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西弗勒斯厌恶却又清醒地知道——他被过往吞没。
长期使用无梦酣睡剂让他几乎难以再脱离药物进入睡眠,拥有这些无梦的睡眠再珍贵不过,让本无致瘾性的药品成为西弗勒斯最上瘾的事物。墨色的记忆漫过他的头顶,仰头看时如身在黑湖湖底般深不见顶,光能从罅隙间透过撒下一束希望,照不进这死气沉沉的水底——而这是西弗勒斯停药时夜里入睡的必经之路。
哪怕是能长时间将自己的头脑防护得如同在其外套上一层固若金汤的人,也无法在睡梦中保持着原有防御工事,那些压抑的痛苦的,无可奈何的情绪涌上来,翻滚着朝他袭来,将身上的黑袍打湿,水顺着发丝归于虚无,尽头所看到的,是一双熟悉的绿眸。脱口欲出的“莉莉”被压回嗓中,那双瞳眸中的神采令他束手无策。是怜悯吗?西弗勒斯从来都厌恶人们向他投来这样的目光,有心或是无意,他都不希望将自己的软弱堂而皇之地向外展露,当然也不会有人用这样的目光注视他,除了烦人的邓布利多。
那神采中流露的,是爱意。西弗勒斯曾经向往的,但不敢奢求的,爱意。
波特,哈利波特。
他在梦中静静颤抖,口中轻轻呓语。
战后的生活似乎回归了从前,霍格沃兹的重修速度总是令人惊叹,看在梅林的份上,斯莱特林的小蛇朝格兰芬多的小狮吐着信子,格兰芬多的小狮冲着斯莱特林的小蛇嗷了回去,拉文克劳的小鹰关注着也只是笑笑,赫奇帕奇的小獾商量着松饼的新配方。礼堂的屋顶飘着点燃的蜡烛,星空在学生的头顶绽放。
西弗勒斯没有选择重新担任校长,尽管米勒娃试图用“长篇大论”来说服他,可惜并不是所有人对语言的掌控力都能达到邓布利多的水平,何况西弗勒斯早已没有担任校长的精力:纳吉尼的撕咬本就极为致命,未能得到及时处理的烈性蛇毒侵蚀着被污浊的血液,反复折磨着这具伤痕累累的身体。
给小巨怪们上课姑且算是一种乐趣?除了炸裂的坩埚与奇异的魔药新创作品(很明显这些作品与那群老朽的混魔法部的相比可是要富有许多的想象力)和冗长的难以理解的论文之外,还是挺有乐趣的。
还有抓这群喜欢夜游的学生。没有人能知道这群小巨怪的精力为何能在经历一日的课程后仍然保持大脑对身体的精密控制,操纵着身体试图躲过教授们的夜巡。或许这是其中一个霍格沃兹的传统,通过学生之间的代代相承。西弗勒斯总是喜欢看这些被“不幸”抓住的学生给出自己出来夜游的借口。多年积累下来的教授威严让西弗勒斯仅仅只是站在那里就让小巨怪们不寒而栗,自信的仰视被颤抖的声线出卖了他们的紧张。小巨怪们的脑回路总是千奇百怪,他想。
空荡的回廊回荡出不属于他的脚步声,伴随着东西被搬运的声音与略粗的呼吸声向他靠近。
“荧光闪烁。”
西弗勒斯举起魔杖照亮面前的人,径直对上那双藏在圆框眼镜后的绿眸。
该死的波特,他在这里干什么。
“晚上好,教授。”
“故地重游,重新体验校园夜游的惊险吗?看样子傲罗的生活并没有学生时代那般有趣,波特先生。”
那双绿眸听到这句讽刺没有流露出西弗勒斯所希望看到的失落,亦或是愤怒,倒像是有人在里面点上了一团火,与面前魔杖前端的光耀一同照亮了这张被疲惫占领的脸。
“当然不是,教授。”哈利放下手里的大行李箱,“我是新的黑魔法防御课教授,只不过之前一段时间走了趟魔法部的程序。”西弗勒斯皱起眉。“你知道的,尽管敏上任了,魔法部的效率还是一如既往的,嗯,”哈利耸耸肩,试图找到一个合适的措辞,“令人赞叹。”
西弗勒斯接受的哈利的解释,微微甩头示意哈利往前走。哈利没有什么动作,只是静静地站着。
“我想波特先生还没有在这么短的时间就遗忘了呆了七年的校园结构。”
“当然没有,”哈利回答道,“只是……”
“只是什么?”
