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萨米亚自那天之后几乎每晚都会做同一个噩梦，梦中的景象永远只有一片横盖视野的大火，火中只有一个手持雷霆的金色身影，然后，当她回过神来的时候，她已经倒在了自己面前，肩上插着一支橙色尾羽的短箭。在剩下的夜晚，则是从更久之前就开始的一个梦：身前的那个人拼命地叫自己逃跑，但自己却只能愣在原地，一动不动。这两个梦都不是事实，萨米亚很清楚。先于那只橙箭射入骑士身躯的是黑色尾羽的长箭，而身前的那个人甚至没来得及对自己说任何一句话便失去了气息。
萨米亚从旅馆的床上惊醒。她用半秒钟的时间抓住了腰间的匕首，然后用五秒钟确认了周围的环境。与自己入睡时不同，窗户是关着的。萨米亚脸色一沉，一是因为她再次不听劝阻进入了自己入睡后的房间，二是因为自己居然没有察觉到这么大的动静。按照过去的经验，在自己醒里来后的半分钟之内，她就会出现在房间的门口。果然，少女橙色的短发比面容先显现在了门框之内。等下……短发？
“早上好，萨米亚小姐！”是雷欧妮欢快的声音。萨米亚选择先忽略她发型的变化，而是提出更大的一个问题。
“我说过了吧？不要在我睡觉的时候进入我的房门……为什么又进来了？”
“那是……”橙发少女的脸上闪过了一丝慌张。“我回来的时候看到萨米亚小姐的窗户没关，担心萨米亚小姐着凉，于是就……”
萨米亚放弃了反驳，总不能告诉她是自己昨晚忘了关窗户，然后不想起床关上了吧……
“下次不要再发生了。这种事。”萨米最终只得淡淡说道，然后从床上爬了起来。雷欧妮暗自吐出了如释重负的一口气。不一会，萨米亚穿好了衣物，与雷欧妮一起走下楼。
此时的天刚蒙蒙亮，佣兵团的其他成员还在睡眠之中。萨米亚一直认为自己算起得早的类型，可她常常发现，自己醒来后，雷欧妮已经完成了一组上肢训练了。据雷欧妮所说，这是身为猎户之女时留下的习惯。
“如果等到天完全了再起床，猎物早就跑光了！”她总是如此说。雷欧妮取来了预备的干粮，在雷欧妮递给萨米亚她的早餐时，萨来亚瞥见了她右手的伤痕。训练时留下痕迹倒不是稀奇事，可这似乎不是拉弓时应受到磨损的部位。
雷欧妮注意到了萨米亚的目光，尴尬地笑了笑。“那个嘛……我最近试着学习了一下剑术。多掌握一种武器总是好事，对吧？”萨米亚愣了一下，赶快点了点头。似乎是为了掩饰自己的慌张，萨米亚咬了一大口干肉，差点噎到。吃完饭之后，依然没有到约定的起床时间。萨米亚看着雷欧妮期待的眼神，轻叹了一叹，然后说：“拿上剑吧。”雷欧妮顿时露出了笑容。她飞也似的奔向了自己的行囊，捣出了新买——但是明显有严重使用痕迹——的铁剑，招呼着拿出弓的萨米亚互跑到了旅馆外的空地上。这孩子从以前开始就不擅长掩盖自己的情绪啊……萨米亚如此想着。一旦想到什么，就会去做，只要不赞同对方的观点，就会说出来。这样直率的性格……像刚才那样忍着让萨米亚先说出来，已经是她的极限了，萨米亚很清楚。她摇了摇头，追上了雷欧妮。
“那么……请多指教了，萨米亚小姐！”雷欧妮摆好了起手式。萨米亚仔细观察了一下：尽管身为佣兵，但雷欧妮的用剑方式更接近刀剑将领的方式，一脚向前虚点，重心放在另一只脚上，双手持剑，剑身横置于身体的一侧。
