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GGAD】在玫瑰枯萎之前

Harry Potter - J. K. Rowling Fantastic Beasts and Where to Find Them (Movies)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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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GGAD】在玫瑰枯萎之前

在玫瑰枯萎之前

 

1.

“说真的,”盖勒特不耐烦地说,“亲爱的巴希达女士,我对一个行为举止严谨规范的优秀毕业生没有丝毫兴趣。”

“这不是很礼貌。”巴希达严厉地说,“你还没有见过他。评判一个未曾谋面的人是不太公正的,等你见过一面之后再说也不迟——那时候你也许就不会这么想了。”

这位学识渊博的魔法史学家似乎对让他与一个刚刚毕业就蜗居于家庭之中的好好先生相识非常执着。盖勒特厌烦地啧了一声,没有再对她的观点进行反驳。巴希达认为让他结识一个模范学生有什么好处呢?难道她以为面对那人所收获的赞誉、以及那些来自常人的感激之心,他这个刚被学校开除不久的恶劣分子会感到羞愧与无地自容,反省自己的行为有多么不受控吗?

盖勒特忍不住在脑海中勾勒出一个身形消瘦、面色苍白、刘海遮住眼睛、气质非常安静的高个子男生。说话细声细气,喜欢拖长声调,热衷于将自己的成绩向居住于同个山谷中的邻居大肆夸耀,同时还装作谦卑的样子……不用说,充满政客的虚伪派头。盖勒特这么想着,在床上翻了个身,窄小的木板床发出吱呀吱呀的控诉声——巴希达临时把杂物间草草清理了一通,挪用为盖勒特的临时居所,因为当他第一天来到这里,住进客房的晚上,那可怜的房间被他凌晨时分的一个咒语击穿了屋顶。

无论巴希达将那个姓邓布利多的男孩描述得多么优秀——他还没记住他的名字——他一个字也不会信。如果真的是一个举世无双的天才,又怎么会甘愿屈居于一个狭小、封闭的山谷之中,在广袤无垠的自由世界刚刚向他敞开丰富的一隅之际自觉地放弃,将自己的生命奉献给平凡的家庭琐事呢?就算他在常人眼中确乎是个能力超凡的巫师,也终究只是个无法摆脱社会框架的庸常之人罢了。

盖勒特盯着床角结成一片的蜘蛛网,一只瘦小的蜘蛛在上面爬来爬去,他呼地吹了口气,把它刚织好的网又吹散了。

 

2.

“你最好替你的山羊道歉,”盖勒特说,“如果我是你的话,我会为这些横冲直撞的生物感到丢人的。”

他此时在戈德里克山谷的一条狭窄山路上走着,与对面一个红头发、矮个子、穿着打着补丁的旧袍子的男孩撞见了。那男孩正领着一群脏兮兮的山羊,为首的几只十分好动,在山道上跳来跳去,羊蹄踏进了一滩淤泥。淤泥飞溅起来,落在了盖勒特的长袍上。

男孩警惕地瞪着他,同时手里紧紧地拉着山羊脖子上套着的绳索。看起来他经常这么做,因为那些麻绳从他手心滑过的地方生着许多粗糙的茧子。

“我没见过你,”他的蓝眼睛里闪烁着一点敌意,盖勒特觉得他防备得有些过重了,“你不是戈德里克山谷的居民,是吗?”

“即使我不是,”盖勒特说,“难道外乡人被山羊的蹄子溅一身泥是这里的传统吗?英国人难道都像你这样粗俗无礼,还是说你母亲没有教过你这种情况下应该先道个歉——”

他故意说得很难听,同时感到一丝莫名其妙的快意,似乎这样能引起什么令人期待的事情发生。对面的男孩脸色难看极了,他的性情显然相当容易被人激怒,在盖勒特话音未能落下的刹那便拔出了袍子下的魔杖,杖尖直直地对着他。

“哇哦,”盖勒特轻蔑地说,“很勇敢。不过你成年了吗,小男孩?”

