制地互相夸赞,然后她跳到他身上,抱住他的脑袋,他一边亲她一边柔声哄她,喊她慢慢来。
“好啦”,他伸手带着笑意伸手摩挲她后脑的鬈发,“我刚从詹姆家回来,上楼去吧”。
“詹姆的衣服?”多卡斯在翻那件放在扶手上大衣内侧的标记。
“聪明”,小天狼星懒洋洋的靠在她身上,多卡斯刚刚给自己做了潜水艇三明治,给他倒了红酒切了奶酪,丢了一叠电影杂志给他。现在两个人坐在松石绿的沙发上,分享一整盒覆盆子作为饭后甜点,边上就是装在小碟子里的奶油,电视的声音开得很低,她喜欢这种里面有会说话小人的麻瓜盒子,也就随她吧,多卡斯显然也只是把它当成背景音乐,这让两个人的冬天不那么寂寞。
“我有点印象了”,多卡斯微微皱眉,大概在回忆,“他穿上身和你效果完全不一样”,她比划了一下轮廓,“詹姆看起来要雄壮饱满多了”,小天狼星赞同的点头,“所以你的外套呢?”
“丢掉了”,小天狼星有点遗憾,那是件原来属于阿尔法德藏青色的素面呢子巫师袍,他给了他成打的旧衣服,多卡斯在他公寓看到了就顺手帮他改了好几件,让它变得更合身,那件应该也是其中之一,但是在那种情况下丢掉了也不可惜,“袖子和前襟被利刃咒毁掉了”。一种典型的黑魔法咒语,通过在空中大力挥舞魔杖造成不可消失的劈砍效果。
“你们去执行任务了吗”,多卡斯这周好像相对轻松一些——她上周末和芬里尔·格雷伯特第二次交锋,被狼人首领摁在墙上,最后从楼梯上滚了下来才逃开,穆迪决定在排班上给她一点休息时间。
“是的”,小天狼星觉得现在自己还处在亢奋的情绪中,虽然肾上腺素已经落下来了,但这件事情实在是太值得夸耀了,“我们击退了伏地魔”。
“挺好的”,多卡斯看起来还没意识到发生了什么,然后转身过来抓住他肩膀,“伏地魔?”
“是啊”,小天狼星微笑着看她那双浅琥珀色眼睛,现在她是一个跨坐在他身上的姿势,沉甸甸地压在他身上,两个人面对面着。他忍着这件事很久了,但是在完成前谁都不能说,估计詹姆也差不多,“还记得上次那对银烛台吧,博克把我介绍进了塞尔温家的地下拍卖会——我们的情报没出问题,伏地魔果然会出现在那里——莉莉和詹姆也在,他们伪装成一对豪爽的威尔士买家,阿拉斯托和他的同事们埋伏在周围。伏地魔大概想做一次出人意料的袭击,或者买走什么他感兴趣的珍贵黑魔法物品,你知道,和血统与身份相关的那种,但是被我们击退了。”他们在发现伏地魔的时候就马上传讯给了邓布利多,主要的任务其实接近阻击,虽然最终让伏地魔跑了,但到底是达成了目的。
第一次直面黑魔王的时候,小天狼星惊讶的发现自己似乎不是那么恐惧,伏地魔固然拥有轻易杀死了一位正好挡在他路上的中年傲罗的能力,但是在密集的咒语和绝对的人数压制下大部分时候也只能保持一个防御的姿势。
多卡斯抱他脖子,整个人贴在他身上,小天狼星愉悦得拍她的后背,他来就是想跟她说这件事情,她肯定觉得他想做点什么——的确想要做点什么,他现在很快乐。
他们在第二天早上准备去麻瓜百货商场,金主来了不薅一笔羊毛似乎说不过去,但是得先去古灵阁兑钱。他们起得很早,小天狼星摁了闹钟在床上闭着眼睛亲吻她后背,结果是坐起来的时候又撞到房梁,多卡斯笑得要死,坐在脚后跟上给他揉额头。
“不要变丑了啊”,经过了一个晚上,他的下巴毛茸茸的,很好摸。
“什么是丑”,他学她说话,抱着她腰,从他开始留宿之后,小天狼星在清醒的时候就喜欢抱来抱去,但并不妨碍他睡着之后就呈大字摊开把她挤到一边,好在两个人的床都够大,她在偶尔醒过来的时候才没有拿枕头暴打他的想法。
