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梦女]回忆录

姜涩琪走后，我开始频繁地回想她。

听闻姜涩琪已经飞往国外，并有长期定居的打算后，我又一次想起她。
我们有半年多没有见面，对于近况却并非完全无知，好歹没有互相屏蔽朋友圈。交流全靠手机：确认孩子近况——一只可爱的猫咪，还有一些无关痛痒的、恋爱时我或她买回来装饰我们小家的各种小玩意的归属问题。
这是完全平淡的过程，并不狗血。感情降温是一件自然而然的事，仅仅是由于爱情或热情的消减。但这才是最令人心痛的地方，我们曾经相爱过，爱意是什么时候悄悄地，随着时间流水一样消失了？

曾经亲密的日子离现在实在是太遥远了，以至于我现在想起姜涩琪，甚至都会对她是否爱过自己有所怀疑。
太多记忆被记录在社交平台上，已经断断续续地被删除了很多，唯一舍不得删的合照躺在收藏夹里，打印出来的那些已经在搬家的时候一起被扔掉了，好厚一沓。那时还有心思调侃曾经相爱时的我们，怎么就爱成那样，所有的东西都要有情侣款，好几本写满的日记本，各种各样的画着可爱颜文字的便利贴，全部都丢了。
还有姜涩琪的第一台相机，搬家的时候从柜子的最里面翻出来的。都落了灰，也已经是落后的版本了，就这样也被丢进杂物堆。但我有点舍不得，就偷偷从垃圾桶里翻出来，现在被好好的摆在书柜里当摆件。
她挺喜欢摄影的，原来家里有很多相机，置物柜上排排摆好，姜涩琪偶尔路过的时候会摆弄一下，或者干脆坐在地上，一台一台拿起来看。她给我讲型号讲参数讲拍摄技巧，我听不懂，但觉得特别酷，所以经常鼓励她拍。每次出去旅游的时候她总是会带着，我们也会花很多时间去拍照。

我们是在高温期的末尾认识的，第一场雪落下来之前就谈起了恋爱。
那时候还是大学生，她刚办完一场属于自己的小型摄影展，顶着一头刚剪的中短发。要风度不要温度的年纪，穿着件薄薄的外套就站在楼下等我。我呢，总要唠叨两句，再抓着她冰凉的手放进口袋里。
学校门口的抹茶刨冰每次路过都会点一份，我其实不喜欢吃凉的东西。但喜欢看姜涩琪咀嚼的样子。小脸皱成一团，腮帮子一鼓一鼓，觉得美味时还会眯起眼回味，一脸满足的手舞足蹈。
喜欢牵着手压马路，一起吃泡面攒钱，然后趴在灯前做旅游规划，放假回家的时候要偷偷打视频，新年的第一秒要留给对方，再一起倒数相见的日子。
那是最快乐的几年，我们都那么年轻，感情很纯粹，只是因为喜欢才整天呆在一起，不用为生活发愁。
其实刚毕业那几年过得也不差，虽然有点穷苦，胜在自由和快乐。

我毕业后进了公司做职员，姜涩琪则是自由职业者，偶尔接点单子，不至于把自己饿死。
姜涩琪第一次拿到稿酬的时候我们还奢侈地在外面吃了一顿，约会了半天。姜涩琪一头用来迎接暖洋洋的春天的毛茸茸的橘发，走在人群中是最显眼的那个。
她总是这样对生活抱有极大的热情，纪念日要隆重地庆祝，季节变换的时候自己也要做出些什么改变才好。
我们约会，其实也和学生时代差不多，吃了一顿很贵的饭，牵着手在公园里散步，在外面一直磨蹭到天黑，回家时姜涩琪抽了一支小摊贩包扎好的玫瑰花送给我。

毕业后第四年，日子总算好起来了，姜涩琪的收入也稳定下来，我们便换了大一些的房子，还养了我们的第一只猫。
那也是我们对生活最有希望的一年，我们甚至已经盘算起是否在某一年我们会拥有一套属于自己的小房子，不用很大，但要足够温馨。姜涩琪对室内设计也颇有兴趣，我们在床头小灯下讨论着房间的色调搭配，又在不知道什么时候相拥着沉沉睡去。
最令人怀念的还是某几次休息日的午睡，一觉睡到黄昏时。窗帘外的世界已经昏昏暗暗，我却久违地感到安心。
外卖吃完了没扔，堆在门口。猫在窝里睡得好好的，我躺在床上，姜涩琪睡得很沉，头顶着我的肩膀，睡着后软成一块棉花糖。被子踢开大半，吊带睡衣蹭到肚脐眼上方，头发乱糟糟地在脖子附近挤成一团，微张着嘴，因为侧睡被挤出了小块可爱的脸颊肉，实在是很笨的睡相。
我总喜欢在这样的时刻凝视她，平时如果总是盯着的话姜涩琪总会脸红，害羞地问为什么要这样看她。
因为可爱啊，因为喜欢啊。也总是这样回答了。姜涩琪捂住嘴不说话，一双眼睛滴溜溜地转动，反应可爱得像个动画片里的小动物。

