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上午十点,龙门近卫局对嫌疑人拉普兰德实施了抓捕。
她是三场爆炸案及一场绑架案的谋划者,警察在她的后备箱发现了一具鲁珀的尸体,经证实,为失踪了三日的西西里酒业员工。
资料显示,拉普兰德原名拉普兰德·萨卢佐,原叙拉古黑帮家族成员,现已被除名。她在叙拉古、哥伦比亚及沿途各城邦犯下大小案子两百余件,针对她的通缉令签发了五十四张。她三次入狱,但最终都成功逃脱。
三个月前,拉普兰德化名“切利尼娜”混入龙门,她不属于任何组织,靠暗杀、跟踪、偷盗为生。
第一场爆炸发生于两个月前,地点为港口的罗德岛本舰,幸未造成人员伤亡。后两次爆炸是以罗德岛本舰为中心的小规模爆破,仍未造成人员伤亡。
令人费解的是,拉普兰德与罗德岛没有任何来往,罗德岛负责人表示不清楚双方有何恩怨,并督促近卫局尽快破案。
本案移交给龙门近卫局特别督察组,由陈警官亲自督办。
督察组调取沿路监控,找出了拉普兰德近一周的行动轨迹,发现在红酒公司员工失踪的四十分钟前,拉普兰德曾在一处隐蔽的街道与一人会面。
经查证,那人是企鹅物流员工兼罗德岛干员,代号为德克萨斯。半小时后,德克萨斯到案,被安置在拉普兰德隔壁的房间。
看到拉普兰德第一眼,陈就知道她活不久了。她的矿石病已经扩散到无力回天的地步,身上没剩几片好皮肤,脸颊正在溃烂,伤口处隐隐显露出黑色的源石结晶。
一小时过去,笔录只字未记。拉普兰德除了打手势要了一杯水外,拒绝任何交流,直至陈进入审讯室告诉她,他们已经找到了德克萨斯,她就在隔壁。
“真是令人惊喜的速度。”拉普兰德说了第一句话。
她的声带被矿石病侵袭,声音粗重而干枯。
“11月6日晚11时37分,你和德克萨斯在愚人巷会面。你们说了什么?”
“没什么,叙叙旧。”
“11月7日凌晨12时15分,西西里酒业员工布伦特失踪,他的尸体出现在你的后备箱。对此你有什么解释?”
“我杀了他。”
“为什么?”
“我想杀。”
“这件事和德克萨斯有关系吗?”
“这你要问她了。不过,在你们的思维中,恐怕从来没有无缘无故出现的人,对吧?”
“你跟德克萨斯是什么关系?”
“不好说,朋友?敌人?对手?陌生人?你怎么说都可以。”
“请说得具体一点。”
“这是个又臭又长的故事,确定你要听?”
陈走出审讯室。开门时她看到拉普兰德脸上的伤口正在扩大,源石结晶比刚才更突出了。它在迅速生长。
德克萨斯坐在星熊对面,对自己被叫到近卫局这件事毫不意外。她承认11月6日晚的确与拉普兰德在愚人巷见过一面,但她只是劝说拉普兰德不要再做出格的事。
“你认识西西里酒业员工布伦特吗?”
“认识,他曾是叙拉古黑帮成员,跟企鹅物流也有生意上的往来。”
“你们之间有什么过节?”
“没有。”
“为何在你和拉普兰德会面四十分钟后,他就失踪了?”
“我不清楚。”
“你原名切利尼娜·德克萨斯,出身于哥伦比亚的黑帮家族,是吗?”
“是的。”
“为什么到龙门来?”
“因为一些事情。”
“拉普兰德化用了你的名字,你知道吗?”
“不清楚。”
“你跟拉普兰德是什么关系?”
