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西弗勒斯在逐渐能自然地喊出“哈利”的同时,似乎是默许了哈利一些逾矩的行为——从麻瓜糖果到定制点心,从擅闯地窖到一夜陪伴,甚至还同意了哈利把自己的东西搬进了地窖的请求,包括那只傻愣愣的猫头鹰。猫头鹰见到上次拎着自己翅膀把自己丢出去的恶人,发出一声尖锐刺耳的嘶鸣,猛地扑扇着翅膀,脖颈上的毛炸起,一双圆圆的眼睛瞪着西弗勒斯。
“哈利,我认为我之前……”西弗勒斯缓缓双手抱胸,用袍子把自己裹起来。
“安静下来,放轻松,我的好姑娘。”哈利一面安抚这个暴躁的姑娘的情绪,一面试图挽回自己的猫头鹰给西弗勒斯带来的不好的印象,“教授,她平时还是很安静的。”
“也许?”西弗勒斯耸耸肩,“但如果你不能让她安静下来,那我只能用点小手段来让自己享受原有的宁静了。”
“教授!”哈利面对着西弗勒斯,背后是还在闹腾的猫头鹰,心里呼唤着梅林,但梅林没有眷顾他,“拜托……”
他用自己那双透彻的绿眸看着他的教授,盯着那双曾被空洞填满的瞳眸。西弗勒斯率先在这目光中败下阵来,偏过头去审视两旁木架上的魔药。
“告诉她,躲着我的魔药和坩埚,不然……”
“我明白的!”哈利迅速带着猫头鹰滑进了西弗勒斯准备的房间,还在门口施加上一个静音咒。
猫头鹰确实如哈利所说,是个安静的姑娘,也有刻意躲开那些魔药与坩埚,但有时候和他的主人一个样子,拥有着格兰芬多的特有精神,例如不止一次义无反顾地一头撞上紧闭的木质大门。西弗勒斯捉着撞晕过去的猫头鹰拎起来比划了一下大小,搓了搓猫头鹰的胖脸,打开门丢了出去。西弗勒斯给门上开了个小窗,还添置了一个门牌虚掩着。
“教授,你好像不讨厌她。”哈利眼睛瞟了瞟那扇小窗,将手里的点心放在桌子上,“要来点吗?”
“我只是担忧我的门,哈利。”西弗勒斯整理好自己的书和学生的羊皮纸,叠在一起夹在腋下,“不用了,我一会儿有课。”
“记得收拾好。”
“好的,教授。”
哈利在西弗勒斯离开之后,突然从心底涌升起一种微妙的感觉,顺着梅林的意志,必有大事发生。
但我还在霍格沃兹,又能闹出多大的动静呢?哈利想到,他愤愤地往嘴里塞了一口蛋糕,总不成是无法安全地享用这块甜美的小蛋糕吧!
但这种强烈的不安随着时间的推移不减反增,在哈利失手推翻了桌上的杯子,杯中的红茶漫了出来,朝哈利的衣服袭来。一阵手忙脚乱之中,一道身影矫健地穿过木门上的小窗冲了进来,哈利来不及避闪,猫头鹰忙换了一个角度,翅膀尖划过架子上的魔药瓶。
梅林啊!
大大小小排列整齐的瓶瓶罐罐与那多米诺骨牌无异,摇晃了几下就向地下俯冲而去,猫头鹰受了惊,砸向了木制架子,晕头转向地朝西弗勒斯的宝贝坩埚坠去。西弗勒斯刚结束这一天的教学,推开门见这一地狼藉,和那只往坩埚里掉的笨蛋猫头鹰。
“哈利,我希望你能——”解释一下你们究竟对我的地窖做了什么?
“全部定身!”