“路上有点黑,教授你能不能……”他缓缓低下头,“陪我一起走?”
如果可以时间回溯,西弗勒斯一定会想方设法停住自己给一个波特领路的行为,哪怕是违反某些时间线上的规定,不过若真的有这个机会,也不应该将它浪费在这种小事上,西弗勒斯自我宽慰着,而自大的救世主还提出要停止自己正在使用的咒语。
“教授,画像们也是需要足够的休息的,我想你也不会乐意被他们指指点点吧。”
西弗勒斯没有多余的精力和一个波特争论是否应该在黑暗的回廊上使用荧光闪烁导致墙上画像出现骚乱的问题,轻甩手腕熄灭了魔杖上的一点光亮。
月光透过长廊的窗户落下一地银碎,显出两个长长的黑影,笼子里的猫头鹰忽地醒了,“嘶”地一声扑扇起翅膀,影子跟着晃啊晃。哈利将手放在笼子外面,轻抚,做安抚状,向西弗勒斯解释说自己的猫头鹰有时候会有些小脾气,喜欢这样来引起他的注意。西弗勒斯心里轻嘲着不愧是宠物随主人,在夜晚都不乐意安分守己地呆着,给教授们带来一些不必要的麻烦。
“没见过教授养过什么,嗯,宠物一类的。”哈利开口道。
“养过,”西弗勒斯顿了顿,“死了。”
西弗勒斯以前有养过一只猫,不过很难称得上是养。
那是只有着一双绿眼睛的黑猫,瘦小敏捷,见了人还要炸起全身的毛龇牙咧嘴,唬得那些拿着石头的小孩一愣,讪讪地收回手。没有人知道它从哪里来,更没有人会对它有什么兴趣,毕竟只是个会带来厄运的畜生。
西弗勒斯是伴随着混乱长大的:父亲对母亲的施暴是最容易接触到的可视影片,嘶吼声与器皿的破碎声则是最常见的背景乐。他将自己藏在无人注意的角落,臂弯间拱进一个毛乎乎的身子,他低头,小猫在他的臂弯里寻找了一个舒服的姿势,瘦削的脊背贴着他的胸膛,头靠在他的肘间,矜持地仰起头让孩子挠挠自己的下巴。西弗勒斯将猫抱得更紧了些,猫儿蹭上去,粗糙的舌舔舐他脸上的泪痕。
没人要的孩子。
他不敢留猫在家里,阴晴不定的父亲很有可能会利用自己被酒精腐蚀的大脑将怒火发泄在这只“厄运”上,他也很有可能为此领到一顿毒打作为奖励。
他只能想方设法给小猫留下些什么:一碗加了点盐的水,一些从嘴边挤下的人类食物,和运气好时从河边带来的小鱼。
小猫似乎能把自己养得挺好,会给西弗勒斯带来死去的老鼠与小鸟,叼在嘴里向他展示自己的收获,那双圆润的绿眼睛神采奕奕,只是那身黑色的毛有些凌乱,混着泥土的痕迹。西弗勒斯伸手去摸,才在指尖感受到湿乎乎的温热,他注视着,渗出的血缓缓凝结。猫只是不满地冲西弗勒斯呼气,对自己的狼狈视而不见,高傲地看着西弗勒斯。
它是最好的,哪怕陷在泥里。
西弗勒斯有用破旧的布料填充着劣质的棉花给猫搭一个窝——这是年幼的他能给小猫找到最好的材料,只可惜从来没有能用上。
西弗勒斯最后一次见到那只猫的时候,旁边还有一条蛇。他没有发现蛇的接近,只看见平日里亲近自己的小猫朝着身后冲去,蜷起的蛇张开嘴露出毒牙咬向了猫的脖颈,猫锋利的爪子挠向长蛇的眼睛。
蛇松口,头上的抓痕流着血,一颗一颗往草地里落,摇头晃脑地滑进夜色,猫躺着一旁,血渗入褐色的泥土中。
他听见猫发出一声哀嚎,看着它试图起身,只能蹬蹬脚,想抬头看他,只能眨着那对绿翡翠,直到他们失去光亮。
我也会是这个结局吗?
