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Chapter 1
血争先恐后地从伤口溢出,温暖的,与之相对的,四肢在变冷……
蛇毒在血管里流淌,所经之处像刀子割过,呼吸好累,怎么会这么累……
有一双绿眼睛在看自己,很眼熟……想不起来了……
……Finally, inner peace.
陷入永久的沉眠前,他的脑子里没头没尾地闪过这么一句。
……
……
“斯莱特林!”
……
“赫奇帕奇!”
……
吵……
……
“哈利·波特!”
“格兰芬多!”
……
欢呼声。
……
好吵……
……
“我们有波特了!我们有波特了!”
……
是谁一直在说话,好多人在吵……
……
……
“西弗勒斯·斯内普!”
……
好亮,刺眼的亮,难道有蠢货在尖叫棚屋点燃了一千支蜡烛吗!
西弗勒斯满怀愤怒地奋力睁开眼,要看看到底是谁让他死了也不得安宁——果然有很多蜡烛,忽忽悠悠地漂浮在异常高大的教师长桌上,异常高大的麦格教授站在长桌前方,手里拿着分院帽,正带着吃惊和疑惑蹙着眉头看他,在麦格身后,异常高大的邓布利多坐在校长席上,那双久违的蓝眼睛里闪着他永远看不懂的情绪。
“西弗勒斯·斯内普!”麦格又在叫他,“孩子,到我这边来。”
西弗勒斯的大脑缓慢地重新转动起来,在搞清现在发生了什么之前,纳吉尼的血盆大口先浮现在了脑海里。像是窒息了许久突然呼吸进第一口空气,他猛地呛咳了起来,下意识捂住颈侧的伤口——触手光滑,什么也没有。
他在麦格的催促下浑浑噩噩地驱动自己的双腿走上前,分院帽在他的头发上沾了沾,立刻喊了出来:“斯莱特林!”
西弗勒斯缓缓放下颈侧的手,低头看了看——干干净净的,上面没有血,又瘦又小,骨节完全不明显,那些战斗和魔药制作造成的伤痕和老茧全都不翼而飞,除了有些发育不良之外没有任何特别——孩子的手。
不是其他人变大了,是他变小了。
全场鸦雀无声,所有人都在看他,和他背后教师长桌上那个可怕的黑衣男人。
西弗勒斯慢吞吞地从高脚凳上站起来,走到斯莱特林的长桌末尾坐下,旁边的学生立刻扯住他问:“你一定是斯内普教授的儿子……”他的话在西弗勒斯冷冰冰的注视里吞了回去,悻悻地坐回原位,喃喃自语:“肯定是,连眼神都一样……”
西弗勒斯抬起眼睛扫过礼堂,分院刚刚结束,学生们对着出现在桌上的佳肴发起进攻,邓布利多笑眯眯地坐在中间,而“那个”年轻的斯内普教授——比他年轻多了,可能只有三十出头?——刚刚把目光从格兰芬多的长桌上收回,敏锐地察觉到他的视线,皱紧了眉头向他望过来。
西弗勒斯若有所悟,扭头在格兰芬多的长桌上找了一圈,迅速锁定了目标:正捂着额头指着教师席不知在和一个韦斯莱说些什么的波特,小豆丁一样的,一年级。
那么。
西弗勒斯调转视线,看见了“那个”斯内普旁边包着巨大头巾畏畏缩缩着与“自己”交谈的奇洛。
拿起魔杖点点空气,一行绿色的日期出现:1991年9月1日。
西弗勒斯的身体还在因为已经消失了的伤口和蛇毒抽痛,他木然地盯着那行日期,有那么一会儿,他什么也没有想。
开学宴结束后,各院级长领着新生回寝室,西弗勒斯不动声色地落在后面,一个拐弯,他灵活地脱离了队伍,直奔四楼走廊而去。
有一些东西,他需要验证。
……
“甘草棒。”西弗勒斯对校长室门前的石像说。波特入学那天的记忆清晰如昨日,他竟然还记得校长室在这一天对应的口令。门应声打开,西弗勒斯快步登上楼梯,在旋转的银器和正在架子上梳毛的福克斯中间,邓布利多抬起头,有些惊讶地瞅着这个闯入校长室的新生。
“啊,小斯内普先生——我还以为来的会是更年长些的那个西弗勒斯——请坐下,有什么事吗?”
