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Thesewt】雾尽风暖
1.
纽特·斯卡曼德坐在洁白的审判事里,对面美国魔法国会法律执行司司长的一举一动都让他感到不安。房间的主格调是黑色,他感到压抑。
纽特发誓他从格雷夫斯的眼睛里看到了一丝得意,但转瞬即逝。
“死刑,立刻执行。”
纽特瞬间全身都麻木了,如同审判长的锥子落在台面一般,他的心只是那一刹那的悸动,又很快归于平静。
他被绑着手朝着行刑室走去,在和穿着白大褂的女巫一起走出门时,他看到几位身着英国服饰的魔法部官员进了刚刚审判自己的房间。
“你们不能杀了斯卡曼德!另一位斯卡曼德能把MACUSA和M.O.M.给掀了!”其中一位魔法部官员说道,他的胸前挂着英国魔法部的挂牌,“他敢吗?”
“虽然忒修斯·斯卡曼德并不像一个那么残暴的人,但他对纽特的……”
隐藏在格雷夫斯表面下的格林德沃内心盘算了一下,如果这件事真的会波及到美国魔法部与英国魔法部的外交和平,那不如直接让英国自己解决。
他假装沉默了一会儿,“让他们回来,马上。”
纽特已经闭上眼睛等着被抽取记忆了,他没有让皮克特帮自己解开。拿走吧,正好你们也可以看看我的爱是多么卑劣不堪,能知道我最快乐的记忆全部建立在那个人身上。他心想。
银色的记忆从太阳穴被缓慢地抽出,他能感觉到那里狠狠一痛,被剥离记忆原来这么痛苦。
门外响起纷杂的脚步声,“停下!住手!”英国魔法部的几个人冲进了死刑室,纽特既害怕又有些期待,他的目光在几人中游走,希望能看到那个熟悉的身影。
但很显然,忒修斯没有来。
他眼中亮起的光又暗淡了下去。
是啊……他来纽约之前忒修斯就和他说他要去澳洲出差了。
“你们在干扰行刑?就算英美魔法部关系不错,你们也没有这个资格。”其中一位女巫冷漠的说道。
“格雷夫斯说了,纽特·斯卡曼德会交给英国魔法部做审判,由傲罗办公室和法律执行司进行判决。”为首的一位傲罗从西装夹层里抽出两张文件给对方示意,上面盖着魔法部和国会的章,赫克托·福利和瑟拉菲娜·皮奎利的名字在文件署名处,往下看是帕西瓦尔·格雷夫斯和……
忒修斯·斯卡曼德的签名。
兄长的笔锋向来顿挫有力,就像他本人一般锋芒毕露,他在无数次的出境申请中都看到过。这个名字却与平日里忒修斯寄来的家信有所不同,显得有些柔和。
这不是他应有的笔触。
纽特还在想自己会怎样在忒修斯的怀抱中一步步走向深渊。但现在他已经有些超前的思考兄长真的知道自己即将迎接死刑的可能性。格雷夫斯明显想要将这件事的影响降到最低,但还是不幸的走漏了风声。
“可是……”
“让斯卡曼德先生和他们走。”格雷夫斯站在门口,神情有些古怪的说。
纽特就这么愣愣的跟着几位英国魔法部官员去到了美国魔法国会的楼顶,他中午被一位美国傲罗带进来,审讯行刑一大堆事情过去以后已经是半夜了。
如果纽特知道几个月之后的盖勒特·格林德沃也和他一样,被授予了国际最高通缉犯的待遇,或许会当场昏厥。黑色的马车被划破黑夜的闪电刺亮,倒映出了他眼中的惊恐,但碧绿色的瞳孔下却又有暗涌翻腾下的平静。
银色的锁扣顺着魔法的痕迹向下一一扣紧,穿着西装的傲罗们一个个都冷着脸。或许忒修斯平日里也是这样,也就在家里偶尔能把冷漠的面具摘下来一段时间。
夜骐在雨夜中消失。
纽特在夜骐拉的车上睡了一觉,那群傲罗也并没有刁难他——他觉得这很大一部分是因为忒修斯是首席。路上也并没有三根魔杖指着自己,真是谢天谢地。
纽特被直接带到了魔法部的审讯室,他感觉自己就像在做梦一样,明明前一天他还美国魔法国会的地底下即将面对死刑,今天却坐在英国伦敦等着对面的审讯员。
一个人走进来交还他那个破旧的棕色箱子。“先生,MACUSA从里面取走了默默然,其他动物都留在里面。”
纽特的神色缓和了一下又马上紧张起来,“默默然?他们取走那个做什么?”
“抱歉……我没有被授予权力告知。”
面对生物的安危纽特总是有着与平日不同激动,“告诉我!”
“先生,您私藏默默然这种高危生物本身就是违反保密法的!再加上您的动物在美国纽约的各种活动也确实影响到了麻瓜群众的安危,MACUSA给您判决死刑合乎情理!您现在还有什么不满!”
“可是——!那是——”
“Artemis,够了。”
另一位傲罗穿着灰色的大衣走了进来,纽特几乎是一瞬间就闭了嘴,低头看着地面。对方压低了帽檐,审讯室里昏暗的灯光给他的脸颊投下一层阴影。刚刚还箱子的人微微颔首,尊敬的向他示意。
忒修斯点了点头,那个人很快的走出去,并合上了门。
黑暗的屋子里弥漫着沉默,忒修斯的目光像锋锐的刀子一样切割着他的肌肤,纽特纠结的抠着手,箱子放在椅子旁边微微震动。
那个人的声音和侧脸都太过熟悉,他甚至小时就练就了通过听脚步声判断是父母还是兄长的本领,那样他就可以飞速的扔掉书本,藏好嗅嗅和护树罗锅,然后躺到床上装睡。
纽特鬼使神差的决定自己先开口,“嗯…忒修斯,我记得你去澳洲出差了,不应该是你……”
“请注意场合,斯卡曼德先生。”忒修斯冷冰冰的回复到,他的眼睛如同挪威北部的海水一般冷冽,并不带任何一份平日里的温和,“我去哪里出差与你没关系。”
纽特再次闭上嘴,好吧,这个时候的忒修斯并不是他的兄长,也不是他曾臆想的恋人,而是公私分明、冷酷决绝、当机立断的首席傲罗。
“好了,斯卡曼德先生,我们来复盘一下您的所作所为。”同样的姓,由忒修斯再念一遍就显得有些压迫感。他从黑色的桌子抽屉里取出一份档案,上面用金色的墨水写着纽特·斯卡曼德的名字。
“纽特·阿尔忒弥斯·菲多·斯卡曼德,你曾经四次非法出境,两次意要通过非法门钥匙出境被巡逻人员拦下,并于今年十二月将箱子内的动物放出,伤害到了麻瓜雅各布·科瓦尔斯基,加重了巫师界暴露在麻瓜之中的可能性。以上指控,是否有不妥之处?”
忒修斯睨着他,纽特浑身颤抖了一下。拜托,是谁都好,只要不是他那像乌克兰铁肚皮一样随时都会爆发似的的哥哥忒修斯·斯卡曼德。来自兄长的审问让他感到莫名的心虚和恐惧,鼻尖甚至涌上了一丝酸涩。纽特低低地回答:“没有。”
忒修斯拿羽毛笔在上面写了些什么,“好,那么接下来我将代表法律执行司、魔法事故和灾害司、神奇生物管理控制司,对你进行判决。“他的眼睛炯炯有神,但手劲大的像是要把羽毛笔给撅断。
“悉尊听便。”纽特干巴巴的说。
“您的箱子将会被暂时扣留,由于有忒修斯·斯卡曼德的担保,您的所有动物会交由给他进行妥善保管和喂养。同时,你将会被——”纽特敏锐地听出了忒修斯语气的变化,从平淡变成了不满,唇瓣被抿的失了血色。“——判以为期半个月的阿兹卡班狱期。请您发表您的看法。”
纽特在听到箱子要交给忒修斯保管的时候就脸色煞白,再听到阿兹卡班以后更是差点从椅子上摔下来。他红着脸扶正椅子,有些惊讶于魔法部的狠心,却又能够理解兄长已经为自己逃脱死刑赋予了多大的努力,只是在心底有些没来由的委屈。
“箱子能不能交给我的助手邦蒂?她对我的动物更加了解。”纽特小心翼翼地问,两只手依然纠结的交叉在一起。
“不行。”
纽特觉得没什么事要交代了,就这样吧,他心想,赶紧让他去阿兹卡班,这样至少不会有忒修斯的不胜其烦的信件和追赶,他真的一点都不想再看到自己的兄长。
“什么时候去阿兹卡班?”他的声音有些沙哑,甚至有隐藏的极深的哭腔。“我晚上可以回一趟家吗?”
按照法律来说是不行的,犯人在去阿兹卡班之前都应该被严加看管。
忒修斯沉下眸色,他的私心想和纽特单独再呆一会儿。下个星期纽特就会被送到阿兹卡班,回来的那天正好是圣诞节。忒修斯尝试过力排众议用其他方式,碍着他首席傲罗的面子,上头从三个月一直减免到了半个月,这已经是魔法部政治家最大的慈悲了。
“12月10日。可以返家,但需要带上手环以监视你施展过的每一次魔法。”
“那我可以带走我的箱子,暂时,对吗?”
忒修斯犹豫了一会儿,还是心软了,“可以。”
冰凉的腕带硌得他有些不适,那是忒修斯亲手给他戴上的,他用魔杖指着自己时的眼神冷漠而严峻,让纽特不由得想象兄长平日审讯其他犯人是否也是这般的杀伐果断。
一个星期,足够他安抚好那些动物,旧伤没痊愈的他可以交给邦蒂。至于那本书……
算了,在阿兹卡班也能写完。
他觉得最难以告别的是皮克特,他无法想象自己应该如何告诉这个陪他度过童年、救过他性命的护树罗锅自己即将离开他整整十五天。他不想看到皮克特头上的两片叶子垂头丧气的耷拉下来,但他能想象到护树罗锅拼命的用修长的绿色手指扒住他的衣服不想让他离开的挽留。
下午的伦敦下着濛濛细雨,纽特几乎麻木的在街道上一直走到了晚上。那万家灯火多温馨啊,他心想,雨水沾湿了他的眼睫倒映在瞳孔中,如一潭湖水被初落的樱花敲碎,泛起层层波纹。
他不害怕死,他怕的是那种濒临死亡的绝望。而阿兹卡班就是这样一个地方,它会将自己最害怕的东西无情的呈现在眼前反复播放。但这肯定不是霍格沃茨三年级黑魔法防御术那变成办公桌的博格特那么简单。
面前是一个分岔口,一边通向灯火通明的繁华热闹处,另一边是潮湿阴暗的无人小巷。
纽特踌躇了一下,拐进了漆黑的巷子中。
眼中的光芒随着环境的阴暗逐渐隐灭。这条巷子很长,他踩在石板路上坑坑洼洼的水坑中,望檐前落水,听雨声缠绵,在幽深的小巷中简短的回顾了自己一生中最深刻的记忆。
【1907年】
各家各户已经在院子里布置好了圣诞树,落雪层层铺叠在松针上,上面点着各式的星星。
“well,Artemis,别站在那儿,那里风大。”
“妈妈,我只是在看车什么时候到……”
纽特在站台上扒着栏杆向前望,红色的火车像一条长蛇一样,在冰花弥漫的白色雾气中缓缓出现。
“忒修斯!”
