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青青园中葵
【Т.М.(塔尼娅·梅尔尼科娃)笔记】
1944年12月31日
天气:大雪,温度零下二十五度,能见度低。
地点:德奥交界山区,第十四崖口下方,临时野战站。
对象发现时已深度失温,左上肢从肱骨近端断裂,残端暴露,骨骼外翻,肌肉撕裂严重,衣物冻硬贴合伤口。初步生命体征微弱,心跳极慢,但仍有反应性脉搏,具备急救条件。
确认需紧急截肢。
操作工具:工兵锯、止血钳、简易缝合包。缺乏麻醉条件,对象深昏迷状态,疑似合并失血性休克。
初步去除冻裂衣物后,清创,切除坏死组织。实施左臂高位截肢,锯切点位于肱骨近端靠近结节区,保留最短段骨质以维持神经支撑。避开神经丛主干,以免形成中长期幻肢神经痛。
神经处理:
桡神经由肱骨后侧牵出结扎,回纳至残端近侧组织。原肱肌区已无法包覆,改用胸肌余瓣作替代保护。
正中与尺神经经单独结扎后嵌入肌肉包裹。肌肉不足,以胸肌余瓣包裹神经末端,虽不理想,仍为当前条件下最稳妥选择。
局部血管束(肱动脉)于高位钳夹后粗缝封闭,因缺乏灼烧条件,改用压迫与结扎法止血。
骨骼断端外露后断面规则,骨质密度异常,锯切时出现异常回震感,推测存在生理强化迹象。
截面缝合采用交叉缝合法,皮瓣选择外侧旋转,以保留肩关节活动区张力。
术后30分钟,伤口出血明显减少,出现罕见的早期肉芽反应,愈合速度远超常规样本。推测其组织代谢异常活跃,已非单纯生理个体。
我请求延长观察期,建议转入野战重症病房进一步监测——请求被拒。
当日下午,收到命令:
“对象转入国家科学院管理,战地资料即刻封存,医疗记录不得外传。”
命令执行前,我销毁所有草图,此记录未提交,仅作存档。
伟大卫国战争期间,莫斯科一家医院向受伤士兵献花
【1944 · 库尔干】死神与正骨师
医生是在一九四四年初被分配到那个地方的。
毕业后,他们说那里需要一个“有外科基础的人”,于是他带着几本书、一些绷带、一把骨锯,坐上了通往西伯利亚的慢车。终点是库尔干州边缘的一座小镇,他不确定地图上是否有这个小镇的名字。说是乡村医院,实则不过是几间连着牲畜棚的木屋多摆了几张床,白天是诊所,夜里被子冻得像在雪地里随手拿了一具尸体盖上。
冬天时常断电。他点着煤油灯给病人缝合,有时也用煤油灯点烟。西伯利亚太大,太冷,人们总是到来,然后死去。他有时觉得自己是死亡那个老太婆的信者,有时又觉得,春风也会吹到西伯利亚来。
他在一个清晨接到命令,他们——总是说不清的“他们”,给他带来一个美国人。
原因没人解释。有人说那人曾出现在美国人的画报上,有人说他是“美国人正研究的东西”。总之,他被带来了——衣衫破碎,裹尸布一样盖着发现他的士兵薄薄的毛毯。医生撕下冻在他身上的毛毯清理他身上的冰茬,发现少了左臂。医生推门出去看送他来的人放在外面的推车,那里也没有。
他从头到脚都是冻伤与血痂,但令医生惊讶的是,他还没有死。他睁开眼睛,快速地说英语,而医生唯一会的英语单词,只有drink。
那人白皮肤,灰蓝眼,面部轮廓深刻,有着一张在病痛里也会微笑的好小伙子的脸。医生拿来剩下的烈酒,把抽了一半的烟头塞进他嘴里,然后用俄语说,现在,你算是我的病人了。
他用棍子撬开那人的嘴,像往木桶里倒东西那样倒酒。那人咽了下去,随即再次昏迷。他眼睛上的冰滑下来慢慢化了,浸湿他冻得发红的脸,又浸湿他不整齐的断肢切口。那里的冰也化了,医生抽着烟,看那片新鲜的血肉截面,沉默地想,他能在这里活几天?