没有人知道他们的黑魔法防御课教授到底经历了什么而整个人显得格外憔悴,身上还沾染了各种草药交杂在一起产生的诡异气味。
同时,很长时间没有人见过他们黑魔法防御课教授养的猫头鹰小姐,但有小道消息说是秃了,在养毛。
等猫头鹰的毛终于养好了,哈利才让她重新出来送信。
在西弗勒斯的威逼利诱下,猫头鹰充分认识到飞行的时候撞到人是没有问题的,但绝对不能碰到两旁的架子和后面的坩埚——这次坩埚里面只是一些给庞弗雷女士的辅助治疗魔药不至于丧命,下次可能就是烈性毒药了。
猫头鹰抖了抖身上崭新的羽毛,发出一声不满的嘶叫。
等猫头鹰小姐重新工作的时候,地窖里多了很多信件。
救世主是从来不会缺少信件的,不论是朋友还是仰慕者,那些信件陆陆续续来到这个冷冷清清的地方,塞进里屋房间的门缝里。
西弗勒斯没有信件交流的习惯,除了在杂志上发表研究性报告时与出版社的编辑之间商量稿费的事宜,没有人会给他写信,毕竟这不算是一个安全的传递信息的方式,他也不会给谁写信,没有谁说过想要收到他的来信。
当哈利对西弗勒斯提起写信的时候,西弗勒斯停下了手中的羽毛笔,困惑地看向他。
“写信?收信?”
“这难道不是一件令人期待的事情吗?”哈利兴致高昂地回答道,眼睛中烧着的是被点燃的兴趣,“我一直很期待那些信件,更期待对方收到我的信件的反应。”
“或许。”西弗勒斯低头看向没批完的论文,皱着眉头,羽毛笔在羊皮纸上留下一个顺滑的T。
“我会出趟公差,交换去丹麦,你知道的那里开设了一所新的魔法学院想跟进我们的教学方式,大概一个月,教授。”哈利看着他的侧脸,“你会给我写信吗?”
“我拒绝,这是一件浪费我的生命的事情。”
“那我会给你写信的。”哈利说道,“一个月,每周一封。”
接下来的一周,小巨怪们欢喜地迎来了从北欧来的小巫师们,然后悲哀地发现黑魔法防御课代课教授成了可恶的老蝙蝠,而受人喜爱的波特教授要一个月后才能返回他们的身边。
学生之间总是熟络得快极了,前几日还守规矩的丹麦小巫师们暴露出自己的本性,和霍格沃兹的学生一起成为“烦人的小巨怪”,本就没有固定位置的课堂在他们的加入后变得更加热闹了,闹得教授们只能无奈地摇摇头。
“我们的黑魔法防御课教授是个大英雄!”
“真的假的?”
“他可是打败了伏地魔的人!用除你武器打败了死咒——这可是最简单的咒语,连一年级的新生都会。”
西弗勒斯进入黑魔法防御课教室的时候,正朝着交换生把“救世主”夸得天花乱坠的学生立刻收了声,本来还在互掐的小巨怪们停下了他们的手,乱腾腾的教室瞬间只剩下了西弗勒斯的脚步声。
“这就是那位……大英雄?”
“这位不是,虽然不可否认他也是位英雄,拿梅林勋章的那种。”那学生耸耸肩,“怪我,我忘了波特教授现在正在你们学校交流了。”
“太可惜了。”
哈利正拿着本子坐在教室的后排装样子。这是一节魔药课,他震惊于在他远离魔药学习的这些年里,魔药课居然依旧无趣。甚至没有印象中斯内普教授的课程有趣,他想,或许是总有人和教授对着干,整个课堂总会出现不敢放出来的笑声,虽然他们的本意并非如此。
他偷偷往窗外看,太阳懒懒地透过窗照进来,在窗台上留下一道长影,不知名的神奇植物摇着自己的枝叶,微微撞在了一起,两边的枝头纠缠了起来,发出嘶嘶的轻响。
教授的教室里可看不到这种事情,哈利指尖轻点手头的笔,他需要使用投影仪,会把周围的窗全部关上,还要拉下投影的屏幕,调整投影的位置确保图像的清晰,那样黑暗的环境无论如何不适合喜光植物的生长,但种上魔鬼网只会让这里显得更加阴森。不过没有人会想种魔鬼网在教室里,那里又没有魔法石需要人来保护。
