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双狼组】离别的年代

明日方舟 | Arknights (Video Game)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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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双狼组】离别的年代

A面

拉普兰德脸上长了一颗粉刺。下课后她来到一楼教室,亲手指给德克萨斯。

“看!”

“怎么了?”

“我都成年了还长粉刺!”

“挤掉就好了。”

“我从来没长过这玩意!”

回到宿舍,德克萨斯用粉刺针帮拉普兰德消灭了那颗小红点。

那时她们刚成年,还在上大学,住同一间屋子。后来她们成了恋人,度过了甜蜜又苦涩的几年。但最后她们还是不能免俗,像大部分校园情侣一样分手了。

那是很多年前的事,她们分手都已经七年多。如今拉普兰德脸上又冒出一颗粉刺,等它变成了又大又硬的火疖子时,网购的粉刺针才到。

她对着镜子挤掉了它,疼得直吸气。说来也巧,它竟与当年的粉刺长在同一个位置。拉普兰德上网搜了搜,说如果粉刺没有清理干净,就会在同样的位置复发。

火疖子流了很多血,她不得不在伤口贴了一块纱布,去药店买消炎药。上班前,她用彩笔在纱布上画了一张鬼脸。

“今天是什么特殊日子吗?”客人问她。

“为了纪念一颗流星。”她开始胡诌。

“什么流星?”

她本来想答德克萨斯,但是话到嘴边又吞了回去,说:“萨卢佐流星。”

客人很感兴趣,又问:“为什么以这个命名?”

拉普兰德不想再应付,于是端上一杯酒,说:“其实是这杯特调的名字,我的新发明,算我请你的,尝尝吧。”

客人喝了一口,称赞了两句,话题又回到酒上。

凌晨三点拉普兰德才下班,站得有些累了。酒吧老板是个富二代,像维多利亚大多数酒吧老板一样,开店是为了给自己和朋友一个六根清净的自留地。所以这里的工作氛围很轻松,有时候眼见客人都走了,拉普兰德也会提前下班,老板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她的薪水还不错,美中不足的是要过日夜颠倒的生活,这也许就是为什么长那颗粉刺,内分泌失调了。

夜里车很少,她独自骑行在宽阔的马路上,只有路灯下的影子与她作伴。

她很久没想起德克萨斯了,分手后她再也没听到过她的消息。曾经的同学们分散各地,也都失去了联系。

有人说,世界上任意两个人之间,最多通过六个人就能建立联系。但这么多年过去,她和德克萨斯之间那六个人,早就消失得无影无踪了吧。

拉普兰德哼起节奏轻快的曲子。想起德克萨斯并非坏事,时间已经把她们之间的嫌隙过滤掉了大半,只留下大块大块的快乐时光。可是想想,那么小的嫌隙,居然足以瓦解那么重大的快乐。

回到住处,她轻手轻脚地上楼。屋里的一切还是上班前的样子,只是被福尔马林般的光线泡得更加乏味了。

她撕下脸上的纱布,它几乎跟血凝在了一起,疼得她差点叫出来。然后她按部就班地上药,祈祷不要留下一个难看的印子。

如果她还有德克萨斯的联系方式,一定会告诉她:当年那颗粉刺你没有帮我清理干净,要是破相了,都怪你。

如果还在当时,她会让德克萨斯再赔她一份冰激凌,要开心果味的,她们可以躺在学校刚刚修剪过的草坪上吃,看叼面包的学生手忙脚乱地奔向不同的教室。

“德克萨斯,我们明天早上睡懒觉,让德米特里帮我们签到,怎么样?”拉普兰德会这么说。

而德克萨斯恐怕不会赞同,因此也不会回答。

拉普兰德会接着问:“德米特里好像不太靠谱,拉维妮娅太正直了不会帮我们。不如我们把这个艰巨的任务交给莱昂吧?”

“我会去上课的。”为了打消拉普兰德念头,德克萨斯一定要这样表态。不过这正中拉普兰德下怀。

“那你帮我签到吧!”