西弗勒斯将猫埋进土里的时候,突然想到。
谁又会收殓我的尸体?
“她叫什么名字?”
“没有,没有给她起过名字。”
你永远不能把信任放在一个第一次正式上课的教授身上,尤其是在这个当老师不需要教师资格证的巫师界,西弗勒斯对波特教授的第一次授课给出这样的评价。
或许是夜里的劳累,西弗勒斯难道拥有一夜优质睡眠。他在地窖里解决了自己的早餐,抬头看了眼桌上等待他批阅的羊皮纸,并不想把自己一个没有课的早晨浪费在这些结论会得出炸坩埚的论文上。
或许之后应该增加一些爆破类的课程学习,这样可能就不会有坩埚受到损害了。
西弗勒斯决定出去走走,在这样一个完美的深秋晴天,阳光算不上刺眼,照在身上暖起从骨髓中透出的冷。蛇毒带来的后遗症并不允许让他长时间处于一个阴冷潮湿的环境,除非他想让自己的每一根血管都被冻住。
他在城堡的向阳的走廊漫步,偶尔有几个没课的学生本在肆无忌惮地玩闹见了他立刻收了声,向旁边侧开一步,胆怯地称呼他一句“教授”,等他走过后又原形毕现,将“老蝙蝠”挂在嘴边。
很不幸,这几个学生得到了制裁,关于在背后恶意议论教授。
西弗勒斯继续往上走,路过黑魔法防御课教室的时候停住了脚步。
哈利的第一节课似乎进行得很顺利:精心打理过的发型还保持着它应有的形象,领带也还在自己的位置待命,以及无趣的衣柜里的博格特。
不出意外的西弗勒斯看到了八角蜘蛛与巨怪。
这实在是太常见了,他想。
之后的就变得有趣了起来,一位鹰院的小姑娘站在博格特前面,博格特变成了一张满是F的学年成绩单;旁边鹰院的男生的博格特居然是一屋子被毁的书(西弗勒斯对此深表同情);后面的獾院学生收获了一个炸裂的烤箱,而他旁边獾院的小姑娘所恐惧的东西居然是分院帽在自己头上喊出“拉文克劳”。
年轻人的恐惧多姿多彩,他不自主地轻笑,稍纵即逝。
直到一个顶着爆炸头的男生走到博格特前面,随后“斯内普教授”从衣柜里走了出来,双手抱胸缓缓宣布了这个学生的死刑。
“我很遗憾地通知你,你没有通过本次考试。”
西弗勒斯对这个学生很有印象,特别是那头爆炸头——这是上次魔药课的成果,除了脸会黑,他认为这将会是最简易能拥有一个完美爆炸头的方法。
西弗勒斯遗憾自己没有亲眼见到纳威·隆巴顿的博格特,没想到在新一届的学生里,又出了个隆巴顿。
哈利侧坐在旁边的桌子上,往门口随意扫了一眼,便迅速用手绝望地捂住自己的脸。
“滑稽滑稽!”
