Chapter 5
血藤窸窸窣窣，不管是死是活，都不敢反对。前人无数基业，邱贻可面上再嗤之以鼻，心里仍万分敬意。
规矩是死，人是活。
邱贻可深躬下去，项链也沉甸甸地坠下去——他一定尽力找办法。如今王励勤虽一力支持通婚，排除异议，但人对妖的敌意是真，妖的生存空间变小是真。若辅之以血藤之力，妖又怎会困于此，便是踏平了这地方也未尝可知。大不了如古时传说妖族的入侵——反正怎么都磨平不了人心偏见，那倒不如顺势而为。
邱贻可想起了张超，小时候啥也不懂还一直往大人面前冲。张超有的时候怎么比他还犟，说老子干不过也他妈要溅他们一身血！只是我们有一位深明大义的王主任，平平和和地延续着他们一族稳中有进的工作路线，很快点上他的穴让张超反思反思。
旁人都说这马琳老狠了，但王励勤坐上这把交椅，难道没什么狠劲？只是大多狠的轻轻巧巧，回头细细寻思才觉得怕了。这鹅，本就是这黄大仙的天敌。
所以趁他支持，要抓紧了。邱贻可默默想着，从前不懂事儿，如今的压力却有着挑拨神经的快感。可这所谓“通婚”的合理性尚缺证据。
陈玘走的有点远，离着点距离，声音却干巴巴的紧张。“邱、邱贻可，你们要做什么？”
娶你啊，邱贻可想，但到这时反倒有点怯于出口了，“你太不够意思了！怎么，不信我？”
“为什么不和我说！”陈玘有点分不清自己究竟在和哪个邱贻可说话，也是带上了几分怒。
“你等着就好了嘛！”
陈玘活的那么明白，何曾被置于不明白的位置，他就这样感觉到了动物原始的，被挑衅。陈玘决定回去再和他争辩，当着所有同事的面吵架，他倒是做不出这种事。
邱贻可一回了家，把上山背的装药材的袋子解开，从右侧的小夹层里摸索出张纸条，上注：已发现无藤之人，愿奔走效劳。
邱贻可合上纸条也阖上了眼——机会送上门来了。
“哥…”王皓落后半步，跟在马哥斜后边。看到陈玘那张脸的瞬间他都惊了，险些维持不住。
“想问个啥就问呗，赖赖唧唧的。”马琳擅长制造阴阳怪气，但阴阳怪气里有几分真的成分，就看自己掂量了。
那么，现在他的阴阳怪气，确实如铜锤铁丸，响当当一颗铜豌豆！真的很……
“那个玘子姐…她不会是…”王皓偷眼看他，师兄的脸上就算有再多他看不清的东西，那也和他没有关系。
十多年了，他甘做老三——王励勤、马琳、王皓，他争三保三。可马琳呢，心里真把他当成老三了？放在一个安稳的角落，没有情感的风浪，也不会跌宕起伏。
“你也听到了，他也叫…陈玘。皓子，你说，这世界上哪里有那么多玉？”马琳的血藤像是知道低气压似的，兀自欢欣在空中乱舞。马琳挑起了腰间的玉佩，美玉本就有一对。
马龙最近去找了马琳，按着高档门铃没有反应。马琳被吵醒，这个梦做的好长，他突然回忆起了他的老婆，他在城里的日子，他还置身于球桌边打球——这球他只有在城里见过。
他睡眼惺忪地去开门，还没醒过神来，开门看见是马龙，说你挺逗啊咋个想起我来了？马龙说马哥你中午还没起床，也挺逗。
马琳把他迎接进了门，小时候马琳可是摸着马龙的头说，哎呀本家呀！现在马龙只是温和笑笑，说马哥，我今天来，其实是请你算一下，哪天吉利，我和继科儿办个…婚礼。
马琳愣了半瞬，慌忙掩饰了失望，“啊这种事儿简单的很！你和继科本就早系血藤，又情投意合，又不比人，哪像……”马琳状似不经意地开口，“艾玛是我失言了！”他叹气。
“哦你说陈嫂子啊，”马龙竟然带了几分笑似的，“他倒是面善，我也喜欢。”
马琳怄了气似的，不再言语。
马龙见马琳出神，小心翼翼地问道，“马哥？”
又问，“马哥，要不你讲讲原来的事儿吧。”
马琳心头一紧。
“没别的意思，唉，马哥，我总感觉你这画像和陈嫂子有点像。”
这话说到马琳心坎上了，但又不显突兀更显关怀。
刚睡醒心防薄弱，也想倾诉些什么。马琳拿了副牌，“打两副，今天不算钱了。”
马琳从城里认识了陈玘，那是个朝气如初生太阳的孩子。马琳一眼便看到了他，他又在路见不平一声吼，还自作聪明偷偷使了点内力，身上涌动着遏制的妖气。马琳就借着自己的身份接近。陈玘心倒是太好的，赚钱本事不多，所以散尽千金但没有复来了。马琳说他年纪大，想养他，陈玘不答应；马琳说他们搭伙做生意吧，陈玘眼里冒星星，好啊！
马琳开始相信了命运，那时候他还刚刚踏上研究血藤花的道路。
但他相信这金玉良缘，同为藤蔓，必有木石前盟。
陈玘倒是无所谓什么妖不妖的，反倒使一点小性子小法术就能让这帮刁民害怕。他看着马哥把血藤用的出神入化，种植以至于收割卖钱，心下佩服的不行。