拉普兰德被自己的好主意逗笑了。可是现在再想这些又有什么意义?她已经不知道德克萨斯身在何处了。

她关了灯躺在床上,很快睡着了。

第二天出门前,她把粉刺针的快递盒拿下去扔了。上面印着“企鹅物流,风雨无阻”的字样。

现在的公司怎么还这么喜欢打鸡血?拉普兰德嫌弃地将它丢进街边的垃圾桶。

大学毕业后,她的第一份工作是在叙拉古的一家源石贸易公司跑业务,老板要求24小时待命,必须随叫随到。有时候半夜还把她叫起来,要她搭最早的一班飞机去莱塔尼亚出差。

辞职前,拉普兰德把老板打伤了,赔了那几个月赚的全部工资。

那段时间她和德克萨斯还没分手,她失业在家,而德克萨斯在大学里做助教,也受到了不公平的对待。她们的矛盾在那个时期集中爆发,为之后的分手埋下了伏笔。

后来,德克萨斯先她一步离开叙拉古。拉普兰德留在那里又找了几份工作,却都不是很满意,所以她也决定离开,去外面找机会。

七年里她换过很多工作,糕点师、出租车司机、自由摄影、剑术教练、训犬师、特技演员、魔术师。每到一座新的城市,她就会换一份新的工作,如同穿上一件新衣服。

有同事好奇,以她的学历明明可以去那些窗明几净的大公司坐办公室,为什么要搞得这么奔波?

“办公室?坟地还差不多!”对此她回答。

晚上上班时,老板送了她一张“叙拉古艺术节”的门票。这是维多利亚艺术中心举办的展览,每年的主题不尽相同,旨在促进各国的艺术交流。

今年参展的不仅有博物馆、艺术馆,还有电影公司,每晚会在艺术中心的地下影厅放映叙拉古经典电影。

“你不是叙拉古人吗?去看看吧。”老板对拉普兰德说。他给大家放了两天假,其实是他自己要出门旅游,让酒吧闭店两天。

拉普兰德闲着无聊,就去了美术馆。在那里她遇到了几个同事,于是他们搭伴参观。

同事们对叙拉古不是很了解,拉普兰德一一为他们讲解,从西西里的历史纷争,到近代辉煌的文学艺术,再到剪不断理还乱的政治制度。

同事们惊异于她知识的渊博和谈吐的优雅,他们说她做调酒师是大材小用,应该去做大学老师。

“大学老师吗?”拉普兰德笑了笑,“不适合我这种人。”

中午,他们在美术馆的咖啡店吃了一顿简餐,饭后同事们闲聊,拉普兰德就自己逛了逛。

大学第三学期,她抢到一门德克萨斯没能抢到的《艺术与历史》选修课,老师经常带他们去美术馆参观。周末,她就带德克萨斯去,为她讲解每一幅画背后的故事。

德克萨斯听得很认真,虽然拉普兰德不知道她是不是真的在听,但她一直认真地看着自己,那就应该是在听吧。

她们逛到中午,去餐吧买个热狗,再喝一杯咖啡,下午就在马路上闲逛,互相讲这一周学校发生的事。晚餐通常在食堂解决,要么买点速食。吃过饭她们会玩一会游戏,然后安然入睡。

每个周末她们都是这么过的,偶尔还会去爬山、游泳,也有几次她们太累了,哪里都不想去,就挤在床上看肥皂剧、吃披萨。

她们不怎么做饭,倒是莱昂和德米特里经常做,所以有时她们会带些甜点和酒,去公共厨房蹭吃。他们在饭桌上讨论最新的电影、同学的八卦,还有学校的不合理制度。

每周有几天拉维妮娅会加入他们,法学院学业繁重,她常常去图书馆找参考资料,来时总抱着新借的大部头。

那样的生活并没有持续多久,大学第三年,他们就因为实习或是其他琐事逐渐取消了聚会。厨房经常空着,只有德克萨斯隔三差五去烤面包片。

失业那几个月,拉普兰德在叙拉古的美术馆里一坐就是一整天。所有画作看过十遍以上,连介绍都能倒背如流,没有什么新鲜的,她慢慢对艺术感到腻烦。

她不知道德克萨斯是不是也是这样对她感到腻烦了。她们之间的沉默越来越多,即便她说得再多也于事无补。

她还记得那个下午她去学校找德克萨斯,她想,如果能解决德克萨斯遇到的麻烦,那么她们的关系就会回到从前了。

德克萨斯是哥伦比亚人,在叙拉古无依无靠,拉普兰德希望成为她的依靠。她找到刁难德克萨斯的顶头上司,和顶头上司的顶头上司。他们先是辩论,之后升级为吵架,最后大打出手。

叙拉古人总是这样,打一架是他们解决所有问题的终极方式。

傍晚,德克萨斯把挂了彩的拉普兰德带到医务室上药,然后她们一起去了食堂,一人点一份肉酱通心粉,面对面坐在靠窗的位置。

窗外是下课的学生,叽叽喳喳穿过学校的草坪。钟楼的影子倒映下来,即将为一天画上圆满的句号。

“你生我的气了吗?”拉普兰德问。

“没有。”

“那你为什么不说话呢?”