“这很复杂。”
“请详细讲讲。”
“我尽量。”
星熊离开了审讯室,在监控室与陈碰头,这里能同时看到两个审讯室的情况。拉普兰德和德克萨斯隔着一堵墙面对面坐着,就像在咖啡馆聊天。
以下,是二人的自述:
——我很小就认识德克萨斯了。
——我很小就认识拉普兰德了。
——那时候她还不像现在这样喜欢自我欺骗。
——那时候她还没有矿石病,也没有这么偏执。
——我们在叙拉古一起生活过一段时间。
——我在萨卢佐家借住过几年。
——后来发生了一些变故,我被家族除名了,而德克萨斯呢?哈哈哈哈你们想象不到吧,她亲手杀掉了自己的父亲。她的家族只剩下她一个人,于是我们一起流浪。
——后来发生了一些事,我们都离开了家族,所以……算是搭伙生活吧。
——那可真是一段令人难忘的日子。
——我可以不说那段时间的事情吗……还是要说一下?好吧。
——我们躲避西西里的追杀。我们自己也杀人。什么家族,叫着好听,本质上都是杀人犯。你们别看德克萨斯一副良好市民的模样,她杀过的人摞起来跟这栋楼一样高。
——我们开着车,躲避追杀。
——不过在叙拉古和哥伦比亚,大家对杀人没这么大反应,可以说,杀人算全民运动,哈哈哈哈哈。
——我自己也杀过人,我不否认这一点。在那种环境下,你不杀别人,就会被人所杀。
——白天我们赶路、杀人,晚上就去偷些吃的东西,然后聊天、做爱。
——我们的确有过肉体关系。
——情人?我们才不是那种庸俗的关系。性只是一种手段,为了一点微不足道的乐趣,没什么特别的意义,别那么保守。
——但我们不是情人。我想那只是吊桥效应。
——这样的日子过了好几年。说实在的,就算再让我过几年,我也不会有什么怨言。
——我们就那样过了几年……别的事情我记不清了。我不太喜欢那样。
——但德克萨斯就不一样了,她觉得自己可以到一个地方重新开始。她觉得自己还能做个好人!如果她说不记得那时候的事,一定是在撒谎。
——但拉普兰德不一样,她貌似很喜欢那种生活。也不能说喜欢,我想她只是觉得那样没什么不可以。
——有一天德克萨斯突然跟我说,她要走了。哈,多简洁的告别!
——有一天我决定离开,重新开始。
——我对她说,好啊,你走吧,但是无论你走到哪里我都会追上你,你永远不可能摆脱我的。所以我就来了龙门,因为德克萨斯在这里。
——让我意外的是拉普兰德并没有拦我。不过我心里明白,无论我去哪,她一定会找到我。所以,这可能就是她出现在龙门的原因吧。
——然后呢,你们也看到德克萨斯现在过的是怎样的生活了。也许你们觉得她这样很正常,因为这里的人都这样,可是你们不知道真实的她是什么样子。
——拉普兰德总是执着于引起我的注意,想让我跟她一起回到以前那种生活里。我在这里生活得怎么样?不好不坏吧,它有我期望的简单,我喜欢简单而安稳的生活。
——德克萨斯会说她喜欢简单而安稳的生活,这点我相信。可如果有人想阻止她过这样的生活,你就会看到她露出真面目,把拦路的人撕成碎片。你也就很难判断,她对哪种生活更游刃有余了。
——该说的我都说完了。我想问一下,你们会怎样处置拉普兰德?
——好了,这就是我们的故事。我做这些无非找点乐子,你就当我无聊好了。
——她会被判死刑吗……好的,我明白了。
——你说德克萨斯问起了我?哈哈哈哈哈哈,你看,她离开叙拉古的时间还不够长,还没习惯杀人偿命的社会呢。
陈回到审讯室,拉普兰德正在喝水。
叙述过后,审讯进行得异常顺利。拉普兰德对所犯罪行供认不讳,详细地说出了爆炸案和绑架案的来龙去脉,以及她为什么要杀死那名鲁珀员工。
“他在威胁德克萨斯。他认出了她,一直进行没有结果的敲诈勒索。我敢说他再坚持坚持,德克萨斯准会采取措施。只不过,我没时间了。”她指了指脸上的伤口,它似乎又大了一圈,使得五官看起来异常拥挤。
审讯室里弥漫着不安的情绪,陈警官下令中断审讯,让所有参与的警察都穿上防护服,以便应对拉普兰德身上可能出现的意外。
另一边的审讯反而不甚顺利,德克萨斯突然改口,声称自己才是爆炸案、绑架案以及杀人案的始作俑者,这些事均与拉普兰德无关。
“德克萨斯,你的改口我是否能解释为你想揽下一切,放拉普兰德一条生路?”
