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
（下）
仙道醒来的时候，天光已经大亮。
他的怀抱里空空如也，昨夜那带给他无限爱意的温暖，消失不见了。
仙道疑惑地从床单下坐起，打量着周围。
是看起来有几分熟悉但是又陌生的房间，三井的公寓卧室。他每次来三井家，都是鼻观口口观心，连多看一眼都不敢造次。不过他们这座公寓大楼，差不多规格的房间也都是差不多大小。三井这间卧室也和他自己的差不多，而且整洁干净，空气里是好闻的熏香气味，床单清爽舒适。然而房间里只有他一个人。
他的衣服，被好好地叠起，放在床头柜上。
仙道满心疑惑，抓起衣服穿上，匆匆打开房门：“咪酱？”
三井正襟危坐在沙发上看报纸，听见仙道的声音，他神情镇定自若地对仙道打招呼：“你早，仙道。”
仙道看着衣冠楚楚的三井，一脸愕然地开口：“咪酱……这是……怎么回事？”
三井大手一挥：“昨天你喝多了，我没找到你的公寓钥匙，所以暂时收留你在我家睡了一晚，你可要好好感谢我。”
“喝、喝多了？”仙道不敢置信地问，“我、我一个人？”
“当然不是，”三井理所当然地说，“深津、河田都喝多了，我把你们几个醉鬼一个一个送回家，费了好大力气。”
他站起身，把报纸卷成一个纸筒，似笑非笑地点了点仙道的肩膀：“现在酒醒了吧？好了赶紧回自己家里去洗个澡吧，你一身的酒气，熏死我了，我不得不把家里所有的香薰都点起来。我的浴室恕不外借，抱歉。”
仙道瞪大眼睛看着三井：“……可是……可是昨晚我睡在床上？一个人？咪酱你睡在什么地方？”
三井好笑似的看着他：“我睡沙发。”他指指沙发上凌乱推成一团的毯子和靠枕，“你醉得太厉害，让你睡沙发只怕要摔到地上。万一摔坏了我们青山未来的队长，我可负不起责任。”
仙道呆怔了一会儿，喃喃道：“负……负责……怎么会……难道……是梦？”
三井不客气地摆摆手：“酒醉的人确实很容易做梦。不过呢，醒来就什么都不记得了。”
仙道感觉自己的脑子打结，似乎有哪里不对，但是面对一脸正经的三井，他又不知道从何说起：“不，我记得……我记得有蜂蜜的味道……”
三井镇定地挑了挑眉：“哦，我家的香薰就是柠檬蜂蜜味儿的，在三越百货买的。你想要的话下次可以送你。”
仙道张了张嘴，却什么都没说出来，他难得焦急地挠了挠头：“……可是……可是……咪酱，你都忘了吗？”
“忘了什么？”三井微微簇起眉头，“哦，你是说你宣布有结婚对象的事吗？”
“那个……其实……咪酱你……”
三井没有让他继续说完，而是打开了大门，示意他赶紧走人，“好啦，你放心，你是全队第一个有结婚对象的，你赢了所有人啦！你才是全队当之无愧的MVP！”
仙道急得话都说不利索了：“不……不是……咪酱你听我说……”
三井一把将仙道推出门，抢过话头：“你放心，结婚的时候，我一定会亲自到场送你一份大礼的！”
仙道张口结舌：“我不是这个意思……咪酱……”
三井砰地关上了房门，出乎意外的失礼，门板几乎打在仙道的鼻子上。
仙道悻悻然地摸着鼻子：“咪酱，你听我把话说完……”
房间里的三井紧走几步，却还是没能走到床边就双腿一软，跪坐在了地板上。
仅仅是刚才那几分钟面对仙道，汗水就浸湿了衬衫，三井紧紧抓住胸口，酸涩的苦痛让他几乎他失去所有的力气。
幸亏仙道睡得熟，才让三井有机会掩盖所有痕迹：香薰可以遮住所有信息素的气味；超量的三针Alpha抑制剂足以彻底压制仙道被诱导出的任何易感期症状；至于三井自己，一场热水淋浴和Omega抑制剂可以掩饰全部。
昨晚所发生的都是一场梦，三井告诉自己。
仙道永远不会知道真相，自己则会将这个秘密带到坟墓。