德克萨斯没有回答,她很快地吃完了,告诉拉普兰德晚上还有事,让她自己先回去。

拉普兰德独自坐在那里。已经是黄昏时分,灿烂的夕阳撞响了那口大钟,发出苍老的声响,令人无可避免地感到忧伤。

在那之后的第三天,德克萨斯开始收拾行李,说她要离开叙拉古了。

“你的工作怎么办?”

“我被开除了。”

“因为我吗?”

“不是。”

“对不起。”

“不是因为你。”

“你要去哪?”

“还没想好。”

“还没想好就要走?”

“是。”

“德克萨斯,有什么是你在乎的吗?”

“……”

“你终于讨厌我了吗?”

“没有。”

转天早上德克萨斯就走了,拉普兰德觉得她可能还会回来,所以坐在门口等着。

德克萨斯离开的脚步声渐渐消失在楼梯口,像渐弱的节拍。拉普兰德希望能将它倒带,把那双脚带回来。

一整天,门外来往的人出奇地多,脚步声编织成交响乐。可是德克萨斯的声音再也没有出现过。

拉普兰德一个人住在两个人的大房子里。她们提前交够了两年的房租,现在还剩半年租期。德克萨斯甚至连这些租金都不要了。半年后拉普兰德也走了,去往莱塔尼亚。

逛完美术馆,拉普兰德和同事们又去别处转了转,等到吃完晚饭,便去艺术中心看电影。

这里放映的是喜闻乐见的老片子,今晚的电影是爱情喜剧《天佑叙拉古》,拍摄于将近三十年前,并在拉普兰德和德克萨斯出生的那一年斩获叙拉古电影大奖。大学的电影学会曾经播放过,她跟德克萨斯还去看了。

她们为了买一盒新鲜草莓迟到了两分钟,教室已经满员,不得不和其他人一起挤在过道的台阶上。等电影看完,一盒草莓全消失了,可拉普兰德清楚地记得自己只吃了三颗。

好在今天她和同事们去得早,占据了有利位置,人手一桶爆米花,电影还没开场就吃了一半。

这场来的人不多,看得很舒心。只不过拉普兰德原本很期待这部电影,以为能找回一些过去的感觉。可惜事与愿违,她竟然觉得这部片子没什么意思了。

当年为爱情动容,现在却只感慨当时年轻,并觉得故事里的人有点愚蠢和可笑。可故事里的人,分明就是年轻的自己啊。

散场之后拉普兰德和同事们一起去吃了宵夜,很早就分开了。她从没有这么早回家的时候,她想早点睡,却怎么也睡不着,只好玩了一会游戏,看看无聊的肥皂剧,终于捱到平时睡觉的时间,才像按下身体的关机键似的睡着了。

她有些厌烦了,这样的生活过到现在已经失去了乐趣。她又在考虑辞职换城市的事。

又工作了一周,可能是冬天的缘故,客人一天比一天少。很多时候她趴在吧台上,看着被彩色玻璃渲染的城市。世界上人很多,朋友很少;东西很多,乐趣很少。

发呆的时候,走进来两位女士。她们冷得直搓手,不脱外衣就在吧台旁边坐下了。

“外面很冷吗?”拉普兰德问。

“是啊,一天比一天冷了。”其中一个蓝色头发的萨科塔说。

她脖子上挂着一块塑料工牌,上面的标志拉普兰德好像在哪见过。

“请问有什么热饮吗?我想暖暖身子。”红色头发的黎博利问。

“或许你想来点煮红酒。”

“可以,那就来两杯煮红酒。”

拉普兰德去找煮红酒的料包,两位女士就一边吃零食一边聊天。她们似乎经常在各个地方出差,聊了很多外国的事。

料包用光了,拉普兰德去仓库拿新的,划开纸箱的时候,她想起来在哪里见过工牌上的标志了。

“企鹅物流,风雨无阻,是吗?”端上热红酒的时候,拉普兰德指着那个工牌说道。

“是啊,没想到我们刚在维多利亚开展业务,你就能认出来。看来今年的业绩应该很不错。”蓝头发的女士笑着说。

“你是公司老板?”

“不,我只是个外派员工,而且我还有别的工作。企鹅物流的老板在龙门,可是总找不到他人,我现在都直接联系德克萨斯。”后半句是对同伴说的,一个小小的抱怨。

“你说谁?德克萨斯?”拉普兰德惊讶地问。她上次从别人嘴里听到这个名字,还是她们分手后,德米特里来问她怎么回事。

“是啊,你认识她?”

“她叫切利尼娜·德克萨斯对吗?”

