梦河边

Fantastic Beasts and Where to Find Them (Movies)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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梦河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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Summary
在一场庆功晚宴后,纽特途径忒修斯的梦河。纽特/忒修斯,斜线前后有意义,友情向地提及莉塔。

“我不想去。”

“为什么?”

纽特微微颔首,特意避开面前的视线:“我不适合这种场合。”

但盖着魔法部印章的烫金信封仍然固执停留在他低垂的眼睛下。

“那这个总很适合你,纽特,把它和请柬一起收下。”

纽特不喜欢和魔法部沾上太多关系,更不喜欢虚以委蛇、形式主义的晚宴,但和请柬装在一起的还有一张签字盖章的出境申请,于是忒修斯盛情难却的邀请变得反而像一种“胁迫”:他在要求纽特出席这场魔法部组织的庆功宴,哪怕是看在出境申请的面子上。

纽特仍然抿着唇。他没有拒绝,也没有伸手去接忒修斯递来的东西。忒修斯很有耐心,手臂保持着伸展的姿势,执意要等纽特给出确切答案。不过纽特仍然一言不发,不知道在想什么。

最后先放弃的还是忒修斯,他在纽特面前总这样无声退让,放弃一些兄长的威严和所谓的原则。他不再坚持,转而把请柬放在壁炉上,轻声叹息:“如果你不愿意出席,那就拿上这张申请去做你想做的事情。和神奇动物们待在一起,或许有时比和人打交道轻松得多。”

或许,忒修斯用了不确切的语气,但却十分严谨:有些神奇动物的确不那么好打交道,比如乌克兰铁肚皮。这些火龙属于天空,属于自由。当它们振翼翱翔,似乎所有的云都被点燃,风雷则为它们保驾护航。自然界中,奇幻迷人通常与重重危险界限难明,想要让这样桀骜不驯的生物低下头颅,用九死一生来形容似乎也并不为过。

纽特从没有和忒修斯提起自己在东线驯龙的任何经历,同样,到现在为止,在那场战争还只是“The war”的时候,在各种长短不一的报道上,忒修斯对他的前线履历几乎闭口不谈,只是官方地描述那些早就在在麻瓜报纸上发表过的战争进程。

放下请柬,忒修斯转身欲走,却被迟来的回应牵绊住脚步。

纽特终于抬起眼睛:“忒修斯,你究竟遭遇了什么?”

麻瓜的大战结束以后,纽特第一次问出这个问题。但忒修斯仍旧什么都没有说,只是沉静温和地看向纽特。

忒修斯回答:“纽特,没有新鲜事可言,正如我和你说过的,西线无战事。”

可我知道你在骗人。纽特想。

纽特曾经见过一只伤痕累累的雷鸟妈妈,她的不再柔顺的羽毛纷纷脱落,裸露出伤痕交错鲜血淋漓的骨肉。她很难再起飞,却还是执着地将两只雷鸟宝宝护在自己身下。

其实最安全的方法是待她死去后再带走她的孩子,但那只雷鸟妈妈的眼神那样无畏,像面对风帆而仍要策马上前的骑士。纽特缓缓地靠近,魔杖顶端的守护神咒散发出柔和的光,他试图让她相信、并且明白:自己不是偷猎者,而是以保护者的身份前来。

纽特诚恳地说:“我会照顾你的孩子。未来它们会回到这里,回到它们的故乡。我向你发誓。”

雷鸟妈妈好像听懂了所有的话。她放下自己的执着,费力挪动翅膀,露出两只羽翼未丰的雷鸟宝宝。她们还没有从母亲那里学会飞翔,只能笨拙地蹦跳。

纽特把两个小家伙捧起举到雷鸟妈妈面前,她流下一滴清澈的眼泪,将头靠在纽特的手臂旁,然后永久阖上眼睛。

 

忒修斯总是爱写信,他是天生的抱抱怪,总是不由分说自以为是地用他的爱包裹一切。在臂膀之外,忒修斯无法触及的世界,他用文字外化成情意:不管是从魔法部发来的咆哮信,还是普通的家信,忒修斯总是絮絮叨叨,事无巨细,行文既无行政文书之平白畅快,亦无演讲致辞之激昂慷慨,甚至有些时候,纽特看着那些漂亮的花体字,莫名想到农场里的干草,还有草窝上卧着的鸡妈妈。