德克萨斯没有回答。
“拉普兰德承认了自己犯下的事,并且我们也找到了与她的证词相吻合的证据。我理解你对她有恻隐之心,但替她顶罪是极其错误的选择。”
“我对她没有任何怜悯。”德克萨斯说。
“你可以走了。”
在起身的同时,德克萨斯提出了最后见一面拉普兰德的请求。
拉普兰德的情况很不妙,矿石病正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扩散,原本身上所剩无几的好皮肤纷纷干枯、溃烂。
她正处在死亡边缘。
屋子里除了拉普兰德之外的人都穿着防护服,她们不敢靠得太近,却又严密地将她围住,如同在消杀某种危险物质。
“你好啊德克萨斯,”拉普兰德现在只能瘫坐着,脸上的伤口触目惊心。德克萨斯看到了其中冒头的源石结晶,像一条黑蛇在洞口张望。
“你何苦呢?”德克萨斯说。
“看看你走了之后我混得多惨啊。我就快死了,你可以心安理得地过你的新生活了,再也没有尾巴跟着你,再也不会有人拽你回到过去的漩涡中。”
拉普兰德的声音也被源石结晶蛀空了,嘶嘶地仿佛蛇叫。她看向德克萨斯,期盼着那双眼睛过一会被自己的血肉糊住。
她继续说:“只是死亡而已,没什么大不了。我唯一的遗憾是没死在你手里。”
“我无意要你死。”
“一次都没想过?”
“没有。”
“你骗不了我的。”
她们都不再说话了,屋里陷入一阵瘆人的寂静,直到有人叫起来。
“她的矿石病进入最后的爆发期了!”
拉普兰德脸上的大洞突然成倍地扩张,源石结晶吐着信子从里面钻出来,很快吞噬了她的一只眼睛。
“快送她去净化中心!”陈命令。
从门外迅速涌入几个穿着防爆服的人,把拉普兰德放在担架上抬了出去,警察紧随其后,只剩德克萨斯一个人还站在审讯室的门后。
拉普兰德就要死了,无需法律审判,命运已经为她写好结局。
德克萨斯觉得头有点痛,她扶墙蹲下,用力按着太阳穴。衣服已经湿透,汗水顺着鼻尖滑落,沾在不透气的防护服上。
她深呼吸,迫使自己醒过来。
“你还好吗?”
睁开眼睛,她看到博士关切的目光。她擦擦脸上的汗坐起来,摘下额头上的金属贴片。
“我又看到她了。这不像是梦……她很真实。”
“这恐怕是因为你被催眠,进入了解离状态。我还是那个结论,拉普兰德只是你的另一重人格,并非真实存在的人。”
“原因呢?为什么会出现这样一个人格?”
“原因有很多。有的人是因为童年遭到了虐待,也有的人是经受了较大刺激。从你的经历来看,你受过一些创伤,所以大脑为了保护你,创造出这样一个与你本身相异的人格,进行自我保护。”
“我不觉得我受过什么创伤。”
“你曾经独自流浪三年之久,期间经常遭到追杀。我想那个时期一定在你心里留下了阴影。”
“也许我并非独自流浪?”