“为了确认一些问题,校长。”西弗勒斯简短地说,“四楼走廊里的三头犬看守着魔法石是吗?”
邓布利多的眼神瞬间锐利了起来,西弗勒斯紧紧盯着他的眼睛,继续问:“西弗勒斯·斯内普——教授席上的那个——是为了保护莉莉·波特的儿子不受黑魔王的伤害而留在霍格沃兹的,对吗?”
邓布利多脸上温和的笑容彻底消失了,他用严肃而谨慎的声音说道:“小斯内普先生——”
邓布利多的反应已经足够说明情况,于是西弗勒斯毫不犹豫地打断了老校长没说完的话——抢白邓布利多的感觉好极了,西弗勒斯觉得他理应享受这个,在被白巫师支使了这么多年之后——他嘴角扯出一个险恶的笑:“事实上,我才是两个斯内普中间年龄更大的那个——我想我不得不佩服自己惊人的忍耐力,邓布利多,在我重新看见你坐在这里之后,竟然还能控制住自己的拳头,不让它落在你的鼻梁上。”
老校长深不见底的眼睛仿佛能看穿任何人的灵魂,但西弗勒斯不打算让他看穿自己的。两三个小时过去了,他依然忍不住时不时地去确认自己脖子上到底有没有一个正在流血的伤口——邓布利多得为此付出点什么,作为他把重担交给一个邪恶的食死徒的报应——西弗勒斯满怀恶意地用耳语般的音量说道:“本人十分荣幸地向您介绍霍格沃兹历史上最年轻的校长斯内普,黑魔王最信任的左膀右臂,因为杀死前任校长邓布利多的功劳获得了这个光荣的位置,并在一年以后让前任校长最宝贝的波特男孩去送死——即使是黑魔王最忠诚的仆人莱斯特兰奇,也不曾有过这样……卓越的功绩。”
西弗勒斯确信自己成功地让声音听起来像极了毒蛇吐信,但邓布利多紧绷的神色却慢慢放松了下来。
“西弗勒斯——我能这样叫你吗?”邓布利多用安抚般的语气问,“这是什么时候的事?”
西弗勒斯回望着白巫师——他从进门开始就一直死死地盯着立体的、不被关在画框里的邓布利多看——没有发觉自己的嗓子突然哑了:“你死在1997年6月底,波特……是1998年5月,可能会迟几天,但应该不会太久。”
“那你呢,西弗勒斯?你身上发生了什么?”邓布利多又问,声音里多了点什么。
西弗勒斯下意识地捂住了侧颈。
邓布利多看过来的神色里渐渐有了几分不忍:“告诉我,孩子,你发生了什么?”
“……我也死了,邓布利多。”愣了一会儿,西弗勒斯用一种游魂般的语调说,“黑魔王放弃他的仆人就像随手丢掉一块垃圾,我被纳吉尼咬死了……就在几小时之前。”
桌子那边的老人满目悲哀地望着他。
良久,邓布利多才轻声地继续问:“我们赢了吗?”