“这个我倒不了解,她只告诉我们她叫德克萨斯。”

“她是不是黑色头发,眼睛一半蓝色一半橙色,鲁珀族?”

“是她没错,看来我遇到了一位她的熟人。”

拉普兰德擦着桌子,心想她们已经不算熟人了,但也称不上陌生人吧。那么她们到底是什么关系呢?

“她在哪?”

“她也在龙门,今年老板让她当了主管。要我说,四个人里也的确只有德克萨斯最靠谱,这是个无比正确的决定。我不敢相信如果把事情都交给小乐,会不会出岔子。”

“你应该相信她。”黎博利说。

今夜拉普兰德提前了半小时下班,回家的路上竟然一个人、一辆车都没有遇到。气温已经降至零下,冬天来了。

冬天是牵着手走路的日子,是躺在厚厚的棉被里聊天的日子,是一起煮红酒的日子。她们跟莱昂打雪仗,她和德克萨斯一伙,偷袭拉维妮娅,被放倒后就躺在雪地里看微红的夜空。学校的草坪上总是堆着形状各异的雪人,圣诞的钟声会在唱诗班的吟唱中敲响。

“你冷吗?”她问德克萨斯。

“还好,你呢?”

“手有点冷。”她刚才脱了手套团雪球,手冻得发痒。

德克萨斯扯扯棉袄上的口袋,让她把手放进去。她们手握在一起,在灯光下慢慢赶向教堂。

拉普兰德站在楼下,突然感到一阵迷惘。夜好静谧,连时间都冰冻了似的。一股寒气飘过来,她禁不住打了个喷嚏。

天好像更昏暗了,她仰起头,初冬的小雪落在了她的鼻尖。

 

B面

德克萨斯最近忙到一天只能吃一顿饭,胃发出抗议,总是不经意间抽搐一下,让她直冒冷汗。

上周,老板把她提拔为主管。其实之前她一直干着主管的活,只不过无名无分无那份额外薪水,现在终于名正言顺,每个月至少能多攒几千块。至于攒钱用来干嘛,她暂时没想好。

她的团队只有四个人,业务却越来越多,莫斯提马也不经常到龙门来了。德克萨斯觉得,哪天得向老板建议再招几个员工。

平心而论,这份工作对她来说很不错,包吃包住,职场氛围和谐。而且老板是只活了几百岁的老企鹅,这就决定了他没有别人那么看重钱财,对员工出手阔绰。

今晚又加班,她叫能天使她们先去睡,自己留下处理最后一笔业务。

这栋房子是老板的一处别墅改建的,楼下是办公室,楼上是宿舍,地下室以前是个酒吧,她们经常在里面开party。

有时候她觉得自己的工作和生活早已混为一谈。同事是她为数不多的好友,而除了送货跑腿之外,她们已经很久没离开过这栋房子了。

一点半她才弄好明天需要的票据,睡眼惺忪地爬上楼梯。快入夏了,龙门却还是吹冷风,今年气候有些异常,总是在该热的时候冷下去,又在该冷的时候热起来。

德克萨斯开了一会窗,放走屋里闷了一天的空气,在树叶的沙沙声里刷牙洗脸,倒在松软的床上。

又一天结束了。

关窗时她看到楼下路过几个吃宵夜归来的年轻人,看着像大学生。尽管他们轻声细语,但在安静的夜里还是有几缕话飘了过来。

年轻真好。她突然蹦出这个念头。大学时候的事,早已被她遗忘了。

不太准确,与其说遗忘,不如说封存。它们依然完整,连最小的细节都尚在,只是被她藏了起来,只有主动掀起盖在上面的面纱,才会将它们释放。

可是最近不知怎么搞的,一些记忆的小碎块似乎从中逃逸,在她最疲惫的时刻跑来彰显自己的存在。已经盖不住它们了吗?还是它们为了自救分解成了碎片,希望能借此重见天日?

德克萨斯太累了,无力将它们塞回去。胃又疼起来,搅散了朦胧的睡意。她起来烧了一点热水,吃了两片药。

于是细碎的记忆适时提醒她,曾经她生病的时候,身边有一个人无微不至地照顾她。

那是什么时候的事情来着?她刚到叙拉古没多久,冬天下了好几场雪。她不习惯那么冷的冬天,所以在一个飘着鹅毛大雪的日子发烧了。

她在宿舍昏睡了两天两夜,每次醒来时,床头都放着一杯温度适宜的热水。

“要吃点东西吗?”一个很温柔的声音问。

她看不清那个人是谁,但确实很饿,所以点了点头。过了几分钟,一盘香喷喷的意面就放在了她的面前。

“好吃吗?我跟拉维妮娅现学的。做了好几次呢,味道不好的我自己吃掉了,快撑死了!”