“从你所有的资料以及那些家族叛逃者提供的消息来看,没有证据证明那时你身边有其他人。”
她从床上下来,谢过博士,离开了病房。
不知从什么时候起,拉普兰德这个形象逐渐占据她的脑海,她会不经意地想起两人的“往事”,且越来越频繁,如同梦魇。有时候她甚至分不清那些事情有没有发生过,也分不清自己到底是谁。
在所有场景里,拉普兰德的结局无一例外都是死亡。然而她并没有随死亡消失,在下一个场景中,她卷土重来,再次牢牢占据思维和意志,让她无路可逃。
回到房间,德克萨斯喝下安眠药。这种安眠药是特制的,可以有效减少做梦的频率。
半夜,闹钟响了起来。德克萨斯穿好衣服,撬开罗德岛档案室的门,将干员档案、医疗档案、本舰进出登记簿及其他乱七八糟的资料通通看了两遍。
没有太多发现。只有访客登记簿上出现过几行空白,不像专门留下的,一定存在过这么几条记录,但出于什么原因被抹去了,连笔的印迹都没留下。
转天她找到几个叙拉古人,向他们打听萨卢佐家族。得到的回答是,萨卢佐的家主阿尔贝托膝下并无子女。这其实与她自己的记忆不谋而合,借住在萨卢佐家那两年,她是那里唯一的年轻人。
但她觉得自己的记忆并不可靠,在记忆的缝隙里,一定存在着一个真实的拉普兰德,但是为什么大家都否认她的存在?她真的像幻想里的结局一样死了吗?
回到企鹅物流的据点,同伴们对她最近的异常状态表示担忧。她敷衍了一下,钻进卫生间,用冷水冲了一把脸。
抬头的一刹那,德克萨斯心脏骤停——镜子里明晃晃的竟然是拉普兰德的脸。
不。她猛地闭上眼睛,睁开时镜子又恢复了正常。她还是她。
一定是幻觉。是的,一定是幻觉。
镜头有些摇晃。她焦躁地躺下去,额头上覆了两块金属贴片,贴片上连着几根线路,通向摄影机。
“被催眠后,屏幕里会显示你脑海中的画面。这些影像只作为医疗记录,并不会公开,我也不会给你。每次结束治疗后,我会立刻销毁。”
“好的。”
“那我们开始吧。”
随着“滋滋”的电流声,她感到一阵强制性的困倦,立刻昏睡过去。与此同时,屏幕上出现一片模糊的景物。
远处,一个不规则的黑影渐渐靠近。走近了才看清那是两个人,她们背着一个巨大的十字架,十字架所过之处,留下一条猩红的印迹。
除了她们,路上还有其他叙拉古人和哥伦比亚人,家主、继承人、打手,每个人身上都背着沉重的十字架,在地面留下无数血痕。
“这是我们的罪孽,德克萨斯。”拉普兰德气喘吁吁地说,“在叙拉古,你找不到一个无罪之人。看到那个人了吗?我的父亲阿尔贝托,我敢说他的罪孽有一吨重,快把他压垮了。”
德克萨斯很累,她不想说话。她也看到了其他人,她的父亲、祖父、家里的打手甚至司机。每个人都在这条路上踽踽独行,只有拉普兰德和德克萨斯共同背负一座十字架,而这座十字架是所有人中最大的。
她们已经一起行走了太久,连罪孽都捆绑在一起。如果不离开叙拉古,罪孽只会越来越重,巨大的十字架会把她们压死。
渐渐地,有的人超过了她们,有的人走上岔路,有的人被压成肉酱。最后,这条路上只剩下她们两个。
烈日高照,汗水像瀑布一样从德克萨斯的脸颊滑落。十字架压得她直不起身子,仿佛要把她压进泥土之中。
她们的脚步越来越慢,气管火辣辣地燃烧起来。德克萨斯突然停了下来,对拉普兰德说:“如果这是我们的罪孽,那么会是谁来审判我们?”