“斯内普教授”拿着福灵剂,嘴中是对男生无尽的赞美词。哈利连忙将博格特关回去,心虚地朝门口看了眼。
梅林的胡子!现在就是梅林返世都拯救不了救世主了。
至于那位爆炸头的男生?据说他的博格特从此变成了在黑魔法防御课上被“斯内普教授”前后夹击。
麦格喊西弗勒斯去校长室,西弗勒斯并不意外。
校长室的口令仍然没变,福克斯还站在之前的梧桐枝上,麦格保留了校长室原有的陈设,似乎这位伟大的校长从未离开,只是照常去什么地方出了一趟远差。
“西弗勒斯……”画像里的人刚刚开口就被打断。
“如果您把我喊来只是想再次向我展示战后的校长室您有多满意的话,我觉得您完全可以另找他人,”他停顿了一下,“鉴于您现在不再需要健齿魔药。”
邓布利多在画像里尴尬地笑笑:“我们的新黑魔法防御课教授怎么样?”
“我没想到真的有人会让一个自大的不成熟的人去教导学生。”
“西弗勒斯,别因为他姓波特就给出完全没有客观价值的评价,好吗?”
西弗勒斯给自己找了把椅子,坐在画像前:“或许是,但我不会收回我的评价。”
“他不是他的父亲。”
“我知道。”他说,“他们从来都不是同一个人。”
“这就好,”邓布利多说道,“我觉得你正在被什么东西困扰着。”
西弗勒斯没有否认,稍稍点头不再说话,侧过头去不再注视那双充满智慧的灰蓝色眼睛。
“别被过去所束缚,西弗勒斯。”
智慧的长者没有得到任何回应,低头看见黑发的男人斜倚靠在画框上,眉眼间未散去的愁云。
过了许久,邓布利多才听到一句极轻极低的声响。
“我做不到。”
西弗勒斯知道:没有人能逃离过往——即使是最伟大的白巫师阿不思·邓布利多也逃离不了变成少女尸体的博格特与厄里斯魔镜里那双羊毛袜。
那他的过往呢?家暴与孤立,霸凌与“泥巴种”,黑魔印记与预言,被抵押出去的“一切”与被藏起的善,给予解脱与无力相救,死亡成为了最好的归宿。西弗勒斯曾经以为自己是不需要未来的,也不会为此选择而后悔,基于一场渺小而伟大的牺牲。
他却在战争中独活,与那些无人能证明的清白,翻涌进阿兹卡班的监牢中,背负上一些的称号:恶劣的食死徒,黑魔王的走狗,谋杀邓布利多的凶手,凤凰社的叛徒——自己选的。
低伏在自己身前的普通人身上满是被虐待的伤痕,却有力气攥紧他黑袍的角落,请求他赠与自己一个干净死亡的同时鲜血从嘴边随着话语溢出。
“我用索命咒杀死了不止一个麻瓜。”
按照他们的要求。
老人坠落高塔之时将最后一步棋子推向胜利的方向,不曾考虑棋子的存亡。
“我杀死了邓布利多。”
按照他的要求。
那我的灵魂呢?
他不禁想到,伟大的人无可避免疼痛跟苦难对智慧与心量的养成,但他并非圣人,亦难为智者,却被赏赐如此折磨,还希望他甘之如饴。
可笑。
“夜里还是难以入眠?”
