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尔托莉雅对莫德雷德的态度总是很微妙。
恨吗？或许是恨的。
毕竟没有国王会不恨覆灭了自己国家的人。
那她爱莫德雷德吗？
立香曾直接这样问过，得到的回答却只是阿尔托莉雅的无视。
是的，她从不回答任何对莫德雷德的态度问题。
有趣的是，她并不会无视莫德雷德本身。
莫德雷德总是被她打发去做些什么事，与其说那是对待孩子，不如说更像是对待小弟。时不时拌个嘴吵个架，严重时候打一场，尽管往往是阿尔托莉雅的全面胜利。
莫德雷德会气急败坏地说她是“混蛋老爹”，但阿尔托莉雅却很少提及莫德雷德是她孩子这件事，她的称呼总是停留在“莫德雷德卿”，恰到好处，不进不退。
莫德雷德并不在乎，或许是不在乎的——
如果她不总是望着阿尔托莉雅的背影出神的话。
莫德雷德的夙愿是什么？
是阿尔托莉雅的认可。
认可她的强大，认可她是一名优秀的骑士。
父王是她眼前的城墙，只有击溃后才能看到这个世界。
“骑士的优秀取决于自己。”
阿尔托莉雅为数不多的、提及莫德雷德的事情时，对立香这样说道。
她其实挺在乎莫德雷德的。
立香似乎有些明白阿尔托莉雅的态度了。
可莫德雷德不明白。
她不厌其烦地挑衅，即使一次又一次落败，也还是站起身来，继续挥起那柄剑。
莫德雷德唯独对待Lily的时候态度不同，Lily的温柔与友善让莫德雷德也难得有个小孩样子，燃烧的怒火被温柔熄灭，注视Lily的目光带着憧憬和敬仰，被夸赞时会红着脸笑，被拥抱时会不知所措，正因为不曾感受阿尔托莉雅的温柔，Lily才于她而言与众不同。
“你似乎并不介意Lily和她亲近？”
立香本以为阿尔托莉雅会觉得Lily对莫德雷德太过溺爱，但大多时候她都只是看着莫德雷德和Lily待在一起。
“这样也挺好的，不是吗？”
阿尔托莉雅回答时，语气柔和，一双绿眸裹着温柔的笑意，倒映出二人的身影。
立香在那时才第一次意识到，阿尔托莉雅对莫德雷德或许确实与对待其他骑士不太一样。
那些无法给予的，会以别的方式传递。
偶尔阿尔托莉雅会主动要求莫德雷德陪练，剑尖数次擦过咽喉，却每次都只是挑翻莫德雷德手中的剑。
“把剑握紧，骑士的佩剑不能离手。”
阿尔托莉雅这样说着，面上不见喜怒，只是平静地等待着莫德雷德重新站起。
莫德雷德在这种时候会尤为安静，不同于往日主动挑衅时的吵闹，在陪练时她目光炯炯，紧盯着阿尔托莉雅的每一步动作。
而阿尔托莉雅在这时话反而会多起来。
“脚步太乱……注意力集中……看清剑的朝向……腰部发力……”
剑身随着碰撞发出阵阵嗡鸣，每一次都伴随着简单的指导。
这是为数不多的，她们会好好相处的时间。
每一次陪练结束，阿尔托莉雅只会平淡地评价一句“有进步”。
轻飘飘的，甚至摸不清这句话究竟算不算夸奖，但莫德雷德却又很吃这套，如果哪天看见莫德雷德高兴地四处晃悠，八成是阿尔托莉雅又拉她陪练过了。
进步，永远只是一句进步，就像是永无止境的长廊。
但莫德雷德又看上去不在乎这些，她本就是充满活力的性格，与她而言，只要在前进，就总有一天会超过阿尔托莉雅。
她一定会亲耳听到父王对她强大的认可。
“她不适合做王。”
立香闲来无趣问阿尔托莉雅有没有曾考虑过培养莫德雷德时，意外得到了这样的答复。
“莽撞、任性、冲动。”
阿尔托莉雅摇摇头，却又像是想起什么，眸中的光黯淡几分，兀地笑笑。
“自由更适合她一些。”
梅林曾经说过，阿尔托莉雅就连睡觉也会在梦中训练，仅仅是听着就感到近乎绝望的辛苦。
成为王并不只是打场胜仗那么简单。
王是孤独的，王是身负期待与规则的。
王没有自由。
如果不是生来就背负着毁灭，或许莫德雷德本来可以是自由的。
但没有办法，她们的命运从预言定下的那刻起就没能改变。
伟大的魔法师定下未来，纵使无数次扭转偏离，最终却依然回到了既定的结局。
她注定要回到圆桌中，向王效忠，在未来举剑向王。
不让莫德雷德成为王，是这个命运中唯一能由阿尔托莉雅亲手避免的枷锁。
“她的眼界也不够。”
阿尔托莉雅又补充一句。
莫德雷德的执着太小，小到一个阿尔托莉雅就能挡在面前，遮住她对自我的认知，遮住她对未来的期盼。
王不能如此。
王没有标准，王当是标准的制定者。
但那副满心满眼都是父王的模样，确实也无数次触动着阿尔托莉雅。
憧憬、敬仰、喜爱被裹挟在每一次凝望中，直至如今凝结成隐藏深处的占有。
“能够反叛王的只有我。”
莫德雷德曾如此宣言。
阿尔托莉雅后来听闻时只淡然一笑。
“确实也只有她。”
是的，只有她。
推翻并重伤阿尔托莉雅，无关于权力、金钱、王道，仅仅是因为愤怒、因为痛苦、因为……爱意。
荒诞的理由。
这样的人无法成为王。
但，作为孩子而言，又是足以让人理解的。
在死后的如今，阿尔托莉雅才终于稍稍能够以父亲的视角去看待莫德雷德。
“父王！”
莫德雷德满是活力地喊着。
通常来说，她就是路过随口一喊，因为阿尔托莉雅从不回应这句称呼。
“……什么事，莫德雷德卿。”
阿尔托莉雅停下步子，面色平淡，却定定望着莫德雷德。
似乎没想到会被回应，莫德雷德愣在原地，支支吾吾半天反而慌乱地跑掉了。
“改善父子关系任重道远啊～”
立香笑着调侃，阿尔托莉雅却只是耸耸肩。
“我就说，她没有当王的器量。”
这点小事就慌慌张张，谈何达成被她认可的目标？
“是你太突然了吧？她怕不是一会儿就跑来向我打听你发生啥了。”
“有吗？”
阿尔托莉雅没有回答的意思，随口敷衍一句，低头啃下一口手里的面包。
立香见她那副倔样，也不再多说。
至少有所改变，总是好事。
那些生前没能理清的情感、思绪，自会在如今缠绕二人。
卸下了王与骑士的名号，现在她们只是父子。
或许改变的那天已经不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