“我要上了，萨米亚小姐！”与平时千方百计降低对手的警惕性的策略不同，雷欧妮这次光明正大地宣告了自己的进攻。她踏上几步，向萨米亚砍去。萨米亚右脚后撤作为重心支撑，反手拔出两支黑羽长箭，连珠射出，雷欧妮不敢懈怠，转身避开第一箭，而后出剑横砍，击中了第二箭。二人并肩战斗已久，对对方的战斗风格都十分熟悉。雷欧妮以速度见长，可以以自己的机动力吸引敌方的火力，而后凭借自己的高速避开敌方的攻击，再连出两箭反攻，她之所以开始练剑，就是为了发挥自己的速度优势；萨米亚虽然不能很好地抵挡敌方的攻击，但可以以她高超的射击技巧从远处攻击敌人，而且几乎百发百中，“拉开与敌人间的距离”是她最擅长的事，天论是面对近程还是远程的敌人。所以，当雷欧妮使用剑的时候，两人需要采用的策略就很明显了：雷欧妮需要在回避萨米亚的箭雨的前提下接近对方，迅速挥出两剑完成终结；萨米亚需要以猎箭齐发的战技发出尽可能多的箭来拦阻雷欧妮的前进，同时拉开与对方的距离。
这个场景……为什么有些熟悉？在火光中挥舞着雷霆接近的金色身影，带着杀意斩断射向她面门的黑羽长箭……
太阳已经几乎完全升起，照耀在雷欧妮的短发上，反射出金色的光芒，四周的红花在微风中摇摆，好似飘舞的火焰……萨米亚弓的右手抽搐了一下，一只长箭以极快的速度激射出去，雷欧妮以往常的手法砍去，却砍了个空。恍惚间，萨米亚似乎看到了射向雷欧妮胸口的黑箭旁边，还有另一只射向她左肩的橙羽短箭……
然后萨米亚在一瞬间内反应了过来，射出了另一只箭，在第一只箭射穿雷欧妮的胸口前击中了它，两只箭一起应声落地。两人保持同样的姿势在原地站了很久。最后，是雷欧妮做出了第一个动作。“那个……对不起，萨米亚小姐。我果然还没能学会用剑……”雷欧妮似乎想要将剑扔到地上，但立即抑制了这个想法，改为擦去了剑上的污痕，将剑插回剑鞘。
“……作为初学者能做到这个程度，已经很厉害了。倒是我……算了。”萨米亚收起了弓，捡起散乱一地的黑箭，转身走向旅馆的方向。“走吧，其他人也该起床了。今天还要……去哪来着？你好像还没跟我说。”雷欧妮连跑两步追上了萨米亚，但显得有些吞吞吐吐。
“那个………是菲尔帝亚。”
“……知道了。”
萨米亚沉默了一会才回答。雷欧妮知道她在想什么。燃烧的王都菲尔帝亚……在那一天发生的事还没有淡出二人的心灵。雷欧妮在那里杀死了锥里尔，那个坚信大司教的男孩。但萨米亚经历的事比她痛苦一万倍。她被迫杀死了卡多莉奴，她曾经能托付后背的搭档。雷欧妮当时就在站在萨米亚背后。原本萨米亚已经告诉雷欧妮，这是她和卡多莉奴个人间的问题，让雷欧妮不要插手。但是当雷欧妮看到雷霆接近萨米亚的咽难时，她还是没忍住，射出了橙羽短箭。可是，在橙箭射中卡多莉奴的肩膀之前，萨米亚的黑箭就已经贯穿了卡多莉奴的胸膛。雷欧妮没有听到卡多莉奴对萨来亚最后说出的话语，但她看到了卡多莉奴的表情。是笑着的。雷欧妮至今没有想明白为什么。
“那个……如果你不愿意的话，我们可以……”
“不用在意我……佣兵不需要自己的情感，你也清楚吧。”萨米亚没有敢看向留在原地的雷欧妮，独自走进了旅馆的大门。
二
佣兵团前往菲尔帝亚的有两个。一是因为那里确实有几个委托，二是因为……雷欧妮久违地收到了林哈尔特的来信，邀请她前去拜访现居菲尔帝亚的汉尼曼和林哈尔特，并称要“交给她一个重要的物品”。信中没有说那是什么，但她相信，如果不是十分重要的物品，林哈尔特是不会如此郑重地给她写信的。于是，佣兵团租了马车，从塔尔丁平原赶往旧王都菲尔帝亚。一路上，萨米亚都没有说一句话。这其实并不是什么奇怪的现象，她平常也是这样的沉默寡言。不过，萨米亚在平常哪怕不说话，也会默默观察周围的环境，但今天，她没有抬起过一次眼睛，只是默默盯着地板。马车在通往菲尔帝亚的道路上颠簸前行，车轮碾过碎石的声音在寂静的车厢内显得格外刺耳。雷欧妮几次想要开口打破这沉闷的气氛，但每次话到嘴边，又硬生生咽了回去。她知道，萨米亚此刻的心情远比表面看起来要复杂得多。她将目光从萨米亚身上移开，投向窗外的景色。