拉普兰德答不上来。
“我不想再背着这个东西了。”德克萨斯把十字架扔下,拉普兰德一个人承受不住它的重量,只好也把它扔下。
十字架倒在地上,发出震天巨响,荡起一片厚厚的灰尘。什么都没有发生,世界没有崩塌,她们的罪孽也没有钻出来扇她们巴掌。
德克萨斯挥剑把十字架砍了个稀巴烂,头也不回地走了。
她来到龙门,结交了新朋友,找到一份送快递的工作,每天为客户奔波。她已经许久没有想起叙拉古,她的记忆从到达龙门那天重新开始。
某个送完货的晚上,她回到大地的尽头酒吧,视线落在了沙发里那个白色身影上。
“好久不见,德克萨斯,你过得还好吗?”拉普兰德冲她挥手。她的样子不太好,比以前更加瘦弱苍白,还患上了矿石病。
“她们不相信你是从叙拉古来的,也不相信你杀过人,看来你对她们并没有说实话。为什么呢?觉得她们一旦知道你的过去,就会离你而去吗?”
“我们才不会!”她的朋友们喊道。
德克萨斯把拉普兰德领到愚人巷,这里人迹罕至、非常隐蔽,适合说悄悄话,以及偷情。
“你到这里干什么?”德克萨斯问。
“当然是来找你。”
“为什么找我?”
“别这么无情,德克萨斯。我是来送你一件礼物的。”
拉普兰德从怀里掏出一个小包,从里面倒出十字架的碎片。但它们拼起来只是一个很小的十字架,吊坠那么大。
“你曾经问我,如果这是我们的罪孽,会是谁来审判我们?答案是,我们自己。你审判了自己,所以放下了罪孽,一身轻松地上路,把它们留给了我。”拉普兰德说,“我也审判了自己,我觉得我的罪孽没有那么重。如果叙拉古人的罪孽可以相互抵消,那么我们的罪孽就只有这么一点点。这是你渴望的答案吗?”
“我没有渴望任何答案。”
“你还是这么无聊。”
“说完了吗?说完我走了。”
“你不好奇我想干什么?”
“只要你不来妨碍我的事,我不在乎你干什么。”
德克萨斯推开拉普兰德想要离开,但拉普兰德死死挡在她面前,像千斤重的十字架一样无法撼动。
“杀了我,跨过我的尸体你才能向前走。”拉普兰德对她说。
“没有这个必要。”
“当然有必要,你也知道必须如此,但你一直在逃避这件事。”
德克萨斯掏出一把匕首对着拉普兰德:“不要以为我不敢。”
“很好,就是这样。”拉普兰德握住她,“来吧,将它刺进我的心脏。”
德克萨斯想把匕首抽回来,可是她的手被拉普兰德牢牢攥着。
“你还不明白吗?德克萨斯。我是你的遗迹,你是我的未来。反过来也成立。通俗地讲,我就是你,你就是我,我们是一体两面。你觉得你真的在享受新生活吗?不,你做不到!你只有杀掉过去的自己,才能往前看!”
拉普兰德让匕首一点点靠近自己,德克萨斯握着刀柄的手指已经泛白。那些被她遗忘的前尘往事刹那间回来了,她闻到那时的尘土和血腥,沉重的十字架又一次压上她的肩膀,叫她直不起腰。
而眼前这个人,为什么既像拉普兰德,又像德克萨斯自己?两个人的影子重叠一处,难以分辨。
幻觉,一定是幻觉。
刀尖势如破竹地向那个人刺去,德克萨斯终于可以推开她走了。
她回到大地的尽头,朋友们为她的回归庆祝。她不安地待了二十分钟,借口上厕所再次返回愚人巷。
地上有一大滩干涸的血,旁边散落着十字架的碎片,但是不见人影。
人是不可能凭空消失的。德克萨斯一直站在那里,宛如一块石头。过了很多个日出和日落,身边走过许许多多的人,她都没有再动一下。
她被叫醒了,刺鼻的薄荷味勾回她的思绪,脑海中的画面越来越淡,眼前的屏幕里也什么都没有了。
“我想这次的治疗就到这里吧。”博士把薄荷药剂拿开,取下金属贴片。
她感到很疲惫,像很久没睡觉一样。
“这样的治疗有效果吗?”她悲观地问。
“这才第四次,有些人要治疗二十多次才见效。以你的情况,可能更久。”
她站起来穿好鞋,捏了捏鼓胀的太阳穴,问:“您还坚持您的说法?”