“好吃。”德克萨斯答道。

那个声音笑得很开心,摸摸她的额头,说:“没有刚才热了,把药吃了睡一觉,很快就会好起来的。”

德克萨斯吃了药躺进被子,却怎么也睡不着了。屋里如山洞般幽暗,那个人坐在台灯下看书。德克萨斯挣扎着坐起来,想看清那个人的脸……

她睁开眼睛,天已经亮了不少,原来刚才迷迷糊糊睡着了。早上五点半,屋里的确如山洞般幽暗。她在龙门,不在叙拉古,桌前也并没有坐着拉普兰德。

这个名字她都多久没有想起了?离开叙拉古已有七年之久,她曾发誓要过上不同的生活,现在也算完成了心愿。那么这个名字为什么还会蹦出来呢?

又躺了一会,德克萨斯完全清醒了,她起床去厨房做了四人份的早餐。

“德克萨斯,你是不是有什么坏消息要通知我们?”能天使对她今日的勤劳表示意外。

“只是希望你工作的时候效率可以高一点。”

“嘿嘿。”能天使心虚地笑起来。这几天她和拉特兰的同学通宵打游戏,上班时困得睁不开眼。

“老板说我们要在维多利亚和卡西米尔建立分部,莫斯提马已经打通了关系,正在签合同。”德克萨斯不喜欢像领导一样发话,但有时候不得不这么做,“所以这几天我们要打起精神。”

“过几天会放假吗?”

“会。”德克萨斯擅作主张。

她们又加了几天班。事情推进得很顺利,甚至比原计划提前了两天搞定。

“今晚开个party吧!上次开party都是一个月前了!”能天使把桌上的废纸扔向天花板,完成神圣的下班仪式。

可颂迅速订购了两张披萨、一份苹果派和一大盒薯条。她们钻进地下室,放上老板珍藏的黑胶唱片、打开老板珍藏的陈年佳酿、拿出老板珍藏的各国纪念品。

“今天一醉方休!”能天使倒酒,她们干杯,享受迟来的夜生活。

德克萨斯松弛下来。十分钟内,她先斩后奏,订好了四张去多索雷斯的机票,还有四间豪华大床房。她告诉老板她们要度一周假,明天就出发,费用必须报销。

德克萨斯很少去海边,鲁珀族不喜欢弄湿毛发,尤其是尾巴。而且沙子也会钻进尾巴,很难清理。但是除了海边,她不知道哪里能跟度假挂钩。

“啊哈!冰激凌车!”能天使呼朋唤友,“给我来四份。要什么口味呢……开心果?没吃过,好吃吗?”

“好吃。”德克萨斯说。

“你吃过?”

“是叙拉古很流行的口味。”

“你不说我都忘了,你在叙拉古上大学!”

德克萨斯后悔提起了这个,因为她突然想起了她和拉普兰德从叙拉古开车去海边玩的事。也是在类似的季节、类似的海滩,海滩上甚至有类似的冰激凌车。

那时她们马上要毕业,作为毕业旅行,拉普兰德研究了好一阵才决定去雷姆必拓的海边。她没见过海,又听说海边很浪漫。

她们拿着两个月前刚考下来的驾照租了一辆车,在一个天气晴朗的早上向南出发。两人交替开车,德克萨斯嫌拉普兰德刹车太急,拉普兰德嫌德克萨斯启动太慢。

但她们有一个难能可贵的相同点——喜欢超速。出发仅两天,驾照的分就快扣光了,还被罚了不少钱。

“我们必须慢点开,不然刚到手的驾照就要被吊销了。”拉普兰德嘴上这么说,但还是超速行驶过一个摄像头。

到达雷姆必拓之后,她们住在一间家庭旅馆。拉普兰德换上泳衣,兴冲冲地跑进海里,几分钟后灰溜溜地上岸,喊道:“我的尾巴湿透了!”