十岁的纽特会在站台等待他那穿着霍格沃茨长袍的兄长回家。忒修斯会在火车捎来的层层浓雾中笑着将他抱起,把闪亮的级长徽章递给幼弟让他翻来覆去的看。
他缠着回家过圣诞节的兄长给他讲霍格沃茨的动物,忒修斯笑着揉揉他的头发,“湖里有只很大的黑乌贼,今年有个新生,入学的时候被它泼了一身水。”
年少的纽特拽了拽他的袖子,“你被他卷下去过吗?”
忒修斯会笑着往他嘴里塞进一颗蜂蜜公爵的滋滋蜂蜜糖,讲霍格沃茨的种种趣闻,最后拥着红了耳朵的弟弟在第二日的覆雪之下悠悠转醒。
【1910年】
十三岁的时候,忒修斯第一次来霍格沃茨办公务。他和另外几位魔法部的官员穿着板板正正的西装三件套走在长桥上,学生们纷纷探出头,纽特则忙着在窗台上照顾那只小小的渡鸦,没有注意。
忒修斯在处理完公务以后颇有经验的穿过走廊,拿魔杖轻轻敲了敲第二排中间底部的两个桶,感谢海尔格·赫奇帕奇,这次没有让他淋在醋里。
忒修斯走上阁楼,推开木板,吱吱呀呀的透出一条缝,然后听到了纽特惊慌的声音。
“我没有!我没有把他们放出去!请你关上门,别进来,求求你。”
那声音里的无措和紧张让他心里一阵一阵的揪心的痛,“阿尔忒弥斯,是我。”
一只绿色的小树枝从门缝里对他张牙舞爪,“皮克特,回来!别伤到他!”
纽特推开木板兄长进来,忒修斯高大的身躯进来将阁楼变得拥挤了许多。
“你来干什么?”纽特劈头盖脸地问道,又很快意识到态度的不恰当,“不,我是说,嗯,你为什么来找我?”
忒修斯看着弟弟有些局促不安的紧紧抓着长袍袖子,从外套的内衬中抽出一封信。“菲多受伤了来不了,我办公务就顺便把信带过来了。”
纽特一边嘟囔着“没有谁会拿自己弟弟的中间名做猫头鹰的名字”一边拆开拿火漆印封起来的信封,上面赫然是忒修斯的笔迹。锋锐中带着一丝圆润。
|亲爱的纽特:
你今年圣诞节回家过吗?你自从上了霍格沃茨以后就再也没回家过过节了,父母和我都很想你。记得做好保暖,相信我,校医的感冒药水真的很难喝……记得带你的小动物们一起回来,我也想看看他们。
爱你的忒修斯|
纽特看的有点脸颊发红,“所以……忒修斯,你来是准备强行带我回家?”
“差不多。”
“哥哥!”
“你确实很久没回家了,阿尔忒弥斯。”
纽特给了他一拳,平整的衣服上出现了几丝褶皱,但终究是拗不过忒修斯热情迫切的目光,“唉……我今年会回去的……我保证。”
他本以为忒修斯会就此善罢甘休,然后和他的魔法部朋友们一起离开。没想到兄长握住了他的手,温热的掌心包裹着冰凉的手背,纽特打了个激灵。
“阿尔忒弥斯,你是不是有什么事瞒着我?”
纽特想要挣脱开来,但忒修斯紧紧的抓住了他。“告诉我。我刚刚进来时你那么慌张,为什么?”
纽特转头看向阳光明媚的窗外,窗台上堆满了装满药剂的玻璃罐,那里的浮尘顺着阳光的痕迹如蜉蝣般飞舞,轻轻一阵风就能把它们吹散。
“……忒修斯,你不必知道的。”
“我需要知道!”他急切的俯身向前拉进了两人的距离,纽特慌张地向后躲去,后脑勺磕到了墙上。“阿尔忒弥斯,告诉我……拜托了。“
他的眼睛流转着和纽特一样的、无声的痛苦,那份过往和现状像泰晤士河一般缓缓流淌在两人之间。忒修斯的眼中甚至流露出了几分祈求,纽特总是面对这样的眼神会心软——就像动物们之间的爱意。
“不行……”
“纽特,拜托了,please。”
纽特紧闭双眼,咬紧了后槽牙坚定的摇了摇头,他似乎在艰难的隐忍。那时间很长很长,窄小的阁楼里只能听到两人的呼吸声。
最后还是忒修斯妥协了。“好吧,既然你不想说就算了。”他张开双臂,想像以前一样给弟弟一个拥抱。
纽特抹了一把眼睛,弯腰从忒修斯手臂下钻了出去。
【1913】
邓布利多把他叫到了办公室,颇为遗憾的递给他一封信,迪佩特校长并不很了解他,所以让阿不思代为转交。
那是他的退学通知书。
纽特心情很复杂,既有感激又有遗憾。虽然霍格沃茨的同学在言语上都或多或少的伤害过他,但不可否认,霍格沃茨的生物们给他留下了很美好的回忆。
“纽特,坚持自己喜欢的事。如果以后你想出版一本有关神奇动物的书,我可以帮你写引言。”邓布利多陪纽特站在桥头,轻声和他说,山间的风拂过纽特棕色的卷发,“我很抱歉……喔,你哥哥来了。”
纽特不由得攥紧了行李箱把手。
“忒修斯。”邓布利多点了点头,“纽特就交给你了。”
“谢谢,阿不思。“
忒修斯看到了站在邓布利多身后、恨不得给自己施一个幻身咒的纽特。他快步走过去,纽特已经低着头准备接受他的说教,连额前的那一缕卷发也失落的耷拉下来。他胸前口袋里露出了一个绿色的脑袋,两只黑亮的眼珠子死死地看着他,然后扯着赫奇帕奇长袍上的丝线爬上了纽特的肩膀,像三年前一样对着他张牙舞爪。
纽特看上去快要哭出来了,一切都像梦一样,昨天他还在和他的同学们一起上课,算算现在应该是黑魔法防御术,今天他就只能站在霍格沃茨的大门处等待着兄长的训话。
忒修斯上前走了几步,纽特看着那双皮鞋出现在自己视野中想要往后退,后背磕到了自己的行李箱上,然后撞上猫头鹰的笼子,引起他棕色猫头鹰尖利不满的鸣叫。
他似乎能感觉到头皮上忒修斯凝视着他的目光,但依然顽强地保持了沉默,他不觉得自己有错,也不想和任何一个人见面谈心——人真的是一种令人疲惫的动物。
良久之后,头顶上传来了一声轻叹,“All right,阿尔忒弥斯。”他听到自己的兄长这么说。
亲昵的称呼似乎给了堆积的情感一个宣泄口,纽特的眼中蓄满泪水,脸侧传来了布料的摩挲感。忒修斯将他揽入怀中,能感受到纽特片刻的颤抖和痉挛,柔声说:“都结束了,纽特。”
没有说教,没有责备,没有想象中的激动与冲突,兄长眼中波涛汹涌的海面逐渐温和宁静。
狂啸的风吹过墙头,追逐着山间的阳光,忒修斯用大衣微微遮挡住他的脸侧,纽特感受着衣料背后的温度,闭上眼睛任由泪水划过脸颊,然后落到忒修斯的衣服上。
“月亮落入我怀里了。”
他们消失在夕阳消磨的最后一缕阳光下。
【1914年】
漫漫的苦夏在忒修斯的鼻尖布下绵密的汗珠,他穿过斯卡曼德家祖宅的庄园,旋起的西装衣摆和脚步声惊起了黄昏中站在路灯上的群鸟。
“纽特?”
“别叫我,有事。”
忒修斯站在卧室外和他隔着一扇门,已经按在门把上的手无力的垂落。盛夏的蝉鸣将气氛烘托的意外焦灼。他在门外抿了抿唇,参战通知书放在口袋里捂的温热,带着汗迹和揉出的几道褶皱。
“阿尔忒弥斯,我要参加战争了,走之前我想和你说说话,行吗?”
房间里羽毛笔的沙沙声猛的停下,房里房外都是长久的寂静。他耐心的等着,然后看到纽特猛的拉开门,脸上的表情说不出是愤怒还是紧张。
“为什么选了你去?”
“我递交了申请。”
“忒修斯,你,你知道,”纽特说的有些磕磕绊绊,“你知道这不是玩笑!那是战场!”
“我当然知道,我自愿去的。”
两个人在门框处僵持不下,忒修斯眼中蓝色的汪洋包裹着对方如湖泊般的灰绿色眼眸。纽特飞快地跑回屋里,拉开床头柜的抽屉,从里面取出了一个用绸缎包裹起来的盒子。
“我,我本来准备你25岁生日给你的……”他的眼眶微微泛红,“但你执意要去的话,就戴着吧。”
纽特丝毫没有注意到这两件事毫无逻辑联系,忒修斯顺从的伸出手,看着他笨拙的将表扣上自己的手腕,在冰凉的金属上留下了自己的体温。
那是一个来自兄长的拥抱,纽特将头埋进他的衣服里,轻嗅着他身上香水的味道。然后生平第一次,忒修斯先放开了双臂。
“忒修斯,我——”
“那我去报道了,阿尔忒弥斯。”
他看着弟弟木讷的站在房门口,似乎有伸手挽留的意愿,但依然毅然决然的拉开家门大步走了出去。在走到花园的那扇小门时,身后传来了纽特带着哭腔的声音。
“忒修斯!你最好活着回来!”
他停住脚步,仰起头,湿冷的空气灌入口鼻,泪光在夜空中晶莹闪烁。
“我会的。”
【1918年】
纽特打心底里完全反抗来魔法部工作,如果不是因为在这里能够第一时间得到一战前线的消息,打死他也不会来这个每周只给两西可的破地方。
他开始关注每天的报纸,将有关战争的新闻一个字一个字的读过去,遇到T或者S开头的词心里都会猛的一颤。死亡人数在逐渐减少,但纽特的心依然悬着。
那天他刚从默默然图书公司奥古斯特·沃姆的办公室里出来,他简直难以掩盖自己内心的雀跃。只要等忒修斯一回来,他就可以周游世界为自己的那本书筹集资料了。
“纽特!你看报纸了吗?”他刚回到那乏味的办公室,同事就把报纸一把塞进了他怀里,“有你哥!”
纽特听到了门外人们震耳欲聋的欢呼声,他给房门施了一个闭耳塞听咒让自己清静清静。忒修斯……Theseus Scamander……他用手指一个字一个字的往下看去,嘴里喃喃地呼唤着兄长的名字。他在死亡人员名单中一个个寻找着,尽管猜到会有忒修斯,但他还是没有做好那个心理准备。那一个个血淋淋的名字,战争撕碎了多少个美满的家庭?又将多少已经支离破碎的家庭粉身碎骨?他不敢想象。
他看到了一个T开头的名字,呼吸一滞,求求了,千万不要是忒修斯,梅林,千万不要……
“纽特!你哥哥在外面!他是战争英雄!”