“是的,我坚持。她不是真实存在的人。”
离开医疗部,德克萨斯去了大地的尽头。朋友们和往日一样热情地庆祝她进行了成功的治疗。她们说她马上就能痊愈了。
不会的,她心想,拉普兰德不可能不存在。她始终觉得那双眼睛在某个地方盯着自己。但博士没有理由欺骗她,除非……
她立刻赶往罗德岛的档案室和企鹅物流据点,把自己所有的资料都销毁了。
下午,德克萨斯闯入龙门近卫局,声称11月8日,她曾被传唤到此,同时被传唤的还有一个名叫拉普兰德的人。值班警察帮她调取了当天的资料,没有任何相关记录。
“这几页空白是什么?”德克萨斯问。
“不小心夹进去的。”
那是几页空白表格,又是一个墨点都没留下。德克萨斯要求见陈警官或星熊警官,却被告知她们都出任务了。
离开近卫局,德克萨斯又去了愚人巷,这和她被催眠时脑海中画面的不一样,这里又脏又臭、堆满垃圾,还有野狗出没。
地上覆盖着很厚的泥土,她没找到血迹。但是有一块小小的碎片,说不上是什么材质,陶瓷?玻璃?石膏?
德克萨斯觉得那是十字架的碎片。她把它收起来,决定去一趟净化中心。一个友善的短发女人接待了她,给她倒了一杯水,问她有什么需求,让她慢慢说。
“你们这里是帮助净化矿石病死难者的?”她环顾一周,墙上贴满了逝者生前恬淡的微笑。
“那只是我们其中一个业务。”
“还有什么业务?”
“无痛死亡、痕迹抹除、临终关怀之类的。”
“痕迹抹除是什么意思?”
“有的客户希望死后能抹除自己在世界上留下的痕迹,不过这项服务价格昂贵,因为要动用很强的源石技艺。您是为自己还是为家人?”
“我想知道,有没有一个叫拉普兰德或者切利尼娜的人,在你们这里购买了痕迹抹除的服务?”
“您稍等,我查一下。”
短发女人去而复返,示意德克萨斯跟着她走。她们来到一个小房间,她从抽屉里拿出一叠文件,对德克萨斯说:“切利尼娜是半个月前来的,她确实购买了痕迹抹除服务,并于当天净化了。”
“她来的时候什么样?”
“抱歉,客户太多,不记得了。”
“为什么你没有忘记她的存在?”
“我是工作人员,如果不采取措施保留记忆,会产生很多纠纷的。”
“可为什么我也记得她?”
“或许你的记忆太强大了,没能成功遗忘。她预见到了这种结果,所以给你留了一张便条。”说着,短发女人摸出一个细长的盒子,从里面取出那张淡黄色的便签纸。上面有一行优雅的字迹——
我的死亡是给你最好的礼物,向前走吧。
正读着,那个女人又说:“除了这个,她还为你准备了一些别的。”
还没等德克萨斯有所反应,一根针头突然扎进了她的脖子。她下意识地举起剑,将这个女人砍成了两半。
可是太晚了,药剂已经注射进了她的身体。
腥臭的血喷了大半个房间,这是德克萨斯来到龙门之后第一次杀人,还像以前一样果决、冷酷,不给自己反悔的余地。
她跪倒在黏稠的血液里,感觉所有的器官正在剧烈碰撞。她几乎处于半盲状态,眼前被一层烟雾似的阴翳所覆盖。
有什么东西正从她的大脑中一丝一缕地抽离,她能听到它们渐行渐远的声音、闻到它们逐步消散的气味。她急迫地想要抓住它们,于是用手狠狠地抠自己的头。
然而这是徒劳。很快她就陷入一片混沌之中,满脸血迹和抓痕、很想呕吐。一瞬间她又回到了尸山血海中,但她身边一个人都没有,她也什么都忘记了。
德克萨斯忽然感到这世界无尽的空虚,正如空气一般紧紧环绕着她。
她醒了过来,眼前模模糊糊一片白。她以为还在梦里所以不断挣扎,却发现这只是睡了太久的缘故。
有人递来一张纸巾,她擦干眼睛,并擦去脸上和脖子上的汗水,逐渐看清医疗部的天花板。
“感觉如何?”