“我不知道”,多卡斯笑得很厉害,趴在他肩膀上,小天狼星顺势抚她后背,两个人都差点再搞在一起——但好在多卡斯还惦记着薅小天狼星羊毛这件事,他们最终还是及时梳洗整齐,去了对角巷——但是很不巧,他们在破釜酒吧发现了一个带兜帽的人。
小天狼星握着多卡斯手腕的拇指紧了一紧,老汤姆正在擦他破旧矮小的柜台,对那个人的态度看起来相当敬畏,以至于甚至不敢招呼他们。现在是清晨,酒吧里除了那个醉得瘫倒在卡座上,穿着滑稽的葡萄紫外套和黑白条纹长裤的青年巫师外没有其它的客人,带兜帽的那个人就坐在门口,面前是麦片粥,从他们进门开始这那个人就没有动过一口面前的食物,显然是发现了他们。多卡斯和小天狼星的态度很冷静,绕过后台,走出门,靠在后巷那个四面都是高墙的狭小天井里,两个人不约而同的开始用幻身咒。
“是雷古勒斯”,小天狼星低声向多卡斯解释,“我看到他的黄金袖扣了”。
多卡斯只是,安静得,贴在身后的红砖墙上,看起来昨晚的降温非常可观,伦敦即使是一面墙也是非常凉的。休憩计划显然取消了,对小天狼星来说,即使那个人不是雷古勒斯,他也不会放弃对可疑人物跟踪的想法和打算。更何况那个人是雷古勒斯,从六年级下半学期就暴露自己食死徒身份的,布莱克家的二儿子。
对角巷是魔法部的重点监控区域,整条街都被施了反幻影移行咒,如果雷古勒斯要到这里来,必然经过这条砖巷里的入口。
他步伐很快,甚至很警惕,可以发现魔杖一直在手心,随时准备着一个被触发的无杖咒语,在那个墙砖移动到仅仅可以容纳下一个人的时候就闪身进去了。
多卡斯和小天狼星不远不近得缀着他,目前看来幻身咒和无声咒叠加的效果还是不错的,雷古勒斯拐进了翻倒巷,在转头的时候也没有发现异常——他在博金-博克的招牌前停了一下,显然在借着店门口那块落满灰的玻璃观察身后。他很快进入了更纤细曲折的那些分支,这里也会有更多隐秘的店铺,虽然不像博金-博克那样包罗万象,但也更专门隐秘,比如蒙格斯顿的那些老朋友们。
他走进了一间挂着绣花门帘的狭小门面,多卡斯和小天狼星开始互相在对方手心里写单词,交流的内容大概就是:到底要不要跟进去,跟进去以后要怎么说。
但是雷古勒斯在他们下定决心之前就出来了,拐进了更狭小的巷子。
他们很快就决定继续跟进去了——然后小天狼星就被站在巷口的雷古勒斯用魔杖抵住了胸口,透明的人影在空气中迅速显形,那个背对着他们的的身影很快像水墨那样消散在空气中,带兜帽的的布莱克抿紧了嘴唇,“小天狼星”。小天狼星松开握着多卡斯的手,身形在空气中逐渐显现,透明的格兰芬多女孩安静地退到一边,祈祷不要下雪让幻身咒失效,但魔杖已经落到手里了。
“所以,你的女伴呢?”雷古勒斯声音里带着嘲讽,“来得及救你吗?”
“我不觉得你杀得了我”,小天狼星站在那里,还穿着那件松垮的巧克力棕色马球大衣,黑色的长发被风吹得很乱,“但是我还记得你两年前夏天写给我的信,对角巷真是个危险的地方”,他一个单词一个单词的往下念,“妈妈的好宝贝雷尔”。
“你不是落到我手里了吗?”雷古勒斯看起来在魔杖上用了点力气,但显然在顾忌尚且不知道方位的多卡斯,“贝拉和妈妈都很想你”。
“我记得那家店”,小天狼星的态度很冷静,“阿克图勒斯偶尔会来跟那个吸血鬼买消息,但是他并不信任他——黑魔王驱使黑暗生物,但是它们听从他只是因为恐惧,他也只是把它们当消耗品用”,他笑了一下,露出一口雪白的牙齿。“看起来无论是做继承人还是手下,你都很失败”,多卡斯知道小天狼星刻薄起来有多糟糕,但是他大部分时候对雷古勒斯都是容忍的,布莱克的傲慢现在在年长的那位身上已经尽数体现了,“你以为在那群老东西不表态的情况下,你投奔伏地魔会得到多大的重视吗?”
