Chapter 1
飞机缓缓降落在一片破旧的简易跑道上。引擎的轰鸣声渐渐停息，周笔畅透过机舱小窗看向外面，眼前的景象与北京繁华的机场截然不同——赤红色的大地延伸到天际，干裂的泥土像一张布满伤痕的老皮肤，一些矮小的灌木在热风中摇曳，仿佛在诉说这片土地的沧桑。
周笔畅站在机舱口，深吸一口气。热浪扑面而来，空气中混杂着尘土的干涩味道和不知名的腐叶气息。这是她的全新起点，或者说是逃避现实的另一个尽头。
“周医生?” 一口略带口音的英语在不远处传来。一个瘦高的中年男子站在破旧的吉普车旁，皮肤黝黑，穿着一件洗得发白的衬衫。他手里举着一块牌子，上面写着她的名字。
“我是周笔畅.” 周笔畅拉着行李走过去，表情平静。
男人热情地伸出手，“欢迎来到Laufisok，我是Djemba，负责接您去医疗中心.”
Laufisok，这个国名陌生而沉重，是她未来数年生活的所在。一想到此刻正远离所有熟悉的人和事，周笔畅心头掠过一丝难以言喻的空虚感。周笔畅微微点头，淡淡回应。她不是个擅长寒暄的人，更何况，这次来这里的目的让她没有心思应付这些场面话。
吉普车沿着颠簸的泥土路前行。窗外是一片荒凉的景象，零星的村庄中能看到一些衣衫褴褛的孩子追逐着家畜嬉戏，脸上却挂着与年龄不符的沧桑。偶尔有妇女顶着水罐缓缓行走，脚步仿佛是大地的一部分。
“已经两年没下过大雨了，” Djemba低声说道，语气中夹杂着无奈，“村民们过得很艰难。这里的人已经习惯了苦难，但没人该承受这种生活。”
周笔畅点了点头，没有说话。她的目光定定地望着窗外，仿佛试图从这些陌生的景象中寻找某种答案。
不知过了多久，车子终于停在一片低矮的建筑群前。这里就是当地的医疗中心，几栋简陋的砖房围成一个小院，门口挂着斑驳的红十字标志。周围聚集了不少村民，或带着小孩，或自己裹着简单的纱布，神情既焦急又麻木。
周医生，这里就是医疗中心。” Djemba带着她穿过人群，沿途不断有人向她投来充满期望的目光。周笔畅感到肩上隐隐增添了某种重担。
“这段时间霍乱疫情暴发，病人越来越多了，我们的人员和物资都严重不足。” Djemba解释道。
周笔畅点头，走进主楼。空气里弥漫着消毒水与汗水混合的气味，让她不禁皱眉。大厅里，几张临时搭建的病床上躺着重症患者，呻吟声不时传来。她意识到，从此以后，自己将不得不面对这些生死的挣扎。
“周医生,” Djemba突然放低声音，指了指前方一个正在拍摄的身影，“今天有一位记者过来采访，她叫李宇春”。
周笔畅顺着目光看去，一个身材高挑的短发女人正背对着她，举着相机聚精会神地拍摄病房内的场景。她穿着一身简单的衬衫和牛仔裤，整个人透着一股干练的气息。
“李宇春……”周笔畅在心中默念了一遍这个名字，却并没有太多兴趣。此刻的她只想尽快投入工作，不愿被任何人打扰。
病房的空气闷热而压抑，伴随着患者断断续续的呻吟声，周笔畅下意识地皱了皱眉头。她轻轻将行李放在角落，走到一名躺在病床上的妇女旁边。妇女精神萎扉，嘴唇干裂，双眼无力地睁开又闭上。
“你能听到我说话吗？”周笔畅轻声问道，用手按在妇女的脉搏处，感受着虚弱而缓慢的搏动。妇女没有反应，只是微微动了动嘴唇。
“她们都严重脱水了。”一旁的护士递过来病历夹，脸上带着疲惫的神色，“这些天病患越来越多，已经超出我们的接收能力了。”
周笔畅点点头，翻看病历，心中迅速勾勒出治疗方案。就在这时，她听到身后传来清脆的快门声，不禁皱起眉头，回头看去。一个高挑的短发女人正站在不远处，手中拿着相机，镜头对准了病房的另一侧。她目光专注，完全没有注意到周笔畅的存在。
“你在做什么？”周笔畅的声音清冷，带着一丝不悦。
女人抬起头，略显惊讶地看了她一眼，然后淡然一笑，将相机放下，“拍摄。记录。”
“病人的隐私呢？”周笔畅走上前，语气微冷。
“这些照片会经过处理，不会泄露任何个人信息。”女人语调平静，眼中透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疏离，“而且，我在拍的是环境，不是他们的脸。”
“就算如此，你也该事先征得同意。”周笔畅不依不饶，眉头微蹙，“他们是来求医的，不是来被人记录的素材。”
女人的眼神稍稍凝重了些，放下相机，伸出手自我介绍道：“李宇春，记者。”