“借助药剂还是能拥有一夜不错的睡眠。”
“何不尝试一下热牛奶?加蜂蜜的那种。”
“我不噬甜,前校长。”
哈利被通知进入校长室的时候,迎面见到西弗勒斯,他正倚在邓布利多的画像旁,黑色的长发掩去脸上的神色,长袍遮蔽住他的身形,宛如一尊雕像,但似乎触之即碎。哈利刻意压低了脚步声,但在他进入的时候西弗勒斯已经抬起头看着他。
“看样子您找我们的新教授有些话要说。”他起身,将椅子搬回原处,那种诡异的脆弱感被常见的冷漠所替代,仿佛从未出现。
“我只是想找他聊聊教书的感受,西弗勒斯,”画像中的邓布利多给自己喂了一颗糖,“以及你真的应该尝试一下甜食的……”
“不用了。”西弗勒斯毫不犹豫地打断了邓布利多之后的话语,静悄悄地关上校长室的门。
西弗勒斯没想到自己会在奇怪的角落里发现麻瓜糖果。
第一次他们被藏在一堆堆羊皮纸的夹缝里,只有批完一摞换下一摞的时候才会出现,旁边还有一张画着笑脸的纸条。
无趣的恶作剧,他想,大概是用来整人的吐吐糖。他拆了一颗糖放进嘴里,静静地等着“恶作剧”的到来,只感觉硬糖在唇齿间缓缓地化开,淡淡的甜味弥漫开来。
第二次他们出现在礼堂的晚宴上,被用一个小纸包包裹好藏在盘子与盘子的间隙中,拙劣的技巧让西弗勒斯一眼就能看到。
刻意为之?他想,未免有些欲盖弥彰了。西弗勒斯将小纸包放进口袋里,抬头看向米勒娃,米勒娃朝他点头示意,拿起酒杯向他敬酒,他跟着举杯回礼。他将目光停留在哈利身上,哈利正专心与自己面前的牛排作斗争。
不是他?西弗勒斯拆着纸包,糖是换过一种包装,却没有改变口味——淡淡的甜味。
第三次他们出现在魔药课教室的投影仪上,用了一个小小的混淆咒。在他调试那台老旧的投影仪的时候,指尖触碰到了糖的包装。
他将糖从投影仪旁边带走,放在讲台下面。正课结束,西弗勒斯给学生放了自习,靠着讲台解除糖果上的混淆咒,看着小巨怪们埋头苦学,他将糖含在嘴里。
或许邓布利多说的没错,他确实应该尝试一下甜食。
这一生有过太多苦楚和身不由己的人,往往喜欢用甜食来安慰自己。
对于西弗勒斯来说,抓住自大的波特先生这些幼稚的小把戏需要的仅仅需要的是耐心。
狮子拥有宽大的掌,掩去踩下的脚步声,又披上了隐形衣,隐去自己的高大的身躯,即使如此闯入蛇的领地时狮子也不敢大肆张扬,只能确认蛇不在的时候,自己蹑手蹑脚地用蛇的语言哄骗出口令,左顾右盼确认无人才用魔咒强行打开地窖的大门,踮着脚进去,再悄无声息地把门带上。
西弗勒斯私下与米勒娃调换了课程,他本应该在魔药课欣赏小巨怪们手忙脚乱地折腾那些是个人看过就会发现其实写得很明白的魔药步骤,这会儿却十分悠闲地煮了一壶茶,拿出两个杯子,是那隐在黑暗里的蛇蜷起自己的身体,等待猎物上钩。
“咔哒”——门锁撬动时发出的轻响,门缓缓漏出一条缝,又缓缓合上。
西弗勒斯拿起魔杖:“万咒皆终。”
哈利先是一惊,隐形衣滑落到地上,忙将它卷起藏在身后,伸手挠了挠自己乱糟糟的头发,露出一个格兰芬多式的标准微笑。
“教授……”
“还在玩学生时代的小把戏吗,波特先生?”西弗勒斯冷笑一声,“格兰芬多的探险精神在你的身上得到了充分的展现,但我只希望那群小狮子们别将他们的实践精神发挥在这种方向上。”
茶壶倒出一杯茶,杯子飘到哈利的手上。
“看在这个美好且空闲的下午的份上,为什么不坐下来享用一杯茶?顺便跟我解释一下波特先生大费周章地过来究竟想对他的同事的房间干些什么。”
哈利低头看了眼,是泡得很浓的红茶,飘出来的香气里都夹杂着几丝苦味。他硬着头皮抿了一口,茶的味道是一点没品出来,舌头倒是被烫了个明明白白。
“为了这个。”为了自己的舌头着想,哈利彻底没有了喝茶拖时间的兴致,摊开手心,几颗圆滚滚的硬糖挨在一起。他将手心微侧,那几颗糖晕头晕脑地滚下来,散在深色的实木桌上。
“就为了……这几颗糖?”西弗勒斯皱着眉,中间过长的停顿让哈利心里打了一阵子鼓。
“是的,感觉您并不排斥他们,教授。”哈利耸耸肩。
“也许吧。”西弗勒斯抿了口茶,回答道。
之后西弗勒斯收到了许多来自哈利的糖,藏在角落里的,用猫头鹰叼着送过来的,在走廊擦肩而过时被强行塞进手心里的。
西弗勒斯训斥哈利这种幼稚行为的话语已经到了嘴边,被哈利脸上的笑意堵了回去。他朝着他的教授眨眨眼,毫无形象地面向西弗勒斯自己在倒着走,还朝着他喊着些什么。
“换了一个口味,但我觉得你会喜欢的!”