纽特仍然神经质的翻着伤亡人员名单,他的呼吸太过急促,以至于办公室中都是他粗重的喘息声。那个人看他半天不动也走了,只留下纽特一个人在办公室中焦急的翻找。
他也不清楚究竟是想看到还是不想看到忒修斯的名字,作为亲人他必然不想,那他又为什么要去执拗的翻那份报纸?纽特失魂落魄的回了家,看都没看魔法部大厅里被簇拥着欢呼的人,怀里抱着资料闷头走进壁炉。和默默然公司签了合同的喜悦已经荡然无存,无尽的悲伤最终变成了内心的空虚。
他看着翻腾跳跃的炉火,或许是因为坐在窗边,他只感到寒冷。
那是一种火焰也无法融化的寒冰。
敲门声在外响起,纽特权当是自己的幻觉。他抓了抓自己的头发,痛苦的倒在沙发上。
“纽特,开门。”
梅林的胡子,他已经知道了那件事,不需要梅林亚瑟您老人家给他制造幻觉。
忒修斯内心疑惑自己外出四年怎么现在连家门都进不了了,他下午看到有个底层部门官员飞快地溜出了大厅,怀中似乎抱着什么东西,联系种种,那个人或许就是纽特。
但他为什么会去魔法部工作?他不是最讨厌办公室吗?
忒修斯在外面等的雪花都在肩膀上厚厚的落了一层,哈出的水雾落在眼睫上凝为冰晶。他从窗户中看到了跃动的火光,隔壁家甚至传出了烤焦糖饼干的甜腻气息。他又敲了几下门,但房屋内依然沉默。
好吧,他原本的好心情现在也没得差不多了。
“Alohomora。”
忒修斯多少带着点怨气的用咒语打开家门,随着微弱的白光一闪,门锁应声脱落。纽特看到他进来惊的从沙发上跳了起来。
两人的目光的空中相遇。
“阿尔忒弥斯?你怎么了?”他急忙走过去,扶着对方的后背让他坐起身,在碰到肌肤时纽特瑟缩了一下,眼睛中有一瞬要逃跑的欲望。
忒修斯看到旁边摊开的报纸,正好在战争伤亡人员的那一版。他心底了然,但还是不免一痛——那些人中不乏有他的同事和战友。
纽特在感受到对方实质的体温后慢慢平静下来,像将死之人抓着一根浮木般死死攥住了忒修斯的小臂。
“不,不是梦……”他胡乱的在忒修斯身上乱摸,指尖传来布料的粗糙触感,一直碰到忒修斯手腕处的表盘,感受着表针缓缓走动的振动和稳定跳动着的脉搏。“你,你,忒修斯,你……”他的眼泪已经控制不住的流出来,滴在忒修斯的手臂上灼热而滚烫。他想要伸出手去抚摸兄长的脸庞,又在快要触碰到的时候意识到自己的动作有些越界,收回掌心虚握成拳,指甲掐出了血痕。
忒修斯抓住他的手,纽特觉得像是有什么东西抑制了自己的呼吸一般,让他不由得大口大口的呼吸,断断续续的语句中糅合着哭腔,“不,忒修斯,不要……”他怕碰了梦就碎了。
“纽特,是真的,不是假的。”他看出了幼弟的恐慌,轻笑出声,带着纽特的手触碰自己的脸颊。对方不断颤抖的手在碰到他的脸时逐渐平静,又在触及他那被发丝掩盖住的伤疤时猛的一震,几乎要垂落到身侧,然后被忒修斯温柔的托起。那是战争的痕迹,是……
是兄长那些夜晚独自承受疼痛的明晃晃的昭告。
那是一个黏合着思念的泪水与久别重逢的欣喜的拥抱,比任何一次都要长久。他被压在忒修斯身下,对方的嘴唇擦过自己的耳廓,纽特在泪眼朦胧中听到忒修斯在他耳畔说了一句话,然后就被温柔的抱到了床上。
他说——
“阿尔忒弥斯,我回来了。”
2.
再后来呢?纽特想不起来了。他对忒修斯的记忆止步于一战返家的那个拥抱,对方的呼吸打在耳垂上,忒修斯的姿势像是要亲吻他。之后纽特辗转于五大洲一百多个国家对动物进行观察记录,今年刚离开赤道几内亚后去到纽约,然后差点被格雷夫斯给处决掉,几个小时前又被自己的亲哥哥忒修斯宣布了即将被关入阿兹卡班的判决。这一切来得太突然了,让他一向敏捷的大脑也有些迟钝。
他已经不知不觉走了很久,身后的霓虹灯消弭在黑暗中,只剩下凄冷迷离的月光透过雨帘,倒映在水洼里。
他好冷,身上的衣服已经被淋透了,紧紧贴着皮肤的衬衣就着风一吹,让纽特打了个寒噤。他准备找个地方坐下静静,喝一杯咖啡或者一小杯酒——虽然这个小巷子里肯定不会有那样的店铺,反正,找一个能休息的地方。
他已经开始盘算自己的动物都要被放回到哪里,但那意味着他需要忒修斯签名的出境申请,并且是厚厚一沓,如果再次非法出境阿兹卡班可就远远不止半个月了。
看来只能托付给邦蒂了,纽特对忒修斯的能力抱有极大的怀疑。等从阿兹卡班回来自己再给她多点工资,然后一一把动物们放回他们原本的住处。
他出神的思索着,没有注意到有人走到了他的身前。纽特就那么愣头愣脑的撞上了那人的胸膛,他极小声地说了句抱歉,然后想要绕过对方继续往前走。
鼻尖萦绕着英国男士香水的冷冽气息,纽特后知后觉的知道了来人的身份,他几乎是在远离那个人两米处就开始狂奔起来,一瞬间小巷子中传来了皮鞋溅起的渍渍水声。
忒修斯挥了挥魔杖,在纽特想要幻影移形前丢给了他一个通通石化加束缚咒。他被无形的绳索拉了回来,忒修斯用手抓住纽特的后脖颈,声音让他如堕冰窟,“纽特,你在这里做什么?”
“与你无关。”纽特硬梆梆的回答到。
“是吗?”忒修斯抬眉,然后危险的眯了眯眼,“我觉得我身为傲罗,有权力跟踪一位即将去阿兹卡班的人。”
“那也不是用这种方式,”纽特往后退了一步,“忒修斯,你不该和我靠那么近。”
忒修斯直接将魔杖探入了纽特的衬衫领口处,纽特猛的倒吸一口凉气,“不…忒修斯…你不能……”
他被抵在冰冷的石壁上无力反抗,上面还有雨水在滑入他的脖颈。纽特有那么一瞬间觉得忒修斯要给他搜身,过了一会儿只感觉全身流过一阵温暖,然后身上的衣服变得干爽。
“例行检查而已。还有,我记得我教过你怎么用防水咒,阿尔忒弥斯。”
“别叫那个名字。”每次忒修斯叫那个中间名都会让他心尖一颤,“还有,把魔杖抽出去,我只是想淋淋雨而已,这件事也不在您的管辖范围内,斯卡曼德先生。”
冷淡疏离的意味若是再听不出来,他就白在职场里混这么多年了。忒修斯将魔杖尖推出,整了整衣服,然后低声说:“跟我回去。”
“我有拒绝的余地吗?”
忒修斯上上下下打量了他一下,施展随从显形,“没有。”
房间里点着温暖的橘色光芒,忒修斯本来想揉揉纽特的头发,但弟弟在门落锁的一瞬间就钻了进去。
纽特脚步匆匆的直奔自己卧室,此时墙上的钟正好敲到了12点,忒修斯刚脱下大衣就听到家里传来了重重的关门声,和伦敦浑厚的钟声融为一体,微微失笑后走向厨房。
他心不在焉的挥舞魔杖让土豆洋葱跳入奶油汤,厨房里不一会儿就传来了阵阵香气。纽特连外衣都没脱,把自己紧紧的裹在被子中,泪水从眼角滑落,缓缓洇湿了枕巾。
他为什么那么抗拒去阿兹卡班?为什么要一次次躲避掉忒修斯的拥抱?为什么一直不敢直视对方的眼睛?
因为那个地方会让他被迫在脑海中看他心底最害怕最痛苦的过去、现在与未来。他不敢看对方一眼,因为眼睛是心灵的窗户,他怕藏在心底的情愫会控制不住的流露出来,更怕看到忒修斯发现他那肮脏拙漏的感情后,脸上的厌恶和唾弃。
一想到这个,他就痛苦的无法呼吸。
“纽特?晚饭好了。”
熟悉的敲门声,熟悉的等待。纽特咽了咽口水,压下喉间的哽咽,窝在被子里闷声回复到:“对不起,我不想吃饭,忒修斯,我没胃口。”
“你总要把饭吃了……你的胃受不了。”对方放软语气,纽特死死抓住了被褥,没有作声。
“阿尔忒弥斯?你哭了吗?”
“没有,”他拼命压抑着泪水不继续滚落到床单上,大抵是先前的落雨放大了他的情绪,“让我静静。”
“好吧。”
脚步声渐渐远去,纽特却不由得更紧的抓住了被角的面料。他将拳头抵在口中不让自己发声,骨节处传来痛意,他感到缺氧,鼻腔愈发酸涩。
他发现了,他终于意识到了,纽特内心挣扎着,忒修斯的每一次靠近,每一句话,都让他感到喜悦与痛苦。他爱上他了,他无可救药的喜欢上了自己的兄长,他的一颦一笑、一举一动都牵扯着自己的内心,拉扯着那藏在薄肉和白骨下脆弱的心脏。
忒修斯曾经稳稳的握住他的手腕,牵着他的食指温柔的划过自己的胸前的肋骨,勾勒肌肉的纹路,然后带着他的手按住那些隐藏在衣料下的伤疤,在他心痛颤抖时轻笑着说“安心”。他记得四年级霍格沃茨圣诞节时礼堂里的千灯华诞,飞舞的烛光点亮了礼堂的星空。忒修斯趁魔法部放假偷偷溜进礼堂,在邓布利多狡黠的注视下带他来到户外。忒修斯挥了挥魔杖,林间开满了浮树生花,他用魔法变出尾部亮着荧光的一群小虫,在簌簌落雪中连上星光,星辰荟萃在他的眸中。最后在兄长施的保温咒下抱着一盒蜂蜜公爵的糖果跑回礼堂。
纽特既渴望又抗拒,所以他会在忒修斯提出一起共度晚餐时仓皇的拒绝,狼狈的逃窜,避免两人的见面。逃避是可耻的,他知道,但不得不承认很有用。
后面几天,除了必要的如厕和吃饭外,纽特全程把自己关在卧室里,不发一言的照顾自己的动物们。晚餐的时间是难熬的,忒修斯总是尝试着和他找点话题,却全部遭到了纽特的沉默反击。以前飞快流逝的半个小时被纽特硬生生缩短到了度秒如年的十分钟。直到有一次,忍无可忍的忒修斯在纽特快速吃完饭准备冲回卧室时给了他一个速速禁锢,用魔咒将他拉回来,发现纽特跌倒在沙发上仍准备逃离时无奈的加了一个石化咒。
“纽特,我们得谈谈。”
“我不知道有什么好谈的。”
“你究竟在想什么?为什么一直把自己封闭在房间里?”忒修斯质问他,两人靠的很近,纽特躲闪着忒修斯的注视,可对方蹲下身来追逐他的目光。最后他极不情愿的和兄长对视,想要让眼神变得凶狠一点,但委屈却占了大多数。
我在想你。他无声的蠕动嘴唇,却没发出声。我每秒每刻都在想你,甚至最美好的回忆几乎都与你有关。他有时候恨梅林为什么让他们成为兄弟,但又侥幸地想着这能让他光明正大地享受着来自忒修斯的关心。他的心脏和大脑在叫嚣着爱意,几乎是嘶吼出声,但命运和理智在告诉他不应该爱上自己的手足。
“不,我没事,忒修斯。”他低声说,“你不需要关心我。”
忒修斯按住桌角的手指节发白,他的弟弟在将他推远,在抗拒他的亲近,哪怕是兄弟之间最起码的关心的权利也在被慢慢剥夺。
“我只想问,明天我就要去阿兹卡班,你会跟着去吗?不是以兄长的身份,仅仅是作为忒修斯·斯卡曼德。”
他相信脱掉了兄长外衣的忒修斯会显得更加绝情,也相信这能坚定他离开的决心。等他回来,他就马上把那些动物送回各自的家,然后去看看那些还没来得及看过的风景,做做还没做过的事(就是忒修斯不让他干的事),最后……
让他带着那畸形扭曲的爱意平静的死去,让这个斯卡曼德家的丑闻永远的尘封于深海之中吧。
纽特的神情一副无所谓的样子,但心里迫切的希望忒修斯能够答应自己卑微的请求,或者至少、至少给他一个模糊的答案,给他留一丝念想。
忒修斯保持了沉默。难揠的寂静,在任何时候都显得那么招人厌。
纽特眼中亮起的光缓缓暗淡下去,那平日翻动着喜悦的碧浪此刻平静的没有一丝涟漪。他磕磕绊绊的小声说:“算了,你别去了。”他感觉有千万条丝线紧紧束缚着自己的皮肤,牵扯的他血肉模糊。
“阿兹卡班来返途中不允许有亲密关系的人互相接触。所以……”
他的幼弟终于挣脱开石化咒,跌跌撞撞的差点撞上忒修斯的肩膀。纽特及时稳住身体,忒修斯捕捉到了他一刹那间失控的神态,那是悲伤的、痛苦的,不如他马上又控制面部表情表达出的散漫和淡定。
壁炉里的柴火噼里啪啦的燃烧着,纽特痛苦的弯下身来,仿佛在与什么看不见的东西作斗争。耳畔是对方清浅的呼吸,单调的声音模糊了他的感知。忒修斯安抚性的捋起他鬓角的碎发,在万籁俱寂中听到了幼弟卑微的祈求。
“Please,please don’t…don‘t say that……Theseus……”
3.
