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精——寅吶——』
『姐姐?!妳怎麼爬到那麼高的地方!』
『帽子被吹上來了,』指著頭上的草帽,外頭一圈灰綠色的緞帶圍住繫成蝴蝶結,長長的尾巴在風中飄揚,『爸爸從國外買回來的。』
『…有辦法下來嗎?』
她看著年上者俐落地自粗壯的枝頭躍下,已不見初時那樣捏著拔尖的嗓子哀嚎著懼怕高度,女孩從容的模樣在她心尖掠起點點漣漪。
『還好有妳的褲子,洋裝真的很不方便。』裙襬綁在腰際,寬鬆的棉短褲襯得女孩的腿又長又直,解開活結恢復成米白的連身洋裝。
『今天不是要學習嗎?』
『人偶爾也要出來讓太陽曬一下,對身體比較好,不是嗎?』挺直腰桿伸展,放鬆後向前掛在對方後背,小孩兒學步似的跟著前行的步伐踏出下一腳。
感受到肩上突如其來的重量,長指向後準確無誤的戳在頰上,『起來啦,沒骨頭似的,閔姨看到又要被罵了。』說的是黃府裡的管家太太,出了名的老古板,總是對黃鉉辰十分不淑女的形象恨鐵不成鋼。
『別提那個老太婆啦,她今天還要我早點回去,說什麼要去吃飯,指不定是爸爸又要找朋友喝酒了。』
精寅,一生這麼短暫,女人到了年紀,就是要結婚生子,傳承下一代,這些也由不得我們。
所以為什麼只是吃個飯黃鉉辰就悟出這個道理呢?梁精寅不懂。
『一定要來,我有東西給妳。』
『還要幫媽媽買東西,我先走了,姐姐再見。』
『精寅。』
『…我知道啦。』
幾天後,黃府獨生女即將成婚的消息傳遍了小小的城鎮。
『要幸福。』
黃鉉辰送了她一串純白的藤花和一本書以作祝福。
折了一小段壓在書內,幾顆小巧的翠白花苞輕輕敲著書脊,未融的雪散發濃郁芳香,『妳要過得幸福,即便我不在妳身邊,好嗎?』
那本書是黃父自有著金髮碧眸的外商那買的,〈花語集〉,全是過了鹹墨水的洋字,梁精寅一個生在韓國鄉村的女孩自然是看不懂,但她還是好好的把書放進黃鉉辰曾經送她的一個鐵盒子裡,裡面放滿了黃鉉辰贈予的每一樣,她視若珍寶的小物,用不要的舊布裹成一個柔軟的墊子,平平整整的和那些小東西保存好到晚年。
只是,兩人恩愛沒多少時日,男人染了風寒,治了幾個月病情一直不見好轉,後來轉成肺炎,惡化速度快的無法控制,不久便英年早逝,黃鉉辰年紀輕輕就成了寡婦,傷心成疾,不過一年也隨她無緣的丈夫去了。
又逢萬物初生,成串的白色藤花已然綻放,梁精寅垂著頭,髮間是如雨紛飛的雪白花瓣隨風飄起,落在不受上天垂憐,早早立下的冰涼石碑,像極了那日跳下樹叢的白皙身影,也像極了握著沾染腥紅絲巾的藕白纖手。
黃鉉辰自己的祝福好像完全沒送到他們夫妻那,即使這是梁精寅很久很久以後才明白的事了。
後來她遇見了自遠洋來韓國工作的丈夫,雖說如此,卻也長著與他們大致無異的面容。
『父母都是韓國人……但在國外…呃生出來?然後、活在那裡…我也是——』
磕磕巴巴地用生澀的韓語說著,男人愈說小臉就漲得愈發通紅,梁精寅才意識到自己的目光過於直接且困惑,但對方的話聽著實在有些好笑,低下頭忍得肩膀一抽一抽的。
再後來,梁精寅和男人結了婚、成了家,多年過去,生活不算富裕,但吃穿用度不愁,兩個兒子也平安長大成人、有了家庭,也許,就像當年對方告訴她的,短短的一輩子,世代傳承才是首要。
雖然見到黃鉉辰著實讓梁精寅愣在原地。
明白媳婦只是個和故人同名同姓的孩子,但怎麼、長的這麼像?
但漸漸消逝的年歲又讓她不想再顧忌什麼,老婦只是一下一下搖著手裡的蒲扇,細數還有多少個日子。
「媽,在想什麼呢?」
搖搖頭,睜開雙眼,「燦尼呢?」
「剛睡呢,」朗聲笑著,「爸原本要哄他睡,結果自己先睡著了。」
甜美的笑容依舊迷人,梁精寅只是哂笑,微風徐徐,今天天氣真不錯。
「彰彬那孩子想的,也很久沒出門了,正好來透透氣。」雖然被她小兒子說不好好學習。
「不過呢……」女人緩緩向她身上倒,溫暖的香氣四溢,好似那年初春綻放的白色藤花,芬芳又撲鼻而來,「偶爾出來讓太陽曬一下,對身體也好,不是嗎?」
黃鉉辰挺直腰桿向上伸展,手勾住她的臂彎,頭輕輕靠在她肩上。
「是啊,」還能這樣曬曬太陽吹吹風,身旁有妳陪著,「挺好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