那是见过一次便终身无法忘记的景色。尽管现在已经不再……但是在两人的心中，它是始终在燃烧着的。火舌舔舐着视野所及的一切，无论是房屋，树木，还是居民，都无法幸免。然后，只要抬起头，就能看到一个巨大的银白身影吐出的吐息……
马车终于驶入了菲尔帝亚的城门。重建已经完成大半，不过在街道两旁，工人们还是在忙碌地搬运着石块和木材，试图将这座城市的伤痕一点点抹去。然而，有些伤痕，却是无论如何也无法修复的。
在心中的。
“萨米亚小姐？我们到了。”雷欧妮没等萨米亚回答，就跳下了马车。
“诶？啊，好。”萨米亚从记忆中苏醒，默默随着雷欧妮走下了马车。她抬起头，看到了一个和她想象中不太一样的建筑。
“那个……这里是……大学吗？这种地方难道需要佣兵吗？”
“不……这不是佣兵的委托。不过，我想萨米亚小姐应该也会很感兴趣的。”
正在这时，两人身旁的铃声突然响起。两人向教学楼的出口看去，只见一群大学生从其中蜂拥而出。紧随其后出来的便是……
“林哈尔特！还有汉尼曼老师！”雷欧妮招着手向他们跑去。
“唔……还是和以前一样吵吵闹闹呢。”林哈尔特笑着说。
“哈？你说谁吵吵闹闹呢？”
汉尼曼赶紧拉开了要吵起来的二人。
“好了好了，难得这样的重逢，就不要……啊，萨米亚小姐也来了啊。”
看着跃跃欲试的雷欧妮和一脸淡然的林哈尔特，萨米亚也不禁笑了。
“真是的……一点也没变啊，你们俩。还有汉尼曼老师……也和之前一样精神呢。”
汉尼曼微微领首：“哎呀……吾早就不担任教师的职务了，现在只是一名普通的研究员而已。要说教师的话……那边的林哈尔特同学才是。”
听到自己的名字，林哈尔特从和雷欧妮的纠缠中探出头来：“真是的……汉尼曼老师还不是一样。明明我早就不是学生了，还一直这么称呼我……”
“哈哈哈……抱歉抱歉。称呼一旦习惯了就很难改变呢。对了，你不是说要给他们那个东西吗？要不赶紧一点的话，下午的课就要开始了。”
“啊……是啊，差点忘了正事了。那么，我们走吧，雷欧妮，还有萨米亚小姐。”
“走？去哪？”雷欧妮问。
“带你们去看看我们的实验室。”
汉尼曼和林哈尔特的实验室并不在重建的菲尔帝亚大学的校园里，而是在更靠近原菲尔帝亚市中心的地方，好在相隔其实也不算太远，徒步前往即可。在路上，林哈尔特开始给雷欧妮介绍他们的研究。
“我想想……你应该大概知道我们现在在研究什么吧，雷欧妮？”
“似乎是什么‘纹章学’相关的东西？之前在加尔古·玛库我大概也有听你说过。”
“没错。确切的说，我们现在是在研发让没有纹章的人也能发挥纹章之力的‘纹章道具’。”
“哦？那岂不是说，平民也能拥有贵族的血统了吗？”
“正是如此。只要这个发明能够被广泛运用，芙朵拉的贵族格局就会被彻底改……啊，走这边。”
林哈尔特带雷欧妮拐入了一条小巷。雷欧妮抬起头，看到了很明显的在曾被毁坏旧有遗迹中加盖的痕迹。
“那……既然如此的话，为什么一定要在旧王国领地做研究呢？在受到贵族干涉更少，正在进行改革的帝国不是更好吗？”
“嗯，这就是我接下来要说的。因为你几乎没有纹章学方面的知识（“什么叫‘我几乎没有纹学方面的知识’？你几个意思？”），所以我就大概解释一下吧。纹章道具，简单来说，就是将纹章之力封印在一种特殊金属中制造而成的。为了达成这个目的，至少需要三个必需的准备。第一，就是想要复制的那种纹章的母本，而记录母本的工作早已被先前的纹章学者们完成了。第二，就是封印纹章之力术式的参考，就像英雄的遗产上面的纹章石一样。我们当然没法搞到英雄的遗产，不过好在，有一个替代品。这还多亏了你呢，雷欧妮。”