“不许——”那男孩面色涨红了,握着魔杖的手颤抖得很厉害,魔杖在他手里胡乱晃动,“侮辱我的——”

他话还没说完,盖勒特打了个响指,让他腾空倒转,头朝下吊在了空中。男孩的旧袍子因为重力垂落下来,遮住了他的脸,他手忙脚乱地拨弄着厚重的布料。但他一时半会儿找不出它们的出口,他恼怒地叫了一声。

“好心告诉你,我最讨厌别人用魔杖指着我。”盖勒特说。他正要把那男孩从空中放下来,忽然福至心灵,往旁边微微偏了下头,刚巧躲过一个锁腿咒。

他扭过头去,看见身后不远处走来一个个子高挑的少年,模样大概十七八岁,和那个被他吊在半空的男孩长得极为相像——但红头发更长一些,五官也更清晰一些。少年双眉轻微地皱着,只挥了挥魔杖,红头发的男孩就轻巧地落了下来,平稳地落在地面上。

“阿不思!”那男孩刚落地就叫了一声,盖勒特有点好笑地觉得他的语气像是搬来了救星——但那位阿不思没有理会他,只是注视着盖勒特。

“或许我们双方都需要一个道歉。”他平静地说,“阿不福思,介意你先来吗?”

阿不福思——显然是他的弟弟——看起来很不服气。他使劲地扯着自己凌乱的袍子,脸色非常难看。好在他还没来得及硬逼着自己憋出一个道歉,盖勒特就先开口了。

“不妨追根溯源一下,”他说,“如果你弟弟的山羊没有冲撞到我,那么这一切都不会发生。所以,我认为,我们这里只有一个人需要道歉。”

他没有看阿不福思——想也知道那男孩会气成什么样子——只是盯着阿不思的眼睛。阿不思挑高了眉,似乎对这种不依不饶的幼稚吵架感到了些许厌烦,但奇异的是,即使是不耐烦,他闪烁着的蓝眼睛依然呈现出一种异于常人的清亮的光采。

“我替我弟弟的山羊道歉,”阿不思淡淡地说,“同时希望您了解一点,虽然无杖魔法很精彩——但用高等魔法压制他人并不是解决矛盾的最好方式。”

他说着,拉住阿不福思的手腕,兄弟俩一起赶着羊群,往盖勒特的身后走去。

等他稍微走远了一些,盖勒特扭过头看着他的背影,若有所思地站了一会儿。

“我道歉。”他用了一点魔力,在心里头如是说,满意地看到在稍远一些的地方,阿不思的身影停滞了一瞬间。下一秒,他若无其事地接着朝前走去。但盖勒特知道他听见了。

 

3.

天气逐渐变热了。盖勒特躺在巴希达院子里的平地上,衬衫的扣子被扯开了几颗,在太阳底下淌着热汗。从房间里进进出出的巴希达搬着一摞堆叠起来的木桶——足有十二个那么多,盖勒特能听见其中疯狂跳动着的像野生动物一样的声音——从他身旁忙碌地经过。看见盖勒特懒洋洋地躺在地上,巴希达喊道:“帮帮忙,孩子!我们还有很多刚成熟的松鼠饼要摘取,还得把它们分给大家,光靠我一个人可忙不完……”她嘟嘟囔囔着,又自顾自地搬着木桶走进仓库里了。

“为什么我们非要种植这么多松鼠饼呢?”盖勒特大声说。他依然躺在那里,但伸长了手臂,往旁边的一个又大又深的盆里一拍,一块刚要跳出盆的松鼠饼就被他拍了下去,呜咽了一声,老老实实躺在盆底了。

从他身后的屋子里,另一端的门口传来了风铃碰撞在一起的响声,十分清脆悦耳。接着他听见一个熟悉的声音。

“有什么需要帮忙的吗,巴沙特女士?”

