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事实上我在变成狗的过程中遇到了一些困难。一部分的困难来自于我不太会变,另一部分来自于我迟迟无法决定变成哪个品种。我旁敲侧击地问过莲莲:如果说要养狗,你想养什么样的?莲莲认真想了好久,在之后的几天零敲碎打,一次只告诉我一个愿望:毛最好不要太长,也不能太短;体型大的抱着舒服,但别太大,像之前参加综艺被拖着跑的阿拉斯加,否则牵不住还容易把沙发跳塌;胃口不宜太好,但吃得稍稍多些还是养得起;耳朵,哎你知道吗,有些小狗会被故意改造成竖耳,特别可怜,不过你觉不觉得垂耳狗像兔子?
“啊,兔子,”我有点茫然地眨眨眼睛,“兔子有这么简单吗……不是,你就说有没有什么很想养的品种嘛。”
“干嘛,你要送我狗?”
“嗯也不是,但也可以说是,差不多,差不多。”
“真养的话还是看缘分吧,可能你看到它就会觉得——”莲莲顿了顿,转头看看我,“你别突然买狗回来,我家的四只猫胆子小,会害怕的。”
所以说,我想,都不知道他喜欢哪种狗,假如我刚好变成了他不喜欢的狗呢?也许应该问他讨厌什么狗?可是喜欢狗的人会有讨厌的狗吗,难道我自己有什么绝对讨厌的狗吗?这样想了一周还多,终于莲莲问我:你最近怎么胃口不太好,是不是因为天热了?
“啊,不是啊,就,你不是说胃口不宜太好。”我往后靠在椅背上,自暴自弃地拍了拍脸,“是这样的,我打算变成狗,但是不知道变成什么样的比较好,就有点烦。”
“原来是这样,”莲莲点点头,“那你为什么要变成狗呢?”
我想到这件事没有别的方式可表述,只能够说:我现在是作为人类和你在一起,我想体会一下作为其他动物和你住在一起的感觉,我想你把绳子拴在我的脖子上,早上带我去公园,在海边遛我,浪打过来拍在我身上,我就紧紧地贴住你的腿。可我怕我变成的那种狗你不喜欢。其实,莲莲说,其实,我不太关心。那你想怎么办?我在这时想到他的答案,就是说我应当每次只变出小剂量的狗,例如长出一对狗耳朵并保持一周,下一周再多长出一条狗尾巴。这样一来,哪怕莲莲不话应我作为狗的某个部分,我也可以再行修正调配,直到整只狗稳定地呈现出来。这样宣布完以后我沉默了很久。我感到自己说的话悬在我们中间,直到莲莲说:好啊。好啊,我也想体会一下那种感觉。我隔着餐桌看他却不走过去,因为缓慢沉入狗的身躯就是缓慢地停止说话,我想或许该在这时把一切都说尽,或许该从此刻开始进入角色,取出针线胶布编织我自己的口笼。我想要问:你真的想知道一点一滴吞服、相信稳定剂量、用每个动作掩藏它像忘记一个秘密,又真的想复习一点一滴戒断吗?我回忆起他说过他拥抱过的小狗,热烘烘的毛茸茸的短暂触感。莲莲走过来,拉开他身旁的椅子坐下,“狗哪会是你这么大的体形,那得是狗精了。”他笑出声,“你是不是狗精?”
“我不是狗精,我只是会变狗。”
你可以说狗隐藏在人类之中,毕竟人类能够像狗一样做爱,而狗却很难像人类一样拥抱和接吻——倒不是说后者有多么好。然而这一次我感觉到熟悉的细密的炎热,或许是我的臆想,又从我的脑海中投射到他的身上,使他的皮肤也有那种热,好像我是我,也是我自己声称将会变成的狗,好像变成狗只是为了把孤单的一层皮肤变成抚摸着对方的无数茸毛,令拥抱始终有窒息的危险。让我像某种狗一样,我仿佛祈祷般想,尽管我们现在就赤裸着。去吻,吻,忘记,去忘记。好乖好乖的小狗,莲莲双腿环住我的腰,来回抚摸我的下巴,磨蹭着鼻尖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