他们会各自结婚，各自有自己的生活。
只希望，他们还能继续是彼此的朋友，君子之交淡如水的朋友。
三十年后的OB会，他们还能这样轻松自如地相处吗？
“阿彰……”
三井用颤抖的手臂抱住自己，在地板上缩成一团。
令人心疼的微弱呜咽，在房间里轻轻荡漾。
***********
任何没有亲自参与筹备的婚礼，新郎都只是一件婚礼上的装饰品。
三井决心把当好装饰品作为自己婚礼上的唯一信条。
所以当三井的妈妈打电话来询问他是否要发送请客名单的时候，他摇了摇头：“算了，我也最多请我的同学和球队队友，日期这么紧迫，就不要大张旗鼓了。就按照人前式举办如何？”
“阿寿，你还好吗？”妈妈似乎感觉到了什么，担心地问，“你如果不愿意，我们可以想别的办法……”
“没有。”三井赶紧解释，“我想只邀请家里的亲戚就够了。毕竟只是人前式，婚礼只是我和他，还有两个家庭的事，如果可以的话，对方是否也愿意这样做？”
三井妈妈沉默片刻，叹了一口气：“他们家的那个孩子，听说也是这么说的。但是他说，希望按照神前仪式举办。”
“那也可以。”三井没有反对选择何种仪式，而是笑着安慰妈妈，“神前仪式更无需邀请太多朋友吧？当然，如果他们家愿意邀请很多朋友，我也没有任何意见。”
没有任何意见，这也是三井唯一能够任性的地方了。
“……哦，对了，神前仪式需要准备很多礼仪所需的东西吧？就麻烦妈妈替我操心了。让我想想最重要的是……也许是……纹付羽织袴？啊，”他笑着打趣，“我有机会穿爸爸保留了三十多年的那件吗？我会像爸爸一样好好保存起来，三十年后，留给我的孩子……”
三井停住了话头，手指握紧了电话。
三井打了个颤栗，他终于意识到，也许，结婚并不只是两个陌生人一起举办一场神前宣誓的仪式那么简单。
即使是和陌生人结婚，他们也会成为真正的夫妇，不管是Alpha和Omega，还是Beta和Beta，他们都会一起做爱，一起生活，甚至共同生育几个孩子。
三井感觉到自己的身体深处似乎有什么东西在流淌，曾经被仙道紧紧拥抱、亲吻、顶撞、灌满的感觉清晰到无法遗忘，那种身心交融的甜蜜滋味，远远超出Alpha和Omega的信息素引诱的后果。
在那般意乱情迷的瞬间，Omega的身体都已经彻底臣服，可以任由Alpha为所欲为的情况下，在最后的关头，仙道，也并没有忘情到永久标记他。
三井不知道，自己是幸运，还是不幸运。也许只是因为，仙道还有即将结婚的未婚妻？
三井心头一酸，胃里翻江倒海。
——那本来就是我偷来的一夜。三井勉强抑制住自己的不适感，安慰着自己。
“一切都会过去的。”三井握紧了拳头。
不要为已经失败的比赛而忧伤，也无需为已经发生的事情而哭泣，痛苦只要深埋到心底，就一定可以与自己和解。
就如同，只要几天没见到仙道，他就好像已经想不起来仙道的模样了。
仙道几次给他打来电话，发来line信息，但是三井一律已读不回，甚至直接拉黑了仙道。
他已经放纵过自己一次，绝对不会再纵容自己第二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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虽然是Omega，但是因为是男性，所以在婚礼的当天，三井穿上了父亲送给自己的纹付羽织袴，领口、袖口和背后，都用精美的暗纹刺绣满了家族的徽记。
三井从未想过自己背负的姓氏有多么沉重，然而当他进入神社的瞬间，便感受到了婚礼的庄严肃穆。这种气氛压得他几乎喘不过气来。他紧握着拳头绷直身体，头也不抬，像一个木偶一样，机械却毫无瑕疵地跟随在神官身后，完成着各种仪式。