盖勒特忽地坐直了身体,在他自己意识到之前先一步把敞开的扣子扣上了,这让他有点恼怒。接着他听见巴希达热情的脚步声,她走到被推开的门口,亲切地招呼着来人。

“阿不思,你来得正巧,我们刚摘了一些新鲜的松鼠饼,正打算给你们送去……我想想,一人五块怎么样?不过吃的时候要小心些,它们会在屋子里跳来跳去,还喜欢咬椅子腿……”

通往院子的门也吱呀一声敞开了,风快活地从一扇门吹进来,又从另一头跑出去。阿不思艰难地抱着巴希达塞到他怀里的十五块包裹,抬起头来看着门边。上次和阿不福思起了冲突的那个金发少年倚在门边,正在注视着他。

“我的侄孙盖勒特,”巴希达高兴地说,“盖勒特,快过来,这就是阿不思,我介绍过的——”

“我们是不是见过?”盖勒特说,从玻璃窗投射进来的日光暖洋洋地洒在他的金发上,让他显得出奇的英俊,“盖勒特·格林德沃。”他伸出一只手去。

阿不思和他对视了一小会儿。

“我印象深刻。”阿不思也伸出手去——这有点艰难,因为他不得不用另外一只手抱着所有的包裹——握住了盖勒特的,“阿不思·邓布利多。”

所以这就是那位邓布利多。盖勒特甚至没有感到惊讶,尽管阿不思与他原本想象的那种面容苍白、道貌岸然的乖巧学生大相径庭。相反,他产生了一种奇怪的感觉,仿佛“邓布利多”是这样的一个形象才是正确的——他回想着他在山道上碰到阿不福思的羊群那一天的场景,阿不思的眼中静谧地燃烧着不耐的蓝火。他感到疲惫、空虚,不得不帮弟弟解决麻烦,尽管他不想让自己的弟弟被旁人欺负……不得不龟缩在偏僻的山谷之中,每日的最大工作量就是帮助邻居整理十二个木桶那么多的松鼠饼。也许他有些难言之隐,也许他只是装作自己很适应这种生活环境。盖勒特如此了解,因为客观上来说,他对如何判断什么样的人会在枯燥乏味的生活之中煎熬地伪装自我有一种照镜子般的直觉。

“我来帮阿不思把这些包裹送回家吧,”盖勒特说,“您给他的可真的有点太多了,巴希达。”

巴希达看上去很高兴,她似乎忘记了阿不思是一个巫师,能够仅凭一个漂浮咒将更多更庞大的物体运走。但是阿不思只是瞥了盖勒特一眼,假装自己也一时忘记了。

 

4.

“有兴趣去后山的溪谷边看看吗?”他说,“我在那里找到了一些有趣的东西——但我没办法自己把它们的秘密调查清楚。”

松鼠饼被他们摞在一起,放在了院子里的空地上。邓布利多家的门是关着的,但透过碎花窗帘遮了一半的玻璃窗,盖勒特看见门厅中有个金发的小姑娘,她的头发蓬松、散乱,金色显得有些黯淡。她手里抱着一个小巧的玩具熊,在窗帘后面安静地注视着他。但当盖勒特试图向她挥挥手打个招呼时,她立刻把窗帘拉得紧紧的,再也不肯露出脸了。

“我妹妹。”阿不思介绍说。盖勒特扭过头去,看见他垂着眼睫,抖了抖手腕,从魔杖的杖尖发射出一个迅捷的清扫魔咒,把院子里的灰尘清扫一空了。“她身体不大好,还有点害羞。”

盖勒特对邓布利多家的小女孩没什么兴趣。他只是点了点头,注意力重新回到阿不思身上。在他们从巴沙特家把那一摞松鼠饼搬运过来的路途中,他们聊得很投契。当盖勒特用变形魔法把那些不安分的馅饼变出长长的、像高跷一样的两条腿,让它们自己在一旁像鸵鸟一样行走时,阿不思被逗笑了一秒。他们由此谈起了变形术和甘普变形基本法则的漏洞。而后话题又被转移到了其他的很多地方,从世纪末的某位知名巫师实际上是个爱慕虚荣、没有真才实学的大蠢蛋,到15世纪的魔法法庭用以审讯黑巫师的那些黑魔法酷刑——“是有些残酷,”阿不思说,“但对于那些将要行刑的黑巫师来说,没有人比他们更了解他们即将遭遇什么。这还是挺讽刺的。”

