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我叫具散影。
我一向不擅长开头,所以请你忍耐。当然中间和结尾也不会如人意。我习惯想到哪写到哪,多少跳跃得招人讨厌。但是阅读者,我记录只是为了记录。并不需要讨好。如果你能耐着性子一口气全部读完那么我觉得你大概率也不太正常,或许你也沉迷做梦式的生活。总而言之,我马上就要死了。用死这个字可能对你们来说比较好理解,事实上我只是要和香伊交换一下域界,所有恩怨难泯的魂灵都会被流放的那个地方,我将去往。我们并不希望得以超脱,我们要带着仇恨存在。
顺嘴提一句,关于李香伊。香伊是我出生时就附在我身上的太子鬼,在我父亲死后她鬼力大增以至于可以冒昧地任意干扰我的生活。关于她和我们家族世代的仇怨这里我不会多提,香伊可以算是我熟悉的朋友,合作关系。她对我有种幼稚的迷恋,更多时间她想完全占有我的身体。
当我催着脑力记下这些时我的时间已经不算充裕,但我需要记录下我和具瑞怜的故事,和香伊关系不大。这是一桩爱情惨案。可能任谁看了都会这么说。但故事总是见仁见智不是吗。
我和具瑞怜很早就认识。她妈妈在我楼下的街巷里卖鱼。具瑞怜自小要强,我第一次见到能够在嘈杂的鱼市里心无旁骛写作业的人。她有种固执的强韧,虽然从我的价值体系来说并不推崇,但我不得不承认这很厉害。
我比她小两岁,但已经在市巷和学校混成了小霸王。因为有香伊,我能看到更多的东西,听力也比常人灵敏许多,玩任何什么游戏都能毫无疑问地取胜,打架也如有神力。他们说我是不祥的孩子,有鬼气。我无所谓他们的观点,背地明面上指指戳戳。只有可悲的人才一天到晚对别人的人生评头论足。
具瑞怜妈妈负担不起课后补习的费用,当然以具瑞怜的实力也不需要再多费功夫。所以我每次晚间逃课出来都能看见鱼铺里具瑞怜在挑灯自习:
虽然年龄尚小但你也能看出她的不同。当所有孩子都发育地畏葸干巴宛如一块被遗忘的酸酪块时,她已经出落得端然大方颇具姿色了。
“鱼贩摊里飞出的金凤凰。”后来报纸上这么写她。具瑞怜矛盾的气质混乱而强烈,太过于正经以至于微微发邪。像凌晨骑着自行车突然撞见拐角大树花开满枝,寒光破空。幽烈如精魂一样的香气——流溢——一下从四面八方攫住你——具瑞怜给我的第一感觉就是这样。宛如宿命,宛如世仇。
人们都说这孩子日后会大有作为。
我妈也这么说。看看别人具瑞怜,你就不能让我少操点心吗。虽然她嘴上是这么唠叨的,但无需挂耳。她是个精神病。有医院开具证明的。精神病。只要照顾好她的吃穿她对我并没有其他什么实质性的要求,成龙成凤啊什么乱七八糟。逃课也是被默许的发生。自从我那个没什么印象的老爹和她离婚去世之后,她只需要我活着就够了。
我从小是个性欲旺盛的孩子。性欲和我的创作欲望总是挂钩。我常常一边搜索着拥有美丽胸型的女人照片一边幻想着具瑞怜的脸自渎。然后洋洋洒洒地写下几千字梦呓式的东西。观察具瑞怜是我童年生活最有趣的事情,我每天蹲坐阳台仿佛一只夜鸮,俯瞰着鱼市的百态,具瑞怜是唯一洁净又美丽的存在。虽然她的父亲也形同已死,但她妈妈如此善解人意。具瑞怜的生活看起来稳定又可控,而我的母亲依然在鼾声如雷地昏睡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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学校里的东西对我来说太过死板又愚蠢。那些口号式的和一些意识形态钢铁铮铮的粗陋宛如烂尾楼。历史与政治不过是一坨睾酮激素超标无处释放的男人们在给自己找事做。每天看着这些西装革履人模狗样的野猪鬣犬们喋喋不休谈玄论道的样子真是叫人发笑。
初三那年我举报班主任收钱收酒被校长背刺,一切在被拎到办公室被那个黑猪精扇了狠狠一巴掌后被我彻底按下了终结键。我带着那个屈辱的掌印和所有的失望离开了。
香伊和我两个人的力量也没干过那只肥硕的猪精。男性就这样凶蛮又恶臭地霸占着历史与未来的主导权,但却又轻易地被我用构陷的性侵流言粉碎了他的婚姻与家庭。那时候我真正学会了如何聪明的复仇。