马哥是有本事的人，他不是杀手，但老是对这个世界，对这个江湖，露出半张脸。马琳很爱拿手扣着陈玘的手背，掌心总是热的，重重擦过。
夜晚总是有点感性，陈玘也忍不住说上两句，说他们家那片请了什么能人术士，被荡平了，自此四散流离。马琳又捂着脸哭了，主要是不平，为何自己生来便是这个妖？做的怎么样才上的了台面？但陈玘不解，妖不是也很好吗？无论是他做的生意，还是他的人心交易，这些都是血藤带来的啊！
“但我想做人。”马琳抚摸着陈玘的脸，继续用粗糙的掌心蹭过，后来他常年寻找血藤，让时光加速，身体生长加速，凸的是赘肉凹的是细纹。每月马琳的灵力外泄都很严重，饶是自制力极强也控制不住。可以理解，血藤花可以终结了妖，在这条路上走的快些也没什么，说明终点将至。
王皓也时常来家里，是帮着他一起找血藤花的伙伴。那天，陈玘看到王皓又来了。王皓面若桃花，姑娘看了都直了眼，这般标志的人物竟然替马琳做事。陈玘愣神的瞬间，就猛然听见句“有了新发现”，说哪个妖族野史风物志上有讲这个奇闻，说以心血三碗就可……
陈玘脑子里轰轰作响，一向劲道的手软地推不动门，这心头血极耗心神。王皓一副老样子，讲完了便不再开口，再等一会儿便想离去。马琳却搭了他的手，这手确实能起卦——陈玘想着，这么宽厚有力。“皓子，你四不四还是对我有想法…我不是存心的。”
“哦，没那事儿！”王皓说。
他竟是不愿敷衍，怕是有怨。王皓觉得自己只是开始找血藤花了停不下来了，就像顺水行船，他下不了船了。或许还有原因，因为他明明会游泳。
陈玘向来是信马琳的，只是容貌日渐憔悴，那天又听见这个事情，陈玘就去闹他，却是因为担忧。陈玘让他别找了，相伴一生最好。也别拿什么心头血养血藤了，血藤是身外之物，收手吧也别卖药片了，就算如何我们都活的下去。
马琳却是没有什么回应。
陈玘想起前几天，马琳醉着拉了拉他说，和他回家去吧。陈玘一秒钟都没有犹豫，说好啊没问题啊。
但这回陈玘劝他，问他，马琳却是没有反应。陈玘心凉了半截。
他们回了村，马琳的屋子有一种自顾自的豪华气派，陈玘却是对此很迟钝。陈玘吃着食物也心不在焉，最后支支吾吾地还是问出了口，“马，马哥，血藤花和我比呢？谁重要？”
他没有这种执念，但如何放任马琳犹豫？
马琳犹豫了，他恼怒了，陈玘剜开了他真正的心，汩汩流出了真正的心头血。
“陈玘，你是我养的，你他妈还来质问我！”马琳带着三分醉。陈玘竟是有几分忤逆，他最不受威胁，“那我走！得了吧！”
得了吧，不得。
第二天，马琳静静走到了在禁湖边，远远地伫立着，怕被他纠缠了一辈子的血藤抓走。他看见了土上清晰的抓痕，看见了岸边挣扎的水渍，还有个被湖边灌木刮落的玉佩在风中摇曳着。自此，美玉依旧成双，只是世间再无人堪摘。
如今呢，陈玘回来了，但他又不是他了，马琳却才发现心头血没错，可惜要的是两人之血。上天绝了他的路，那么他不仅要这陈玘名正言顺，他更要这血藤花。
马琳讲了这个故事，但改了结局。他说陈玘出走了，再也没回来，所以自己怀疑他没死。
马龙不太懂安慰人，拍了拍他的肩。
马龙说，那天色不早了，他回了。
“别扯了，有人等嘛。”
马龙笑了笑，门吱呀一开，没了人影，“昂，继科儿，”他带着几分调笑，“你出来啊。”
他吸了吸鼻子，“诶，怎么有味道？”
“龙！你又笑我呢？龙，你别看着我啊！诶！”
“他确实是觊觎…嫂子。”马龙前前后后讲完了故事后，分析了一通，嫌事态不够乱一般，意味深长地留下这一句。
许久没有等到反应，斜眼看去，邱贻可在愣神儿，怔忡中他似乎明白了许多事。
“你…”马龙眼见他没反应，伸手去勾他脖子，邱贻可也顺手也掐了他肩颈。僵持半晌，马龙先放弃了这般幼稚，“你听到了么？”
“想留自然留噻，强买强卖的生意做不长的喽。”邱贻可很安然。
“你真看对上眼了？”
邱贻可又嘿嘿一笑，这下又显得更幼稚。
“是啊。”邱贻可回答倒是利落，喝酒的瓶子还做成个江湖侠士一样的葫芦，给马龙拿了个高脚杯，有点无所适从。“喜欢中意，很简单，最好马上结了婚…”邱贻可的声音暧昧地撒进壶中，渐渐模糊。奈何问题一直不解，又如何让人安心过他的幸福，种他的良田，娶他的媳妇。
陈玘无论如何，还是他自己。
“邱、邱贻可。”陈玘得意的笑，“不用你说，你的那些事情我都知道了。”
“你知道什么？”邱贻可一点也不慌张，“媳妇，那你替我参谋参谋呗？”
陈玘突然感到脱力一般的轻松，他有权知道也无需掣肘，“反正我都知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