Chapter 5
随着锁匙咔哒一声落下，一天的疲惫就这样被隔绝在了门外。屋里温度很低，崔然竣没打算开灯，摸索着进了房间拿出一套睡衣带着去冲澡，并且假装没注意到脏衣篓里的衣服已经冒了尖。
“真是的…跟他说了睡觉就把客厅空调关掉啊…”
淋浴喷头的水温调节器里适宜的温度永远只占三百六十度圆盘中的一度，他拧了半天都没有拧到满意，索性往冷了扭。水阀咯吱咯吱的声音和压强很大的冷水能让人起一身鸡皮疙瘩。崔然竣呆站着，任由水流一点点渗进发丝，然后顺着脸颊流下。
黄铉辰…黄铉辰这个人的行事作风还是跟以前一样古怪，从他们初次见面开始就是这样，总让人猜不透他的内心所想。
到底为什么要留那样的长卷发呢…？这个问题他并未思索很久，而是让回忆入侵了自己的大脑，播放出一幕幕本不该被记起的东西。
很热…那时候也是这样热的一个夏天，为了不被老师抓到，崔然竣从老校工的宿舍里顺来一把天台钥匙，不想上课了就往上躲，由于天气实在待人不亲和，还要随着时间紧跟天台上面积极小的一块荫蔽。他本端端地坐着，百无聊赖的玩手机里的单机小游戏，在消消乐又一轮的卡关之后便彻底失去了耐心，于是退出游戏界面翻开了kkt。
“喂徐彰彬，再不把我的午饭带上来你就死定了。”他随意地发出这样的恐吓短信，过于强烈的阳光让手机屏幕上的内容被倒映出的自己的脸模糊掉，在光照下他的头发泛出鲜艳的红色。头发是他自己买来染膏随便染的，由于并未漂色，平时在室内看上去不明显。
他打开相机欣赏了一下自己的发型，忽而身后传来那扇厚重的天台铁门转动的声音，崔然竣头都没回，不加思索地来了一句，“下次再这么慢我就要把你从我的小弟群体里开除……”
然而接下来发生的事情就令他无所适从了，一个全然陌生的，有些含糊的声音响起来，“啊，然竣哥是在说彰彬哥吗。”崔然竣迅速地回了头，黄铉辰看他一脸震惊，原本准备好的搭讪话术反而无从施展了，“那个……彰彬哥他最近没钱了说想吃饭堂，所以拜托我带饭上来给然竣哥呀。”
他说的话里有零个真相，实际上徐彰彬早已拿着他给的封口费跑到校外买炒年糕吃去了。崔然竣丝毫没有怀疑眼前这个刘海规规整整盖在脑门上说话还叽里咕噜的学弟嘴里的谎言，漫不经心地接过自己的便当盒，“他大概什么时候复工？”黄铉辰被他的话逗笑了，“哇，然竣哥你想让他继续这份工作吗。”
崔然竣没弄懂他想表达什么，“他难道还想辞职？”
黄铉辰认为再这样下去可能达到对多方都不利的反效果，手指在嘴唇上戳来戳去，“不是的……是我想接替这份工作，哥你看我怎么样？”
然后……然后崔然竣知道了他是黄铉辰，他不喜欢别人喊他大名，只准人家叫他hyunjin，他带崔然竣去校门口的小店吃绵绵冰，在崔然竣的便当里放温牛奶，他教崔然竣怎么玩消消乐，甚至动手揍了说崔然竣坏话的人。
他在天台上向崔然竣表白，虽然得到的是模棱两可的答复但也没有灰心，后来他们一起走过了很久……很久很久。
头发又有点长了啊，崔然竣想。因为工作太忙，这么长时间都没有剪过头发了。
他用毛巾擦了擦头发之后随意地把它挂在肩膀上，毛巾吸水之后带着湿气，凉意缓缓地透过薄薄的睡衣随着一股酸味沁入身体，浸到不知身在何处。他想起沙发上好像还丢了一包烟，转身去开了一个夜灯意图找到它，再次回头之后一个几乎没可能出现的鲜明的形象闯入了视野，在昏暗的，浓的化不开的黄色壁灯里明亮的成为一种寂寂永恒。