台上的老师讲起了狼人,哈利下意识低头看向自己笔记本的角落,寻找那个不存在的“394”页码,才想起来自己早已毕业,手里的是再普通不过的笔记本。
他抓了抓头发,翻了一张空白页。
亲爱的斯内普教授:
我正坐在教室里,无趣地听着台上的老师讲狼人和狼毒药剂,低头装作记笔记给您写信。丹麦正享受着上午明媚的阳光,冬天已经到来了,崭新的教学楼上铺着一层厚厚的雪,甚是好看。这里的雪和英国的雪还是有几分不同,而且气温也要低上不少,提前备的稍厚的衣服居然在这个时候排上了用场——来之前我根本没有意识到会那么冷。
这里是个美丽的地方,城东的麻瓜港口盘旋着海鸥与信天翁,有听附近的老人讲等再深些的冬日这里可以看见极光,不巧这次公差的时间似乎不足以支撑我等到这场极光,想来应该是瑰丽而又奇幻的。
我小时候总期望能有那么一个机会好好在外面的世界走走,长期住在楼梯隔间的我能收到的只有一些外界的传闻,您也知道的,我的姨妈一家向来是厌恶我的。只有趁他们不在的时候,我才有机会接触到一些书,在偷偷放回去。这样的日子一直持续到我的十一岁——我收到了来自霍格沃兹的信件,我发现能与蛇对话,我把达利关进了爬行动物馆的展区里。他们用着奇怪的眼神看着我,到现在我才意识到那是一种什么样的情绪:看!这是个怪胎!和他母亲一样的怪胎!这眼神与她曾经提起我母亲时流露出的眼神无异。
到巫师界时我才意识到,我的父母从来不是死于车祸,他们是受人敬仰的英雄,而我是逃离了死咒的“幸存者”,是备受瞩目的“救世主”。我能意识到我这之后需要肩负的重量吗?我只有十一岁,与您对视的时候,我那道伤疤隐隐作痛,当然我知道这是伏地魔的问题。
那位老师的课愈发无趣了,因为是公开课下面的学生正努力地支撑自己不直接昏睡过去,而他们晕晕乎乎摇摇晃晃的身体已经出卖了他们的困倦。单纯的理论课很难拥有什么新意,或许只有实操才能提起几分兴趣,而这堂课已经过去了四分之三,仅剩的时间里再将这些坩埚挪进来顺便让学生们在意识不清醒的情况下进行操作近乎是不可能的。
他们应该用实践课来替代理论课的,那样至少现在我不会欣赏各类奇怪的昏睡姿势(如此奇异以至于我不得不怀疑他们是否真的不别扭)。
校园里种了不少木春菊,他们的草药课老师一直有细心呵护着这种麻瓜植物,正一丛一丛地盛开着,说是用特殊的魔咒护着的,充足的光照与合适的温度似乎就能让这种脆弱的花卉四季如一。我问她要了一束,附在信件的后面。您要是有兴趣,可以插在土里,浇上一点水,过不多久就能生根。
祝您一切都好。
爱你的,
哈利
西弗勒斯没有给哈利任何回信,这让哈利不由得有些失落。但猫头鹰回来的时候,爪子里还捞着一个纸袋。哈利打开那个纸袋,里面是一条纯黑的羊毛围巾。
给人写信让他觉得别扭了?哈利眺望着窗外的景色,雪才刚停不久,街边的灯散落在雪地里,在这样一个安静的夜晚,人们将自己裹在厚实的衣服之中,雍肿得像那些成年的企鹅,留下一串又一串深陷的脚印。
哈利围上那条黑色羊毛围巾,柔软的触感与特殊的香气。他低下头轻嗅,熟悉的味道萦绕在鼻尖,放任自己将头像鸵鸟那般缩在围巾之中。
这种味道,不论何时,总能给他带来安心的感觉。他将他的旧书拥入怀中,他将他的爱人拥入怀中。
这可能还需要再努力一下。
混杂着草药的苦涩气息本是最难以令人接受的,就如同医院去不尽的医用酒精和消毒液的味道一般,总容易让人联想起那些悲苦的故事,例如说战争,例如说死亡。经历过战争的人是从来不会忌讳谈论死亡的,但这并不意味着他们会轻视死亡,或许死亡的来临甚至是比入睡还要迅速。
人们却总是为了生者而奔赴死亡。
那战争呢?