至于站在他身边的人是谁，三井漠不关心。他甚至没有抬起眼睛去看对方的脸的欲望，目光所及只有对方脚上的洁白袜子。而他即使低着头，也感觉得到对方一直投在自己身上的热切目光。但因为是庄严的神前仪式，新郎双方都不能随便说话或者动作，这正好让三井松了一口气。
神官开始诵读祈祷的祝词，三井低着头盯着地面，想着心事。
自己的婚礼没有通知任何同学或者队友，等到他公开结婚消息的时候会不会吓所有人一大跳？仙道会吃惊吗？他会祝福自己吗？仙道会什么时候举办婚礼？自己会在将来收到仙道的婚礼邀请函吗？
他突然感到很庆幸，甚至微笑了起来。
——自己的婚礼这么急迫，肯定比仙道的早。那么，等到仙道举行婚礼的时候，自己就可以绝不后悔地去观礼了，不是吗？
——他真的很开心……
“请两位新人进行三献礼。” 神官的声音打断了三井的胡思乱想。
三井用颤抖的手拿起酒杯，神官用金酒壶慢慢注入清澈的酒水，三井举起杯子一饮而尽。
另一位新郎目光灼灼地注视着他，然而三井垂下眼帘，故意避开和对方直视。
第一杯、第二杯、第三杯……
杯子越来越大，但是三井每次都毫不犹豫地快速饮完。
即使神前酒非常清淡，可是接连几杯下肚，三井也感觉到了微醺之意。
这正好，三井想，也许把自己灌醉，能让后面的仪式简单点……
三三九度，最后一次，神官向最大的杯子礼注满了酒液，三井正要端起来，手腕却被一只大手扶住了。
“酒太多了，还是让我来吧。”
这个声音太过熟悉，三井呆住了。过了好一会儿，他缓缓转过头，另一位新郎的面孔终于落入三井的眼帘。
浓黑的眉毛，含笑的眼睛，挺直的鼻梁，微微上翘的唇角，黑色的羽织穿在高大的身躯上，显得俊美而庄重。
三井定了定心神，对自己苦笑：此时此刻，站在自己身边的人，不应该是他的婚约对象才对吗？那怎么会是仙道，仙道怎么会出现在自己身边？
他恍然大悟：自己一定是喝醉了，不然怎么会在婚礼上看到仙道的脸？
——也好，如果酒醉能让自己把任何人幻视成仙道的话，那么这道交杯酒的用处还真是很大呢！
既然对方主动愿意替自己喝酒，三井也没有推辞的道理，他感觉有什么东西在眼眶里打转，于是赶紧扯开一个制式化的标准笑容，不让泪珠滚落，他举起酒杯，让对方就着自己的手，喝完了最后的一大杯酒。
三井将酒杯交给神官，手就被对方握住了，对方微笑着看着他：“咪酱，和我一起读誓词好不好？”
“好。”三井轻声答应，只怕再多说一个字，对仙道的思念就会让自己当场哭出声来。
——看，只要把自己灌醉一点，把婚礼对象幻视成仙道，接下来的仪式就会有趣多了。
三井一边在心底里窃笑，一边打开了誓词书。
“噗”，三井忍不住笑出了眼泪，引来神官诧异的注目。
誓词书上写着两个人的名字。
仙道彰
三井寿
“原来你也叫仙道彰。”三井情不自禁地将心里话说出了口，“长得像，个子也像，名字也像。哈哈哈。”
仙道充满爱怜地看着三井，三井的眼睛里水光盈盈，像是噙满委屈的泪水，又像是醉后微醺，毫无自觉的眼神，一如以往地天真烂漫。
仙道在内心苦笑，三井永远不知道，自己有多么迷恋他。三井就像是上好的美酒，初尝只觉得甜美，深入了解后才越能体味到回甘的醇香。三井的性格开朗，朋友众多，无论是在学校里，还是在球队里，三井都对他颇多照顾，这让仙道的情意更加难以诉之于口。三井每一次无意识的碰触都能勾起仙道内心疯狂的欲火。在每一个独自度过的夜晚，三井都是他的欲望对象；然而在每一个公开的白天，三井每次接近他，仙道都要用尽全身的力气，艰难地绷紧自己的身体，克制着自己无数个想要拥抱他、亲吻他、蹂躏他的下流欲望。