他有一瞬间的失语，只是忽地捏住自己的手臂，好像有一片薄薄的刀片缓慢而又反复地划过皮肤，精准又尖锐的痛仿佛确切的割进皮肉，鲜血的红褐色也许在阴暗的背景下才能展现出来。
“哥。”那个濛濛的人影动起来，甚至不像是真实的，“回来啦。”
没有理由的奇怪预感让崔然竣心中涌起一丝不安，“你怎么会在这里……”黄铉辰笑了笑，声音轻得一如既往，“等你回家啊。”
那一刻崔然竣产生了一点恍惚，就好像他们从未争吵，也不曾分离，他可以嬉笑着对对方说出我爱你，可以旁若无人的拥抱，可以在晚上睡在一个枕头上，嘟嘟囔囔地说很多很多话。而不是像现在这样，太多的感情错综缠结着，只能沉在心底，不能越过喉咙。
“也……也是……”崔然竣不自觉地咽了口口水，“太晚了，要不你在这儿睡一晚吧，你睡床，我睡沙发。”他感到胸口发闷。黄铉辰这个名字是他的泥淖，不管他是否挣扎都会深陷进去，琐碎的心事就想粗糙的沙砾，空泛地在心底堆积成一个小丘，又被连天的雨水冲刷得泥泞不堪，最后乱七八糟的奔流起来。
黄铉辰抿了抿嘴唇，朝崔然竣走近来，“一定要分开吗？”他一把抓住崔然竣的手腕，崔然竣讪笑着想挣脱，“你不介意的话跟我一起睡也没什么，反正都是男的……”
“你知道我说的不是这个。”黄铉辰又靠近了一点，崔然竣突然意识到他要干什么，条件反射般的抬手捂住他的嘴，黑暗里黄铉辰无辜地眨了几下眼。他感到对方的唇吻触碰到自己的手心，霎时间他险些对自己投降，好像他本就不可能拒绝得掉。
他本想把眼前的人推开，黄铉辰却故意往他手心里吹气，害的他一激灵，于是只道是有可乘之机，轻易得逞。黄铉辰感受到他疏于保养的嘴唇有些干裂，便收回去啃咬的心思，动作温柔到近乎厮磨。崔然竣彻底败下阵来，过于清晰的触感使人的感官被无限地放大，甚至能听到血管抽动的声音。他应该把黄铉辰从自己身上扒下来的，还应该杵他一肘，但现在他却什么都没做，任由对方紧拥着自己，湿热的呼吸扑在脸上，弄得空气都变得黏黏糊糊。
“然竣呐。”黄铉辰松开他，把下巴颏放在他肩膀上，“明明还喜欢我的吧，我们还可以在一起吗。”他像是下定了什么决心，“我现在变了好多啊，我会做很多事情了，你不要嫌我烦呀。”
他还在絮絮叨叨地说着，语气是刻意放软的。崔然竣目光凝住，顿了很久之后促狭地笑了一声，“真是自以为是。”
他尽量使自己的口气变得傲慢，“你喜欢的不是我。早就没有崔连准这个人了，你一点都没有意识到吗？”他不受控制地把多年的积怨全部泼洒在了自己最在乎的人身上，“你以什么身份在爱我？你对我到底了解多少啊？”
黄铉辰咬住下唇，想掩饰自己眼角沁出的湿润，脆弱的泪意汹涌而至，让他感到不知所措。他不知道的是崔然竣此时也心乱如麻，束手无策，什么也没说就转过头把自己关进房间里不再管他。
“哥啊，你以前不会对我这么凶的，你也不会说我做的事不对的。”黄铉辰反复搓着自己的袖口，最后只能抬手用它来拭早已发红的眼眶。
他曾经有过一个幸福的夏天，那时就算是马上要迟到他也会苦等半天去买一个全家福饭团然后装作一副不懂行的样子塞到崔然竣的抽屉里硬说是随便买的，他趁崔然竣睡觉的时候伸出手想去触碰他却又怕被察觉，他为了崔然竣跟隔壁班的同学大打出手，嘴巴里渗出的血丝的腥甜味至今仍然没有忘记。
很多年了，他不耐地期待再来一个那样的夏天，但盼望中的幸运却迟迟不至。
他等的太久，应得的回应却又是一个难捱的季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