她坐在沙滩上拧尾巴,尾巴却裹上一层沙子,像一个沾满肉松的白面包。拉普兰德努力甩尾巴,把沙子甩得到处都是。

回到旅馆后德克萨斯花了不少时间帮她清理,她们的游泳之梦就此破碎,只能牵着手在沙滩上走走。

冰激凌车是叙拉古人开的,卖的都是叙拉古口味。

“一个开心果的,一个朗姆酒的。”拉普兰德掏出硬币。

两个人坐在海边的咖啡馆,一边吃冰激凌一边看沙滩上晒太阳的游客。

“海边也没有那么好玩啊。”拉普兰德后悔地说。

“我觉得很好。”对于德克萨斯,哪里都是一样的。拉普兰德听了她的话又高兴起来。

傍晚,她们沿着海岸线散步,踩在柔软的潮间带上,让海水漫过脚面。德克萨斯捡了几个好看的贝壳和海螺,拉普兰德说可以做个风铃,挂在她们新租的房子里。

“听说把海螺放在耳边,就能听到大海的声音。”

德克萨斯倾听海螺的心声,却觉得那呼呼的声音不像大海,倒像叙拉古的风雪。

她们去邮局,给朋友和老师分别寄了明信片。从那里出来时,海滩上正在举办篝火晚会,她们买了两瓶啤酒,一边喝一边加入跳舞的人群。

拉普兰德很快学会了当地的一种传统舞步,德克萨斯却只是快步走,在拉普兰德强烈要求下才不情不愿地蹦几下。

第二天,她们按照攻略去了一家海鲜餐厅。谁知道老板看她们不是当地人,坑了她们好多钱。

拉普兰德和老板打了起来,打到后来老板的家人和德克萨斯也纷纷加入,升级为群殴。最后老板捂着流血的脸颊报了警,警察带走了德克萨斯和拉普兰德。

看在她们是外国人的份上,警察只进行了口头教育,而老板坑她们的钱和她们要赔偿的医药费扯平了。

剩下几天她们只能坐在海边啃干面包,还得防止海鸥夺食。返程时,她们在加油站用仅剩的几个硬币给拉维妮娅他们买了纪念品。

“德克萨斯!”能天使的声音让她回过神来,“你到底要什么口味的?”

其他三人已经买好了自己的冰激凌,空的那支甚至快吃完了。

德克萨斯看着冰激凌车,里面是熟悉的味道。还要朗姆酒的吗?还是换换口味?

“我也要开心果味的吧。”她对摊主说。

吃完冰激凌,能天使带着空下海游泳,可颂在沙滩摆摊,她带了一大箱墨镜、遮阳帽和太阳伞,天知道是从哪里搞来的。德克萨斯久违地晒了晒太阳,觉得身体的不适感正在减轻。

中午,她们在酒店享用了美味的海鲜大餐。德克萨斯撬开一只生牡蛎,它还在动。她有些吃不下,就给了可颂。

就在这时能天使突然低声对她说:“你看那个人,像不像那个谁?”

德克萨斯心中一惊,急忙回过头去,看到一个粉色头发的菲林。确实很像她曾经短暂交往过的一个女孩,却不是拉普兰德。

“有点像。”她掩饰住失落,回头继续撬牡蛎,放进同伴们的盘子里。

她的几段感情经历朋友们都知道,但她们不知道拉普兰德,她没有对她们讲过。

离开叙拉古时她暗下决心,今后再与人交往,对方一定要和拉普兰德完全不同。她想彻底逃离拉普兰德,和她们在叙拉古的生活。

来到龙门之后,她交往过两个女孩,都是通过工作认识的客户。一个比她年长,成熟优雅,一个比她小几岁,天真活泼。

她们和拉普兰德截然不同,甚至可以说身上没有任何一丝她的影子,可德克萨斯并没有收获想象中的感情。

两段感情都无疾而终后,德克萨斯终于明白这是为什么。人一旦敞开过心扉,就再也无法忘怀。然而正因为她们都不是拉普兰德,所以她无法复刻那种体验。

这种事情没办法对任何人讲。能天使会说,既然如此,你一定还爱着她,为什么不联系她呢?

可是德克萨斯很难说清爱是什么,一个时期有一个时期的需求。她不否认那时的爱,但放到现在,似乎已经变得微不足道了。

就像当初觉得天大的事,如今看来实在无足轻重。她想,她们的症结是过于怀念学生时代的美好,误以为它会自然地延续下去。

就在德克萨斯离开叙拉古的前一天,拉普兰德问她,你终于讨厌我了吗?

没有,她听到自己这样回答。她本可以说谎的,但是谎言比真心话慢了一拍,被关在牙齿后面。

德克萨斯并不讨厌拉普兰德,甚至不愿意讨厌她,可是她发觉生活开始给她们制造无数互相憎恶的机会,她们真的可以幸免于难吗?