“多亏了我？我不记得我有……啊！难道是那个……”
“没错。印迪哈的圣弓，‘无尽之物’。如果不是你愿意借出，我们的研究恐一辈子也不会有进展吧。”林哈尔特无视了似乎有点害羞的雷欧妮，继续说了下去。“最后一项，就是产生大量纹章之力的方法。也就是……这里。我们到了。”
四人走出了小巷，面前就是“纯白无瑕者”当年留下的深坑。
“很壮观吧？无论是当年在这里战斗的时候，还是现在……通过研究纯白吐息残留的术式，吾和林哈尔特同学终于找到了在纹章道具内部产生纹章之力的方法，这也是为什么吾要来到菲尔帝亚大学。”汉尼曼接上了林哈尔特的话。“那间屋子，就是吾等的实验室了。”
雷欧妮担忧地看了萨米亚一眼，不过她除了右手向腰间颤抖了一下之外，并没有什么特别的反应。
“好啦，进来吧。”听到林哈尔特的邀请，雷欧妮赶紧拉着萨米亚进入了实验室。实验室内摆着一堆她从未见过的仪器。在实验室中间的桌子上，放着一张弓和一个盒子。
“那么，‘无尽之物’就就此物归原主啦。”林哈尔特拿起弓，递给雷欧妮。
“可……这……你们不是还需要用来做研究吗？而且，要不是你愿意告诉我那个地点，我也拿不到……”
“你还记得印……那个乌龟先生说的话吧？这是给予表现出配得上这把圣弓的实力你的奖励。而且明明是我擅自借走了它……至少也让我在物归原主之外作出一点表示吧。”
林哈尔特打开了那个盒子，盒子内排列着十个其貌不扬的小球，每个小球的上面都印着一个纹事。
“这是我和汉尼曼老师制造的第一代纹章道具的实验品……虽然比不上真正纹章的威力，但正因如此，没有丝毫变成魔兽的风险。这个给你。”
林哈尔特取出了其中印着印迪哈之纹章的道具。“拿着吧。与‘无尽之物’相匹配的纹章。”雷欧妮看向了汉尼曼。
“吾当然也同意了……就当成是吾等的一点心意吧。”
犹豫片刻后，雷欧妮伸手接过了圣弓和道具。
“谢谢。”
“没什么，略表谢意罢了。对了，萨米亚小姐，如果你愿意的话，也请来拿一个吧。我在大修道院时也受到过萨米亚小姐的不少照顾呢。”林哈尔特说。
萨米亚没有回话。雷欧妮注意到，她的眼神从一开始就没有离开其中的一个纹章上。
三
“所以……你挑了哪个纹章啊，萨米亚小姐？”虽然看到了上面的图案，但完全不知道那代表着什么纹章的雷欧妮问。
“……卡隆之纹章。”萨米亚的目光还是没有离开道具上纹章的图样。
“卡隆之纹章？那不是卡多……”话一出口，雷欧妮便知道不对。萨米亚深深叹了一口气。
“是啊……就是卡多莉奴她的纹章，明明都过去那么久了……”
此时的二人正坐在刚刚重建的一个小酒馆里，派出去接受任务的佣兵们陆陆续续赶到了集合地点。二人大致看了一下，都是些讨伐战乱时期产生的盗赋的普通任务，但报酬却给得意外阔绰。二人立马发现了不对：在这片曾被称为“骑士之国”的法嘉斯的土地上，产生的盗贼一定不可能是泛泛之辈。而且，过了这么久还没被剿灭……但二人丝毫不担心自己和自己手下的佣兵们的实力。对于雷欧妮来说，她更担心的是萨米亚现在的状态。
“那个……萨米亚小姐应该还记得这个吧。”萨米亚看向雷欧妮手中的旗帜，是她们佣兵团的旗帜，上面印着蜘蛛的图样。她转向雷欧妮，不知道她想说些什么。
“我之前恐惧蜘蛛的时候，萨米亚小姐教我主动去把它们画下来，直面内心的恐惧。现在……虽然我不知道萨米亚小姐在恐惧什么，但我想，道理是一样的吧。”