“那么,”盖勒特看着阿不思从仓库中拿出一罐烤好了的手指饼,作为对巴希达的回礼,再次问道,“你愿意和我一起去后山看一看吗?”

那并非虚言与借口。事实上,自来到戈德里克山谷之后,盖勒特确实找到了一些有关三兄弟传说的蛛丝马迹,它们就存在于这片山谷之中。但是在此之前,他从没想过要把这秘密告诉给其他人,哪怕是巴希达也没有过。他不认为有人能够在他追寻死亡圣器的路途中理解他,辅助他,正如没有人能够理解最不起眼的书页的夹角中所隐藏的精微妙处,即使有,他们也无法理解这意味着什么。

盖勒特并不打算把自己的目的全盘托出。但此时此地,他觉得将他们之间的对话延长一些或许也没有什么坏处。但阿不思为难地皱了皱眉头。

“或许今天不行,”他说,“我妹妹……她需要照顾。阿不福思上山去了。”

“就一小会儿。”盖勒特说,“就当帮我个忙?要是我和巴希达一起去的话,她会一直唠唠叨叨的。”

他看着阿不思的神情。阿不思的蓝眼睛闪烁了一下,似乎在挣扎,而后他叹了口气。

“今天真的不行,”他笑了,“但如果你需要刚才提到的那本中世纪关于火的魔法的书,我可以找一找之前做过的笔记。”

盖勒特看着他打开了房门。

“哦。”盖勒特说,“好吧。那再见。”

他转身离开了,放任自己感到一阵轻微的失望。他并非没有注意到,当阿不思看到他的妹妹站在门厅里时,他谈论魔法时的那种轻快、令人信服的气质重新敛回了他的身体之中,他又变回了一个热衷于照顾家庭、为弟弟妹妹解决麻烦事的兄长了。是的,阿不思的确视角独特,思路敏捷——但他可受其约束的事物未免太多了。

不过,这失望并没能持续太长时间。当盖勒特回到巴希达家的杂物间里,在夜晚点上一根蜡烛继续他的魔法实验时,一只小小的猫头鹰飞到了他的窗沿上,用尖利的爪子敲了敲他的窗户。当他打开窗把猫头鹰的腿上捆绑的一沓羊皮纸拆开来时,他没有控制住地微笑了一下。阿不思送来的厚厚一沓羊皮纸上记满了他所说的中世纪火魔法的笔记,有些墨迹已经含混不清,可以看出已经有一段时间了。在笔记的最后,还附上了阿不思的一封短信。“希望它们有所帮助。”阿不思写道,“我想我们可以一起谈论一下,如果明天早晨你有时间的话。”

盖勒特仰躺在床铺上,举着那些羊皮纸看了又看。小猫头鹰歪着脑袋落在床前的栏杆上看着他,不满地叫了一声,仿佛在催促他回信。

“回去吧,小东西。”盖勒特说,“如果我同意,他会知道的。”

戈德里克山谷的旅行比他原本想象得要更丰富一些。诚然,从预言中窥见的未来让他认定自己的路途会永远伴随坎坷与孤独,正如所有冒险传说中必要经历背叛与危难的勇士那样。太阳会焚毁,世界会陨落。从成千成万的巫师之中,他无法目视到建立关系的必要。但在他认识阿不思·邓布利多的第一天,他第一次看到蛮荒的征途之中生长出友谊的可能性。

 

5.

