尘世俗泪
或欢悦或凄凉的月亮。
希尔瓦娜斯为这个舞会赶了个早，但她觉得这气氛不对劲。
空气中弥漫着窃窃私语的声音，贵族们身着精致的服饰，瞧见她走进宴会厅都噤了声。
她穿着裙摆上镶嵌细碎宝石的宝蓝色长裙，一举一动如夜空中闪烁的繁星。为了这次送别舞会，她把压箱底的裙子拿了出来——如果这是最后一次见面，她希望留下更深的念想。
可那些目光像针一样刺在她的皮肤上。羽扇后的低语、酒杯后的窃笑，还有那些刻意避开她的身影，都在提醒她：奥蕾莉亚的离开成了贵族们的谈资，高等精灵的笑话。在确定了奥蕾莉亚会离开后，母亲还是不可避免地又和她吵了起来。希尔瓦娜斯不用听也知道他们在议论什么——长女的叛逆，家族的裂痕，还有她会不会成为下一任的游侠将军。
她穿过人群，裙摆扫过鎏金地砖，宝石折射的光芒像一把把利刃，逼退了那些窥视的目光。她在喷泉边停下，指尖划过水面上漂浮的花瓣，仿佛在寻找某种指引。
然后，她看见了奥蕾莉亚。
她站在露台的藤蔓阴影下，礼服被月光染成银色，几缕金发垂落在颈边，照常眉目低敛，神情平淡，眉间隐约似有不耐烦。那双眼睛里头的温度从来都是冷的，好像没有什么能令她满意，值得令她的冷眼染上温度。
希尔瓦娜斯走近时，奥蕾莉亚没有回头，只是说道：“你也来劝我留下吗？”
“不，”希尔瓦娜斯站到她身旁，裸露的背靠在栏杆上，“我只是想来邀请我的姐姐来和我跳一支舞。”
奥蕾莉亚低头看向酒杯中的倒影，月光将她的面容映得模糊不清：“Lady moon，你可真会打扰人。”
“我只是……”希尔瓦娜斯的声音低了下来，干巴巴地说出这句话，生怕言语泄露出什么，“或许我觉得这会让你心情好一些，也能让那些流言蜚语被冲散。”
奥蕾莉亚终于转过头，目光落在妹妹的宝蓝色长裙上。她的嘴角微微扬起，颇有些揶揄：“我还不知道你会穿这种裙子。”
“舞步比言语更诚实，外表比心更快一步打动人，”希尔瓦娜斯伸出手，掌心向上，“就像你教我的那样。”
奥蕾莉亚还是盯着希尔瓦娜斯的眼睛不放，仿佛在权衡什么。最终，她将酒杯放在露台的栏杆上，杯底与大理石碰撞的轻响像一声微不可闻的叹息。
“只有这一次。”她的手指轻轻搭上希尔瓦娜斯的掌心，指尖微凉，却让希尔瓦娜斯的皮肤泛起一阵细微的战栗。
两人步入舞池时，周围的喧嚣似乎突然远去。宫廷乐队的竖琴声缓缓流淌，像月光下的溪流，轻柔却带着一丝凉意。希尔瓦娜斯的手搭在奥蕾莉亚的肩上，感受到姐姐礼服的丝绸下紧绷的肌肉。奥蕾莉亚的手则扶在她的腰间，指尖若有若无地划过她的脊背，像在确认什么，又像在逃避什么。
“你跳得比以前稳了。”奥蕾莉亚低声说道，目光却越过希尔瓦娜斯的肩膀，投向远处的某个虚无的点。
“因为你教得好。”希尔瓦娜斯的声音里带着一丝得意，但很快又收敛起来。她的指尖在奥蕾莉亚的肩头轻轻敲了敲，像是提醒，又像是试探，“可你的心思不在这里。”
奥蕾莉亚的舞步微微一顿，随即又恢复了流畅，似是察觉到了她的凝视，原本低垂着眼眸的奥蕾莉亚倏然掀开了眼皮，用她那双泛着冷意的眼眸审视她：“我的心思在哪里，重要吗？”
希尔瓦娜斯在那样的审度下竟一时无法动弹，她头一次意识到自己有多稚嫩，意识到自己才是那个被瞄准的猎物，她只得将手收得更紧了些。她们的步伐在舞池中划出优雅的弧线，宝蓝色与银色的裙摆交织在一起，像夜空与月光的纠缠。
“你会回来吗？”希尔瓦娜斯终于问道，声音轻得几乎被音乐淹没。
奥蕾莉亚的指尖在她腰间收紧了一瞬，随即又松开：“我不知道。”她的目光终于落在希尔瓦娜斯的脸上，带着一丝复杂的情绪，“外面的世界很大，而我……需要找到属于自己的路。而你，我相信你可以代替我成为母亲的期待。”
她头一次听见奥蕾莉亚用这种语气说话，不再是冷冰冰的，而是带上了燥热的温度。寥寥数语，并不狂妄，反而异常文雅与克制。而在说完这句话后，眼尾竟漾出一丝极浅的笑意，还未来及捕捉，就消失不见了。
“别忘了我。”希尔瓦娜斯的声音低了下来，像是怕惊扰了什么，“我是说，别忘了风行者家族，别忘了我们。我们都爱着你。”
她反复回想奥蕾莉亚那一眼，期待、欣慰，或是赞赏，都还不足以形容。
那一眼是如此隐晦，又实在大张旗鼓。就像此刻她们相隔不到半米，奥蕾莉亚的眼尾闪过的笑意叫人怎么也无法忽视，希尔瓦娜斯泄气般地发现，她仍然没能做到不为这样的目光而窃喜。
似乎奥蕾莉亚什么都看出来了，又或许根本没费心去看，只是引领着希尔瓦娜斯跳完这支舞。
奥蕾莉亚闭起眼睛没有回应这些话，只是轻轻地将头靠在希尔瓦娜斯的肩上。两人在舞池中缓缓旋转，仿佛时间在这一刻静止。周围的喧嚣仿佛远去，只剩下她们彼此的心跳声。
舞曲渐渐进入高潮，奥蕾莉亚的手从希尔瓦娜斯的腰间滑落，脚步也随之停下。她后退一步，轻轻松开妹妹的手，目光投向远处的人群，仿佛那里有什么更重要的东西在等待她。
“再见，Lady Moon。我该去找母亲说一些话了。”她轻声说道，声音里带着一丝释怀。
很轻，很冷静，没有缠绵悱恻，也没有缱绻依恋，更没有怅然若失。坦诚，释然，也坚决。
希尔瓦娜斯呼吸一滞，站在原地僵硬地笑了笑。接着她抿住嘴唇，目送着姐姐的背影渐行渐远，直到她消失在视野中。她的手中还残留着奥蕾莉亚指尖的温度，还有那支未跳完的舞。
FIN.