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当见证你的裁决 [奥米尼斯中心]

Ominis as Justice

“你梦见过他吗，奥米尼斯？”

“你是否感到快乐？”

——————

“快醒醒，奥米尼斯。” 有个声音呼唤他，平和而悦耳。

奥米尼斯在黑暗中睁开眼。

床单上窸窸窣窣，那只握着他的手抽了回来，显然对方之前一直守在床边等他醒来。

“你现在感觉怎么样？”对方轻声说，“你突然就倒下去了，可真是把我们吓了一跳。”

“我…晕过去了？”奥米尼斯皱起眉，“抱歉，我也不知道为什么…”

“如果医生说的是对的话，这种情况其实很正常，奥米尼斯，不用担心。比你强大的巫师也会这样。”对方安抚地拍拍他的胳膊，“她还说你只是太久没睡过好觉了……趁此机会好好休息一下吧。”

奥米尼斯张了张嘴。

当时你也在那里吗？他想问，那你有没有看见…

奥米尼斯最终没有问出口。“我会的。”他说。

那人的手心温暖有力，握住奥米尼斯的胳膊，扶着他躺回了床上。

“给，这是医生的巧克力，希望能让你好受一点。”那人松开手，“睡吧，我会一直陪在你身边。”

“祝你好梦，奥米尼斯。”

奥米尼斯点点头。他听话地闭上了眼，尽管光暗对他而言没有区别。

——————

“快醒醒，奥米尼斯！”

有人在摇晃他的肩膀。

奥米尼斯困倦地睁开眼。

秋日午后的费德罗特。奥米尼斯永远记得这个气味，泥土带着太阳晒过的谷物的气息，他摇晃着站起来，从地上直起身，拍掉身上的草屑。在他脚边，麦浪窸窸窣窣，拂过袍角。

两只手一左一右握住他的胳膊，把他扶了起来，手心有力而温暖，是塞巴斯蒂安和安妮。他认得出来。

“奥米尼斯，你又在地上睡着了——我们找你找了好久！”风中传来他们的笑声，轻盈如同振翼的飞鸟，“走吧！就等你了！”

我们要去哪儿？奥米尼斯想问，却终究没有问出口。

“萨鲁叔叔会着急的！”他最终说。

回应他的只是更多的笑声。“就快到了！”他们喊，“前面就是！”那两只急躁的手握得更紧了，拽着他往前走。

奥米尼斯两只手都被拉扯着，没有办法拿魔杖，只得跟着他们跌跌撞撞地奔跑起来。

微风抚摸着他的脸庞，阳光暖洋洋的，照得奥米尼斯有些恍惚。他仰起头，感到日光照耀自己的脸上，仿佛终于重新记起了何为快乐。

这只是费德罗特的一个平凡的午后。在今天之后，还会有无数个午后，无数个秋日，无数次重聚玩耍后意犹未尽地回家。他们还年轻，而世界就在脚下。

奥米尼斯不知道他们要带他去哪儿，但他希望这条路长些，再长些。

他希望这条路永远没有尽头。

——————

快醒醒，奥米尼斯。

无边的黑暗和寒冷里，他一点点下沉。

那个声音又来了，如附骨之蛆，低语着潜入最深的梦境。

你梦见过他吗，奥米尼斯？你应该梦见的。你欠他一个告别。

你觉得更快乐了吗，我的朋友？你应该快乐的。一个童话故事的结局，就应该塞壬在绝望中自溺而亡，纯洁的灵魂与一切污秽割席，从此不受诱惑。

你曾说过，他需要为自己的行为付出代价。你做到了。冈特的名字保障你纤尘不染，安然高居于你自身的罪孽之上，而没有人会去保护塞巴斯蒂安，他家人只剩下一个墓碑和一朵半枯萎的花。你感觉到自己的高尚了吗？

现在他被远远地锁在你看不到的黑暗里，他的笑声和哭喊再也无法困扰到你。你是否感到解脱？

“就快到了，前面就是……等等，奥米尼斯？奥米尼斯，快醒醒！不要睡—— 呼神护卫！呼神护卫！！”

