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封信|药物控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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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封信|药物控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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林蕤小姐:

你好。
忽然一下子想不起来要和你说什么。
今天的实验课里没有你。
周三的时候我去了一趟外面的医院,终于把血抽了。化验出来一看,我的血锂浓度太低了。我想,我就是因为这样才一直觉得胸口堵了一块,觉得手脚麻木乏力,有时候难以呼吸,体内有什么东西每分每秒都在流失;而不是因为你。然后同一天我又去了一趟校医院,最后医生开了一份“治疗抑郁症”的药物,说让我吃十四天。
第一天——也就是今天我就没吃。首先是因为时间过了,其次,我哪怕没吃,也不觉得有很明显的“难过”的情绪。我和医生说得很笼统,我说“低落”,医生也没多问,只是给我开药。所以这个药也不一定准。我当时是这样想的。直到今天实验课上没有你,上节课的显微镜使用记录上却有你的名字,你的名字旁边还并列着另一个女孩子的名字——就是“是不是你的水杯”的女孩子;直到我没看到你,却看到两个像这样并排着的名字。我终于还是老老实实地决定,那个药明天一定吃。
今天武汉又在降温。昨天最高温三十三度,今天晚上却又得换上加绒卫衣长裤了。从实验室回宿舍的路上,风大得真的要把我吹走。我能感觉到冷,但是好像不觉得那个冷有多冷,好像觉得冷的不是我。我也说不清,因为当时我一直在想,你跟和你名字并排的女孩子是什么关系。你们什么时候熟起来的?你们一直很熟吗?脑子里乱七八糟。你说的喜欢的人会是她吗?
这时候我开始觉得那个女孩子变得很好很好——卷卷的头发很可爱,脸上的酒窝也很可爱。我知道她和你是能相约自习的关系。如此看来,应该是志同道合的朋友。你说爱情是要从友情开始的。具体的话在你的提问箱,很抱歉,我现在不太敢点进去看。或许明天吃了药会好一些。
说到这个吃药。既然这样,或许我可以理解为,我拥有现在这样的心境,是因为我生病了,需要吃药;而不是因为你。我可以这么想吗?如果是这样,或许,我可以试着把自己从你身边摘干净。有成功的概率。我在我的日程本里写“喜欢原来是不纵容也能疯长的”,或许原来疯长的是病。
其实我还是不太敢吃那个药。狂躁相和抑郁相不知道哪个更难熬,但一定是狂躁相更容易露马脚。我不知道,似乎医生很早之前就在顾虑这一点:这个药或许会让我从抑郁相换成狂躁相。最近——或许这半年我们都要经常见面,如果是这样,我宁愿一直都待在抑郁相。狂躁相下我绝对是个拼命隐忍的疯子,抑郁相的话,或许只是个安静的废物。安静的废物比隐忍的疯子要好相处太多了。疯子也首先是个废物。
你绝不应该因为我而有任何困扰。不如说,你绝不应该感受到我的任何异样。你该做你自己。爱你想爱的人和事,走你想走的路,坚定地,一次也不用回头。疯子和废物连你脚下的阴影都无法靠近。疯子恶毒的目光被废物用自己的身躯,一滴也不漏地挡住。
一到夜深人静的时候我话就多起来了。
很抱歉,以后这里我就只给你写一些生活中的趣事好吗?