被带走的那个早晨,纽特穿好衣服,在和忒修斯反复确认过看守会给羽毛笔和墨水以后,又费了老大劲儿才让皮克特放手。
“阿尔忒弥斯,无杖守护神……”
“我会,阿不思教过我,忒修斯,你现在唠叨的像我以前的草药课老师。”纽特无奈的摊了摊手。
忒修斯上前一步紧紧抱住了他,纽特的双手垂在腿侧,对方的双臂死死箍住他无法动弹。他将头更深的埋入忒修斯的衣领,深深的吸了一口他身上的香气,然后幻影移形去了魔法部。
纽特面前坐了四个人,一个负责收缴他的箱子和魔杖,一个负责搜身,还有两个负责带他随从显形去阿兹卡班。
“请转交给斯卡曼德先生,如果他遇到麻烦的话,让他去找我的助手邦蒂,地址我写在一张纸条上压在他水杯下了。”纽特第一次连着说这么多的话,声音有些急促,“可以走了吗?”
负责搜身的巫师用金属探测器戳了他几下,转头向另外两位负责押送犯人的傲罗点了点头。
“纽特·斯卡曼德,行刑期12月10日上午十二点至12月25日同时间。”那个人把文件念了一遍,然后另外两个人抓住他的胳膊,钳得他有些痛了。一阵令人眩晕的旋转过后,他们站到了阿兹卡班旁的石头上。汹涌的海浪猛烈的击打着礁石,卷起一股又一股的泡沫,漆黑的建筑物上盘旋着摄魂怪,腥咸的海风吹得他孔雀蓝的大衣上下翻飞。
傲罗们召唤出守护神,带他找了个牢房,挥舞魔杖施了一个旋风扫净。
“斯卡曼德先生,半个月,祝您好运。”
纽特虚弱的笑了笑,动动手指尝试召唤出自己的守护神。一只猎犬在点点银光中缓慢成形,散发着温暖的气息。在无边无际的黑暗中留下一丝光明。
忒修斯和同事站在悬崖边,同事看他的神色有些僵硬,关心的问:“你既然要偷偷跟着,为什么不直接告诉他,申请参与护送?”
“Well.“他拢了拢卡其色的大衣,失笑的拍拍对方的肩膀,蓝色的湖水下包裹着一团淡淡的忧伤。
“我只是不想让阿尔忒弥斯,看着我亲手将他送入地狱。”
纽特在几位傲罗走后找了个地方坐下,他就着守护神的微光抽出羽毛笔和墨水,准备在看守送过来的预言家日报上完成自己的书。
海风狂啸着击打冰冷的铁栏杆,阿兹卡班里的犯人偶尔在低语,又有时候会高声尖叫。
肉体打击到石壁上的声音显得那么突兀,他“砰”的一声摔到墙上。纽特觉得有点头晕目眩,后背火辣辣的痛。
“新人啊?哈哈,哈哈哈哈……兄弟们,我们这来了个新人!”
守护神猛的消失了,周边的温度骤降,纽特不由得紧紧咬住牙齿才控制住它们不拼命打颤。那些美好的记忆……和母亲一起抚摸那只美丽的鹰头马身有翼兽,圣诞节的温馨,忒修斯充满温暖的拥抱、落在发上的亲吻;兄长因为他想要,专门去神奇动物管理司申请带回了一对球遁鸟;在他被高年级的同学狠狠击打在地面时忒修斯替他的反抗,还有一战结束那天看到忒修斯活着回来的那天他的欣喜若狂……诸如此类的,似乎都被蒙上了一层薄雾,他无力的顺着墙壁滑落下去,泛白的指节抓不住潮湿的岩壁。脑中浮现出一个又一个他害怕至极的场景。
他看到成堆的文书工作摊开在眼前,化作纸条将他死死缠住,越挣脱缠得越紧,带着不可抗力将他拉向深渊。忒修斯站在不远处冷眼看着,有人在冷笑着把他拉远,他拼命的想要伸出手去,喉咙间的嘶吼声听得人心发颤。雪白的地板,雪白的墙壁,都是白色,令人感到空虚和恐惧的纯白色!三位变成了二维,无边无际……太干净了!没有一丝瑕疵!他不断的伸出手去,又被那些纸条毫不留情地拉回,直至遍体鳞伤,他虚脱的倒在地上,血液在洁白的空间中刺眼而触目惊心。
他看到一只动物虚弱地用四条腿支撑着自己不倒下,眼中盈满了对死亡的恐惧。它低低的呜咽着,四条腿打着颤,纽特想要去碰碰它,或者将那可怜的动物抱进怀里抚摸它喃喃地说“Mommy is here”,但他丰富的神奇动物知识告诉他这只动物即将死去,他爬过去靠近那只可怜的动物,在手抚摸到它温暖的皮毛时,那只动物终于支撑不住倒在他怀里。它蹭了蹭纽特的脖颈,然后释然的望着他,眼中的光茫逐渐涣散。生老病死是万物的归宿,他抱着那只动物的尸体泪流满面,心随着怀中温度的消散愈发冰冷。他又一次没能保护住这个种类的动物,而且无力改变这个事实。
他发狂一般的护住自己的头部,嘴中不断的喊着“不要了!”摄魂怪在牢笼外飘荡,这个新来的人就是赤裸裸的猎物,它们已经好久没有尝到快乐了。尽管不多,但聊胜于无……
这次的画面似乎很美好,纽特站在绿色的草坪上,不远处有一个白色棚子。红色的地毯向前延展,周边用魔法变出的金色饰品点缀,乐队演奏着乐曲。这是一场婚礼,他知道,却又不可抑制地生出了几分退缩。人们对新郎新娘举杯祝酒,表达着对未来二人恩爱的期许。他走进去,胸前的白玫瑰快速地绽放,在黑色的西装上生出了几分优雅。
倏的,仿佛那玫瑰长的刺刺穿了胸口,纽特在门口猛然停住了脚步,抬头的瞬间恰好与台上的人对视。他的兄长,忒修斯·斯卡曼德的目光和他相对了一秒又马上离开,望向他对面的女子,眼里的爱意几乎要溢出眼来。人们给予他们虔诚的祝福,纽特听着宴上的酒杯相互碰撞,那玻璃杯的声声脆响,是他的心脏破碎的声音,连开裂的纹路都是那玫瑰花瓣的模样。
…不…不要!从我的脑子里滚出去!
纽特趔趄着从角落里爬起来,全身冒着虚汗,用尽全身力气爬到石板床上。他感觉自己第一天在阿兹卡班就要撑不住了,梅林保佑,希望他明天能平安醒来。
他刚闭上眼睛,那些绝望的画面又一股脑的涌进脑海,但却比先前的任何一次都要残忍。忒修斯的尸体躺在黑色的棺楯中,他安详地闭着眼,微皱起的眉峰还未放松,盖着的白布下是狰狞的伤口,血液冰冷。桌上是忒修斯的殉职报告和魔法部客套的哀悼。从此他只能对着忒修斯的画像说话,听着兄长跨越阴阳两隔的说教,任凭他泪流满面、苦苦哀求都无法得到一个温暖的拥抱。
画像中的人会带着生前的记忆对他伸出手,回过神来只能无奈的笑笑,因为忒修斯就躺在后花园那六英尺的坟墓中。生者为逝者立下崭新的坟茔,逝者为生者唱响最后的挽歌。他明白的。
纽特感到无助,一种被抛弃的委屈和孤独感淹没了他。忒修斯独留他一人行走在这混乱的人世间。纽特在黑暗中猛然惊醒,窗外依旧风雨大作,身旁的床单残留了些许温度,有人刚刚来过。
4.
纽特开始在阿兹卡班写作——这听起来相当不可思议,被关押在此处的犯人能保持清醒理智已经很难得了。他几乎是盼着看守送来每天的《预言家日报》,这样他就可以用那张没有印刷的版面写自己的东西。他写的歪歪扭扭,每写几个字就要把手递到嘴边哈下热气。无杖保温咒只能确保墨水不会结冰,却没法升高他的体温。
他不停的写,写那些自己美好的记忆,以此作为持续召唤无杖守护神的奠基。他既写自己的书也写日记,偶尔还会心血来潮的写那些不会寄出去的家信。日记和信件纽特都会在第二日黎明时烧掉,以至于数灰烬中残留的火星数量都成了他每天少有的娱乐。
阿兹卡班的穿堂风总会夹杂着水汽,纽特有时候随便抹一把脸都分不清是汗水还是海水。被关在这里的人们似乎都练出了屏蔽周边环境的能力,他只要羽毛笔一落下就能完全的进入自己的世界。纽特逼迫自己想那些快乐的回忆,但连着在悲观的环境下呆了一段时间后,也无法阻拦守护神的光芒日渐消散。
待在他旁边的犯人们总喜欢把脸紧紧贴在他牢房的栏杆上,希望能够获得他守护神的一点温暖。阿兹卡班暗无天日,进去的第二天他就失去了时间流逝的概念。最后还是不得已的从已经湿透了的大衣中哆嗦着手拿出了忒修斯给他的那只怀表。
星星的指针在上面摇晃着,上方的表盘还有一个倒计时。
守卫送过来的饭菜他几乎一口没动,以至于一个星期内饿昏过好几次。
旁边的人又开始大呼小叫起来,声波撞击着阿兹卡班的壁垒。哭泣、大笑、嘶吼,还有用指甲或者什么铁制品剐蹭金属框架的刺耳摩擦,加上旋风和飞沙走石的咆哮声回荡在被闪电照亮的海面上。纽特乏力的睁开眼皮,用力眨了几下眼睛,然后扶着潮湿的地板起身爬向装有面包和水的餐盘。
他艰难的吞咽着干硬的黑面包,也不管杯子里的水是否干净就一口喝了个精光。纽特直接翻到预家天日报的最后一版,准备写自己最后一天在阿兹卡班的记录,但手酸软的拿不起笔,就靠口述写了。
黎明的曙光在地平线出撕裂黑暗,纽特坐在地板上,手无力的垂落,几张碎纸在灰烬中散发出呛人的浓烟,火星也在低温下快速冷却消失。
5.