那之后的几天里,他反复发热、抽搐、昏厥。他似乎没法理解身处何地,也无法表达疼痛,只是蜷着身体,讲英语,有时语速快,有时又讲得太慢。
但他没死。
更奇怪的是——伤口竟然在愈合,速度快得不合理。在原本该化脓的肱骨残端,肉芽从边缘生长出来,像是伤口有自己的意志。骨头甚至也有生长的痕迹,但长得慢些,刚好能在合适的时刻划破新生长的部分。
在高热不退的谵妄中,战俘因病痛发出模糊的呻吟,身体的断面近似永恒地新鲜,流血,愈合,再流血。
“好吧,”医生自己同自己说,“你知道有种新方法能救他。”
他决定尝试当时尚未公开发布的“骨牵引分离与再生法”。理论来自他多年前看到的一本马车轮结构的工具书,他自己在炉房里打了第一副环形固定器——用旧钢丝、自行车零件和一块火炉铁皮拼成。
他没有告知上级。他也没问那人是否同意。
他只说:“drink。”
然后递上伏特加。
三天后,环架接上。七天后,骨头开始拉伸。十一天后,他在笔记里写道:“骨质重建能力超过常规生理极限,怀疑存在药理增强。若可控,将重写战争外科。”
但他没有继续。他不清楚那人的名字,也不确定这副身体到底是幸运还是诅咒。他只知道,在那个冬天,骨头听命于他,而人不一定。
那人后来被带走了。不是死,也不是康复,只是被“转移”了。
1951年时,医生偶尔想到他。
Ilizarov 教授在手术室休息时吸烟
【27组工程日志节选】
《编号███:义肢适应前组织改造技术摘要》
记录人:工程医学组 C分区(附人神经接口研发单元)
归档等级:Ⅱ类技术文件 / 不向下属医疗单位披露
一、前置医学状态概览
编号---在转入本组前,已接受两次非本组手术干预:
阶段一:野战截肢,由Т.М.执行,截面位于肱骨近端,残端极短,桡神经主干及正中、尺神经经包裹处理,使用胸大肌瓣作代偿性封闭;
阶段二:地方单位尝试骨牵引延长,使用环架装置进行肱骨牵引及假性再建失败,术后形成不稳定伪残端,表面肉芽增殖异常,软组织对机械固定表现出强排斥反应。
二、改造前评估结论
1.肢端结构评估:
残存肱骨近端不足支撑任何负载性义体结构;
残端软组织高度瘢痕化,缺乏张力缓冲区;
已形成非功能性“假残端”,不可用于负重或肌电驱动。
2.神经走行分析:
臂丛神经主干(C5–T1)保持活性,传导延迟可控,反应阈值稳定;
桡神经走行完整,正中与尺神经终端略有粘连,需术中分离;
肩胛带神经(肩胛下神经、肩胛背神经)部分嵌入残存肌群,电流干扰显著,无法实现通路独立性;判定为“非必要干扰源”。
三、手术决议
为实现稳定神经接驳平台及机械结构嵌合,本组批准实施以下改造措施:
执行二次高位截肢,切除原残端肱骨及肩带连接区,包括肩胛骨、锁骨、三角肌及肩胛附着肌群;
清除肩胛带所有相关神经,仅保留臂丛神经主干至腋窝段以下分支(C5–T1,完整分离);
建立神经电信号接收节点,以神经主干端点为接驳源,封装导出至神经转换器单元;
神经外膜处理方式采用███技术,确保抑制外界干扰,维持信号稳定性。
四、伦理评估摘要
对象已丧失左上肢功能,原肢端结构不可修复,二次截肢虽构成不可逆剥离,但在义体嵌合条件下可显著提升接驳精准度及生存反馈。臂丛神经已成为唯一具备价值的输入通道,肩带神经群属冗余输入源,存留反致信号干扰,予以剔除合规合理。
《编号███:术后适应期生理响应记录(验收前监测摘要)》
记录人:27工程组 B分区 · 神经接口适应追踪单元
记录时间:术后第1日至第42日
归档等级:Ⅱ类技术文件 / 限阅
一、义肢型号与嵌合方式说明
所使用左上肢重构义肢为 ███型号,内部代号███ ,由国家科学院第七实验所于1943年下半年研发并封存,为军用接口系统提前投用版本。
术前已执行二次高位截肢手术,切除残端肱骨及肩带肌群,仅保留臂丛主干(C5–T1)至腋下段,已剔除肩胛带神经以减少干扰。
二、术后第1日至第16日
第1–3日:
强烈排异反应,神经电活动持续过阈,残端持续剧痛,接口部位发炎;
多次试图扯除义肢接口,造成断端出血,需缝合处理;
拒绝摄入液体与营养,尝试以咬合方式破坏操作臂指节;
出现剧烈谵妄,夜间惊醒数次,曾高声喊出“这不是我的手”。
第4–9日:
使用药物进行神经阻断干预,幻肢痛略有缓解;
出现明显抑郁状态,表情呆滞,停止言语反应;
情绪记录:攻击性降低,自残行为持续但强度减弱;
睡眠由间断恢复为2–3小时一轮,仍表现出惊厥性觉醒;
多次被动训练失败,义肢未能完成任何闭环动作。
第10–16日:
残端炎症缓解,神经接驳稳定性上升;
开始回应外部被动指令,完成手指收展、手臂抬举动作;
情绪记录中未再出现敌意,无语言记录;
第14日,曾在深夜重复对义肢“注视”长达38分钟;
电信号延迟降至0.4秒,进入初步可控状态。
三、术后第17日至第42日
第17–30日:
神经放电趋缓,幻肢痛消退;
被动训练配合度提升,开始主动重复抬臂、屈肘、翻掌等动作;
三角肌区域假性肌群出现协同反射,信号延迟缩短至0.2s;
无语言回应,不再尝试拆除,面部表情缺乏反应;
未发生攻击行为,夜间偶有义肢“自动化”运动,未明确目的。
第31–42日:
自主发起义肢完整运动,握拳反应正常;
晨间记录中多次观察到自主举臂无具体目标行为;
电极接口炎性指标消退,义体反应接近稳定值;
第39日尝试握持金属物体,力道超出安全阈值,造成物体变形;
无显见表情,拒绝交流,未显攻击或协作意愿。
四、评估结语
当前义肢适应率为92%,神经映射完成率超90%,接口阻抗稳定,训练反馈无迟滞,幻肢感已完全消除。
心理认同状态无法量化,但已具备重投使用条件,符合工程验收门槛。
第一个具有临床意义的肌电假体由俄罗斯科学家 Alexander Kobrinski 于 1960 年揭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