唯独那封信,虽用昂贵精良的信纸和漂亮规整的花体字写就,可这次忒修斯给他的只有寥寥数语,字里行间还带着长途跋涉后仍然无法去除,仍然浸润弥漫在每一丝纤维每一滴墨水中的硝烟气息。

忒修斯的信中说:纽特,祝你成功。西线无战事,勿念。

落款是一九一四年九月,忒修斯参战后的第一个月,欧洲大陆动荡不安的那四年。

那时纽特和忒修斯也像极了普通的麻瓜:他们很少联系,唯一的通讯方式是写信。但第一次收到忒修斯从前线寄来的信后,纽特却不知道该寄回什么。罕无人迹的森林里,什么样的纸都容易发霉,容易经受虫蛀,甚至被龙焰焚毁。

在这里,只有枯枝落叶随处可见。于是纽特便将树叶作为给忒修斯的回信,在叶片上用墨水小心翼翼留下自己的名字。落叶干枯的身体相当脆弱,却又用完整细瘦的脉络顽强诉说着一生的故事。几个月前就已故去的生命,穿越山川河流,硝烟战火,在他们心跳重合的某一普通时刻,再次出现在忒修斯掌心。

斯卡曼德庄园里同样种下过许多树,秋意悄悄踱步直至枝头树梢,忒修斯握着纽特的手,教他如何辨别那些种类繁多的植物,和他一起用魔咒围护色彩斑斓的蝴蝶再将它们放归自然。偶尔,风一吹,浆果落在饼干上变成点缀,树叶降落在忒修斯的额头和眉心。纽特揭开那些叶片,就能看到灰蓝色的,剔透的,琉璃般的眼睛。

后来,纽特回到英国,战争业已结束,可风暴下的断壁残垣却触目惊心,皮克特一路上都没有发出任何声响,只是钻进他的口袋深处,蜷缩成几乎枯萎凋零的一团。纽特经过太多被炮火炸成焦炭的树木,它们苍翠的枝叶不再,只剩嶙峋诡异的骨骼,仿佛还留有最后一口气,不甘心地指向苍穹。

树犹如此,马恩河边几乎还飘荡着麻瓜们被绞成肉块的血腥气。皮克特贴在纽特的手指旁颤抖,像是感受到那些枯树的悲泣。纽特想要告诉他,不要怕,没关系,最后却发现是指节无意识的轻微抽搐,让大脑误以为震颤来自外物。

原来在战争的风暴平息后,在余音中旁人仍能感受到不安和惊惧,那么亲历者呢?

那么亲历过这一切的忒修斯呢?纽特想。

“忒修斯,你在说谎。你要告诉我。”

这句话,纽特组织了很久,最终以词不达意的方式表达。忒修斯一定会明白,忒修斯总是明白,可也总是有很多理由巧妙地躲避。

“纽特,德国魔法部发现了格林德沃同党的踪迹,我很抱歉,我们下次再说这些事好吗,期待你参与宴会。”

果然又是工作,最拙劣又最好的托辞,每当忒修斯有事想瞒着纽特,他就选择这个借口搪塞。纽特只好目送他的哥哥匆匆忙忙移形换影。

风衣的黑色残影在公寓里消失不见后,纽特这才拿起装着请柬和出境申请的信封。壁炉里的火苗摇曳,莉塔的那番话还在他耳边回荡:“纽特,大战之后,忒修斯看起来很正常,但他去了很多次圣芒戈,在那里用了很多次无梦咒。医生说,忒修斯似乎被很严重的睡眠障碍困扰。”

 

纽特最后还是如约出席庆功晚宴。

刚进门时,他就被一阵亮光吸引了视线:那是忒修斯胸前的奖章在魔法相机镜头下熠熠生辉,快门声此起彼伏,闪光灯下的功勋与事迹如同阿波罗的战车,流光烁金灼人眼目。他的哥哥换了裁剪精良的燕尾服,举手投足间,都是战争英雄的气概,而他照旧穿着平日里出门考察的衣服,甚至还提着自己有些磨损的手提箱。这里灯光太亮,人声太喧闹,纽特哪都不喜欢,只有大厅里最不起眼的角落和没什么人的花园让他觉得自在。