“我真的该走了。”阿不思说。他原本坐在草地上,此时站起了身,将粘在脚踝处的草屑抖落下去,“我已经耽搁一段时间了。”

“为什么?”盖勒特不高兴地问,“你妹妹不会有什么事的。你弟弟在家呢。”

“是的,可是——”阿不思停顿了一瞬间,他的蓝眼睛闪烁着,眉头微微蹙起,注视着盖勒特,“我不能只留阿不福思和阿利安娜在家里待太久,他们都没办法使用魔法。”

“借口。”盖勒特说。他仍然躺在草坪上,夏天的风拂过长草,在他的皮肤上传播一点似有若无的痒意。“你今天的时间是给我的,明天、后天,也都是我的。”他伸出手臂,隔着空气用食指描摹天空上漂浮的云朵、风中摇曳的树枝,最后食指绕了一圈,定格在阿不思的眉梢。

“胡说八道。”阿不思说,“我为什么非要天天和你混在一起不可?”

“因为我是你能接触到的仅有的朋友。”盖勒特说,“而且你和我在一起的时候远比你待在家里要自由。”

阿不思无奈地笑了起来。但他并没生气。

“按你的描述,好像我是一个可怜巴巴的莴苣姑娘。”他说,“被关在高塔中,只能等着把自己的头发垂下去,让一个恶棍爬上来带我走。”

“那是什么?”盖勒特问,“麻瓜的童话故事?”

“你真应该多看一看。”阿不思说,看到盖勒特厌恶地皱了皱鼻子,“麻瓜的知识宝库远比你想象的有意思得多。”

“我会看的。”盖勒特说。他也坐直了身体,仰着头看着阿不思,“如果有需要的话——但别偏转话题,别走得这么快,阿不思。”

“是吗?”阿不思说,他的蓝眼睛里仍然盛放着亮闪闪的笑意,“我又为什么非留下不可呢?”

盖勒特从草地上跳了起来,顾不上沾了一后背的树叶和青草的渣滓。两个人都站着的时候,盖勒特要比阿不思高上一些。两个人对视时,一个微微低着头,一个微微仰着脸。过了一会儿,盖勒特说:“因为我想让你留下。”

阿不思挑高了眉毛。

“是啊,我想让你留下。”盖勒特说,他的语调带着少年特有的不耐烦,“因为即使在德姆斯特朗,还没有被开除的时候,周围尽是些年轻气盛、长满雀斑的小巫师,我也找不到和你一样的人。所以,是的,我和你一样,也没有什么朋友。”

“那只是因为你认为你不需要他们。”阿不思说。“需要之人和朋友的定义是不同的。”

盖勒特耸了耸肩。

“有什么区别吗?”他说,“也许吧。我不需要他们,但你和他们不一样呀。”他突然停顿了一会儿,好像突然卡壳了。阿不思静静地看着他。直到过了一分钟,盖勒特才仿佛被人踩了一脚似的,皱着眉头说:“你就是想让我说这句话,因为我指出了你的不自由,你就想报复回来——好吧,你和他们不一样。”他又停顿了一下,“因为我需要你。”

他说完,察觉到自己的心跳令人厌恶地过快地跳动着。阿不思仍然注视着他,不知为何,那目光让他感觉自己一瞬间被穿透了。但随即,这种感觉又消失无踪了。

“知道我在想什么吗。”阿不思轻声说,盖勒特看进他的眼底,“和你做朋友也许是一件危险的事情。你结交朋友是出于你的需要,目的是榨取他们身上的价值。”

“我真伤心。”盖勒特说,“你怎么能这么想?我对你不会这样——但即使如此,你不还是照样愿意做我的朋友?”

阿不思眨了眨眼睛。

“也许我也是个傻瓜。”阿不思说,看见盖勒特露出一个势在必得的笑容。他任凭盖勒特拉过他的一只手,用食指自上而下划过上面的薄茧。下一秒,盖勒特握住他的手一拉,同时身体往后倒去,两个人重新栽倒进热烘烘的草地里。

 

6.