她承认自己的选择在某种程度上是一种逃避。如果留下,她们未必会走向那个庸俗的结局——在鸡毛蒜皮的小事中消磨所有感情,然后相看两厌,日复一日争吵,最后不体面地分手,想到彼此只会咒骂。

然而那时的德克萨斯没有勇气去赌那种可能性。她可以接受和任何人走向那个结局,除了拉普兰德。

一周的假期结束了,德克萨斯晒黑了不少。日光浴多少起了点作用,她的胃病没再复发。两个分部开始运营后,减轻了她们很多压力,德克萨斯总算能准时下班。

十二月末,莫斯提马回到龙门,那天刚好是能天使的生日,大家在地下室举办party为她庆祝。德克萨斯送了她一套很贵的游戏键盘,能天使很喜欢,准备晚上就试试。

喝了一会酒,莫斯提马突然坐过来,对德克萨斯说:“说起来,我在维多利亚见到了你的一位熟人。”

“维多利亚?我的熟人?”德克萨斯努力回想有哪些她可能认识的人会在维多利亚,却一个也想不到。

“一个调酒师。也是鲁珀,不过是白色的,只有耳朵尖是黑的。”

“拉普兰德?”德克萨斯脱口而出。

“我没问她的名字,但她认识你。我告诉她你在龙门,她还挺吃惊的。”

“她……看起来怎么样?”

“除了黑眼圈有点重之外,挺好的。你们认识吗?”

“……算是认识吧。”

“如果你去维多利亚,可以找找她。”莫斯提马随后告知了酒吧地址。

“哟,十二点了。”能天使站在桌子上大喊,“朋友们,圣诞快乐!”

回到房间,德克萨斯有些颓唐地躺在床上。龙门不过圣诞节,所以没有任何圣诞氛围,以至于她都忘记了它的到来。

很多年前,她在叙拉古过的第一个圣诞节,拉普兰德邀请她一起堆雪人。拉普兰德说要堆那个最讨厌的老师,给他加一个长鼻子。等莱昂他们回来之后,几个人又在草坪上打雪仗,弄得棉袄都湿了。

晚上,同学们回家过节,她和拉普兰德拉着手走向教堂。路上行人稀少,商店也都关门了,可是家家户户亮着灯,所以也不觉得寂寞。

听完唱诗班的演唱,她们又和其他留校的人去了酒吧,直到凌晨才出来。

雪更大了,她们走到教堂背后的小广场上,当中是一个喷泉,立着天使铜像,已经被大雪完全覆盖。

她们抚掉长椅上的雪坐在上面,脑海中还回荡着酒吧的音乐声。拉普兰德扣紧她的手,她觉得有一种情感从那只手上源源不断地传来。

“你想接吻吗,德克萨斯?”拉普兰德忽然对她说。

德克萨斯不知道该怎样回答。

拉普兰德闭上眼睛,说:“我数十个数,如果之后什么都没发生,你可以当这个问题不存在。”

她开始数数。德克萨斯看到有两片雪花落在了她的睫毛上。

拉普兰德只数到三。这是她们感情的开始。

德克萨斯爬起来,从书架和墙壁的夹缝里搬出一只纸箱。里面杂乱无章地放着很多东西,几年前的入职合同啦、当助教时学生写的感谢信啦,居然还有一只干乌龟壳(能天使说能用它做龟苓膏)。

她把它们倾倒在床上,终于在最下面找到了她想要的东西。

一只小海螺。原本挂在出租屋的风铃上,可能是当年收拾行李的时候掉进了她的箱子。

正在这时,能天使兴奋地跑过走廊,挨家挨户地拍门。

“快看,下雪了!龙门居然下雪了!”

新闻里正在播报:龙门遭遇一百二十年罕见的降雪天气!近来极端天气多发,请居民朋友注意保暖。

德克萨斯打开窗户,一股冷风吹了进来。零星的小雪如同闪烁的金粉,落在窗台上就化成了一滴滴水。

她把海螺放在耳边,伸出手去,雪花在她的掌心融化了。

 

倒带

出租车上,德克萨斯按掉了能天使打来的两个电话,并发消息告诉她,自己马上就到,不要再催了!

嘿嘿,能天使发了个吐舌头的表情,只是想让你先点单。

德克萨斯放下行李后很快到了能天使发的那个地址,在一条不起眼的巷子里,她差点走进人家后厨。

“我来了。”她不紧不慢地脱下外衣,搭在高脚椅的靠背上。

“你终于来了!我们还没点单呢,就等你了。”

“你们先点不就好了?”

“怕你来了我们都喝完了。”

能天使笑着对调酒师说:“你好!麻烦再给我们看一下酒单!”

“好的。”

听到这个声音,德克萨斯猛地抬起头。

她突然什么话都说不出来了。

“你喝什么?”能天使用手肘碰了碰德克萨斯,她这才去看酒单,上面有很多她熟知的名字。

同伴们都点完了,只有她迟迟未做决定。

“这位女士,您喝什么呢?”