几位傲罗打开纽特的房门,由于他已经虚脱到了极致,他们不得不用飘浮咒把纽特搬上马车——傲罗们推测他的健康状况无法承受哪怕一次的幻影移形,这一推测在纽特上车的瞬间昏迷中得到了证实。
忒修斯披着他常穿的灰色大衣,几乎和阿兹卡班周围的环境融为一体,但身上散发着的生人勿近的气息在傲罗之中无疑具有过高的辨识度。皮鞋踏上阿兹卡班的荒岛,受惊的夜骐们不满的用前蹄踢了踢暗礁。
他身边盘旋着一只雷鸟,守护神和它的主人一样具有极高的压迫感。忒修斯冷眼看过准备将纽特带回魔法部的人们,其中有两三位曾在政治上给他留下了不小的麻烦,还有一个人曾经是他的部下,后来去他的政敌那边“出谋划策”了。
“斯卡曼德先生。”其中一人挥手致意道,但忒修斯没理他,而是大踏步走向马车,直接抽出魔杖打开门框边镶嵌着的44把锁,然后漫不经心的将文件递给那些人。
“魔法部的流程我已经用纽特的简历走过了,这是资料。”那些人眼中仍有怀疑。他们是兄弟,虽然忒修斯在魔法部拥有极高的名望和权利,以公正无私的形象站立在傲罗办公室主任兼首席的职位,可那毕竟是他的弟弟,是忒修斯·斯卡曼德从进入魔法部的第一日就常常挂在嘴边的纽特·斯卡曼德。
“我觉得你们就算不相信我,也应该相信法律执行司司长的签名吧。”他的语气不耐又咄咄逼人,“或者说,你们已经开始质疑魔法部长的权威了?”
“那小斯卡曼德先生……”那群傲罗明显已经开始妥协,甚至松了口气。如果他们真的把纽特就这样送回去,第二天收到辞职信的概率是百分之百,连去马人联络办公室的机会都不会有。
“我带他去圣芒戈。”
忒修斯的语气不容置喙,他一脚踢开门,长腿一迈走上车将纽特搂入怀中。
“走。”
6.
纽特想要睁开眼,却只能看到朦胧的光。他试着动了动手指,然后敏锐的听到了脚步声。
“忒修斯……?”他不确定的轻声叫到。
“你哥哥有紧急事务去魔法部了,他说他很快回来。”一个温柔的女声响起,纽特听到了布料摩擦的沙沙声,然后是玻璃容器和金属架相互碰撞的声音。“你很虚弱,被送来的时候全身冰冷,还——哦,别动眼前的纱布,那是用来遮光的。”
纽特停下拨弄白纱的手,保持了沉默,他看不见那个人的脸。治疗师帮他把了把脉搏。和忒修斯的不一样,治疗师的指腹光滑细腻,周身弥漫着淡淡的药水味,却没有办法让他感到安心,甚至有了挣扎的欲望。
“斯卡曼德先生…您这样我没办法给您换纱布……”治疗师柔声说,他僵住了身子,纽特在感觉到对方手指碰到自己耳后的鬓发时又开始颤抖,他像一只受惊的鹿一样手脚并用的向后挪去,却又因为虚弱重新摔倒在病床上,在混乱中撞翻了装着各种药剂和工具的架子。玻璃仪器稀里哗啦的摔碎在地上,药水洒在木质地板上发出了嘶嘶响声。他恐惧陌生人的触碰和接近,尤其是在阿兹卡班呆完了半个月之后。治疗师赶忙收回了手,用魔杖恢复了碎裂的各种物品,然后给地板施了一个清理一新。
他听到了治疗师的声音,但似乎不是和自己说。“先生…我……”
“你做得不错,我弟弟比较敏感,可能有点反应过激,让我来吧。”
忒修斯钻进被窝抱住浑身颤抖的弟弟,纽特在与他肌肤相触的瞬间便安稳了下来。他一遍又一遍的隔着病号服顺着纽特的脊背,在即将碰到他尾椎的瞬间,纽特突然死死的抓住了他的衣服。
“怎么了?”
“纱布…蹭的难受……”
忒修斯看了看外面,已经接近傍晚了。他拉上窗帘关掉灯,“闭眼。”他说道。
忒修斯嘴里叼着魔杖——和纽特学的,虽然自己不只一次指责过他这样会对魔杖造成损害——一边小心的拆开纽特后脑勺处打的结,他观察着弟弟的神色和动作,生怕他再次反应过激,但所幸没有。
忒修斯将解下的纱布放在旁边,用温热的手掌遮住纽特的视线,语调像是在哄小时候不愿意起床的弟弟。“好了,现在放松,慢慢的、慢慢的睁开眼,对了……”他移开手掌,掌心残留着纽特睫毛扫过的痒意。
“忒修斯……”
纽特几乎在用气声说话,每一个字的吐露都用了极大的力气,长时间没有喝水的咽喉火燎火燎的如同被撕裂一般,“……你真是个混蛋……”
“是,我是。”忒修斯的手背无意间碰到了纽特的腰部,他惊讶于纽特的瘦弱。忒修斯没有征求纽特的意见,直接将手探入他的病号服,无视了弟弟抗议的哼哼声。纽特本来就瘦,但还不至于瘦到骨骼分明的地步。忒修斯将他的衣服一直卷到胸膛处,用冰凉的指尖描摹着,如同多年前他牵引着纽特的食指划过自己的胸腔肋骨一般。
“对不起,阿尔忒弥斯,对不起。”
“混蛋忒修斯……”
纽特出阿兹卡班的日期正好是圣诞节,治疗师们在圣芒戈的病房里挂上了小夜灯,还在窗户旁种了很小一棵圣诞树。为了保护弟弟的眼睛,忒修斯将它们全部熄灭,温暖的病房一下子冷下来,跌落深渊般的寒冷和绝望再次包裹了纽特,阿兹卡班的一幕幕又开始在脑中闪现。
“不…不要!不要伤害他…哥哥……救救我!呼神护卫!呼神护卫!呼神……求求你…别…我还没……”
他痛苦的紧闭双眼,在病床上收起身体,攥着忒修斯衣领的双手有片刻的痉挛,那是他每次害怕时都会有的动作。
“这不是阿兹卡班,纽特,这里是家。”忒修斯紧紧抱住纽特,他在内心咒骂着自己为什么要把纽特送入阿兹卡班,纽特的心理承受能力没有那么强!自己要是再坚持一下是不是就不会出现当下的局面!?
纽特在喉咙间呜咽了一声。
阿尔忒弥斯,你说过的,有哥哥的地方就是家。他内心苦涩的想。
“忒修斯,我的魔杖在哪?我的箱子呢?”
“我办公室里。”
“还给我。”
“出了院再说,你的身体需要好好疗养。”
“判决单上写得清清楚楚,我出了阿兹卡班以后就还我!”纽特气愤的喊出了声,这几天忒修斯特意请了假陪他好好休养,在营养的补给下纽特的面色稍微红润了一些。他怂恿过忒修斯回魔法部上班,然后得到了这么一句话:
“在我弟弟极度虚弱的时候依然去加班?纽特,你把我想的太残忍了。”
待在圣芒戈的第四天,纽特取下了眼前蒙着的白纱。他眯缝着眼感受阳光温暖眼眶,在他沉寂的灰绿色眼睛下添了一抹淡淡的阳光。也就是那天,纽特准备偷偷离开圣芒戈。
他的身体已经恢复得差不多,除了阿兹卡班给他留下的风寒、肌肉萎缩和低等级的精神应激性创伤,其他基本好了。纽特磨了好一阵嘴皮子才说服忒修斯把自己的魔杖和箱子还回来,太久没看到自己的那群朋友让他偶尔有些心慌。
“皮克特…好了,别生气了,嗯?”他的掌心拖着一小只土鳖,护树罗锅飞快的将那只生物抱走狼吞虎咽,但还是为纽特之前的突然抛弃泄愤般的在他手臂上挠了两道白痕。
忒修斯坐在楼梯上,欣慰的看着纽特在动物之间忙活得不亦乐乎。自己的弟弟在他所热爱的领域所向披靡,这让他感到自豪。
菲多从圣芒戈敞开的窗户里飞进来,将一封信精准的丢进半开合的箱子,落到了忒修斯的膝盖上。
米黄色的信封上盖着魔法部法律执行司的火漆印,这个时候送过来的肯定不会是什么好消息。毕竟,除非是紧急事件,不会有人愿意去打扰一个正在休假而且还在照顾自己的病号弟弟的傲罗。
忒修斯撕开信封,里面的一张小纸条掉了出来,上面写到:
|忒修斯,看守在纽特·斯卡曼德的待过的阿兹卡班房间和墙缝中发现了物质燃烧的灰烬,我们派人过去复原了,看书写格式似乎有日记和书信,考虑到你是他的兄长,我们没有进行阅读。现在那些复原出来的纸张在一个文件袋里,我把它放到你书桌左边从上往下第三个抽屉的暗格里了。等他情况转好以后尽快回来。
——特拉弗斯|
忒修斯读完以后那张纸条就自焚化为了烟雾,他起身走向正在给月痴兽喂小肉球的纽特。“我要回一趟魔法部,等我回来,阿尔忒弥斯。”
还没等纽特开口,忒修斯就幻影移形了。他迫不及待地想要知道自己的小月亮究竟都写了些什么。
7、
他点开一盏灯,确认是纽特的笔迹以后开始认真的阅读。
/Dec.10th
那群傲罗在我进这里之前还帮忙施展了一个旋风扫净,把上个人养在这里的死老鼠带走了。今天的守护神很亮,看来我的无杖咒还不错。
Well,阿兹卡班的摄魂怪们都在觊觎我的那些快乐的记忆,今天很冷,而且牢房里很潮湿。我多希望忒修斯能过来送送我,我记得傲罗们可以申请去阿兹卡班的……算了,或许他有事情。
今天的《预言家日报》上好像有阿不思的学术论文,出去了以后一定要恭喜他。
/Dec.11th
好吧,我做噩梦了,隔壁的人用无杖咒把我击飞到了墙上,守护神消失了,那些不好的回忆一下子全进了我的脑子里。再写一遍的话太难受了,我这辈子都不想回忆起来。
还有14天就能出去了,也不知道魔法部为什么要让我在圣诞节那天出去。希望不要发烧,这里温度实在太低了,我大衣都湿透了……
哎,墨水被冻住了,写不了了。(笔迹越来越淡,最后两个词几乎只剩下羽毛笔尖刻下的痕迹)
/Dec.12th
怀念忒修斯做的饭,虽然他做的意面奶油总是放得有点多,但还是很好吃的。今天看守送了几片蔫了的菜叶子,还有一小块发硬的黑面包。牢房墙壁上的水滴带了点咸味,但至少比我以前在外面观察动物时山洞里的水要好。在阿兹卡班有点吃的不错了,即使它难以下咽……
/Dec.13th
我开始尝试匀出一些魔力给自己施保温咒,但每隔十分钟就要再施一次,不停的变换咒语让我的魔力有点紊乱,它们撞击着铁杆把我吓了一跳,甚至把门口的守卫都吸引过来了。
/Dec.14th
今天有只老鼠从墙根处爬了进来,应该是麻瓜说的那种,和嗅嗅的体型差不多。他一过来就紧紧地贴着我的守护神取暖,身上的毛都湿透了。我把今天剩下的一点面包屑喂给了他,老鼠本来是会更钟爱大米一些,不过现在也只能这样凑合一下了。
能在这里遇到动物是意外之喜,我觉得守护神好像更亮了一些,不知道是不是错觉。
/Dec.15th
今天海面上起了巨大的暴雨,那只老鼠的生命状态稳定了很多——我把它捂到了怀里。霹雳的闪电和雷声依然有点吓人,我开始想念家里的床了,或者是箱子里的吊床也可以。
/Dec.16th
我真的很吃惊,醒来以后召唤出的守护神发生了变化,我可爱的小猎犬变成了一只长着翅膀的动物,我看了好一会儿才看出来,好像是一只……雷鸟?或者鹰等其他猛禽之类的,守护神比较模糊。
不知道忒修斯的守护神是什么,但有可能……是照着他的样子改变的吧。
/Dec.17th
忒修斯送的手表真的有用,至少它让我这个现在对时间流逝没有概念的人知道了伦敦的时间。说实话,不敢相信我居然挺过了一周,除了有点头晕和感冒以外,我的头脑还是清醒的。守护神比一开始来的时候缩小暗淡了很多,现在我的手经常冻得打战。
/Dec.18th
按这个进度,可能明后天我的守护神就要支撑不住了,我现在闭眼就能看到那些可怕的画面,不只是办公桌那么简单——说起这个我还挺想念霍格沃茨的,但摄魂怪总是让我想起我被开除的那天斯莱特林们尖利的嘲笑声。
我要写什么来着……(后面是一条笔直的黑色墨水线)算了。
/Dec.19th
(歪歪扭扭的字)
我的手冻得写不动字,摄魂怪逼得近到我能看到他们袍子上的破洞。守护神变成一团雾了,我想不起有什么快乐的事情……全都忘了……唯一能支撑住守护神不消失的就是忒修斯了……
我想活下去。
/Dec.20th
那只老鼠死了。
守护神消失了。
(一大团墨渍)
/Dec.21st
救救我!不要再进入我的脑海了!我不想看到那些……滚啊!