我们也曾因为姜涩琪突然想要拍照，所以毫无准备地飞了日本，从口袋里掏出几枚硬币的时候我们都忍不住笑了。这种毫无目的的旅行反而更让人舒心，反正也没有目的地，只管走就是了。
早上迷迷糊糊醒来，日光从窗帘的缝隙里钻进来，姜涩琪赤脚在屋子里走来走去，只穿着睡衣的背影可爱极了。
她突然停住一动不动，我也莫名紧张起来，盯着姜涩琪的卷毛发神，听到咔嚓一声，才明白她是在拍照。

真奇怪呀，在姜涩琪的消息传来后的一段时间里，我想到她的次数比此前半年加起来的要更多。
所以我们是怎么变成这样的呢？我想不明白。
我们明明曾经如此相爱，为什么会到如今这种地步。
我知道她还没有删除我的好友，我也没删。我们只是默契地，单独将对方从生活中抹去了。
分手那天没有歇斯里地，没有纠缠不清，没有仇人相见，甚至还熟络地坐在一张床上翻看彼此一同的回忆，感慨一句时间过得真快。
最后一箱东西搬上车，姜涩琪拖着一只不大的行李箱跟在后面，上车前还冲我摆了摆手，“回去吧，我自己能搞定。”
我心里很难过。这样最后的一件事我也没有资格搭一把手了。
爱意在我们的最后两年被一点点消磨殆尽，其实也早就有迹可循。升职后，我总是在加班，早出晚归。姜涩琪那时候也忙，排单排到两个月后，仍能忙里偷闲去接我下班。就坐在公司门口的那张椅子上，眼睛很大也很亮，笑起来时嘴唇会微微抿起来一点。
但太多次生活的缺席，口不择言地发泄工作情绪，还有人际关系的错综复杂，约会时偶发的争吵，早将我们卷进万劫不复的境地。
姜涩琪当然是一个很会提供情绪价值的恋人，她擅长倾听，从不敷衍，也能在我陷进麻烦里的时候提供有用的帮助。她总是很擅长和人打交道，以最大的善意拥抱世界。我却时常感到惭愧，与她相比，我给这段感情关系提供的付出远不足一提。

起初我还以为我会不适应，十多年的恋爱，一朝分手了，总该有些不习惯的吧？事实上完全没有。
我们的猫却总是表现得很想她。也对，平时也是她们两个相处的时间最多，宠物医院也是姜涩琪带着去的，我只能在手机屏幕里陪伴着她们。
我把小猫的图片发给她，姜涩琪就肯定会回复，说不定还会提出要见面看看孩子的要求。
我隐隐感到窃喜，除必要交流外，这是我们为数不多的可以见面的机会，虽然总是她蹲下来看猫，我看着她的头顶，并无过多的交流。
我想起我们在日本拍照片的时候，姜涩琪蹲在地上换胶卷，我站在远处拍她，远远地看着像只猫崽子缩成一团。
我把视频给她看，同时告诉了她关于猫咪的看法，姜涩琪瞪大了她的猫眼睛，指着自己说，我吗？
我说对呀，我们涩琪也是一只小猫咪呀。
姜涩琪摇摇头说，哎唷，我只是一个普通人啊。
姜涩琪总说她是普通人，但在恋人和摄影师这两个身份中，她做到的远不止普通。她下定决心要放弃这一段感情，连同数十年的时光，我说不出异议的话，只能看着她的眼睛点点头。
猫和大部分东西都留给我了，我想要平分，她却说她想先到处走走，暂时用不到这么多东西，如果实在安置不了的话就丢进垃圾桶吧。
断舍离。
姜涩琪总是很擅长断舍离的一个人，我们现在也变成她舍弃的那一部分了。

听到她已经离开的消息后，我惴惴过是否我们的人生就这样像交叉线一样错过了。虽然这早已经是事实。我给她发消息，抓耳挠腮了半天，只是发了一些干巴巴的废话。
“最近过得还好吗？听说你出国了。”
姜涩琪的回答也很官方:“是的，过得还好，不必担心。”
对话就此结束。
令人高兴的是，姜涩琪仍然喜欢摄影。偶尔会在朋友圈更新一些风景照和抓拍，一如初识那天她捧着相机，对准了站在相框面前的我一样。
我知道的，姜涩琪生来就是阵来去自如的风，而我只是有幸与风并肩走过半生，她将自由地去往下一个目的地，而我生命里下了一场淅淅沥沥的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