Chapter 2
崔然竣翻了个身枕住自己胳膊，听着空调运作传出的声响，动都不想动一下。又躺了大半天，旁边发出幽幽的声音，“崔然竣，我饿了。”他还是没动，“西村力你个小崽子我警告你不准喊我大名，我是你爸。”
西村力扁扁嘴，估摸着崔然竣现在心情不太好，于是在惹毛亲爹跟饿着肚子之间毅然决然地选择了自己的胃，如法炮制又重复了一遍，“崔然竣—— 我饿了———”崔然竣总算是坐起身来，恶狠狠的使劲揉搓了西村力一通，随后嘴里嘟嘟囔囔地走进了厨房。西村力盘腿坐在茶几旁，耳边是不绝于耳的碎碎念和锅碗瓢盆的哐当声，他就这样听了半晌感情基调大致为“臭小子真是白养你了”和“到底谁把他惯成这样”的交响曲。
这种场景早已司空见惯了，西村力打记事起就只有崔然竣这一个父亲，而且很显然对方对于扮演父亲这个角色不甚熟练，一直到现在也一样。他确信崔然竣爱他，但二人的父子关系总有种不靠谱的感觉。就这样想着，他偷瞄了崔然竣一眼，这个人总认为未满10岁的孩童没有心事，真是太天真了……
西村力从书包里掏出作业单，但并没有想动笔的欲望，这个书包是虽然竣用过的，或许没用过，反正不是新买的，是家里原有的一个包。黄澄澄的鸭型双肩包睁着一双豆眼看他，西村里与其对视一会儿，颇有些顾影自怜感。同学都说他像只鸭子，跟他的包一样，之前有人问他他长得更像爸爸还是妈妈，他爸妈也像鸭子吗，他支支吾吾了半天，说自己更像爸爸，倒也没人怀疑。后来的家长会上有同学说哎riki，你跟你爸爸确实长得有点像……
不对！他爸爸比他帅一些。
但是真的…都很像鸭子诶。
本来没什么事的，直到他听见其他的话—— “为什么他爸爸姓崔，他却是日本人的名字啊？”“他妈妈呢？是日本人吗？”“他真的是亲生的吗…不会是捡来的吧？”不明的身世和缺失的家庭成分就像那个同样来历不明，表情低落的鸭型书包，总是压得他喘不过气，他人无心的议论成了他长期的心结。有一天他执意跟崔然竣睡一起，在床上乱动了半宿才鼓足了勇气问他，“崔然竣。”对方这次倒是没有纠正他的称呼，“怎么了？”
他猛地抱住崔然竣的腰，脑袋紧贴他的胸口，“我是你捡来的吗。”崔然竣失笑，“傻小子突然问这个……”西村力的声音闷在怀里，好像带点鼻音，“他们都说我不像你，说我不好看，还没有妈妈，是你捡来的。”崔然竣叹了口气，将手覆上他的头，“你跟我哪儿不像？”西村力说不出来，只听他接着说，“你是你妈生的好不好？别瞎想。”
“那我妈呢？她不要我了吗？”其实听了崔然竣的话之后西村力心安不少，但还是有所顾虑，“是不是因为我生下来不好看，她就不要我了……”
崔然竣又抚了抚他的背，“怎么可能。”他向来不擅长解释，此时算是用尽自己浑身解数在做一个善解人意的好父亲，“你妈妈最喜欢你了……是我把她气走的。”他说话很少这么柔和，听得西村力昏昏欲睡，“那…那她会来看我吗？”
“可能吧。”
所以说了，可能这个词就是世界上最靠不住的东西，这是九岁的西村力十分坚持的信条。
又是哐地一声，崔然竣把碗重重地往茶几上一放，“我亲自给你端来可以了吧我的祖宗，快点吃了去做你作业，盯着本子就知道发呆…”他又说出与自己的行为相违背的话，“小心点，这个碗这可是你妈留下来的拉面碗，就这一个。”说着不轻不重地叩了下西村里的脑袋。
又吃拉面，西村力盯着作业单上题目为“我的妈妈”的作文，酸酸的来了一句，“那我还是我妈留下来的呢，也就这一个。”他扒了几口面，也没吃出什么味，只是烫的舌头发麻，“天天说我妈，我长这么大连她的照片都没见过一张。”崔然竣见他这样低落，顿时没了脾气，还隐约感到后悔，咳嗽一声想扯开话题，“今天要不就别做作业了，反正明天周六，下周我不出差了，天天接送你行不行？”
西村力原本的那点愁绪被他的话彻底消磨了个干净，“崔然竣。”他把筷子撂下，“我从今天开始放暑假。”说完凉凉的看了他一眼就往房间里一钻，留崔然竣独自尴尬，调整了好一会儿才缓缓开始挪动自己的身体。
他从公文包里拿出笔记本电脑，整理了一下新刊的几版设计，然后打包发给了甲方。期间吃了两口西村里没吃完的面，在强劲的制冷机下面汤上很快结起一层油皮，入口是又腻又沙的令人不舒服的口感。
工作很烦人，为人父母也很难，崔然竣深知这两点。他会开玩笑，跟西村力也常常没有父子之间的距离，但他本质上早已变得理性又清醒，从很久以前开始就不再浪漫且天真。
他回想起昨天，刚见过的近在咫尺的脸现在正放在电脑文件的头版位置。半长的头发打着卷，微笑的恰到好处，简单的果绿色棉质开衫让人看不出他的年纪，甚至模糊了性别。想着想着电脑里的黄铉辰好像已经走了出来，拿起他买的那个家里唯一的拉面碗，催促崔然竣洗掉。
他总能做得所有人都满意，崔然竣想。如果他是西村力的父亲，估计会把小孩子哄得很好，而不像自己。他想不起来自己高中的时候有哪里特别，能让一个如此完美的人喜欢上，当时也不知哪来的自信，认为自己真的配得上这份感情，就这样互相耽误了那么长时间，至今这个家里仍然处处都是对方的痕迹。
后来……后来总算认清了现实，他也从当初那个染红发打耳钉上舞台还坚信自己是明日之星的崔连准变成了现在穿着休闲西装到处跑的上班族崔然竣，岁月会把所有棱角都磨得温润平整，并美名其曰成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