庆功宴名义上是庆祝英国魔法部在大战中的胜利,可是真正的主角是谁,大厅里的每个人都心知肚明。在这样的好日子里,魔法部似乎也与不听话的东线驯龙者屡次三番的违规行为冰释前嫌。法律执行司司长端着酒杯,公事公办般的寒暄,纽特讨厌他的装腔作势,开始有些犹豫是否应该离开此地。但好在忒修斯突然出现。

他端着金黄色的香槟,谈笑风生间接过所有谈话,把视线都转移到自己身上——他甚至还有空给纽特使个眼色,示意纽特可以找个自己喜欢的角落待着,或者干脆去后花园。

从小就这样,忒修斯一出现,就很少会有人再注意到另一个斯卡曼德。

那时候纽特有些讨厌忒修斯:因为他觉得忒修斯讨厌他。优秀的哥哥讨厌奇怪的他分走了父亲母亲一部分的爱,就选择用这种方式证明他才是值得拥有全部爱的人。

直到很久以后的某次圣诞家族聚餐,一个远房亲戚让纽特展示他研究那些丑陋奇怪的动物究竟研究出什么名堂。忒修斯突然把话题岔到魁地奇比赛上,并且拍了拍纽特的肩膀,让他去厨房端一盘焦糖饼干。纽特才意识到,其实他们可能都有些自以为是:纽特曲解了忒修斯的保护,忒修斯低估了纽特的能力。

他的哥哥不是讨厌他,只是觉得弟弟安静内敛,于是想办法帮他避开所有不喜欢的事。纽特也不是面对问题只会缩成一团的幼兽,他不喜欢和这些人打交道,并不代表他永远都与世隔绝,天真得如同活在真空。

但是这次纽特没说什么,他拎着箱子站在一根立柱旁,这里很偏僻,但能够很清楚地看到讲话台。宴会正式开始以后,忒修斯会站在最前方发表演讲。

纽特看着忒修斯放下酒杯,向宾客们微笑,穿过人流,站在聚光灯之下。他的演讲激昂慷慨,引人振奋,不过纽特明白,那不过是忒修斯换些优美的辞藻去重复官方发言的内核,

他真正关心的是忒修斯演讲正式结束前的插曲。

“旧世界的帷幕因为这场战争而摇摇欲坠,好在我们引以为傲的巫师血统、炼金术、魔法,仍然是最高贵和最神秘的答案。但为了巫师世界的延续,我们需要正视面前若隐若现的新选择。希望我们每个人都不会独善其身,置身事外。”

纽特皱起眉头。

“不过,在选择之前,先让我们举杯,共同欢庆伟大的胜利,和美好的此刻。”

说最后一句话时,台下人群拥挤,忒修斯的目光看向大厅最角落。

 

忒修斯的酒量并不好,这和他谈笑风生的社交气场截然不同。

宴席上的香槟纷至沓来,在无处可躲的明亮大厅里全都蒸发成他眼角眉梢清淡的薄红。纽特实在看不下去,终于做了主动的那个,他牵着忒修斯的手,出逃一样走到夜风习习的花园里。

遥望身后,灯烛摇光,觥筹错影。他们在石凳上坐下,忒修斯长舒一口气:“谢了,纽特,再喝下去,或许明天预言家日报头条是我趴在长桌上卧着水晶杯呼呼大睡的丑照。”

纽特觉得这个笑话不好笑,况且以忒修斯爱好体面的程度,他就算撑着最后一口气,也会努力走到没人的地方,再瘫软的像一团蒲绒绒——说什么来什么,忒修斯真的把头枕将在臂与肩的交接处,只是打了发胶的栗色头发不会像绒毛那样柔软。像是说“请给我借个火”那样稀松平常,忒修斯闭上眼睛轻轻说:“纽特,借我靠一下好吗,哪怕只是一分钟。”