她呆滞地躺了几分钟,突然坐起来抠下金属贴片。
“你没事吧?”博士被她的举动吓了一跳。
“没事。”
“这次你的症状有所缓解,我想,再接受三到四次治疗就差不多了。”
“治疗到此为止吧。”
“你是说这次还是所有?”
“所有。”
“我可以问问为什么吗?”
“不为什么。”
“跟你这次催眠之后看到的东西有关?”
“……”
博士沉默了一会,看了看她的病例,说:“我得重申一下,你的矿石病已经扩散到大脑,导致了人格分裂症。德克萨斯是你的另一重人格,且有和你融合的趋势。我还不能确定为什么两个人格之间会产生这样的纠缠,这种病例很罕见,但我知道如果你现在放弃治疗,病情很快就会恶化,产生的负面影响将不可估量。”
她不置可否,站起来穿好鞋和外套,一句话也没有说就离开了医疗部。
罗德岛的影子在身后愈发遥远,她独自走在下雨的龙门街头。头还是有点疼,路过商场,她从玻璃上看到自己的倒影。那竟然是德克萨斯。
不,幻觉罢了。她揉揉额头,她还是她,拉普兰德。
净化中心里,一个短头发的女人接待了她,给她倒了一杯水,问她有什么需求,让她慢慢说。
“你们这里是帮助净化矿石病死者的?”她环顾一周,墙上贴满了逝者生前恬淡的微笑。
“那只是我们其中一个业务。”
“还有什么业务?”
“无痛死亡、痕迹抹除、临终关怀之类的。”
“痕迹抹除是什么意思?”
“有的客户希望死后能抹除自己在世界上留下的痕迹,不过这项服务价格昂贵,因为要动用很强的源石技艺。您是为自己还是为家人?”
“有没有一个叫德克萨斯的人,在你们这里购买了痕迹抹除的服务?”
“您稍等,我查一下。”
短发女人去而复返,告诉她:“很抱歉,并没有一个叫德克萨斯的人来过。”
“你确定?”
“十分确定,每一位客户的信息我们都会保存十年之久,不可能出错。”
“会不会你的记忆也被净化了?”
“不会出现这种情况。我是工作人员,如果不采取措施保留记忆,会产生很多纠纷的。”
走出净化中心,天还在下雨。拉普兰德站在天桥上,看着下面川流不息的车辆,感到前所未有的孤独。
德克萨斯一定存在,她依然躲着自己,像以前一样。必须想个办法把她揪出来。
拉普兰德来到企鹅物流的据点,但里面没有人,她撬锁进去翻找资料。果然,德克萨斯的信息全都被抹除了。
不过其中一份资料倒是跟叙拉古有一点关系,是一个名叫布伦特的西西里酒业员工与企鹅物流的业务往来记录。
西西里,这个词她可是好久没听过了,真怀念啊。
如果德克萨斯不在企鹅物流,那她会藏在哪?谁会帮她掩盖踪迹呢?
拉普兰德有了一个大胆的猜测。
她切断了与罗德岛的所有联系,化名“切利尼娜”,在这座城市隐藏起来。她与地下组织密切来往,并找人跟踪西西里酒业员工,还在黑市购买了火药与武器。
计划天衣无缝,德克萨斯一定会现身的。一个月后,好戏开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