后来我辍学出国兜兜转转后又回国,父亲留下的遗产足够我和母亲随意地生活一辈子。但我还是不愿意回家,那个成天神神叨叨什么都予以否定的母亲。我熟练地选择逃避,一次性打几份工,边缘又忙碌的生活使我精神平稳,仿若一种心安。
偶尔我会想起具瑞怜,在腥臊气的鱼市里那瞬凌冽的白光。其实那时我一句话也没和她说过,我只是每天习惯性蹲在二楼阳台阴恻恻地盯着她。从黄昏到猎户座出现天际。我能在夜市的嘈杂里辨别出她和她妈说话的声音,盛气凌人的,自命不凡的,傲慢又张扬。越努力越幸运。她是会相信这种鬼话的人。但我挺喜欢具瑞怜身上这个调调,因为她是具瑞怜。她的脸,气质。手段中和了阴毒,美丽弥补了愚蠢。她一看就欲望强烈。和我一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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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们长大后第一次相遇那天首尔在下雪。
我去给她家派送咖啡。当然事先我并不知道是她家。只是敲门后过了好一会她才面红地跑来开门时,我一下认出她:这张混合着我童年记忆中被单与日记本气息的脸,怎么可能忘的掉。她长得已经比我高了,五官也更贴合头骨,眼神依然带着一种正统意味的坚定,让我这个流浪汉心旌摇曳。她看见我愣了一下,似乎觉得我有点面熟,“具散影?”我没料到她知道我的名字。“真的是你?”
我敏锐地在她眼里捕捉到一丝惊喜。
“快进来坐,天这么冷怎么还是不穿袜子。”具瑞怜开了门请我进去,“小时候我就记得你内衣也不穿,威风飒飒的。”
说实话我从没料想过她对我的印象也会如此具体。我想我们是缘分天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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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毫不关心政治。所以当时关于她的丈夫我只知道是个有钱有权的中年男性,像市面上大半的窝囊废一样面临着秃顶的危机。他可笑地出现在一进大门客厅里挂着的巨幅婚纱照上。谁看了都知道她并不爱他。
相认的第一晚我们就发生了关系。
那次我敲门时她正一个人在房里用小玩具玩得起兴,乐善好施的我顺理成章地就登堂入室帮助这位欲求不满的老熟人连着高潮了八次。这是一场迟到了二十年的性爱,我们从灵到肉如此默契,久旱逢甘霖。
她比我印象里要更丰腴一点,小腹与胸前柔软仿佛温暖的雪丘隆起。做的时候她会胡乱揉抓着我埋在她大腿间的头,一边叫着我的名字,“散影,散影~~,散影!”然后喷得我满嘴透潮。
我喜欢品尝她。从上到下。从头发到嘴唇,锁骨,右胸乳尖的小痣,肩胛骨上淡黑色胎记,私密处海藻郁郁咸咸的味道。具瑞怜的嘴亲起来很软。是那种一碰就让人心里噗噗噗噗想开花的奇妙感觉。从小我就是个自大的混蛋。傲慢地评价,草率地生活。而具瑞怜如此认真又具体,我感觉我体内永远腾空的那一部分终于在她的抚摸下安定下来。
香伊骂我们是色鬼转世,下流无比。那又如何。香伊再怎么说也还不过小孩子心智。这是成年人的乐趣。是我和具瑞怜的淫靡的隐秘。
对不起我一回味起来就没完没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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接下来我要说回她的残忍。
她对权力有着惊人的着迷。从小就可见一斑。班长,社团主席,学生会会长。后来又做了新闻主播。
所以我扮演她的旧友和她谈了三年之后突然被她扫地出门并不是没有先兆。只是我的确不敢相信她为了攀牢总理的位置会不惜牺牲我。
在她那个前夫被她利用完后扔进监狱的时候我就该有所警觉。
在她说是为了我而离婚却美滋滋从政党发言人一举跃升到帝国第一位女总理的时候就该心存疑虑。
帝国总理具瑞怜,鱼贩女儿具瑞怜,正襟危坐具瑞怜,双颊羞红具瑞怜,她的嘴里到底哪句是真哪句是假。一向自诩聪明的我在被抛弃的那一刻完全像个傻子。