“我不知道……”西弗勒斯回答,进入校长室以来第一次避开和邓布利多的对视,“我在死前完成了最后的任务,但没能验证它是否真正落实……如果我成功了,或许会有希望。”
”……我本该已经完成了最后的任务,我本该已经解脱了,但为什么现在一切都要重来一遍……“他的视线投向了脚下的地毯,自言自语一般嘟哝着,”这里是地狱吗,邓布利多?让人一遍又一遍地赎罪,一遍又一遍地重复最痛苦的人生?……我活该下地狱,我知道的,邓布利多,可为什么你也在地狱里?……“
眼睛的焦距渐渐无法凝聚在地毯上,模糊的视野里,一个配色过于浮夸的身影以远超他年龄应有的敏捷身手扑过来,一个暖乎乎的杯子被塞进西弗勒斯手里:“你在发抖,孩子——没事了,你不在地狱里,你不该下地狱,没有人在地狱里,不要怕……”老人的手帮着西弗勒斯把杯子送到嘴边,一股甜腻的巧克力味传进鼻腔。
热可可,加了过量的奶油和糖。大脑条件反射一般判断着。
邓布利多死后就在校长室绝迹的饮品。
西弗勒斯于是顺从地喝了一口。
他没有怀念这个。就算有,他也绝对不会承认的。
邓布利多的手在他后背轻轻拍着,像在安抚一个小婴儿,考虑到他目前的外表只有十一岁,或许这看上去并不多么违和,但他其实已经三十八岁了。
你真丢人,斯内普。西弗勒斯对自己说。
但他完全没有尝试推开邓布利多的拥抱,反而顺着老校长的力道埋进了他怀里。
“……老骗子。”把脸藏在巫师袍里的男孩闷闷地说。
等到年轻的(或者年长的?)那个斯内普教授接到消息赶来,西弗勒斯已经恢复了往日的镇定,捧着热可可的杯子坐在他往日专属的椅子里,看着斯内普打开校长室的大门,怒气冲冲地三步并作两步跨上楼梯。
“你最好是真的有什么急事,邓布利多!如果你的记忆力还有哪怕一点用处的话,就该记得我已经答应了会在宵禁后过来,你根本没有必要提前召唤我!”斯内普满腹牢骚地大声抱怨,“院长在开学日的工作量已经很大了,我才给新生训完话,那个奇怪的孩子没有回到公共休息室,我还没来得及去找……”
斯内普的话突然停下,鹰一样的眼睛盯住了坐在他的椅子上的西弗勒斯,西弗勒斯回以同等冰冷的视线。
“所以……我们神秘消失的新生,原来躲在校长室里。”斯内普阴恻恻地说。
哈……原来我年轻的时候这么蠢。西弗勒斯面无表情地想。
斯内普从第一眼起就不喜欢这个和他同名同姓还长得如出一辙的新生,抛开突然出现一个和自己小时候一模一样的人这种一看就有大问题的事不谈,斯内普还讨厌极了他的眼神——从来都只有他去鄙视其他蠢货的份,但是这个新生在用鄙视蠢货的眼神鄙视他。
“我很抱歉,西弗勒斯。”邓布利多的蓝眼睛在镜片后面闪了闪,及时出声打断了一大一小两个斯内普无声的对峙,“但考虑到小斯内普先生还在长身体,我想,最好还是在宵禁前解决这个问题,好及时让他回去睡觉——你觉得呢,小西弗勒斯?”
西弗勒斯把阴冷的目光转向邓布利多,还带着婴儿肥的脸上扯出一个假笑:“如您所愿,校长。”
一刻钟后,三人的中间摆了一个冥想盆。
“伟大的邓布利多校长从来不告诉任何人他完整的布局,即使他已经死了,他的画像依然对着他可怜的继任者保守秘密,并在此同时毫不留情地支使别人做这做那。”西弗勒斯冷冷地说,“所以现在,我唯一能做的事就是把这几年的记忆全部拿出来,然后指望我们年轻一些的校长能用他无比睿智和英明的大脑,猜出他未来会制定的计划。”
邓布利多温和地回答:“我一定竭尽全力,西弗勒斯,不会辜负你的信任。”
西弗勒斯嘲讽地哼了一声,抬起魔杖对准自己的太阳穴。
斯内普看起来根本没听到这段对话,他的脸还是惨白的,黑眼睛里空洞一片——不同于大脑封闭术的那种空洞——他完全没能从自己亲手杀死了邓布利多和亲自送今天才第一次见到的波特男孩去死的噩耗里回过神来。
冥想盆里很快装满了记忆,三人互相对视一眼,一起扎了下去。
眼前的场景飞速变换,奇洛化作的灰烬,蛇怪死去的尸体,形容枯槁的状若疯癫的小天狼星,三强争霸赛、死去的塞德里克,格里莫广场十二号里的凤凰社会议和惊心动魄的食死徒集会,邓布利多焦黑的手,校长室里痛彻心扉的任务与真相,天文塔上的绿光,逃亡的波特、被食死徒控制的霍格沃兹,纳吉尼闪着寒光的毒牙……临死前,那双绿色的眼睛。
从冥想盆里出来了好一会儿,校长室里依然没人说话。
西弗勒斯内心毫无波动地收回自己过去几年的记忆,打破了这片死寂:“有什么想法吗,邓布利多?”
