Trapped in Memories

Person of Interest (TV)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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Trapped in Memories

你站在冷冷清清的房间里,第一次在自己的家里感到无所适从。最后一抹落日的余晖悄悄从窗边溜走,落地钟厚重的声音回荡在耳边,你才仿佛如梦初醒一般,走到窗边将窗帘拉上——酒红色的法兰绒,她的风格,当初你可是费了好大的力气才说服她放弃那层该死的蕾丝内衬。毛茸茸的质感从指尖滑过,你不愿再开灯,亮堂堂的光线砸下来,只会让屋子里的寂寞更加无处遁形。

你让自己陷进沙发里,脚下是一块大大的波斯风地毯。这块地毯已经在这里铺了很长的时间,颜色和花纹已然黯淡,边缘翘起,但是关于它的一切,都清清楚楚地安放在你的脑海里。那个时候,她还处在大战后的康复阶段,只能谨遵医嘱老老实实坐在轮椅上,却已经恢复了对你大呼小叫的力气。你帮她偷偷把轮椅的时速提到了三十公里,然后陪她在地铁站横冲直撞了一个下午,装作看不到Harold不赞同的目光。之后不久的某一天,你们带着所有的家当——其实也不过只是一箱衣服、一箱武器,外加全套的新家具,搬进了你们的新家,几辆货车整齐地停在你们的房子前。你刚把她从车上抱下来安安稳稳地塞进轮椅里,她就嗖一下径直冲向了房门口——哦得了吧,要不是你之前偷偷来了一次,替她修了坡道,她现在就一头栽倒在门前的台阶上了。她停在门廊上,回头望着你,等你过去一起开门。你看着她的笑容,在你们的家门口,身边帮工搬东西的声音杂乱纷扰,你心中却久违地感受到涨满着轻盈的希望。她在屋子里绕来绕去,指挥着每件家具的位置,你则帮忙从车上扛下那些纸箱。在傍晚时,一切终于收拾妥当,最后一件事就是将那张花里胡哨的地毯铺在沙发前。她的装修风格一言难尽,你和她一起挑选家具时翻白眼翻得眼球发酸,却还是由着她买下了这张地毯。
你们在这张地毯上度过了相当多的,称得上快乐的时光。她的身体一天天恢复,逐渐摆脱轮椅、支架,和一把一把吞下的药片。在无所事事的晚上,有时你们哪也不想去,就在家里消磨时间,你躺在沙发上,手里拿着一瓶酒,她总是会光着脚踩在地毯上,蹑手蹑脚地溜过来,脚趾陷在地毯的短绒里,你的眼睛没离开电视,可是心思已不自觉悄悄在她纤细的脚踝上转了一转;你不止一次在这里把她压在身下,她笑嘻嘻地躺在地毯上,伸手环住你的脖子,你看着她的长发泼洒,仿佛和地毯上瑰丽绚烂的花纹交缠;她喜欢抱着电脑坐在地毯的一角,背靠着沙发,戴着让她变得更性感的眼镜,双手在键盘上啪嗒啪嗒,透过大大的落地窗映进来的阳光将她的头发边缘衬成了金色,Bear蜷缩在她脚边,把头靠在她的膝盖上呼呼大睡。你忍不住看了又看,然后随手洗了一个苹果扔给她,她从代码世界中短暂抽离,合上电脑,大大地伸了一个懒腰,引得Bear警觉地把头抬起。“好的好的,Sweetie,我知道休息时间到了。”你翻了个白眼,走过去伸手把她拉起来,她心满意足地啃着苹果,凑到你的脸旁,于是你的嘴唇上也留下了水果的香甜。
而现在,你死死地瞪着这张地毯,蒙尘的纹样密密麻麻,简直压得你喘不过气来。