周笔畅没有握手，只是淡淡地看了她一眼，“周笔畅，医生。”
空气仿佛在一瞬间冻结了几分。两人对视片刻，谁也没有主动打破沉默。李宇春最终收回手，眼中闪过一丝淡淡的笑意，“医生，我来这里是为了让外界知道这里的现状。如果没有这些照片，谁会关心他们的死活？”
“治好他们，比拍几张照片更重要。”周笔畅冷冷地回道。
“那也要有人知道问题出在哪里。”李宇春反驳，语气平静但不失锋芒，“缺水、缺药、缺设备，光靠你们这些医生撑得住吗？还是你觉得，媒体的力量一文不值？”
这句话让周笔畅一时语塞。她知道李宇春说得没错，但内心的防备让她不愿轻易认同。三年前的那场意外，让她对人际关系充满了戒备，尤其是面对那些试图“介入”她工作的人。
“随便你。”周笔畅最终淡淡地丢下一句话，转身继续查看病人。李宇春没有再说话，只是静静地站在原地，目光复杂地望着她的背影。
不久之后，周笔畅来到一间临时搭建的办公室内，准备开始工作。外面的阳光透过简陋的窗户洒进来，带来些许温暖的光影。她靠在桌旁，目光略显疲惫地望着墙壁发呆。
“这个人倒是有点意思……”李宇春的面孔浮现在她脑海中，周笔畅不禁轻轻摇了摇头，把这段思绪抛到脑后。
傍晚时分，烈日的炙烤渐渐减弱，医疗站外的天色开始泛红。几声不知名鸟类的鸣叫在远处回荡，显得这片土地略微有了几分生机。然而，在医疗站内，一片忙碌与焦灼的氛围依旧未减。
周笔畅站在药品仓库内，低头清点着急需的药品库存。护士们在一旁神色凝重地讨论着即将用完的生理盐水和抗生素，她能感到一股无形的压力正逐步逼近。库存告急，患者却在源源不断地涌入，她意识到自己面对的不只是医疗问题，而是系统性的资源匮乏。
“医生。”李宇春的声音忽然在门口响起。
周笔畅抬起头，看见李宇春双手插在口袋里，靠在门框上，目光若有所思地望着她。经过一天的奔波，李宇春的额角挂着几丝汗水，衬衫也被尘土染上一层浅褐色，但她依然站得笔直，神态从容。
“有事吗？”周笔畅语气依旧淡淡的，似乎不想和对方有太多交集。
“我想了解一下情况。”李宇春走进来，目光落在架子上那些零散的药瓶上，“听说你们快要没药了？”
“没错。”周笔畅的声音冷静而克制，“抗生素和生理盐水都快见底了。如果没有补给，接下来的患者只能等死。”
“这些信息可以公开吗？”李宇春试探着问。
“为什么不能？”周笔畅放下手中的药品清单，直视着李宇春，“如果你能让外界知道这里的情况，我不反对。但别耽误我们的工作。”
李宇春沉默片刻，点了点头，“我会尽快联系总部，看看能不能加快物资援助。不过，我希望能采访几名患者，让他们讲讲自己的故事。”
“你想要多少故事？”周笔畅的语气中带着一丝嘲讽，“每个人的背后都有一段悲剧。你有时间听完吗？”
李宇春挑了挑眉，反问道：“你不相信媒体能起作用？”
“不是不信。”周笔畅低声说，眼中浮现出一丝疲惫，“，只是我们在这里拼死拼活，很多人却依然什么都改变不了。”
空气中一时间充满了复杂的沉默。李宇春望着周笔畅的脸庞，隐约察觉到这个医生身上有一种坚硬的壳，似乎是为了掩盖内心深处的脆弱。
“你觉得自己是在孤军奋战，对吧？”李宇春轻声问道。
周笔畅没有回答，只是静静地转过身去，继续清点药品。
“好吧，不打扰你了。”李宇春微微一笑，转身准备离开，但在走出门口时停下脚步，回头补充道：“周医生，有时候让别人分担一些也没那么糟糕。世界再残酷，总会有人在乎的。”
这句话像是一块小小的石子，投进了周笔畅心湖中。她微微怔了一下，但很快又恢复了冷静的神情。
“明天早上七点，我们要去下一个村庄。”周笔畅淡淡地说，“如果你想拍点东西，可以跟着。”
“当然。”李宇春笑了笑，转身走出仓库，身影消失在渐暗的夕阳中。
周笔畅站在原地，望着门外逐渐消退的光线，心中不知为何泛起一丝异样的情绪。这是她离开北京后的第一天，一切都陌生而荒凉。可就在这片荒原上，她似乎感受到了一点点不同的温度。
天色彻底暗了下来，夜晚的医疗站依旧忙碌，灯光在病房中闪烁。周笔畅坐在自己的临时宿舍里，翻看着资料，却不自觉地回想起李宇春那双沉静的眼睛。
“也许……她真的不一样。”周笔畅喃喃自语，随即自嘲地笑了笑。她摇了摇头，将注意力重新集中在手中的工作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