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西弗勒斯没有想到自己有一天路过哈利的办公桌时会将桌上的书碰下来,或者说,他从未想过哈利的桌上会有书这一类事物的存在——某种程度上哈利确实继承了他那位好老师,到现在还在试图营造一个轻松愉悦的课堂环境和以实践为主的教学内容。而对于这一种教学理念他向来是不赞同的,却无可奈何。
他无意去翻看哈利的书,早已脱离学生时代的成年人自然不会被曾经的老师再次抽查作业,从地上拾起时掉落的纸片引起了他的注意。那是一张写了字的纸,称不上工整的字迹覆盖了整张小纸片,书写中用着奇怪的笔锋,似乎要将它主人满腔的浓烈的情感全部融进去,还带着些许摩擦后留下的余温。或许是对于一些过于无趣的书本内容的吐槽,或许是对于本就缺少的闲暇时间的充分利用,他想,总有人喜欢浪费时间在一些没有意义的事情上,特别是当那些人手头正有许多尚未完成的事物的时候。
西弗勒斯仔细查看了上面的文字,反反复复写的只有一句话:
但我不知这些亲吻有何用,若你亲吻的不是我。
西弗勒斯一时竟不知是应该先震惊哈利会去读雪莱的诗还是应该谴责这毫不掩饰的露骨的情感。无论什么时候,年轻人对情感的向往总是出乎意料的执著,有着无尽的精力去消耗,有着无限的热血去燃烧,消耗到无可消耗,燃烧到无可燃烧。他不是不理解,甚至在经历那些过往的爱与恨的纠缠后似乎一切感情都变得透彻而明晰,他回过神来时,那些被忽视的终是将他包裹,将他吞没。
可现在不是纠结这种事情的时候,西弗勒斯将纸夹回那本书,平整地放回。
哈利不在霍格沃兹,留下一群看到自己黑魔法防御课教授成了西弗勒斯而嗷嗷乱叫的学生。西弗勒斯格外享受这种学生特有的痛苦的目光,敢怒而不敢言,直到事实无法挽回,只能低下自己的头拿起笔,指尖发力使得那羊皮纸与羽毛笔发出嘈杂的沙沙声。
他居高临下,向这些可怜的学生下发最后通牒。
“现在请打开你们手中的课本,今天我们的授课内容……”
哈利从没想到自己会在这个时间节点被魔法部召回:学生们的课程即将进入尾声需要开始准备后续考试,而自己也需要为此开始准备一些收尾工作。哈利很清楚,假设被西弗勒斯得知自己离校的原因,定会得到那人好一通数落。当然遭殃的不会只有他一个,还有那群曾经的同事,现在的傲罗们。
哈利暗暗在脑海中勾勒出自家教授嘲讽时的神情,轻轻地笑。
“说真的,在这种情况下被召回实在是令人感到厌倦。”他在寒风中将黑色的手套带上,“同样,在节日之前出来扰民并不是什么值得夸奖的行为。”
“谁想得到呢?”旁边的傲罗稍稍将立领翻出一个小口,点起一支烟,”总有人喜欢在这种时候企图干出一些惊天动地的大事业,虽然这在目前的情况下并不现实罢了。”
“来一支吗?”哈利摆着手拒绝,看着那傲罗吐出一个圆圆的烟圈。
“可真是不会挑选时间。”哈利感叹着,手插进厚实的风衣口袋里,“希望早些解决吧,我可是请了假还找了人帮我代课才得空过来的。”
他的指尖触及口袋底部一小小的硬物,揉搓间尖锐的塑料外壳划过指腹,微微的疼痛顺着脊梁攀入头脑。这是今日多出的糖,哈利想着,糖果随着无意识的动作绕着手指又转了一周,不知道小巫师们在进教室时发现突然更换的教授时会是什么表情。
“我想你应该不是这个意思吧。”那人将烟丢地上踩灭,慢悠悠吐出最后一个烟圈,“我好歹也是有家室的人。”
家室吗?
“有人在等我回去。”
是个无趣的答案,哈利默默地给出这样一个定义。不论是他还是西弗勒斯,对于家这个词的定义似乎都太单薄。家只是给像他这样的孤客提供一方驻足之地,不至于落入无处可归的境地。那些归属感、依恋与眷念却是令人陌生的,所追忆的仍然是那些荒唐的、虚妄的幻象。他抬头时看到四处窗口的灯火,温暖的橘光撒在身上时只让人感觉冷得彻底。
“还愣着呢?”
“没,”他拉了拉风衣的领子,“时间差不多了,走吧。”
没有人想到本就是苟延残喘的食死徒居然真的试图重操旧业。灰暗的破旧的房间里弥漫着令人厌恶的潮湿的味道,空气似乎都生出了锈。
在傲罗们破门而入时这些被黑袍紧裹的食死徒正围在残缺的圆桌前,佩戴着诡异的金属面具。显然这些依然存有幻象的食死徒没有想到自己的计划会被透露完全,裸露着左臂上残留的黑魔标记与掌心被利刃割开的伤口。血液正一滴一滴渗入木制纹理中,倒映出诡丽的花纹。
昏暗的房间限制了人们的视野,整间房间似乎都陷入一片粘涩的深潭之中。哈利推开被束缚住的食死徒,走向前,圆桌彻底显露在眼前。哈利愣神时血液绘制的图腾肆意地彰显着自己恶意,血液咆哮着从中跃起去撕咬哈利的手掌,灼烧着落下狰狞的伤痕,魔法顺着伤口侵入发出响声。
“哈利!”