你摇摇头,缓缓起身向浴室走去,打算洗把脸让自己清醒清醒。冰凉的水让你的神经狠狠抽动了两下。你抬起头,望向镜子中自己挂满水珠的脸。你想起你们刚刚开始习惯使用这间浴室时,你总是把她剥光了直接抱到浴缸里。她虽然还在养伤,但完全可以自己洗澡,可是你们都心知肚明,在经历了AI大战、溺于虚拟、腹部中弹、性命垂危之后,在度过那些无眠的夜晚、彻骨的寒冷、在绝望中仍然没有停下的疯狂地求索后,你们都需要这种切实的、亲密的接触,来缓解那些日子里内心巨大的空洞以及失而复得后的不切实感。她瘦到只剩一把骨头,坐在浴缸里,水流顺着她的颈,在锁骨里汇集成一个小小的湖泊。你总是将大半的精力都放在她的伤口。最开始时,那里要靠你用一层层的纱布仔细包裹,你经不住她一次次的撒娇耍赖,才允许她来洗澡——只不过是用水简单擦洗一下。之后她一天天地痊愈,肚子上只剩一道狰狞的伤疤。而你仍忍不住去看那一片扭曲泛红的皮肤,它承载着无边的悔恨,让你感觉到熊熊怒火,沉重地坠住你的心。你不自觉地盯着那里,用指尖和目光缓缓抚过,直到她轻轻抓住你的手,把你拉近,把她温暖的、湿润的手摸上你的脸颊,她的指腹在水中泡得微微皱起,触感比平时更为深刻。你睁大眼睛,看着她缓缓靠近,然后你们唇舌相抵。
等到一吻结束,她脸上被热气熏得更红,一定是因为水汽氤氲——你觉得自己也从内到外湿了个透彻。你把她从浴缸里捞出来,裹进浴巾里,再扶她穿上睡衣,从柜子里取出吹风机递给她,她连手都懒得抬一下,只是坐在盥洗台上,嘴角扬起,眼里闪着狡黠的光。你不为所动地瞪着她,直到她歪了歪头,把嘴撅起,摆出她那副小猫表情,让你感觉你的心也被小小的、带着肉垫的爪子挠了一下,她知道你总是拿这样的她毫无办法。你摇了摇头,好吧,严格意义上来说她现在还是伤员,你不跟她计较,只好搬过椅子扶她坐好,把吹风机调到最大档,感受着她如海藻般茂密卷曲的长发在你手中由潮湿凌乱的深棕变回柔软光滑的巧克力色。
你从后面抬眼去看她,你们的视线在镜子中交错,她的目光轻轻地落在你的眼中,你忍不住开始思考,你到底是什么时候开始变得不再会在她的柔软注视下感到不自在。你刚刚从撒玛利亚人那里逃出来之后的几天,在那间安全屋的浴室里,你不得不将自己的脆弱暴露在她的面前。那个时候,你仍然不时在半夜惊醒,那些模拟中的、现实里的画面犹如一只无形的大手,在梦中将你死死地攥住,你看到朋友们死于你的枪口,看到轿车挡风玻璃上的弹孔,感觉到寒冷的风也从自己心脏上空荡荡的缺口呼啸而过……你挣扎着清醒,心脏狂跳,一身冷汗。她在你身旁,顶着一头乱糟糟的头发,起身想要靠近你。你顾不上看她,从床上跳下来冲进浴室,扶在盥洗台上平复自己的呼吸。
你痛恨这样的自己,发觉自己身上的脆弱让你感到惊慌失措,你也痛恨这一切都不得不暴露在她的面前。你不知道她什么时候从床上偷偷溜过来,在你将浴室门关上之前用力挤了进来。她用拇指轻轻擦去你额头上的汗珠,强硬地扳过你的身子让你面对她。她的眼睛在明亮的灯光下微微闪着光,你想,如果你在那汪深棕里看到了泪花或者怜悯,你一定要把她推开,你最讨厌那样的神情——但她的眼睛里只有平静的理解与包容,于是你只是脚下生根般站在原地,任由她的手顺着你的手腕缓缓摸到肩膀、脖颈,伸进你披散着的长发,抚着你的头靠到她的颈窝上,轻轻地、小心翼翼地。你预想的尴尬与不适并没有到来。她什么都没说,只是搂着你,陪你站在深夜的寂静中。你缓缓放松下来,她的皮肤微凉,贴在上面让人感觉很舒服,你却无端觉得她像一把熨斗(也许就是你们初次见面时她手里滋滋作响的那把),将你的不安和坏情绪妥帖地熨平。你们默默站了许久,直到你在她的帮助下完全从梦中抽离,直到你完全相信你臂弯中的腰肢、鼻尖萦绕着的她肌肤的香气、若有若无蹭着脸颊的长发——这一切都真实无比……