睡吧，奥米尼斯，祝你好梦。在梦里你能看见吗？我知道你不能，但我真希望你能——哪怕只是一眼，我希望你也能亲眼见我所见，去看一眼你亲手送下的裁决。

那并不是一个慈悲的死法。

———————

奥米尼斯已经很久没有睡过觉了。那个寒冷的夜晚，巧克力的苦涩香气伴他入梦。

在梦里，他睁开眼睛，看见了秋日的费德罗特。

费德罗特很美。一切和他们以前描述的一样。奥米尼斯睁大了眼睛，神情像是看见天国的孩童。一万种他从未理解过的颜色像万花筒一样撒向世界——天空是一望无边的蓝，风是银色的涡旋，在原野上吹起金黄的麦浪。兄妹俩的头发是栗色的，他们年轻的脸颊因奔跑而红润，塞巴斯蒂安长着小小的雀斑。远处的高坡上，转校生等着他们，阳光照耀着背影，那人的面容模糊在金色的光轮里。

他梦见他们的手牵着他的，梦见他们肩并肩靠在一起时身上传来的暖意，耳边是稳定的心跳。在鎏金的美梦里他是那么的绝望，又是那么的满足。他没有问他们要去哪儿，他会跟随他们去这世间任何地方。

然后梦变了。

奥米尼斯松开手，不受控制的开始发起抖来。

他终于看见了——他们正一步步走向悬崖。

你感到快乐吗，奥米尼斯？你得偿所愿。

在他们脚下，石块崩裂。铅灰色的海涛咆哮、涨潮。奥米尼斯往后退了一步，环首四顾。

塞巴斯蒂安，安妮，你们去哪了？奥米尼斯想张嘴高呼，风像刀子一样灌了进来，他的声音被吞没了。

来路无迹可寻，黑暗里早已只剩下他一个人。

但就算如此，奥米尼斯依旧看得见。

——有什么东西在阴云里巡游盘旋，褴褛衣角轻柔地漂浮，像是湖底拖曳的水藻。

“你说的对…我看见了…” 奥米尼斯闭紧眼睛，牙齿不受控制地打颤，“我应当去看他的。”

潮声震耳欲聋，洗刷着零碎风化的白骨。瘦得不成人形的尸骸被赤裸着扔下石滩——他们是被遗忘的无名者，在无人问津的角落死去，然后像垃圾一样倾倒进海里。脏污的肢体和苍白的浪花混杂在一起，铅灰色的浪头怒吼着在嶙峋的礁石上撞得粉身碎骨，仿佛日出时海中的泡沫。

远处传来咯咯的喉音。那是人鱼的笑声吗？

他看见了塞巴斯蒂安。

在黑白的世界里，满是斑斑挠痕的墙下，蜷缩着奥米尼斯曾经最好的朋友。沉默的石墙不会去听那弑亲的疯子在抱着头说些什么，整个世界包括奥米尼斯都判决他的灵魂应被毁去，所以最终，连那些发抖的喃喃自语也停止了，破碎的语句被风扯上高空，再传不回孩子们曾玩耍过的高坡。 那堆皮包骨头的东西冰冷了下来，化为了这个被遗弃的世界的一部分——灰败是他凝固的双眼。

未被饶恕，也终未被原谅。

奥米尼斯松开手指。一路上握着的那节僵冷的肢体无声地坠落，黑色的浪翻卷着，毫不费力地吞噬了它，如同一滴泪汇入海洋。

人总是有选择的。他听到那个声音说。这就是你的选择。

你梦见过他吗，奥米尼斯？

你应该见一见的。

用无光的眼睛，你当见证你的审判，正如盲眼的正义望向天平的两端。

——————

快醒醒，奥米尼斯。

那个声音说。

祝你好梦。

那个声音说。

奥米尼斯已经很久没有睡觉。他知道自己闭上眼睛会看见什么。

他曾经的朋友孤独地死去了。他死在世界尽头一间冰冷的无名牢房里，远离奥米尼斯，安妮，或者任何一个曾经在乎过他的人。

【END】