他低头看着那道伤痕:“不碍事,把这边处理好。”
“今天的课就到这里。”西弗勒斯收起身后的投影仪屏,轻挥魔杖,教室的窗跟着打开。没有人能去预测冰雪的去向,那些苍茫的雪似乎总是沉默不语的,晶莹的身躯徒劳地撞向窗上的玻璃,如此厚重又如此单薄。那盆木春菊倒还是活得滋润,在灰蒙蒙的背景中成为独有的一抹色彩。他那时说的也许是有几分合理性,西弗勒斯想,有些东西确实需要几寸阳光。
“斯内普教授……”
西弗勒斯转头朝着声音的源头看去,一个赫奇帕奇的小巫师抱着自己的书挪到自己的面前,手正紧张地颤抖着,连带着他手上那一摞厚厚的书。他不介意这种恐惧,手肘微微往后靠在讲台上。
顶着教授的眼神小巫师试图克制住自己的紧张:“波特教授之后的课都是您来上课吗?”
“我只是代课。”他没想到会是这个问题,抬手将桌上的羊皮纸顺手整理成一沓,“等你们波特教授回霍格沃兹自然还是还是由他上课还有其他的问题吗?”
“没有了,斯内普教授。”小巫师慌里慌张说道,“谢谢。”
这是一个灰色的冬季,似乎与之前的冬季没有什么不同。或许是那风更盛了些,卷携着那寒意擦过早已结起冰霜的窗玻璃,画着令人费解的圈圈与杠杠。雪是先前就在下的,那本要将一切沉入雪海的架势忽的被风打散,调转了头向别处去了。
十二月的天总是灰的,十二月的地总是白的。
西弗勒斯不会去刻意在意这些,不论是那些淅淅沥沥的落雪还是渐渐阴沉的天。风悄悄拂过围巾未曾照料到的裸露的脖颈,让这具并不敏感的身体将寒意体验透彻。
西弗勒斯的等待没有什么真正意义上的目标,称得上是一时兴起,或者说出于人道主义的关怀让他选择去稍微注意一下同居者的安全——特别是在对方只是给出了一个意义不明的请假理由的情况下。
雪早已积起来了,天空似乎还不打算停止哭泣,悲叹着自己那无尽的寒冷与单调。
有人从背后突然搭上西弗勒斯的肩。
“看,雪下的多大呀!”
西弗勒斯转头就看见哈利微笑着看着他,轻轻应了一声,正想反驳却看见那带着微风的雪落得洋洋洒洒。
“明天会积很厚的雪吧。”
“如果雪不停,会的。”
哈利将头靠在西弗勒斯的肩上,望着路边那昏黄的灯才缓缓地亮起,雪铺满了街道,盖白了屋檐,天明明早暗了,这雪夜却似晴天。他低下头去看那影子,灯光勾勒出两个人长长的身影,亲昵地紧靠着,可那灯勾勒不出雪落在他睫毛悄悄融化的模样,也映不出那晶莹的雪在他黑色的长发上闪烁的微光。
雪是会化的,给予一点温度与时间,总是会化的。
那一颗被冻住的心呢?一颗被过去冻结住的心又需要花费多少的时间呢?用怎么样的温度才能融化那层经久不变的冰?用多少爱来停止心中的暴雪?
“趁雪还没有很大,早点回去吧。”
哈利才慢慢移开自己的头,跟着西弗勒斯。
有些事物总是吸引教师的注意力的,比如说小孩子。小孩子总是好动的,哪怕学期已经进入尾声也克制不住自己的天性,在这个大雪纷飞的天气里玩起了雪。
西弗勒斯的眼神在孩子们身上停留了几秒,轻轻地叹了口气。他的手在外衣口袋里悄悄地无助地试图去抓住什么,也只是随着那声微微的叹息卸了劲。
口袋里闯入了一股寒流,又迅速被温热包裹,一只手钻入,将西弗勒斯的手轻轻握住。
“好冷啊——”哈利抱怨着,眼睛眯起像那餍足的猫,黑色的公文包夹在腋下,另一只手将什么东西丢进了旁边的垃圾桶,“教授,借我暖暖。”
可那只手分明是温暖的,远比西弗勒斯自己的手要温暖,像那冬日里的炉火,轻轻围绕着西弗勒斯的手。西弗勒斯没有去揭穿哈利的谎言,任由自己的手被紧紧包裹着。
雪夜,风有些冷,有人抬头试图去找那月亮,望了半晌也只找到乌云后的一团。
就这样,似乎就挺好,他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