/Dec.22nd
让我死吧!为什么要一次次把那些画面在我脑子里播放……我喘不过气来…好冷,我——
(写日记的人似乎是昏倒了,最后留下的墨迹突然歪斜,纸张上还有很大一块的墨水印子)
/Dec.23rd
我不可能手写了,只是靠意念而已,希望最好不要在写的时候突然有什么奇怪的东西跳入脑海。
或许可以当遗书?也行,我不觉得我出去了能活多久,(也不觉得自己会愿意和忒修斯待在一起忍受他的说教……好吧,其实还好,划掉吧。)我好像没有几个朋友,除了邓布利多和邦蒂以外…就没有人了
|Dear Theseus
我有时候真的觉得你有点黏人,从上学开始你的掌控欲就很强,总是问我在学校怎么了,我要是和你说了你怕不是又要拿着魔杖给他们施恶咒?小时候是那样的,当时我在后花园玩耍被几个隔壁孩子欺负,我记得最后你给了他们一人一个门牙赛大棒。
忒修斯……我,算了,怕你有负累。
(这段像是临时被加上去的,匆忙而且字体极其扭捏,仿佛作者一边在催促着羽毛笔写字又一边在抗拒着它继续写下去)
原谅我的自私,我好想让你能一直待在我身边,我希望你能只属于我一个人……不!划掉!你在写什么!(羽毛笔明显没有听他的指令)……我想你能在拥抱后给予我一个亲吻,不要只是…拥抱。我幻想过我们如果成为恋人会是怎样的美好——虽然只是我单方面的,但这不可能,我爱上你了……抱歉。
好了,我拜托你把上面一段划掉!(羽毛笔依然无动于衷,纽特后来把这封信烧了)
/Dec.24th
明天就能出去了……
/Dec.25th
但是我不想活了。
忒修斯把这些纸条看完已经是一天之后的事情了,主要是他一边看着弟弟的笔迹一边认真思考着纽特写信时候的状态。前面几日都还好,在看到守护神变化时他感觉心脏都狠狠抽搐了一下,真的是……
他将信封恢复原样,然后放到大衣内衬中。
首席傲罗在圣芒戈的脚步未免太过急促,一路上撞到几个人,那些人先是不满的骂了一句,然后又在认出他的瞬间连连抱歉。
他用力的摇了几次门都是锁着的,最后相当暴躁的一脚把门给踹开,惊得周围的人纷纷侧目。他们看着那位经常在《预言家日报》上抛头露面的大人物忒修斯·斯卡曼德快速走了进去,然后“砰”的一声带上了门。
纽特躺在床上似乎还在熟睡,忒修斯进来的瞬间就觉得有哪些地方不对劲了。比如说,纽特的箱子不见了。
他不悦的挥了挥魔杖,然后“纽特”变成了一堆枕头。“相当不错的混淆咒和变形咒…,我相信米勒娃会愿意给赫奇帕奇加十分。”他嘟囔着。
可惜他见的次数太多了,纽特的演技还是那么千疮百漏。
“别!有话好好说!”其他治疗师看到首席傲罗脸色铁青的走进办公室,不由得为患者的治疗师默默哀悼了一下。
“他去哪里了?”
“谁?”治疗师一脸迷茫。
“纽特·斯卡曼德,你的病人,这几天是你负责查房的,他人呢?”忒修斯觉得自己要炸了。
“他拿着出院许可走了啊。”
忒修斯抽出魔杖,指着他念了一句“咒立停”,治疗师的眼睛一下子清明了许多。
“他给你施了混淆咒,”忒修斯平静的将魔杖收回衣袖里,“所以他直接走了,并没有递交出院许可,因为他的那张许可证在我这。”
治疗师明显是刚刚回过神,“纽特·斯卡曼德……”他猛地从椅子上跳起来冲向病房,“梅林的生发膏!他昨天的药水还没服用!”
忒修斯把治疗师按住,“他不在病房,跑了。”
治疗师如梦初醒般的想起来什么,他刚才先是陷入了深深的自责,然后开始担心自己今后的职业生涯,最后才想起来这里还有一个弟弟弄丢了似乎无助的英国魔法部傲罗办公室主任,“对了,小斯卡曼德先生之前给了我一封信,上面写着你的名字。”他从抽屉里拿出那张信纸,递给忒修斯。
“好的,谢谢。”
|Dear Theseus:
请原谅我的不告而别,但我认为书信可以成为彼此交流的更佳方式,毕竟我是个不善言辞的人。
我好得差不多了,非常谢谢你的照顾和陪伴,它们成了我快速康复的一大因素。至于我的突然离开,额,也只是和那箱动物有关。之前寄居在你的公寓时地下室里的所有动物我已经全部转移,并收整干净。邦蒂的助理费什么的我也全部办妥,然后我的书…排版完了,如果可以的话劳驾帮忙送到默默然图书公司五楼走廊右手边第四间,奥古斯特·沃姆的办公室。
嗯……忒修斯,我一直想和你说声抱歉,以前的我总是不顾及你的感受拼命的躲避你,包括这次也一样(笨拙的画了一个委屈的表情)。
至于我去了哪里……不用担心,很快回来。(这一行字的字体稍微有点颤抖)我相信你去魔法部一定是有什么急事,等你看到这封信的时候——希望治疗师有帮我转交,顺便替我和他说声抱歉,我也是迫不得已给他施了混淆咒——言归正传,我要把动物们送回去,然后……(此处有涂改)额,我觉得你有可能是被魔法部的人叫去看我写的那些东西了,请忽略里面一些越界的语句,那个时候的我头脑不清醒。
Well,all right,再见,忒修斯。
我曾带着无数的美好回忆憧憬过我们的一生。
——Newt Scamander|
忒修斯周身的魔力开始躁动,治疗师不得不用咒语才护住了桌子上即将倒下的墨水瓶。但等他抬起头时,眼睛里却没有什么情绪。
“先生,你这里有什么他用过的东西吗?”
治疗师摇了摇头,然后听到了办公室门口处的惊呼声。
皮克特坐在嗅嗅的背上,它刚才用自己的灵活的手指打开了办公室的门,然后目标明确的朝着忒修斯跑过去,头顶上的两片叶子似乎都蔫了下来。
一树一嗅一人就这么史诗级的会面了,忒修斯迟疑了一下,在办公室里的五六位治疗师的注视下将它们拖起来。皮克特叽叽喳喳的说着什么,但奈何自己神奇动物学学得不好,他听不懂。
皮克特指了指信上的落款,又指了指它自己,然后从忒修斯的手臂上一跃而下跳到治疗师的办公桌上,费力的把墨水瓶拧开,然后开始在办公桌上涂涂抹抹。
它的画作很简陋,忒修斯差不多用上了傲罗所有有关解密和几何的知识才勉强看出来那是一座山和一片海,可是光靠这个什么也推算不出来,就算纽特在英国,那也有无数个这样的地方。
忒修斯的目光从书桌转移到了手上的信纸上,恍然大悟,内心懊恼自己的迟钝。他抓起还在画画的皮克特和嗅嗅扔到大衣口袋里,然后施了一个追踪咒,原地幻影移形。把那个治疗师摞好的文件卷了个满天飞。
——“喂!我的桌子!”
8.