德克萨斯大脑一片空白。

“还是苦杏仁威士忌?”

“好。”

拉普兰德转身后,能天使小声问她,调酒师怎么知道她喜欢这个?德克萨斯摇摇头,什么也没说。

“你是不是出差太累了?脸色怎么这么差!维多利亚还挺是挺远的,坐飞机就要好几个小时。”空关切地问她。

“维多利亚?”拉普兰德扬起眉毛。

“去年我们在那开了分部,老板要派一个人去视察工作。本来是让我去的,我还想顺便去看音乐剧演出呢,可是德克萨斯坚持要她去,我只好留下来了。”空遗憾地说,“德克萨斯,你记得你欠我两张CD。”

德克萨斯只希望她不要再说话了。

拉普兰德是个很健谈的人,能天使也是个很健谈的人,因此没一会,拉普兰德就对她们讲了她做过的神奇工作,去过的无数地方。

“你做过魔术师?真的吗?”空问。

“不好意思,骗你的。”拉普兰德从花瓶里拿出一只蔫儿花,手一握就将它变成了一根燃烧的木棍。

空和能天使热烈鼓掌。可颂拿出一个小本本,求拉普兰德讲一些她遇到的奇葩事情。她最近正在网上兼职写小说,急需素材。

于是拉普兰德就一边调酒一边给她们讲述这几年自由的生活。

“你是从叙拉古来的吗?”

“我已经离开那里好多年了。”

“德克萨斯在叙拉古读的大学,你知道那所学校吗?”

“我也是那所学校毕业的。”

“那你们是校友了!你们不认识吗?”

拉普兰德放下手里的杯子,问:“我们应该认识吗?”

大家都向德克萨斯看去。她看着那双再熟悉不过的银色眼睛,轻声说:“可以认识。”

拉普兰德给她的酒杯插上一片甜橙。

“就当我的见面礼吧。”

她们又点了几杯,喝到快两点。准备离开的时候,德克萨斯让她们先走,她还有些事需要处理。

“这么晚了,什么事啊?”

“一些嗯……工作上的事,需要打几个电话。你知道的,有时差。”她找到一个很好的借口。

“回去再打不行吗?”

“那边比较急,所以……”

“知道了,那你早点回去,路上小心。”

同伴们走了,酒吧里其他客人也纷纷消失,只剩拉普兰德和德克萨斯两个人。德克萨斯觉得应该说点什么,可什么都想不出来。不过她和拉普兰德在一起,无需为这个问题发愁。

“看!”拉普兰德凑过来指着自己的脸颊说。

“怎么了?”

“我长了一个粉刺!这个年纪了还会长这种东西!”

“挤掉就好了。”德克萨斯无奈地说。

“都怪你,当年没帮我清理干净,才会在同一个位置复发!”

“这也能怪到我头上?”

“当然了!你得陪我一份冰激凌。我想想,就要开心果味的吧。”

她们来到隔壁二十四小时营业的便利店,这里没有开心果冰激凌,只有冻了很久、长满冰霜的工业流水线产品。

她们一人买了一支普通的牛奶冰,一边吃一边走在河边的小路上。春天来了,风里带着醉人的暖意,河面瑟瑟发抖,荡漾着霓虹绚烂的波纹。

“拉维妮娅当了法官,我那天看到她上新闻了。”拉普兰德说。

“一点也不意外,她上学的时候就很认真。”

“你也很认真,但你还会逃课。”

“我逃课还不是因为你叫我去看电影。”

“可是那部电影还不错,不是吗?”

“还行。”

“你是不是偷吃了很多草莓?”

“不是我吃的。”

拉普兰德很自然地把手伸进德克萨斯的口袋,两只手握在一起,变得很暖和。

她们走啊走啊,不知走了多久,才坐在河堤的台阶上休息。河水轻轻地拍着岸上的湿泥,飘来一股淡淡的水草味。

“德克萨斯,你想接吻吗?”拉普兰德问。

不等德克萨斯回答,她就闭上了眼睛。

她在心里默默地数,一、二、三、四、五……十五、十六、十七、十八……这就是德克萨斯这次给她的答案吗?

她很诚实地闭着眼睛,因此看不到德克萨斯是怎样注视着她的。就在她决定睁开眼睛,让这个问题随风而逝的时候,突然感到了嘴唇上柔软的触感。

德克萨斯仍然说不清爱是什么,也仍然觉得那时的爱在如今微不足道。像一场熊熊大火慢慢停息,最后只剩一簇小小的火苗。

但火苗依旧燃烧着,也许这就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