“你是说那家伙是天生的预言者。”阿不福思说,尽力克制自己不从鼻腔里发出不屑的哼声,“得了吧,阿不思,世上的先知已经没有几个了,就算有,他们也都年纪很大,神出鬼没,还疯疯癫癫的,不可能刚巧有一个这么年轻的有先知血统的臭小子,又刚巧出现在你的生活里——很明显,这只不过是他用来骗你的把戏。”

“他可没有用茶叶渍、星星的排列和《解梦指南》来骗我。”阿不思一边说,一边用小刀将一盆跳来跳去的豇豆挑出来,把不听话的那些用刀侧压扁,将绿油油的汁液从侧面挤出来。阿不福思拿了一块松饼放进嘴里,右手把一整个托盘都举起来,打算把一整盘点心都送到客厅中去。不过看他的表情,似乎更想把它们扣在阿不思的脸上。

“你不会真的相信他吧?”阿不福思难以置信地问。阿不思耸了耸肩膀,尽量不去看阿不福思的眼睛。

“也或许是真的呢,比如说,他昨天做了预言的梦,预言昭示着他在这个夏季的末尾就会不得不离开戈德里克山谷。没准到时候真的应验了呢,那样就知道他是不是真的预言者啦。”

“我巴不得他明天就离开。”阿不福思说,不在乎阿不思的表情如何,“他就没告诉你具体是因为什么吗?”

阿不思把豇豆的汁液收入一个玻璃器皿当中,拿起一根小木棍搅拌了几下。“谁知道呢,预言并不总是那样清晰可见。更多的时候像是猜谜游戏。”他说,“或许是他家中出了什么事,又或许是德姆斯特朗撤销了他的开除决定,让他重新回去上学呢。意料之外的可能性总是很多。”

“装神弄鬼,没准是他自己厌烦了你,想要离开,找个借口骗骗你而已。”阿不福思嘲讽地说,“如果这算得上预言的话,那我也会,还比他更详尽:他要离开戈德里克山谷,是因为你们俩根本不是一路人,终于在夏季末决裂了,他觉得没脸见你,于是连夜逃跑。太棒了,我想我下个学期可以选修一门占卜课。”

“把松饼放到客厅去吧,好吗?”阿不思说,“我去叫安娜起床。”

提到阿利安娜,阿不福思的神情变得柔和了。他似乎很高兴阿不思主动和他们的小妹妹产生联系,为此也不计较阿不思转移话题的行为了。这有些怪异,尽管在母亲去世后,阿不思已经在家中与阿利安娜相处了一年,但阿不福思仍然在担忧他们不够亲近——某种意义上,他的担忧是对的。

阿不思将手擦干净,上楼去叫阿利安娜起床。但意外来临得总是不是时候。他刚给阿利安娜把乱蓬蓬的头发梳成顺滑的样子,二楼的窗户就被笃笃地敲响了。阿利安娜立刻尖叫起来,阿不思费了一番功夫才将她的情绪平复下去。等到他有时间重新往窗外看去时,他发现盖勒特坐在一条飞天扫帚上,一只手托着腮,隔着玻璃望着他。

阿不思把玻璃窗朝两边推开,盖勒特立即凑近了些,两个人的脸贴得很近。

“我在后山等了一中午。”盖勒特说,阿不思宁愿他的语气里有些不满,“以为你被什么琐事缠住了。”

“我弟弟和我妹妹。”阿不思说,不确定自己是否在用家庭为自己开脱,“我前几天陪他们的时间太少了。”

“所以你就来缩减和我待在一起的时间。”盖勒特降落下来,坐在了窗台的边沿,倚着大开的玻璃窗,“好吧,好吧,善于自我约束的阿不思。辜负家人时会感到愧疚。我早知道你就是这样。”

“那你就应该少来找我。”阿不思说,下一秒发现自己的语气像是在赌气。他看到盖勒特意外地挑高了眉,接着,盖勒特伸出了手,把他的手拉过来。

“你还在为了之前的事情生气。”盖勒特笃定地说,“你认为那些想法很危险,因此不愿再靠近我,是不是?”