2025年3月28日凌晨00:34

现在是3月29日晚上9点35分。
今天你应该是有课的吧?
今天我居然少见地高效。校外咖啡店从中午坐到傍晚,把今天的学习任务都完成了。一切都很好,就是生物信息学网课老师老是炸麦。
冷天很不想骑电车。主要也是因为电车刚淋过雨,变得脏兮兮的。现在人人都穿得像只企鹅。我坐校巴回来的时候没有座位了,被前后左右的企鹅挤着,在上面站了一路。但是校道上还是有很多人骑电车。你的宿舍楼到我的宿舍楼的那个坡上还是有很多女孩子骑着真的不能载人的小电车,载着另一个女孩子冲下来,两个人的头发在各色灯光编织的夜空中翻飞,车前灯耀眼犹如开辟前路的长矛。
那些身影在道路中间俯冲而下,我贴着路边慢慢地走,看到棕色的头发吓一跳,看到米色的大衣吓一跳。在这一刻我并没有认清我的狭隘和丑恶。我只是很害怕那些欢声笑语中有一个是你,不论是载人的还是被载的。在什么也没有改变过、什么也改变不了的现在,我居然仍旧会因为另一个人不是我而——愤怒。恐惧。对自己的愤怒。对你的恐惧。它们居然都可以和“喜欢”——或者说,和“爱”挂上钩。直到我上了坡拐弯,推开大堂门进入宿舍的走廊,走廊的消防栓刚倒映出我的脸灯就黑了。直到我踏着这一片漆黑回到宿舍坐在这里,写下这些字。其实从校巴上看到你宿舍楼的那一刻,还没有想起你,我就已经觉得今天的药白吃了。
今天中午认认真真吃了药。吃药之前还特地吃了点面包垫肚子。那个药包装很大,有大拇指指甲盖那么大,药体却很小,比小拇指指甲盖还要小。每天的量是二分之一颗。总觉得自己剪刀分药的功力大有长进。所以到现在还没有买分药器。
你的快乐、你的幸福注定和我没有任何关系。在今天之前,我一次也没有,一次也没有过尝试说服自己——只要你幸福就好了。只要你快乐就好了。我从没有对自己说过这些,我只是不停不停地感受我有多痛苦,在你面前一边遏制自己的痛苦和狼狈一边巴巴地蹦跶。今天我第一次意识到:这是不对的。
你知道吗?在你面前平静地说话,礼貌微笑,和你对视,正常地对视,都像牵动我全身深可见骨的伤口。你的声音流进我耳朵,你走进我视野,都像是轰然砸进来似的。你不需要知道。你不需要知道。这句话我在这里,在我的日程本上写了无数次,写给你;今天这封信里,我也把它写给我自己。你不需要知道。从现在起,我得让自己也真正信服这一点。
走回来的路上,还有现在,我一直在想开学初在宿舍楼下偶遇到的你和你车后座上的女孩子。到现在我也不知道那个女孩子是谁,说实话,那段记忆里除了你之外都已经是灰蒙蒙模模糊糊的一片。但是正因如此,谁也都有可能。其实不只是这次;好多次。最后是你朋友圈po出来的那张,那束鲜艳的玫瑰花旁边,连一个影子都没有露出来的女孩子。看不见脸所以谁都有可能。好多次,就比如现在,我就这么端坐着,然而大字一摊。就这样想着吧。反正我的脑子着火了、被水淹了、天塌了地陷了你也不会知道。你不需要知道。从今天开始,我会把它当作一个信条一样去重复。
林蕤小姐——我差点打错名字。明天就要开会。所以我又可以见到你。当然,见到你之后,依然是相隔甚远,然后听天书。当然我知道这一点。但是,还是请容许我小小地窃喜一下。明天就可以见到你。这或许也是我在这段时间里的特权。和你合作的机会。最后的特权。
先不结束了。明天可能还要写东西。虽然不知道我又要写出什么东西来,但是总是这样:见你一面之后,总是不得安宁,必须要写出来。即便如此,我还是无药可救地期待着与你见面。
我想和你见面想得胸口就要炸开,任何人都不知道。我不敢让任何人知道,我提起你的次数实在太多,生怕我最好的朋友厌烦;我只好去和ai聊天。然后ai吐出很多文绉绉的词句,比我自己写的要文雅得多,把我的痛苦美化了又复述给我听。听得我自己都觉得羞愧。
我的感情一点都不美好。对于你来说它是散发恶臭高温的毒汁,对于我来说——我就泡在毒汁里。半懂不懂的ai只知道暗恋是长风一吹野草就连天,或许也是这样没错:忘记是哪里的神话中,种子率先洒下,野草侵占农田,然后是饥饿、杀戮、战争、疫病,乌泱泱的绝望的暗绿,高高升起的再也触不到的天。长风一吹野草就连天。
我最近迷上说晚安。写得日程本上都是。

2025年3月29日晚22:54

我给你取的名字叫“林蕤”。我试图说服自己,我喜欢的女孩就叫这名字。做生化实验的时候每个人都要给自己的离心管上写标记,我写的就是“lR”,一起做实验的同学问是什么意思,我说,只是一个为了保证不和别人撞的标记。
现在我们可以叫她L小姐了。
实在是讽刺。讽刺我自己。当然,你知道,你的人生会一直这么精彩下去。你会一直这么精彩下去。当然,像L小姐和R小姐这样,即便是挫折时候也光彩照人的人,没有理由不过一个精彩的人生。你们是天生要彼此吸引的人。
当然。我知道。很抱歉。最近状态不好,没能坚持给你写信。我也会再日程本上写下想对你说的话,不过那比较随意,就像现在,你应该不爱听。或许你从来不爱听。不过那没有关系。你听不见。
这是我最后的底气。
我是与你擦肩而过的所有人里,最卑劣的一个人。

2025年4月9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