你看着镜子中自己憔悴的脸,简直快要忘了上一次睡觉是什么时候。你用力摇了摇头,关上灯从浴室离开。疲惫地走向卧室,扶着床头缓缓坐到床上。
你的膝盖仍在隐隐作痛,她总是絮絮叨叨地让你穿上一层又一层的保暖衣物。纽约的冬天一向难熬,但这个冬季却仿佛格外漫长到让你看不到头。你缩进被子里,你们床上的味道总是令人安心的。你想到那些无数寻常的日子,你们在这张床上——四肢纠缠,呼吸交错,额头相抵,那些美好到让现在的你怀疑是否真实存在过的夜晚。你看到她坐在床的另一侧,被台灯温暖的光笼罩着,纤细的指尖在手机上划来划去。而你带着浴室的水汽走到床边,刻意放大了自己的脚步声和脱衣服的窸窸窣窣。她立刻抬头看你,脸上的表情也从无聊变成笑眯眯和亮晶晶,一把将被子掀开,轻轻冲你挑眉。你跳上床,手脚并用地接近她,好像你是一只正在捕猎的猛兽。她坏笑着等你逼近,伸手搂住你的脖子:“Baby,或许我应该给你买一副项圈。”哦,fuck her。好吧,但是之后的某天你真的允许她把你拴在床头,任凭她摆布,手铐,项圈,电击器,眼罩,你们度过了相当火辣的一晚。
你的睡眠很浅,有时候半夜醒来,下意识去看枕头旁,她在你身旁总是睡得安稳。有时她面朝你,你就有机会好好观察她,她眉眼的走向,她挺翘的鼻尖,她在梦中轻轻震颤的睫毛,白天的时候你可没有机会认真地注视她如此长时间,因为她总是烦人的煞风景。在安静的深夜,你会在心里悄悄临摹她的面庞,想象自己拿着炭笔在纸张上勾勒出她的线条。有时她背对着你,波浪般的棕发睡得乱糟糟,你忍不住缓缓凑近她,把胳膊搭在她腰间,鼻尖埋入她的头发,让她变成你怀里的小勺子,你们用一样的洗发水,你却总是觉得她发丝间的香气比自己的更加好闻。她在睡梦中扭了扭身子,下意识地握住你放在她小腹上的手。你有时候会反应过来,觉得这样的自己像一个坠入爱河的傻瓜,但是心里某个地方有一丝丝柔软,让你放松下来,任由自己被睡意笼罩。
你喜欢早上醒来的那一刻。往往你还没睁开眼,就能感觉到你们一部分身体部位的接触相连。有时手指缠绕在一起,有时她的脸埋在你的颈窝里,有时则更过分——胳膊搂着你的肩膀、一条长腿甩到你的腰上,像抱着一只巨大的玩具熊那样紧扒着你不放。你轻轻挣脱她的束缚,稍稍理一理她凌乱的发丝,然后翻身下床去做饭。当鸡蛋在锅里滋啦作响时再回去叫她。你倚着卧室门,看她哼哼唧唧地伸展全身,从被子中挣扎出来,头重脚轻地朝你走过来,然后就有一枚早安吻落到你的唇上,你撇了撇嘴,心满意足地回到厨房。