认识三井越久，对三井的迷恋越深，仙道越怯于表白。三井的友谊对他来说太过重要，他不想承担百分之一失去的危险。如果有万分之一的可能被拒绝，那么还不如小心地维持现状，停留在最好的朋友这条分界线上。
利用家族的势力要求联姻并不是一个好办法，但是当仙道发现有这样的机会，便毫不犹豫地主动提出了。就仙道所知，三井似乎没有交往过什么人。那么如果三井拒绝了这门婚事，自己也可以把责任推卸到家族身上，装出无辜的样子，恳求三井继续把自己当作朋友。他相信以三井的性格，即使拒绝联姻，也不会和无辜的自己断交，说不定还会反过来尴尬笨拙地安慰自己。
意料之外的是，三井接受了联姻的请求，这让仙道简直欣喜若狂。然而三井的表现让他摸不着头脑，但是想到两人马上就可以结婚，仙道也就按纳下了自己的疑问，一心一意地欢喜等待二人的婚礼。
可是直至此刻，仙道才终于想通怎么回事，他实在忍不住，在读完誓词书之后，举手示意神官暂停仪式。
神官诧异地看着这对新人，仙道转过身来，又好气又好笑地看着死死咬着嘴唇，强忍着哭意的三井，叹息一声，捧起三井的脸：“咪酱，我就是仙道彰，就是你联姻的对象，你的合法丈夫。”
三井强撑着苦笑回答：“我没醉，我知道你叫仙道彰。”
仙道握着三井的手抚上自己的脸：“如假包换。”
手心里是温暖的触感，三井不敢置信地凝视着仙道的眼睛，好一会儿才愕然地看着仙道：“你……你真的是仙道彰？”
仙道耐着性子，拿起誓词书指给三井看自己的名字：“这世界上还有第二个会叫你咪酱的仙道彰吗？我知道你的信息素味道是蜂蜜气味的，几天前，我们刚刚共渡过完美一夜。你该不会又想否认吧？”
三井的身体颤抖，声音也结巴了：“你……你没喝醉？你都知道？你都记得？”
“那点酒怎么可能灌醉我！”仙道哭笑不得：“咪酱，你是不是真的以为我喝醉了？你是不是真的以为我醉到连那天晚上我们做了什么都不知道？你是不是真的以为第二天起床后装得若无其事就可以骗得过我？”
三井咽了一口唾沫：“不可能……”
仙道咬牙切齿：“咪酱，你好好想想，那天晚上如果不是你哭着说不要，我怎么会强忍着欲望，没有永久标记你？如果我真的喝醉了，怎么还会听你的话？！”
神官脸上一阵青一阵白，只能伸手捂住了自己的耳朵。
三井如梦初醒：“你是说……可是……可是我不知道联姻对象是你……”
仙道一副“我就知道”的表情，恶狠狠的目光简直像是要把三井拆解入腹：“那你还会答应联姻？还故意想把我灌醉带回家过夜？还故意引诱我发情和你做爱？”
三井心虚地顾左右而言他：“男人结婚前总是想要做一件自己没来及尝试的事吧……”
“如果联姻对象不是我……”仙道一想到这里，简直气得脸色铁青，生平第一次对着三井低声怒吼：“咪酱也会毫不在乎地答应结婚吗？咪酱也会故意想要灌醉我、不顾死活地给我注射莫名其妙的药物？”仙道越说声音越响：“你想要引诱我发情只需要脱掉衣服就够了，根本不需要任何其他！结果你最后又装作什么都没有发生过一样，把我像用过的安全套一样抛弃掉！而且……而且你还拉黑我的电话号码！”
仙道越说越露骨，越说越气愤，越说声音越大，眼看捂住耳朵的神官的眼珠子都要掉出眼眶，窘迫之极的三井急中生智，一把抱住仙道的脖子，狡猾地吻住仙道的嘴唇，成功地把仙道的满腹怒气消解于无形。
——我爱你，我只爱过你，我所做的一切都是因为我爱你。
好一会儿，仙道终于回应地抱住了三井的腰，满腔的怒气被恋人讨好的、火辣的热吻消弭了。
看在神明的份儿上，仙道彰除了原谅三井寿的一切之外还能做什么呢，毕竟他已经是他的合法丈夫了！
足足过了半晌，看着两个吻得难解难分的新人，神官终于忍不住开口：“两位，什么时候我们可以把仪式进行完成？”
END