西弗勒斯感觉,一种名为“波特”的病毒黑进了自己平淡的生活,神不知鬼不觉。“波特”会在空闲的时候溜进魔药课教室坐在最后一排,美名曰“斯内普教授的特聘助教”,还在一群小巨怪面前要求把最后一排的这个座位的归属权划分给他,永久归属权。
西弗勒斯下了课就去找了一趟米勒娃。
“我想霍格沃兹是不是把黑魔法防御课的课时做过调整?”
“怎么会呢,西弗勒斯,”米勒娃惊讶地眨眨眼,“课程设计一向如此,除了偶尔的调课。”
“那我建议增加黑魔法防御课的课时,为了孩子们……”他挑眉思索了片刻,“能熟练掌握这些必要时能救他们一命的咒语与格斗技巧。”
“我相信你的原意并非如此。”
“顺便让我们的黑魔法防御课教授尽量少的出现在我的魔药课课堂。”
米勒娃掩饰住脸上的笑意,故作正经地画出了一个官方盖戳的饼送给面前的西弗勒斯。
“恐怕这个学年是调整不了的。”
西弗勒斯比之前要注意对自己身体的养护,但这条在研发新魔药面前被排在了所有事情的最后,与之前一样,直到地窖里会闯入一只不知好歹的猫头鹰。猫头鹰一般会带来一些魔药材料,还有一张催促他早点休息的字条。西弗勒斯以为自己收下这些东西之后,猫头鹰就会离开。猫头鹰在桌子边立着,扑扑翅膀,发出声响。他伸手驱赶,猫头鹰迎了上来,站上他的肩膀,啄他的头顶,尖锐的爪子在肩膀处的衣服上留下几个圆圆的洞。
啧……
西弗勒斯翻翻桌子,从角落里找出一点零食喂给猫头鹰,写了张纸条系在它的脚上,拎着它的翅膀丢出地窖。
“下次再让我看到这只傻愣愣的猫头鹰你就可能永远失去它了。”西弗勒斯在字条上写到。
为了自己的猫头鹰不会在第二天神秘失踪,哈利决定有些事还是要自己做才能获得它原有的效果。
例如监督教授的作息。
“教授?”哈利敲门的时候问到,得到一个很小声的许可。他给西弗勒斯带了一点小甜点——特地让厨房里的小精灵少放了糖。
“这是个好迹象,波特先生终于养成了进屋前先敲门的习惯。”西弗勒斯忙于自己的实验仍不忘调侃道,“以及你愿意说明一下来意吗?我不觉得有人会在这个时间点需求我的帮助。”
“只是一个日常且友好的拜访,教授,”哈利耸耸肩,“我没在晚宴上看到你,就去问了问小精灵,他们也没有收到你对于晚餐的需求,所以我擅作主张给你带了些点心。”
西弗勒斯刚收拾完桌上的一片狼藉就听见哈利说给自己带了点心,这让本就因为实验失败而糟糕的心情雪上加霜。
“我想……”
“要不再来杯南瓜汁?”哈利打断了他,从不知道什么地方又拿出一杯热乎乎的东西,“还好没翻掉,这是赫奇帕奇学生们新出的改良版,我觉得挺好喝的。”
“波特……”
“叫我哈利,教授。”哈利微微抬头,凌乱的黑发跟着动作往后滑去,绿色的瞳眸注视着他。西弗勒斯别扭地从那双眼睛里挪开自己的目光,心里暗道一声梅林。
夜晚是西弗勒斯的一天里最难熬的一段时间。
他示意哈利侧身,自己点起壁炉里的火,让本来阴森冷寂的地窖都有了几分暖意。哈利顺着炉光看去,橘色攀上他的发梢,苍白瘦削的脸都染上些许血色。
但他在发抖,哈利想到,他需要一个拥抱。
格兰芬多的大无畏精神在此刻得到了充分的体现,哈利从西弗勒斯身后抱住他,在那双冰凉的手里塞进那杯热腾腾的南瓜汁,自己的手裹在老教授手的外面。
他的手好冷,身上也是。
“哈利……”
“我就抱一会,教授。”
格兰芬多会因为出自他们学院的不靠谱教授扣分吗?