你扭头看向另一侧,映入眼中的却只有一只孤零零的枕头。你们的床大得让你烦躁,自己的心也空荡荡得让人难受。你有点怀疑自己今晚是否还能入睡。翻身下床,你借着窗外微弱的光缓缓走到厨房,打算给自己热一杯牛奶。
其实按照你的作风,无眠的夜晚应该到冰箱里翻出一瓶冰啤酒,而不是什么该死的牛奶。你不知道,是她孜孜不倦的唠叨让你改变了这个习惯,还是因为你刚刚答应过她要好好照顾自己。你打开墙上的开关,暖黄色的灯光晃得你稍稍眯上了眼睛。她往常用的那个杯口有一只小猫的马克杯还放在柜子旁边,她的发圈仍随意地搁在厨房的岛台的一角,冰箱上粘满了你们从全世界各地背回来的冰箱贴。一切都和从前一样。你盯着牛奶在锅中咕噜冒泡,记得她那次不小心把巧克力煮糊,你听到报警器的尖叫声冲进厨房,看她故作无辜的委屈表情,只能咬牙切齿地帮她收拾残局。
你有点生气了,到了这个时候她还是一如既往地烦人,好多天缠着你不放,这座你们生活了几十年的房子里,到处都是她的痕迹,你想躲也躲不掉。
你记得你站在炉子前煎牛排时,她从后面抱住你,把脑袋埋在[有误?]你的脖颈里,像Bear一样用力吸着你身上的味道,鼻尖蹭来蹭去,你努力分辨出一根稍稍干净一点的手指戳一戳她,催她快去洗手;她喜欢在松饼淋上糖浆,于是之后的亲吻能让你的嘴唇甜上一整天;你记得某次伪装身份参加晚宴,你们的兴致都很高,回家后你第一件事就是奔向冰箱拿酒,她把你按在门上堵你的嘴,把全部的力气都凝聚在舌尖和你纠缠,你一手揽上她的腰,一手抓着酒瓶,冷气在瓶身凝结成水滴,洇湿了她墨绿色的紧身长裙;你记得上了年纪之后,你们有时候会忘了菜里有没有加盐,忘了叉子放在哪个抽屉里,她好像比你更不能接受这件事——也许是因为该死的天才黑客自尊心,你耸耸肩,趁她某天不在时把所有的抽屉和橱柜全部分门别类地整理了一遍又都贴上了标签。
之前的你从未想到过,自己有一天会过上这样的日子。会爱上一个人,和她共度余生。
你们看着彼此慢慢变老,行动不再像之前那样敏捷,银白也渐渐爬上鬓角。之前的你从未想到过,你会和某个人固定在每天黄昏时散步,她的手挽着你的胳膊,你拿着她的小包,里面除了你们家门钥匙还有一把电击枪,尽管你一再强调应该不会有人注意到两个老太太。
你觉得这种平凡普通的日子也挺好,其实只要是和她在一起,就够了。
直到那天,她蹲在烤箱前观察你们的圣诞饼干的受热程度,起身时直接晕了过去。你吓得不轻,抱起她时你有些气喘,失去意识的她沉沉坠着你的臂弯,你的一颗心也被拉扯得生疼。从那之后她就在医院住下了,那批饼干全被你倒进了垃圾桶,但是为了哄她乖乖在医院里待着,你又亲自重新烤了一些。你们的新年是在医院里度过的,她抱怨今年只能闻到冷冰冰消毒水的味道,没有牛排混着巧克力香气的温馨,你看着她愈发瘦削的脸庞,努力装出平常的样子,僵硬地扯一扯嘴角,许诺到了明年一定加倍补偿她。
但是你一直相信,有一天她是会好起来的。你们都熬过那些大大小小的磨难走到今天了,证明老天对你们还是有些偏爱的,对吧?她会从病床上跳下来,变成那个神经兮兮的傻瓜。几天前的那个晚上,她窝在你怀里,手里绕着你的头发,絮絮地说着春天快到了,她要给家里换上印着玫瑰花的四件套,要你在院子里种满矢车菊。你轻轻地点头,你想告诉她,你会带她离开寒冬——你会拼尽全力给她一个很暖很暖的漫长的春天。她那天晚上睡得很好,你也是。
第二天早上,你醒来时发现她嘴角带着笑意,她的指尖却在你的掌心怎么捂都捂不热,连带着你的心脏也掉进万丈深渊。
你好想骗自己这只是一场冰冷的幻觉。
处理完一切后,今天是你第一次回到你们的家。深夜一点你还在房间里徘徊,想着这栋房子的故事。几十年前的你还有些怀疑这个决定是否正确,可当真正开始着手准备你们的家时,你也有了一种对未来的期望和憧憬。你们的家要有大大的院子和草坪,可以供Bear撒欢;要有烤肉架、泳池和私人酒吧,你可是个会享受生活的人,而她穿上比基尼真的火辣极了;要给她留一个大大的书房,挑一把合适的电脑椅,给她那本来就脆弱的腰椎减轻一点负担;你甚至觉得可以给她种上一棵苹果树。
你发现自己的心也可以和普通人一样,你的爱人在上面安营扎寨,细长绵延的根茎肆无忌惮地生长,伸展向热气腾腾的晚餐、缠绵的性爱、枕畔的低语、院子里的鲜花、花里胡哨的四件套、桌子上放好的钙片和习惯性揣在兜里的手套。

“A tiny finger tracing a line in the infinite.
A shape.
And then we’re gone.”
——去她的shape。你想真实存在于现实中的她,想她的卷发勾得你的鼻子痒痒的想打喷嚏,想她蛮横不讲理地把整个身体压在你身上,想她手持双枪毫不犹豫地打出一打子弹,想她在任务中不顾自己的安危惹你生气后又来假装委屈求你原谅,想她戴着夸张的墨镜坐在夏威夷的沙滩上喝鸡尾酒,想她抱怨自己腰疼撒娇要你给她按摩。
想问问她,没有她的日子里你要怎么度过。
在这个寒冷漫长的夜里,你感受到一道冰凉的液体顺着自己的脸颊坠落。

Memories represent a form of reunion.
厨房里一切笼罩在暖黄色的柔光下,你闭上眼睛,感觉到她的手轻抚过你的脸颊,于是记忆中的安定与温暖也将你笼罩。
——“Did you miss me?”