多卡斯的咒语很稳,她在空气中显形的时候已经离得很近了,小天狼星趁雷古勒斯闪避咒语的时候很快得抓住了他手腕往前拉,多卡斯已补了一个昏迷咒,雷古勒斯直接倒在了小天狼星身上。年长一些的布莱克被压得呲牙咧嘴了一下,多卡斯第一反应是变了两件雷古勒斯同款的罩袍,然后用速速束缚把雷古勒斯捆上。
小天狼星把兜帽带上,用悬浮咒让雷古勒斯站住着,如果有人路过,见到的只是三个穿着及地黑斗篷的人罢了,只是其中一个移动姿态会相当僵硬。来翻倒巷的人鱼龙混杂,以他们的身份在出去之前被人看到都会有麻烦。
“现在怎么办?”多卡斯低声问他。
“破釜酒吧”,小天狼星很快得出了结论,“让老汤姆给他开个房间”。
“事情就这样结了?”多卡斯觉得很好玩。
“我还能怎么样?”小天狼星看起来相当暴躁,“把他抓回凤凰社受审还是拷在什么地方不让他走?路都是自己选的”。
多卡斯笑得很厉害,但她还是走在了前面,小天狼星会在后面控制住雷古勒斯——他们顺利的回到了破釜酒吧,开了房间,把雷古勒斯安顿好——那里出乎意料地整洁舒适,和楼下店堂的肮脏简陋不同。通到楼上客房的是一道漂亮的木楼梯,每间客房的门上都贴着黄铜的数字编号。房间里的床看上去非常舒适,几件橡木家具也锃光瓦亮。房间的壁炉中燃着一蓬噼啪作响、令人喜悦的旺火。
出门的时候小天狼星的心情很差,多卡斯拉着他的手,也不说话,只是在柯文特广场边上的水果店边上停下来,要了一盒覆盆子,付账——他昨天看起来挺喜欢吃这个的。在她在广场的自流泉里冲洗覆盆子的时候,小天狼星看起来还是闷闷的,多卡斯把冲干净的水果放在旁边,伸手捧住他脸颊,他勉强笑了一下,把手指插进她脑后的鬈发里,用额头顶着她额头,烟灰色的眼睛里情绪很复杂。
过了一会儿,多卡斯轻声问他,“你知道破釜酒吧里那个喝醉的巫师是谁吗?”
“是谁?”小天狼星看起来对她突然提这个问题很意外,但还是相当配合。
“威利·威德辛,反麻瓜分子”,多卡斯板着脸,“最出名的事迹就是在公共场合制造厕所污水回涌事件”,好像是个年长他们几岁的拉文克劳,所以她听他的学弟学妹们谈起过他。
“梅林”,小天狼星摩挲她后颈,“为什么我现在觉得这么蹩脚的笑话都很好笑了”。
“其实,我觉得挺好玩的”,多卡斯想象了一下惊恐的,面对倒涌出可怕事物马桶的麻瓜,看着复杂精巧的麻瓜工程突然崩溃什么的,那其实相当好笑,“搞不好我也有点反麻瓜倾向”。
“现在这个笑话不蹩脚了”,小天狼星把她拉到怀里,温暖、蓬松的乳白色绞花毛衣,松松垮垮的粗花呢马球大衣,一种粗糙而结实的质感,混着他身上清刚明亮的松木香,伦敦的冬天似乎都没有这么寒冷了——多卡斯知道这是暂时的,但是她在这一刻很快乐。他们其实在伦敦最嘈杂多元的街区,但是她能感知到的只有他们两个人,小天狼星把鼻子埋进她耳后的鬈发里,微凉的鼻尖和呼吸带起的轻风掠过她的耳朵,“你让我快乐,小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