西弗勒斯试着从中挣脱出去,但久违的温暖让他贪恋这个怀抱的温度。
“多留一会儿吧,哈利。”他小声说道。
哈利愉快地答应了这个请求,等西弗勒斯身上暖起来了才松开了手,推着教授的肩膀到桌子前,自己搬了把椅子坐在他的身后,按摩他的肩颈。
挺安分的,西弗勒斯想。
但哈利的安分仅持续的那么一小会儿,手悄悄往后颈轻轻抚摸。
“我想,我似乎没邀请你过夜,波特先生,”西弗勒斯忍着脖颈后的痒意,咬着牙放出逐客令,“时间也不早了,能否给可怜的魔药课教授一点私人空间?”
“可你前面才让我再留一会儿,”哈利停下了按摩的手,“现在就不算数了吗?”
“所以,我决定留下来。”他歪了歪脑袋,夸张地朝西弗勒斯做了一个鬼脸,“还有,叫我哈利,教授。”
年轻人的执扭似乎是一团火,想从外来融化这座万年的冰山。西弗勒斯望向那双眼,想从里面看出那么一分怨亦或是一分恨,但他没有,那双绿眸里的情感,纯粹得令人心动。
他没能拒绝那双眼,只能恶狠狠地留下一句威胁。
“我会睡在外面的。”哈利笑着对西弗勒斯说。
西弗勒斯向哈利道了晚安,虚掩上门。
哈利一直没睡,站在门外直到里屋的声响静了下来,他才裹着被子坐在椅子上。
他看见那人骨节分明的手以一种扭曲的姿态遮住那双鲜有感情流露的眼,颤动的肩膀克制自己的蜷缩,试图咬紧满出唇齿的痛呼。
他在说什么?
“我的罪,杀死了那些人。”
战争的余烬灼烧着他。
哈利只有真正见到了西弗勒斯入睡的模样才理解邓布利多当时询问时眼中不自觉流露的情感。
是愧疚,还有触之不及的悲哀。
邓布利多给予了他有所选择,用一切换取一场赎罪;伏地魔也给予了他有所选择,用忠诚换取无上力量;而所有的事情都被命运安排完全,书写在西弗勒斯身上的疤痕之上,他别无选择,独行在黑夜之间,隐逸在污浊里,冷笑着看那些英雄站立在光明之中。
哈利突然想用那么一束光,展开他眉间的阴霾。
他抱着被子轻轻打开里屋的门,爬上那张床,将西弗勒斯连着被子搂在怀里。
“我的教授……”
“我多想用自己这一身炽热,融化你那一身寒冰。”
“我多想像这样拥你入怀,在之后的每一个相似的夜里。”
“所以,你能不能告诉我,我该如何向你展现我的爱意?”
“西弗勒斯……”
哈利埋进西弗勒斯的颈间,没有发现深夜中睁开的黑瞳,只感觉有一只指尖粗糙的手搭在自己的手背上。
难得的一夜好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