为了更大的利益,为了全新的秩序,挑起一场轰动巫师界的战争不过需要一点小小的助推器,或是一点少少的催化剂,战争的烈火就能烧到所有巫师的身上。他们在战争中被灼烧,留下一副空荡荡的驱壳。
哈利撕下一页空白页——
亲爱的斯内普教授:
没有收到您的回信让我有些失落,但意料之外的是能收到那条黑色羊毛围巾,我现在正围着它,它很软和。不知您近期如何?斯莱特林的学生在丹麦任然保持着自己的优雅,而格兰芬多已经和当地学生玩到一起去了,想来在霍格沃兹也是这样。
最近旁听的几节课都是魔法史。古代史与我们似乎有些不同,可大概到了1900s,部分记载开始重合了:战争开始了。
没经历过战火的学生们总是对其有着过度美化的想法,或是英勇地杀敌或是壮烈地牺牲,梦想着自己是那天选之子,是万物的救世主——显得充满活力却又幼稚。
我还挺羡慕的。
他们不知道后面坐着就是那位曾经轰动巫师界的“救世主”,那个大难不死的男孩,在所有人的目光中带领着众人走向光明,没有人记得这个他们当神一般寄予厚望的男孩只有十七岁,明明这个年龄的小巫师们应该正在忙于他们的N.E.W.Ts(当然我最后也没有逃过这场考试)。
而这份愧疚感彻底扎根在我心里的时候,是塞德里克死的那一刻。我让塞德里克和自己一起拿起奖杯,却让他死在了伏地魔的手中,恳求我将他的尸体带回去,让他回到他父亲的身边。
那是伏地魔的罪过还是我的罪过?若是我从未提出一起拿起奖杯?若是我先行一步?他不曾触碰到那个奖杯,就不会被夺走生命了,在这样一个充满希望的年龄。
我的教父,小天狼星布莱克,缓慢地跌入了挂在拱门上的破烂的帷幔。他消失在了帷幔的后面,我在他的脸上能看到的是混杂的恐惧和惊讶。我想去找他,去救他,他不过是跌进去了。卢平抱着我,和我说,我做不了任何事……
“他死了。”
总是有人在为了我死亡——邓布利多,穆迪,参与战斗的巫师们,保护我而献出自己的生命,仅仅只是因为我是那个被选中的人,我是那个命中注定的救世主。
你知道我的梦魇是什么吗,教授?
是霍格沃兹之战中的每一次牺牲,是那些为我而死的人们。
我喘不过气,教授……
你看啊——我们是一样的,是被战争灼烧尽净的人,是在世界边缘游走的魂灵。
爱你的,
哈利
哈利等到猫头鹰的时候,依然没有回信。这次带来的是一瓶无梦酣睡剂,下面压着一张小卡。
“必要时可以使用。”
两边的校园都忙碌着圣诞节的装饰:圣诞树与它下面层层叠叠的礼物,魔法堆砌出的巨大雪人,挂起的彩带与点起的彩灯。
圣诞节要来了。
要在圣诞节之前回去,在温暖的房间里烤火,还有热腾腾的南瓜汁,哈利想到,还要邀请西弗勒斯一起,他肯定是一个人。
西弗勒斯收到最后一封信的时候已经是平安夜,收信后猫头鹰没有啄着他的手背要求什么,只是静静飞回了哈利的房间。他盘算了一下日子,哈利应该也快回来了。
他拆开了信件。
“亲爱的斯内普教授:
等你拿到这封信的时候,大概应该要圣诞节了。
而此时我正在回来的路上,希望能正好赶上圣诞节。
无梦酣睡剂已经收到了,按照常规剂量使用了一点,比市面上卖的效果明显了不少——这毕竟是您的手笔。
没有梦境袭扰的睡眠着实令人沉迷,不被痛苦所席卷,不被愧疚所吞噬,如同那退去了潮水后的沙滩,平静的,仅留下那一条一条的痕迹。我却不敢放任自己陷入其中,我害怕麻木不仁,我害怕遗忘过去,愧疚与痛苦塑造了我的过去,包括我这个人。
我比之前更加喜欢那些快乐的事物,那些能留下愉悦记忆的东西,我害怕自己最后一点如一撮余烬般灵魂,也要随着战争这堆篝火的熄灭而沉寂。
同样的,我也希望你也是这样。
在这里,哈利·波特向您发出邀约:
如果我能在圣诞节前赶回,您愿意和我共度这个美好的节日吗?”
读到最后一句的时候,西弗勒斯愣了一下。门忽地被打开,卷着风与雪和屋内的暖气相遇,水汽凝结在那副圆框眼镜上。
哈利摘下眼镜,那双碧瞳完完全全地露了出来,喘着气望着西弗勒斯,轻轻地笑。他不曾掩饰过自己的情感,热烈的、直白的。
西弗勒斯从未想过会收到来自年轻人的邀约。他有些不知所措,偏过头去,不再直视那双眼睛。
“你要是想,可以留下来。”他说道。
外面的雪,下得好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