萨米亚盯着那幅旗帜，不禁哑然失笑。
“哈哈哈……亏我还教你怎么面对恐惧呢，结果我自己反而闹不清楚了……真是可笑……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雷欧妮感到萨米亚浑身绷紧的肌肉突然放松了，也暗自松了一口气。没想到我简单的一句话对萨米亚小姐影响居然这么大……雷欧妮想。人在陷入困境的时候就是这个容易被困在自责的循环中出不来啊。我当初至少还有“为师父复仇”这个执念支撑着我，但萨米亚小姐她……我也应该以我的方式帮她走出来啊。
正在这时，侦查兵过来报告，在城外约十里的地方发现了与任务描述吻合的一个盗赋团。
“走吧。”萨米亚站起身。“先去杀了那些混蛋，然后……我会以我的方式为你画出来的。”
“嗯……嗯！”雷欧妮抓起无尽之物，追了上去，绽放出了与萨米亚一样的笑容。
四
在看到盗贼团之前，两人就听到了激烈的交战声，他们很快就发现了声音的来源：一个剑客被整个盗赋团团团包围，尽管剑客勇猛万分，已经有数名敌人倒在他的脚边，但毕竟寡不敌众，已经浑身带伤。萨米亚觉得，那名剑客，好像有些眼熟……？
“菲力克斯！”雷欧妮率先认出了他。她一马当先，冲进了包围圈，萨米亚策马紧随其后。
“雷……雷欧妮？你怎么会在这？”惊讶的菲力克斯没有停下手上的动作，他右手仗剑直刺，正穿过面前敌人的胸膛，然后左手挥盾，击倒了背后试图偷袭的一个暗杀者。雷欧妮也以无尽之物张弓相助。
“现在先别管这个！把这些盗贼搞定再说！”雷欧妮大喊。佣兵团也已经张开了阵型，反包围了盗贼们。不一会，盗贼团几乎全灭，只有少数几个仗着马快，逃了出去。
“这些人……不是普通的盗贼啊。”取胜的雷欧妮脸色凝重。尽管陷入包围，阵法却未见混乱……甚至在逃跑时也有章法，并非落荒而逃……
“骑士。”菲力克斯擦去摩拉鲁达之剑的血迹，插进剑鞘，然后将埃癸斯之盾放回背上。
“诶？什么？”
“这附近的盗贼团，几乎全都是之前法嘉斯的流亡骑士率领的。刚才取胜只是侥幸，你们要是还想活着的话，最好赶紧离开这里吧。”
说完，菲力克斯头也不回，转身离去。“等等！先别走！你身上还有……”雷欧妮话音未落，还没走出几步的菲力克斯脚下一顿，摔倒在地。萨米亚注意到他的大腿被割开了很长的一道口子。
“切，我可没有请你……”
“好啦好啦，这种时候就别说这种话啦！大家都是一起战斗的伙伴不是吗？”雷欧妮已经拿出了伤药，开始为他处理伤口。萨米亚选择不再去听他们俩的对话，而是去和佣兵团的成员一起打扫战场，但是她的心思却丝毫没有离开刚才菲力克斯战斗的身影上。明明手持盾牌，却没有对身体做任何防御。就像是，就像是……为了主动死在敌人手下而战斗一样。
然后，萨米亚突然想起了自己在哪里见过这个架式。六年前，在阿里安罗德，当他与自己的父亲兵刃相见时……但是罗德利古还是死全了菲力克斯的剑下。他在这之后，都是抱着求死的决心战斗的啊……萨米亚如此想着。
雷欧妮已经给菲力克斯包扎完毕，后者看向伤口简朴而又干练的绷带，似乎有点惊讶，但最终没有做出什么评价。“哼……我就姑且向你道谢吧。有缘再会……无所谓了。”
菲力克斯站起身来，一瘸一拐地向背对菲尔帝亚的方向走去。
“稍微……有点担心他。”雷欧妮对身后的萨米亚说。“他那个样子，就好像……”
她突然听到菲力克斯又转过了身来。
“……别死了啊。”
他淡淡地抛出最后一句话。
“嗯！你也一样！要保重啊！”
五
“呼……真是漫长的一天啊。感觉发生了好多事……萨米亚小姐也这么觉得吧？”
“嗯……嗯。”萨米亚随口应道。
