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晚宴之后
从巴希达·巴沙特的住宅走出来的时候已经是深夜了。冷硬的风裹挟着细雪,他呵出一口白气,看着不远处喝得醉醺醺的其他客人一边被同伴搀扶着往篱笆外面走,一边大声地唱着什么类似于新年快乐的歌曲。
客人已经散得七七八八,他站在门前无所事事地待了一会儿,不确定自己在期待什么事情发生。阿利安娜没有办法熬夜到太晚,九点一过就被阿不福思带回了家。他想起小妹妹被阿不福思牵在手里,一步三回头地看他,好像希望他能给她讲一个睡前故事。
在往日,他会为她讲的。他还会给她变出圣诞老人的礼物,让鲜艳的围巾长出厚重的翅膀,绕着她在空中旋舞,像一个小精灵降落在圣诞树的枝叶上。但这是新年夜,巴希达的宴会很缺人手帮忙,他留了下来。
这是一个拙劣的理由,但阿不福思出乎意料的通情达理。
“十二点前,”他的弟弟说,“我不会锁门,直到这个时间。”
阿不思感激地笑了笑。
“谢谢,阿不。”他轻声说。阿不福思没再看他,领着阿利安娜离开了。
宴会结束得比他预想中还要晚一些。他扶着几个已经丧失了自主行动能力的客人走出门,确保他们能够坐上马车,而不至于在半空发生飞天扫帚事故后又回到了门厅外面。已经临近阿不福思为他划定的十二点了。但他想着,也许再停留一会儿,就五分钟,也许会有什么事情发生,然后他就会用一个出色的幻影移形回到家里。
门嘎吱响了一声。盖勒特走了出来,站在他的身侧。阿不思的身上落了一层薄薄的积雪,金发的少年蹙着眉打量着他。
“防雨防湿。”盖勒特念了个咒语,霎时间,头顶的雪花好像凭空消失了,一把不存在的伞笼罩在他们的头顶。
“谢谢。”阿不思说。他的脸被寒风剐蹭着,有些火辣辣的。盖勒特没出声。隔了半晌,阿不思有点疑惑地抬起眼睛,正好看到盖勒特在注视着他。
“你看起来像喝醉了。”盖勒特评估地说,“怎么不给自己加个防湿咒?”
因为我想看看你会不会这样做。阿不思这么想,但没说出口。他冲盖勒特笑了笑。
“替我向巴希达道谢,”他说,“今晚的晚餐很棒。阿利安娜和阿不福思也很喜欢。”
盖勒特伸出手来,把他挨着冻的双手握在掌心里。温热的气息包裹住了他的手指。
“我觉得有些不够。”盖勒特说。他的嘴唇此时离得太近了些,就贴在阿不思的耳垂边上。他的手抓住阿不思的,向上抬起,捧住自己的双颊,“你是不是忘了说什么?”
阿不思的手触碰到他的脸颊,仿佛被烫了一下。他企图收回手,却被对方握得死死的。
他有点尴尬地咳了一声,脸上发烫。他想说:我该回去了,十二点前我就该回去,要不然我弟弟会发火的。但这听起来像童话里过了十二点就失效的南瓜马车。他甚至能猜到盖勒特会怎么说:在这件事情上耽搁时间,比陪伴家庭更值得。
“巴希达不让我喝酒,”盖勒特突然说,好像在抱怨,“太扫兴了,她备了那么多的好酒,全便宜给了走不动路的这帮醉鬼。”
阿不思忍不住笑了一声。
“别这么说,盖勒特。”他说,“巴希达做得对,你还没成年呢。”
他说话时有轻微的酒气透露出来,清冽的,喷洒在盖勒特的鼻翼。盖勒特低下头看了他一眼,看见他脸上的微笑无比温和,像是在哄一个二年级的孩子。
四下无人,他就着握住阿不思的手的姿势一把拉近了他。在阿不思有点昏沉的大脑反应过来之前,他的嘴唇先感受到了冰凉的一点触碰。
“可你成年了。”盖勒特放开了他,往后退了两步。他的脸上露出类似于恶作剧得逞的表情,“偷一个酒香,不介意吧?”
阿不思眨了眨眼睛。防湿咒似乎不太管用了,他感到细雪重新降落下来,落在他的眼睫上。某件事还是发生了,如他期盼之中,又如他隐隐忧虑的那般发生了。
“我觉得有些热。”他的声音有些不易察觉的颤抖。一团火在他的胸膛中跃动,挣扎着想要熊熊燃烧。盖勒特的嘴唇那样冰凉,可它带来的触感却有如岩浆。他感受到某种东西在烫伤他的脏腑。他能感觉到自己的内脏在熔化,血流的速度如此迅疾,如同澎湃的大河。
但盖勒特似乎没注意到他的疼痛。
“我们可以再试一次。”他说。在阿不思能拒绝他之前,他又一次吻了下来。唇齿相接间,昏黄的路灯拉长他们的身影。阿不思嗅到甘甜的酒香、青草的气息、少年人身上如烈日般干燥的味道。它们撞成一团,在他的眼睛里形成一个倒转的万花筒。风雪的簌簌声灌进了他的双耳。阿不思闭上眼睛。
我该回去了。他想,试图推开盖勒特的肩膀。但那徒劳无用。他好像真的醉了。也许他可以再待上一分钟。五十秒。三十秒。也许他在规定时间的界限之外回家去,也不会有任何不好的事情发生。
远处的小镇里传来了零点的钟声。群鸦被惊起,扑簌着翅膀跃上天空。盖勒特触摸着他的脸颊。
“新年快乐。”盖勒特低声说。他温暖的躯体紧贴着阿不思的。
“新年快乐。”他说。
泪从他的眼睛里流了下来。午夜的钟声兀自响着,他的唇间只余苍白的雪花。十二点过去了,南瓜马车显露出它枯朽的真容。他们并没有相遇在冬季,所以也没有漫天霜雪和什么新年晚宴。
FIN.