“well,Frank,你该回家了。”纽特抚摸着雷鸟金色的羽毛,有些不舍的将自己的头与它相靠。“他们在等你。”他指了指远处盘旋着飞翔的猛禽,那里的山巅聚集着一团乌云。
雷鸟重新腾空而起,卷起了地面上的土屑,透明的雨伞收拢在杖尖。他看着弗兰克向群峰飞去,鼻尖涌上了一丝泪意。
他将箱子里痊愈的动物一一送回了他们原本的住处,或者寻到了更好的地方。每送回一只,他都感觉心脏被狠狠剜了一块下去。纽特受不了自己的朋友走一步看一步,和他们轻声告别之后便转身离开。
没人看得见他的泪光。
每次都会这样,在把痊愈的动物送回他们原本的家乡时纽特就会回忆起自己和它初遇的场景,大部份是牢笼、钢铁、锁链,也有凌乱的皮毛,刺眼的血迹,折断的羽翼,还有他们窝在不为人知的角落处的声声哀叫。
他突然又想把那群动物留下,那是他的朋友,是他除了忒修斯以外唯一有感情的朋友。
可他们终究是属于自然,自己只是他们生命中的一个过客。
纽特伸出手去,从指尖流露出的一阵风温柔的拂去空气中飞舞着的沙尘,野草在星光下摇晃。
初升的弦月给他镀上一层银光,月光凉的像是南极的冰。
【注释】雷鸟生活在北美州(见《神奇动物在哪里》J.K.罗琳中对雷鸟的注释),弗兰克是纽特在美国的亚利桑那州救助的,而伦敦要比亚利桑那州快七个小时,此时大概是晚上七八点的样子,伦敦则是凌晨四五点。
箱子里已经空了,很好。
他失去了一切,朋友的友情、亲人的…关心,和自己爱人的能力。
纽特摇摇晃晃的走在一条长街上,没有灯,没有人,他感觉像是在走过自己这条短暂又漫长的人生。
月亮被云雾遮挡,四周寂静无声,甚至透出一丝阴森恐怖。太安静了,荧光闪烁的微光给纽特拖下长长的影子,只能听到皮鞋踩碎冻雪的脆响。
他不知道走了多久,漫天飞舞的细雪落在他的大衣上,轻巧的停留一会儿,如同一朵将碎未碎的白花,然后在体温下融化成一摊水,渗进他的衣料。
他怀念霍格沃茨天文塔上的漫天群星,还有那一张张发黄泛脆的羊皮纸上勾勒出的星体轨迹,那弯弯绕绕的线条在他脑海中汇聚成河,拧成一股绳,末端被紧紧握在对方手中,然后又被一根根的挑断。
他来到悬崖边。
海风吹过他的卷发,一层层浮动如波浪。灰褐色的睫毛颤抖着,他形单影只的身影像一颗瘦弱的小草,在狂风中摇晃。
接着走的每一步对他而言都是煎熬,狂风止息,四周突然寂静,他站在悬崖边向下看去。尽管只是十几米的高度,但他还是有一种即将被吞噬的空虚感。纽特记得他第一次骑鹰头马身有翼兽时飞到了家旁边的山腰处,狂躁的乱流将他的长袍吹得像鼓起的帆,身后是骑着银箭跟随他的忒修斯。只是那时阳光的碎片沉淀在少年眼底,眉梢也没有含蓄的情愫,不像现在,说不定哪次闭眼就再也无法看到眼前的一切,也不知道下一步是不是就要跌落下去,坠落汪洋。
他还是来到了最后一步,海浪拍打着礁石的声音一波又一波的冲击着他的耳膜,纽特猛地回过神来,但白噪音并没有打搅他沉浸的思考。他突然觉得这一切都像一场被策划好的戏剧,或是被书写好的一本笑话集,而他就是被操控着命运的角色。此刻那个作者让他落幕,让他悄无声息的离开,没有观众、没有掌声,只有舞台上落寞着投射下来的白色灯光,照的他眼眶生疼。
他为什么要把动物们一一送回去然后绝情的离开?好吧,他可以说是因为动物总有一天需要回家。可那他又为什么要站在这悬崖边,思考着跳还是不跳?
他不知道,他被自己的问题问得哑口无言。为什么你要下去?你来到这里是为了什么?
我不知道。他摇摇头。
有人在引领他,一点点的剖析开他内心的隐秘。
「你还有那么多的时间没有过,亲爱的,你还有那么多的锦绣年华,你可以看着自己的新书出版,可以满怀希冀的看着年轻的巫师们对动物们充满好奇;可以在冬日里依偎一团炉火,悠闲的喝一杯可可,或者给你的动物们接生,数着钟表上的时间看新生命的诞辰;也可以在傍晚数着烛泪一滴滴落下,然后在窗外的风花雪月中吹灭烛光。」
嗯,那确实是我憧憬的生活。
「你还可以……在满身伤痕时,听兄长温和的说教和安抚,略带笑意的安慰,牙齿拔出药瓶的清响;看他眼中担忧的神情,盛着零星爱意的海洋,和带着药草气息的拥抱。」
我只是想静静,仅此而已。
「可你有那么一瞬间是真的想要离开,不是吗?」
我不否认。
「那便是了。
你爱着他,但你不知如何去爱,所以你就选择了逃避,甚至因为这份感情抛弃了你的动物们?」
我会去把他们找回来。
「那你为什么会来到这里?」
……
「你将自己画地为牢,Newt Scamander,你将那份情感束之高阁,不是吗?」
确实。
「你不想就这么无疾而终。」
……是的。
「告诉他,孩子,告诉他你爱他,然后可以坦荡地离开。厌恶也好,接受也罢,至少不留遗憾。」
我……
「你不能在抛弃别人之后,让他用对你的愧疚悔过一生。
你也不能在伤害了一个人之后,再去抚平他的伤痕。」
看起来我好像都占了?
「或许吧,但你可以竭尽所能的挽回。
雾尽风暖,亲爱的,凌冬散去,星河长明。」
谢谢
您是?
「…说出来有些奇怪,但是,是你内心最深处的声音。」
纽特张了张嘴,灌进口腔的寒风将他拉回了现实。
麻瓜们穿着厚重的衣服、戴着围巾捂住口鼻匆匆走过湿滑的街道。忒修斯盯着那张朝不同的方向拼命打转的纸,叹了口气,在街边找了张椅子坐下来。继续使用追踪咒只会让上面对纽特的感知越来越弱。他从桌上拿了个烟灰缸压住纸,等到咖啡店里的麻瓜开始打烊清人的时候,那张纸才开始朝一个方向拼命挣脱玻璃钢的压制。
忒修斯在等待过程中点了一小杯威士忌,喝完以后身体暖乎乎的。他给自己施了个保温咒,然后放开烟灰缸,施了追踪咒的纸一下子就窜了出去。
他幻影移形到了偏僻的海边,深一脚浅一脚的在雪地里狂奔起来,灰色的大衣衣摆在雪夜中扬起碎雪。有人在这附近布下了反幻影移形咒,他只能步行过去。如果纽特的信里说的是真的……
不…梅林的红色裤衩,亚瑟的粉红睡衣…千万不要……
忒修斯什么也顾不得了,纽特在阿兹卡班写的那一小沓纸条被他放在口袋里捂的温热,忒修斯一遍遍的告诫自己要冷静,一定要冷静,虽然他的心脏正在突突狂跳,沸腾的血液冲击着大脑。
所有的清醒和理智都在看到纽特矗立于悬崖边时灰飞烟灭。
纽特站在悬崖上,身下是银色的波浪,朦胧的月光照在他灰绿色的眼瞳中,无形间勾勒出几分冷漠和淡然来。
忒修斯不知道如何形容那时的内心感受。但他觉得,这个场景很像一战结束时,纽特站在家门口的模样。
如果纽特不是在一步之遥就会坠落的悬崖边的话,他或许会尝试用自己贫瘠的语言天赋声生硬描绘一下。
好吧,一个中国诗人说的——风雪夜归人。
大脑中那根名为理智的弦“嗡”的一声崩断了,以至于他完全忘了此刻的大喊会惊到纽特。两人相隔了七八十米,忒修斯急切的呼唤声破空而来。
“Newt!”
神奇动物学家的身体猛地一颤,他仍在沉思,而那个过于熟悉的声音将他强硬的拉了出来,就和在冥想盆里回放记忆时被人粗暴地打断了一样。他惊恐的向着声源看去,却因为背光看不到那人的身影。
霎那间——这么讲来还颇有戏剧性——纽特脚下的冻土在他长时间的站立下开始出现了松动的痕迹,他仍然处在被忒修斯找到的困惑和刚刚脱离沉思的迷茫状态,完全没意识到自己的危险处境。
忒修斯的身影逐渐从黑暗中凸显出来,庞大的气场在他身边猛的迸裂开来。纽特还是像往常一样,看到忒修斯就向后躲,只是这次没有退路了。无措感包裹了他的大脑,上一秒脚下还是实打实的土地,下一秒边缘的冻土终于支撑不住,碎石开始掉落,忒修斯又向前跑了几步,纽特脚下一空,猛然间的失重感让他瞬间变得清醒。
他几乎是摔下了悬崖,如果不是魔杖被他放到了大衣内兜里,他或许还有机会给那块冻土牢固一下。忒修斯在看到纽特下坠的瞬间便抽出魔杖在他身上叠加了几个保护咒。纽特看着头顶的崖角慢慢缩小,狂风裹狭着他坠落,然后在即将接触到海平面时猛的一顿——梅林,那一抽差点让他把之前圣芒戈的饭菜吐了出来,腹部传来隐秘的痛感——纽特抓住时间深吸了一口气,然后掉入水中。
冰冷的海水一下就蔓延过他的全身,身上湿透的衣服的质量估计和他本人体重的一半差不多。纽特挣扎着将头露出水面,海浪一阵又一阵地淹过他的口鼻,呛得他连连咳嗽。
饲养马型水怪练就的游泳本领根本无法应对这片海域,水下的暗流使劲地冲击着他的身体,就像他在霍格沃茨的黑湖中观察黑乌贼时抓着他脚踝往下拉的格林迪洛。腥咸的海水刺痛了他的双眼,加上英国十二月的严冬,即使只是过了十几秒,他已经感觉呼吸急促浑身冰冷。
那是失温的前兆。
纽特扑腾了一会儿就没力气了,阿兹卡班给他落下的虚弱在低温下再次发作,他感觉手脚酸软。氧气…他需要氧气……纽特绝望的向上游去,又被身上的衣物紧紧束缚着沉落。他在水下睁开眼,模糊间望见浮沉的波浪。
平日里还算整齐的卷发在水下松散开来,耳畔开始耳鸣,在挣扎过后他的内心已经平静,不…不要……
缺氧让他几乎昏厥,他在闭眼前终于看到一个黑色的身影扎入水中,带着周身的泡沫,托起他的身体向上游去。
9.
纽特醒来时,壁炉里的火苗正旺盛的燃烧着,他听到脚步声,然后是陶瓷磕碰的清响。
枕巾和被褥里都是忒修斯身上的味道,淡淡的、清冷的,它们不可抵挡的挤进纽特的鼻腔和肺腑,让他感到安心。
“醒了?”床的一侧被压了下去,忒修斯坐到他身边,高大的身躯挡住火光。他搅了搅杯子里的液体,未冲开的粉末沉淀在杯底,“把这个喝了,祛寒。”
纽特带着怀疑的眼神看了看那杯红色透明的东西,然后偏过头去。
“是麻瓜的配方,没有吐真剂,”忒修斯看出来了他的顾虑,烦闷感堵在胸口,“你掉到水里晕过去了,睡了一天。”
纽特用手臂撑住身体,就着忒修斯的力道靠到床头,盖在身上的被子滑落到胸口处,他才发现自己已经换上了睡衣。
“你……”
“你那套彻底湿透了,就给你换了件衣服。”忒修斯微微拧眉,“怎么了?”
“没事。”
纽特咽下那口姜茶,温热的液体辣辣的淌过喉咙,他把自己重新裹到被子里,让忒修斯看不到他的动作。
“Newt……”
纽特将被子拉到下巴处,灰绿色的眼睛凝视着兄长。他深吸一口气,相当从容的说了一句石破惊天的话:
“Theseus,我是个另类。”
“什么?”他一时没反应过来。
“我假设你看了我写的那些东西?我不知道你有什么想法,”纽特不抱希望的看了他一眼,然后眼神又挪到了床单上。“但我现在觉得自己真的是个变态,是个喜欢自己哥哥的变态。”纽特一边说着,一边用手拉扯着忒修斯亲手给他换上的衣服。
“Wait——你在说什么?”忒修斯精明的大脑突然宕机了,他只捕捉到了那个纽特用以自嘲的词。
“赶紧的吧,和我说你讨厌我,我受不了了。”
“不是,什么?”
“我说,放我走,然后再见。”纽特平静的回答,目光坚定。
“在你刚刚差点溺水死掉的情况下?”忒修斯似乎觉得有些好笑,“不可能。”
“我是认真的,Theseus。”
兄长歪了歪头,嘴角噙着笑意,“好巧,我也是。”
他突然听到布料撕裂的声音,笑意僵在脸上,忒修斯一下子撩开被褥,他看到纽特紧紧蜷缩着身体,身上的衣服大多都被他自己扒掉了,揉成一团窝在被子里。忒修斯连外套都没脱,冷空气灌入掀开的被褥,纽特咬紧下嘴唇,朝着忒修斯相反的方向缩了缩。
“你在干什么?”对方重新压下被子,有点咬牙切齿地问,“失温以后这么干,你想被冻死吗?”