人不该总觉得自己是不一样的,我想她的野心已经蓬勃滋蔓到容不下其他活物的地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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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关这位贫寒出身生平励志的女总理夜夜幽会同性友人这番一时间甚嚣尘上的报道终于因我的突然消失偃旗息鼓。具瑞怜就这样巧妙地一一摘除了她履历上所有的“污点”,成为大韩帝国最耀目的红珠。
与此同时香伊依然不死心地在我耳边叨叨着她的复仇计划。我被折磨得精神萎顿,有时候我已经分不清自己是具散影还是恶鬼香伊。她总想着要完全占有我,说什么具瑞怜根本就不爱你只是把你当炮友而已的话来刺激我。叽叽喳喳没完没了。像一只夏夜里白帐里的飞蚊,扰得我梦也嗡嗡。香伊细长的口器蛰出我心中层层幻境。她开始越来越频繁地进出我的身体,剥离又归位。我长时间地迷失在现实与梦的长甬道里,再一次彻底醒来时竟然只穿着单衣赤脚站在汉江大桥中央。
进入冬天首尔又开始下雪。被路人们诧异注目着的我一路仓皇地跑进临近的炸鸡店,宽屏电视上正在直播新年大典。
不知道你们能不能懂三十多岁女人身上那种淡淡朦胧的脂气感。像一瓶凝固的玉兰油。时间给具瑞怜揉进了更多温柔知性的意味,同时又并未削弱她刀锋似的凌厉。镜头切给具瑞怜的时候炸鸡店里一片吸气声——“真是该死的漂亮啊…”
仅仅只是一个多月没见,我却觉得她像变了个人。不是在床笫间白蛇般狡黠的具瑞怜,不是清晨醒来做好了早饭,乱扎着发髻却好整以暇地笑着看着我的具瑞怜,不是在溪涧里傻乐着一遍遍跳下矮崖朝我泼水的具瑞怜,不是一边听着我读写给她的诗一边摸着我头发痴笑的具瑞怜。不是我熟悉的任何一种形式的具瑞怜。她此刻更像是一个陌生而完美的帝国代言人。好陌生。
具瑞怜信笔写下“信心直行”的祝福帖,抬手放飞孔明灯。电视里的雪和店外的雪齐齐飘飞,轻慢地像一首咏叹调。我依稀记得三年前也是这样一个雪天,我和具瑞怜呼哧呼哧上天入海,最后累的滚落在地板上——
她一脸认真地捧着我的脸,“散影,我们要永远在一起。”
和真爱一样圆满到令我反感抗拒的词汇。
但我想听她讲一万遍。
但我心甘情愿地轻信。
电视上无人机画面从具瑞怜的脸切到远景,我像是一颗无端落在她眉心的飞雪,与她灵心一激,终究无法进入她眼中。
屏幕上千盏孔明灯徐徐直飞,炸鸡店里人们面容柔和,新的一年又到来。然而在这一派国泰民安的祥和气氛中我心寒齿冷地发现——昂贵修身的粉色貂绒外套下她甚至还穿着我给她买的黑色蕾丝内衣。
疯女人。坏女人。臭女人。我难以自控地开始哭泣。
香伊又算准了时机地从背后环住我,复仇吧散影。恨最简单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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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记不清是具散影还是李香伊驱使着我进了百货商场,我拿着具瑞怜的银行卡疯了一样地购物。Roberto cavalli的紧身豹纹吊带,Galliano的黑色真丝上衣,随便罩上Chanel紫色粗呢外套和短裙。最后踩上Valentino的细高跟。时尚的刑具令人兴奋地战栗,看着镜子里从宽松卫衣牛仔裤里解放出来的曼妙身姿,不客气的说,我都替具瑞怜感到惋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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生日宴上她看见盛装出席的我轻笑着皱眉,“你怎么来了?”
她眼睛里的惊喜都不加掩饰。
“你以为这么容易就能甩掉我?”我忍不住就开始用一种调情的眼神勾引她。
我隐隐感到她似乎有某种苦衷,可是为什么向我也无法诉说呢?