他说的是之前的一次辩论,关于巫师的保密法,巫师与麻瓜之间的桥梁,以及这种桥梁是否该被打破,巫师又是否有主动打破这桥梁的权利。阿不思认为他的想法有些还需要商榷,但盖勒特十分固执。他们不欢而散。

“我没有生气。”阿不思说。但迷茫从他的眼底一闪而过。“我只是……需要再多想一想。”

“我需要你,阿不思。”盖勒特放缓了声调,“如果你认为我的想法是激进的,那就来说服我。你知道除了你以外没有人能做到,为什么不试试呢?”

阿不思下意识地想抽回手,但马上被盖勒特死死地扣住了。

“我道歉。”盖勒特毫无负疚感地说。阿不思一时之间不知道他指的是什么,但在刹那之间,他心里那点微不足道的迷茫好像被擦除了。能够指责这样一位朋友什么呢?他的确有些顽固,激进,想法大胆,还有些坏脾气,但是——阿不思觉得自己有些无可救药——他的确是自己唯一算得上亲密的朋友。

“在想什么?”盖勒特突然问,“我不喜欢你什么都不说。我想知道你在想什么。”

“霸道。”阿不思说,“我在想,我是个傻瓜。只有傻瓜会愿意在有了那样糟糕的初见,知道你是什么样的人后,还和你做朋友。”

盖勒特笑了起来。他张开双臂,像是迎接坠落的飞鸟一般,接住了从窗口跳下来的阿不思。

 

7.

他分得清预言和普通的梦境。在丝绸般滑动着的白色雾气之中,他冷汗涔涔地醒来。阿不思的信件仍搁置在枕头的下方,他看着它们,忍住心头那阵要将它们全部烧毁的冲动。

盖勒特伸出两只白皙、完好的双手,它们不像预言的梦境之中那样干枯,手腕上也没有镣铐的痕迹。于是他从梦境之中落地,真切地呼吸着现实里的氧气。

如果他足够理智的话。他想道,就应该立刻离开这座山谷,不在乎不辞而别,和邓布利多一家断绝所有关系。如果多年以后他们注定要站在决斗场上的两边,那么最初的相遇又有何意义呢?

盖勒特四肢摊开着,躺在木板床上仰视着天花板,直到眼球变得酸涩,血丝蔓上皮肤,他也没有移开自己的视线。

当第二天的第一缕光亮透过窗棱照进灰尘飞舞的室内,他听见隔着一个院子的大门口传来熟悉的敲门声,知道是阿不思来找他出去。他们前一日约好要一同找一个僻静的地方,共同研读一本关于血契的魔法书。盖勒特从床上缓缓坐直身体,在骨骼的酸涩完全缓解之前先拿起了魔杖。

“这回轮到你迟到了。”当他打开门时,阿不思轻快地说。他注视着阿不思,阿不思的红头发在阳光下闪闪发亮,他的蓝眼睛清透无比,写满了信任和活力。

“无所谓了。”盖勒特说。阿不思皱起眉,好像没听懂他在说什么。盖勒特笑起来,关上身后的门,和阿不思一起走到外面。

“我们去西边的谷地吧。”阿不思说,“我昨天去看了一下,已经荒废很久了,到处都是杂草。没什么人会去那里。在那里做魔法实验会很宽敞。”

“好啊。”盖勒特说。

也许预言是可以改变的。他想,也许预言也是可以被利用的。当他注视着阿不思的眼睛时,他看到一个同样孤独的人,对他有着那喀索斯水中照影般的迷恋。如果预言无法改变,他们最终会分道扬镳,那么最初的相遇也必定是有意义的。

他需要找出这样的意义。他需要找出和阿不思相遇的最终价值。在一切来得及,在预言走向成真之前,在友谊凋谢之前,在他无法分清利用和爱情之前,在玫瑰枯萎之前。

 

FIN.