“我没有……”
忒修斯挥手把灯熄灭,他揽住纽特的腰部将对方拉向自己。身上的外套被火烤的很暖和,但马甲上还残留着雪落过的冷气。很明显,忒修斯回来之后基本上就没离开过他。
纽特抓着被单的手浮起了青筋,小麦色的手背上更是露出了凸起的血管和骨骼。
“Newt,你瘦了好多……”他不轻不重的按着纽特的腰窝,得到了对方激烈的反抗,但巨大的体型差显得他的挣扎像个笑话。纽特狼狈的想要转过身去,然后又被按回怀里。
“放开我。”他几乎是在用气声说话。
一股暖意从腰部流向四肢百骸,保温咒从指尖倾泻而出。“好了,别动。阿尔忒弥斯。”
月光下,常年不见光而苍白的皮肤露出一种病态的美丽,甚至给对方的皮肤勾勒出一种半透明的视觉错觉。山风微动帘幔,两人躺在一起,原本的他们尚能有充足的理由相拥,可现在似乎说话都成了暧昧。
“你看了我让治疗师转交的信,对吧。”
忒修斯不置可否的点点头。
“所以你都知道了。”他用陈述句将那些藏在心的秘密和盘托出,“为什么要救我。”
“Newt,我是你的哥哥。”
“你让我离开不好吗……我受不了了,Theseus,”他控制不住的抽噎着,对方的目光让他感到紧张,里面总有一种令他感动的包容。忒修斯似乎在透过那双眼睛看儿时的自己,无论他提出什么要求,对方都会妥协,接着张开双臂,在拥抱时说一声“All right”,然后将他一团糟的后事处理的一丝不苟。
可这次大抵是不会了。
“这是一种…龌龊的思想,Theseus,我没有勇气去叫你兄长,我有愧于Scamander这个姓氏……我无法忍受了,它让我发疯,那种思念感让我痛苦的渴望着…”
忒修斯依旧是平静的注视着他,不发一言。
“渴望着什么?”
纽特在被窝中抬起头,直直望入忒修斯的双目,眸里蕴着微冷的水光。
“你明明知道,Theseus,你都知道。”他有些哽咽。
“可你一边说着爱我,一边把我推远。吃个饭都要用动物或者出境申请表作为条件才能和你见面。”忒修斯无奈的说。
“……我不能,爱上你。”说出这句话似乎用了他很大的勇气,纽特大口呼吸着,像是有人用棉花捂住了他的口鼻,“这违背伦理道德。”
忒修斯挑眉。
“是吗?你问过我的想法吗?”
“没必要问。”纽特倔强的说,他觉得自己只要一停下来就会泪流满面,“我不想听……Theseus,求求你不要说。”他的嗓音生涩而悲伤。忒修斯若是答应了,那他一辈子都无法原谅自己,毕竟那给对方的大好前程画上了句号;他若不答应…倒也还好,让自己断了这念头,从此浪迹天涯。
只是他还会站在林间惯常的等待那只猫头鹰送来的家信,然后对着以前信末结尾处的签名发呆。
他在心底苦笑一声。
忒修斯将身体抖的像筛子一样的纽特抱在怀里,纽特冰冷的指尖攀上他松散的衬衫领口,然后又垂了下去。
他一定是疯了,说着不要还是接受了对方的拥抱,并且心甘情愿地沉沦其中。
“Newt,你在信里提到,你的守护神发生了变化,对吗?“
纽特似乎意识到了什么,抓着对方衣服的手松了力道。“一只雷鸟。”他很小声地回答。
“[只有在强烈的情感波动下守护神才会发生变化,一般出现为受刺激,成为刺激物的克星;或者是变成和爱人相同的守护神]。黑魔法防御术课本上的知识,阿不思讲过。”忒修斯有些怀念的回忆着过去,然后压下喉间的笑意,“我猜你应该是第二种?”
“不,Theseus……”
这份出自本能的否认本身就是一个答案。
“嗯,我的守护神是雷鸟,你似乎没见过。”忒修斯笑了笑,他已经大致猜到了后面事情的发展走向。
神奇动物学家选择了闭嘴。
忒修斯从大衣内兜里掏出魔杖,意要念出守护神咒,“我觉得我也需要——”
“不!不要!”
纽特一个激灵翻身压到忒修斯上面,手死死的按住了对方拿着魔杖的手,想要制止对方的动作。两人的面孔如此接近,以至于他能就着倾泻的月光看到忒修斯脸上细腻的绒毛,对方身上的香根草和雪松味猝不及防的钻入鼻腔。纽特紧紧扣住了对方的手腕,不论是等会儿那守护神从魔杖中跃出的模样,或是对方即将出口的话,都让他感到不安。
一种秘密即将被翻到光明下的不安。
或许是这动作显得过于欲盖弥彰,也可能是方才肾上激素的飙升让他变得如此冲动,他没有注意到此时两个人的动作和那些麻瓜小说里的内容并无差异。那双灰蓝色的眼睛攀上了一瞬极富有侵略性的占有欲的目光,然后又化为游刃有余的笑意。
“Theseus…stop…”纽特痛苦的轻声请求。
可他听到对方轻笑着说:“晚了。”
忒修斯动了动握着魔杖的手腕,一只守护神从他杖尖跃出,裹携着银色的烟雾在房间里轻盈的跑动,和他的主人一样带着与生俱来的优雅和从容。它跃到窗台上,回头看了看两位斯卡曼德兄弟,然后向黑夜中跑去。
“那是……”
“巴吉度猎犬,你的守护神。”他抬眼对撑在他头顶上震惊到失语的纽特说,“Artemis,我想你明白了。”
“不…不行…绝对不行!哦…梅林啊…”
他将头低下去,半个身体的重量压在对方身上,他伏到忒修斯的肩膀处,落下的泪似乎有千斤重。
“所以你爱我?”纽特痛苦的问,“你…不,不行……”
对方依然保持了沉默,良久之间,昏暗的房间只有纽特极力压抑的啜泣声和两人清浅的呼吸。
忒修斯咽了一口唾沫,干涩的开口。
“为什么?”
为什么不行?
“爱人…没有哪对爱人是兄弟啊……”他听到幼弟喃喃地说,手抓紧了他的西装外套,然后成功的把他刚熨平整的衣服捏得满是褶皱。“他们不会同意的……”
世人会用鄙夷的目光看他们,“你会被裹狭到舆论的顶端…Theseus,你不能……绝对不能……”
温热的泪再也止不住,它们划过纽特因瘦削而鹳骨突出的脸颊,落到床单上。
“为什么不行?”
我不能爱上自己的手足。他无声的蠕动嘴唇,但唇语被对方看得一清二楚。
“我爱你…Theseus,但我不能……”
纽特在他耳边闷声说着,忒修斯几乎要被气笑了。自己的弟弟一边说着爱他一边又要远离他,而且不愿意说出原因。两人彼此爱恋,却不能走到一起,天涯咫尺变成了咫尺天涯,这才是让他心如刀绞的地方。
他竭力让自己的声调保持原本无波澜的状态,“那你这些写的是什么?”
“什么?”纽特有些意外的抬起头。
“我以为你猜到了,”忒修斯从胸口的贴身口袋里抽出一沓边缘破损严重的乱七八糟的纸片,上面还留着他的体温,“我在阿兹卡班找到的。”
纽特盯着那一沓纸,“《预言家日报》的记者签名……”
“你用魔咒修复我的日记?”纽特的眼泪都止住了,他气急败坏地涨红了脸,“梅林!我在上面加了一道四分五裂和飞沙走石以后才烧掉的!”
“你为什么想把它藏起来?”
“……”
“哼嗯?我的小月亮?”
“别叫那个名字……”
“Newt,看着我。”他被兄长的目光钉死在原地。
“你说的那些…职位、权利、赞誉都是我靠自己努力所得,它们和感情没有关系。我知道有人觊觎傲罗办公室主任的位置——嘘,”他伸出一根食指堵住纽特想要说话的嘴。“听我说,Newt。感情是一种纯粹的东西,你听……”
他的手顺着纽特柔韧的腰线向上,上面因为常年握着魔杖战斗而生出薄茧。他能碰到纽特身上痊愈后的伤疤,甚至能一一报出给他留下这些痕迹的“罪魁祸首”们的名字。指腹略过凸起的肋骨和清瘦的腹部,最后停在他的心脏处。
多脆弱啊,他心想。一道咒语就可以将它击穿,一把刀就能剔开那层层的肌肉组织,一句话就能撕裂他的心弦;多坚强啊,它承载了那么多的情感,忍受了那么多的苦难。最后阅尽人生疾苦,跨越半生,以那薄唇轻启的絮语为匕刃,将它细细剖开,让眼前人的眼中带着那年龄不应有的阅尽人间的黯然。
“Newt,坦诚一点。”他听到兄长这么说。
那脆弱的心脏隔着单薄的骨架和皮肉,在对方的手下拼命跳动着,声音微弱,但震耳欲聋。他喘不过气来,这里的一切…忒修斯身上香根草的气息,被褥里霜雪初降的冷香,混杂着泪水与汗水的腥咸味道,将他紧紧的包裹起来,无法呼吸。
“我对你很坦诚。”他艰难地说。
两人只是寂静的、长久的对视,那颗心脏在忒修斯手下搏动着,带着血液翻涌沸腾,牵扯着两人的内心。
“这是你的承诺?”忒修斯轻声问。
“是…不,不是…please…”他开始因为抽噎而短暂的失声,急促的否认卡在喉咙间,撑在对方耳后的小臂颤栗着,“Theseus,给我点时间……”
他早已在忒修斯的手碰到自己的心脏时就失声痛哭。
“That‘s all right.”忒修斯应声道,猛的翻身将对方压进柔软的床铺,按着对方腕部的手抵在纽特的胸口处,湿透了的枕巾上是纽特铺开着散落的日记纸,随着泪水的滑落洇开已干的墨痕。
两人鼻尖对着鼻尖,彼此的呼吸热烈的交缠着,纽特微微仰起头,像是在索吻,也像是在逃离。
忒修斯迫切的吻了下去,堵住对方失了血色打颤的唇瓣,口诞从嘴角滑落。这个吻揉合了太多思念和忍耐,以至于现在似乎成为了一个发泄口。他撬开了纽特紧闭的齿缝,舌尖在里面翻弄搅起幼弟眼中的飘渺云雾,睫毛上还挂着晨露。
“我亲爱的弟弟,Artemis,小月亮,你怎么哭了?”
伦敦弥漫起了清晨的薄雾,黎明将至。他猜明天的英国会是个有暖阳的日子。
“Theseus……”
纽特的手抚上他的面颊,脑中闪过无数个片段,像是在胶卷相机里回看那些泛黄的照片,即使那些无声琐碎的画面过于寻常,但依然帧帧触人心神。
他将手绕到忒修斯的后脖颈处,微微起身和对方紧紧相拥。
言不由衷的爱意,不可言说的占有,终于被他们一点点的揭透。
就像是英国的雾总会散去,而雾散后的晨风,会拥着暖阳,拂去街角尘埃,穿过长街,携着此世的温柔与暖意扑入他怀中。
“我只是太想你了。”
“月亮落入我怀里了,而我接住了他。”
《雾尽风暖》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