“呐,这可是你最后的机会了。”我突然靠近她,挑衅地当着所有人的面趴在她耳根后吹气到,“在这里亲我一口,我就原谅你。”
具瑞怜的身体明显燥热起来,她兴奋起来的反应我太熟悉了。我几乎是胜券在握地侧过脸方便她回吻。没有什么误会是今天回去上个床解决不了的。
“但我们早就结束了,散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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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一向认为自己坚强无比。就算是再被羞辱被排挤被驱逐我也没想过要放弃生命。我大半生蹉跎无功纠结无措每天嘴上说着想死其实我比谁都渴望活着。因为我还在渴望爱。
学者们讲授着电影里论演着性与爱欲在顶峰坠落,精神之恋的无力与恐怖。他们说一切绕不回的就是虚无。那是因为他们不认识你我。爱是如此珍惜又具体。像独属于我们星球的大气。花光我其余运气耗净我天生才气。
具瑞怜,我学习词汇沉溺矫饰就是为了堆砌出你。所有的巧合重逢都将我推向你。你怎么可能不爱我。你怎么可以不爱我。我的缪斯。我的阅读者。我的表达出。我临水自照的倒影——
但宴会上我再一次落荒而逃。我对我们的爱没这么坚定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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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是我第一次也是唯一一次听进了香伊的建议。
“具散影,你到底要怎样?”
“再帮我磨最后一次牙齿吧。好痛。”
具瑞怜神态复杂。我注意到她今天的口红格外艳丽。
趁她伸过手来捧着我的脸寻找我牙面的尖锐时,我踮起脚吻上她——具瑞怜没有回避——甚至我突然感觉她也计划好了要吻我——格外顺利地,我将唇上的符水卷入她的舌上。
窗外突然雷声滚来,闪电劈得大殿里白堂堂——无处遁形——香伊在我耳边轻语:“开始了”——
摄入符水的我和具瑞怜皮肤上长出裂痕——我看到金阁寺在她的裂缝中焚烧——金砂四漫——嘴里香伊调制的符水传来死亡的昳丽之息——如咒术圈住——熟悉的剥离感从躯体的边缘再一度传来,即将如愿以偿的香伊在我耳边发出咯咯咯的怪笑。
具瑞怜看着我,吐出一口血,糜烂的环境光下她比往日更加美艳绝丽。她突然笑了,一阵不是来自香伊夺取我身体感觉的晕眩从舌尖传来,“不只是你会下毒呢散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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待香伊察觉过来发出尖叫的时候已经为时已晚,我第一次感到如此幸福的平静。
我们坏事做尽。
简直天生一对。
【2014年.大韩帝国总理具瑞怜和另一位平民女子双双暴毙于宫中。据知情人士称,在两人的嘴唇上都检测出一种昂贵的剧毒和另一种成分不明的液体。唯一合理的解释是双方同时想通过接吻的方式杀死对方和自己。但这完全不合理。
另一种说法认为叛贼李霖曾以具总理旧友性命为挟强迫其帮自己窃取某机密物件,或许正是因为具总理拒绝了他才惨遭杀害。但叛贼李霖被处决前坚称具瑞怜之死与自己毫不相关。
这桩奇闻就此不了了之,成为坊间闲谈中一朵挥散不去的紫色雾气。】
过了很多年后明娜利在回具总理私宅整理文件的时候意外翻出了具散影写给具瑞怜的诗集,一下是在末页潦草识别出的部分内容:
他们都说我太强硬了,女人不应该那么刚强。刚易折。我当然明白这种道理,但我就是要这么铮铮地搏上去,我想看看我的天在哪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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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唯一一次服软是因为具散影和妈妈。李霖需要一个大韩帝国皇后,一个可以随意操控的傀儡。一切都发展得太快我什么都来不及准备。我要的大韩帝国是一个可以无所畏惧牵着我爱的人的手在街头相吻的帝国。而在此前我需要蛰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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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成功泄露给你生日宴的地点,想要再一次把你干干净净地摘出去。我想过要处理好一切再接你回来。
李霖在我身边插满了眼线,当打给妈妈发现已经被换的时候我就知道那天偷偷塞在你衣服里的纸条被发现了。或许这一次我们的力量还是太小,但我不会甘愿成为贪恋长生与权势之徒的棋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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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们做一个了结吧。
散影,我没有秀子那么全局在握,你也没有淑姬那样聪明幸运。所以那是电影,太美好太幻想了。
尚宫娘娘说圆满反而意味着结束。
散影,我要和你彼此亏欠,往复轮回世仇一样纠缠不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