将盗贼团的旗帜送回委托人处后，她们领到了一笔不菲的报酬，于是今天又可以住旅店了。此时，萨米亚正在雷欧妮房间的桌前保养弓箭，而雷欧妮正趴在她的床上调试着无尽之物。雷欧妮似乎思考了一会，然后从床上爬起来，走到萨米亚身边坐下。
“那个……萨米亚小姐。我觉得你今天好像有点……”雷欧妮犹豫着说。萨米亚愣了一下，然后微微一笑，放下了手中的工作。
“是啊，如果说只是‘我’的话……”
“什么？”
“我不是和你说了吗……要试着画一画我的恐惧。你愿意听吗？”
“当然了！萨米亚小姐！”萨米亚从衣袋中取出纹章道具，放在桌上。雷欧妮不知道她要说些什么，露出了好奇的眼神。
“在你认识我之前的之前，我……曾经有过另一个搭档，与我一样，也是鞑古扎人。”
“诶……从来没听萨米亚小姐说过呢？那个人现在在什么地方啊？”
萨米亚深深吸了一口气。
“死了。就在我的面前。”
“啊，那个……抱歉。我……”
“没事。自那之后我就下定决心，不要在任务中注入任何多余的感情。”萨米亚注视着雷欧妮的发梢。“直到……那个人的出现。”
“萨米亚小姐是指……”
“卡多莉奴，当然了。不过，我当初最多只是以为我将她当成重要的搭档而已……但是我错了。直到那次战役后，我才真正发现。”
雷欧妮注意到萨米亚的脸颊似乎有点微微发红。
“我，爱着她，爱着卡多莉奴。是完完全全的，恋人之间的爱意。”
“！”
“但是，多么讽刺啊……在亲手杀死她之后，我才能真正理解我心中的感情。现在……我只能对着这个道具空自嗟叹了。”
“萨米亚小姐……”
“那个伏拉鲁达力乌斯家的孩子……只要看他的剑和眼神就明白了。他从没有一刻离开过那个‘白银的少女’。那么我也何尝不是一样呢？每晚被困在过去的梦境中的，正是我啊。卡多莉奴对我说的最后一句话，我现在还记得清清楚楚。”
“那时的……”
“‘忘了我吧。然后，活下去。’她是这么告诉我的。直到生命的最后一刻，她都没有怨恨我，但是要我忘了她，我……我……我真的搞不明白了。”萨米亚看向雷欧妮，发现她的眼眶已经湿润了。
“萨米亚小姐……你为什么不早点告诉我呢？你明明不应该一个人背负这一切的……明明我也……”
萨米亚轻轻擦去少女眼角的泪水，将她揽入自己怀中。
“我都知道的，你一直在以自己的方式照顾我……卡多莉奴是我杀的，与你无关，这点永远不会改变。”
“我……”
“自那之后，我的时间，便几乎不再流动了。但至少还有你……能让我感觉到，我还活着。所以……真的很谢谢你，雷欧妮。”
“我……我也很感谢萨米亚小姐！能够接受这样的我，还一直那样地帮助我训练……虽然我不敢说我能比得上卡多莉奴小姐，但我也会努力支持萨米亚小姐的！”
萨米亚假装没有注意到雷欧妮的言外之意，微微一笑。
“你之前一直是这么说的吧：‘即使没有纹章和显赫的家世，我也要成为最强的佣兵！’我相信，现在的你，已经做到了。所以，也答应我……活下去吧。”
“萨，萨米亚小姐……嗯！萨米亚小姐也要一起啊！”
“嗯……我答应你。”
萨米亚以极快的速度在雷欧妮的额头亲了一口，然后飘然而去。
“时间也不早了，赶快睡觉吧。”萨米亚的声音从门外消失。
雷欧妮，捂着额头，满脸通红。她看到了还放在桌上的弓和卡隆之纹章的道具，本想提醒她忘了东西，但雷欧妮立刻发现，萨米亚取走了无尽之物和印迪哈之纹章的道具。雷欧妮立即明白自己该怎么做了。直到她躺回床上进入梦乡，她的脸上幸福的笑容还依然没有散去。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