“暂时还没有。”邓布利多回答,望向西弗勒斯的眼里是无法掩藏的悲悯,“但我想,单是目前知道的部分,已经足够我们未来很长一段时间忙碌了。”
西弗勒斯厌恶地转过脸去:“收起你泛滥的同情心,邓布利多!就好像你同情完就不会继续利用我了一样!”
邓布利多依然哀伤地看着西弗勒斯的侧脸。他因为扭头而露出的那截脖颈上本来有个可怖的伤口,邓布利多本已通过他不自觉捂住侧颈的动作判断出了准确的位置,现在也已经亲身体验到了。
“……现在你还有七年时间,邓布利多。”斯内普突然有些嘶哑地开口,“不管用什么办法,把波特脑子里的问题解决掉……求你。”
西弗勒斯于是也转了回来,直视着老校长的眼睛。
“我的命依然是你的,邓布利多。”西弗勒斯低低地说,“但别想再把那个男孩送出去送死了。”
“我会找到办法的。”邓布利多凝视着眼前两张相似的脸,轻声说,“我们都在这里,总会找到办法的。”
两人在宵禁前被请出了校长室,在从椅子上站起来之前,已经恢复正常的邓布利多笑眯眯地提醒西弗勒斯早睡早起,不要耽误了明早的课程——随后西弗勒斯因为过度的震惊而重新跌坐回了椅子里。
“我已经三十八岁了!”西弗勒斯咆哮着,“黑魔王近在眼前,而你让我——去上课?”
“即使是伏地魔的威胁也不能阻挡一个孩子重新体验童年,西弗勒斯。”邓布利多愉快地回答,“这是梅林赐予的礼物,不仅是给我们的,也是给你的——你太累了,需要一个长长的假期才能够恢复健康。去享受你第二次的校园生活吧,别担心,有需要时我们一定会来找你,剩下的时候,就交给我和西弗勒斯——大西弗勒斯吧。”
梅林啊——西弗勒斯两眼一黑,他咬牙切齿地问:“您卑微的前教授完全无法领悟您伟大的思想,邓布利多!你真的认为——和一群愚蠢的小巨怪挤在一起上课——重复那些弱智的课程——写没有营养的论文——是享受?”
邓布利多看起来和蔼极了:“当然了,多么无忧无虑的校园时光啊!”
“我完全赞同您的看法,校长。”斯内普用一种油滑的腔调适时地附和着,嘴角因为有人即将倒霉而幸灾乐祸地卷曲起来,“小斯内普先生必须‘好好享受’他的童年,不该在这个年纪做的事就别想着做了——那是违反校规的,他的院长还在这里站着,不允许他做出任何出格的举动——另外,小斯内普先生期末还得参加考试呢,如果不认真学习,本人作为他的魔药课教授,恐怕是不会给他高分的。”
面对两个成年人,还是他名义上的教授,西弗勒斯就算把肺气炸了也没有用,吵到最后,他只能死死地抓住自己的底线:“至少不要给我安排多人宿舍!我见不得人的秘密比你袍子上的星星都多,别告诉我你打算让一群脑子都还没长出来的小鬼和一个警惕成性的双面间谍一起住!我会在某天早晨醒来时杀死其中的一个或很多个的!我发誓!我真的会的!”
“当然,当然。”邓布利多努力安抚着西弗勒斯,“我想西弗勒斯——大的那个——会给你安排一个合适的住处的。”
斯内普嘲讽地嗤笑了一声。
两个斯内普终于还是相携返回了地窖。
分别前,斯内普抱臂站在西弗勒斯身后,望着这个矮小男孩的背影,低声说:“你的无能程度超出了我的想象……废物。”
西弗勒斯没有因此停下脚步,他头也不回地用一样低的声音回敬道:“不必着急怪罪他人,因为那也会是你未来的样子……懦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