他还没有等到应答,就已经闭上无机质般的眼睛,在夜雾和虫鸣中陷入混沌。

纽特在心里默默应答,你不需要向我借什么,这原本就是我该给你的。

很怕惊扰了忒修斯难得的睡眠,他慢慢伸出手,从脚下拉出行李箱打开,一只形似黑熊与象混合的小兽冒出头来,纽特温柔地抚摸他的后背,将这只来自东方的神奇动物平举在忒修斯眼前。食梦貘发出摇篮曲般的轻声鸣叫,纽特看到不断有黑雾般的东西从忒修斯头顶飘进食梦貘口中。

巫师偏爱以无梦咒为自己寻求安稳的夜晚,圣芒戈的医生们都这样做。但所有人都避之不及的噩梦可以用来喂养这种特殊的神奇动物,它们吞食所有的谵妄,留下空荡荡的无梦世界。

通过它们深色的眼睛,旁观者也可参与一场无关梦境。

在食梦貘的眼中,纽特完全弄清了忒修斯产生睡眠障碍的原因,也理解了他演讲最后无伤大雅的插曲:忒修斯的梦记录下他亲眼所见的战争全貌。

纽特首先听到忒修斯仓皇的呓语:再坚持一下。很快,纽特看见忒修斯匍匐在战壕中,捧着几乎分辨不清的面容,一次一次,用干涸的唇,执着哀切地描摹着一个又一个陌生的名字。

无数恐怖的悲鸣、哀叹、哭喊,无数沉默的祈求、咒骂、麻木,过去四年中一次又一次回响在忒修斯耳边的那些声音,如同中世纪的麻风病人,它们裹着战争的褴褛,鬼魂般无孔不入,要把每个人都拖进下一座坟墓。其实什么都没有发生,这不过是太阳下的旧事。芳草萋萋之地白骨累累,盈盈碧波掩过泼天血河。谁的儿子,谁的父亲,谁的兄弟,谁的爱人,那些模模糊糊的影子,最终尽数化作闪亮的勋章,再也不会开口说话的历史。

原来这就是忒修斯信中的西线无战事。

记忆中,忒修斯总是和斯卡曼德庄园里最大的橡树联系在一起。传说宙斯以树叶响动喻晓希腊诸邦,埃癸斯的光辉映照着雅典之子的双瞳,映照着那苍翠,挺拔,日月反复,亘古如此的传说。但梦里的忒修斯像燃烧殆尽的太阳,像穷途末路的凡人,像即将消散的雾凇与彩虹,像暴风雨中跌入泥水的幼兽,像一切在破败边缘摇摇欲坠的事物。守护神咒的柔光企图遮掩每一道结痂伤口,却仍旧在钢铁与炮火的地狱中凋零在梦的掌心。

食梦貘的吞咽变得有些缓慢,但仍在容纳着具象化成雾气的噩梦。纽特看着那些似乎没有尽头的梦魇,摇了摇头,爱惜地将它贴在脸旁:“辛苦你了,回去好好休息吧。”

他把食梦貘放回箱子,它只能吸食噩梦,却并不能根除产生噩梦的记忆——这已经远超神奇动物力所能及的范畴,最强大的巫师也无法做到。忒修斯不愿意传递这份痛苦,却又难以承受。

“我们每个人都该做出选择,给出答案,是吗。”

睡着的忒修斯不会回答这个问题,醒来的忒修斯或许也无法找到问题的答案。

纽特现在唯一弄得清楚的事是:他选择安静地供忒修斯依靠。

他无声叹息,将自己的头和忒修斯的抵在一处,像一棵树拥抱另一棵树:“你可以试着依靠我,任何时候都。”

在公寓中醒来的第二天,忒修斯惊喜地发现自己难得做了一夜好梦。能睡着已是不易,更别提没有被噩梦缠绕,只是昨天记忆混沌之前,他明明是在后花园里和纽特聊天——纽特。

床头柜上躺着一张字条,来自纽特的,他看着那张字条,笑容慢慢在唇角浮现。

字条上写:忒修斯,你并不总是孤立无援,你可以试着依靠我,任何时候都。

END