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陆佑〉
烟灰点点的落在梯前,似繁星流坠。
看了此番光景,姜涩琪又想起那绢样的声音,火机再次燃起一道靓丽的光,在淡淡的愁思里,袅袅轻烟又再次交织作一抹灰。
是石的颜色,姜涩琪总是在层层重重的石梯迷路。她只认得那个雕像,摩地爵士在通往陆佑堂的石梯旁,百年前铸成的眼眸仍空空地凝望匆匆的身影——像在承接永远落不到他身上的星光。「哒哒哒哒哒」,就这样撞入深棕色的眸子,绢样的声音就这么包裹着她。
有些晕乎乎,林檎似的唇溜出绢样的声音,鬆开姜涩琪后,绕过守门的SA,从门缝溜出,周游这个近百年的建筑,凝结在昏哑的街灯里。昏黄带啡的光,似挂在她身上的吉他,眼光总不自从绿袍移到脖项,烁着星的项链宛若綴着月的斑斓列星,圆盘般的月珠即便半遮亦散发着辉夜皜曜,挟着檀的风直教姜涩琪心旌搖惑。
这位挂着吉他的小姐,这位拥有绢样声音的小姐,她微微俯身,明亮的眼睛带笑:「hope you guys enjoy the first high table dinner of Lady Margaret Hall」羽样的睫毛盛着歌声中的欢愉似的,仿彿将沉闷的百年传统燃起青春的光。伴着吉他的音色,光纷纷散落在微暗的陆佑堂。
掌声如潮水漫过长桌时,姜涩琪的指尖正无意识摩挲着餐巾——半小时前,孙胜完在后台将这条绣有「L.M.H.」金线的亚麻布塞进她手心,说「替我保管吧,就像你藏起龙虎山的萤火虫」。此刻蓝纹奶酪的腥气与她的香水味在布料上发酵,姜涩琪忽然觉得「孙胜完」三个字是一句咒语,每默念一次,喉间便泛起Hall Blood的涩。
姜涩琪忽地觉得时间变得缓慢起来,心情变得烦闷不安。凝向教堂般的窗户,夜色忽地倒回夕阳,暮色将铅条窗棂熔成铁栅,司仪答谢声粗哑如狱卒。
“with her girls also happy and so free”
hall song讽刺的响起来。
流血的牛排,冒泡的芬达,发际线泛油的导师,这一切突然让她反胃,这副景象与孙胜完方才的歌声格格不入。
这空間闷得很,颈喉的钮子教她喘不过气来。有股热是要在腹腔煎着,心臟仿佛是热得快要自喉头跃出,荡得她目眩耳呜。
眼前只有孙胜完的身影是清晰的。
〈龙虎〉
不怎么想睡觉。仅仅是洗了澡,换上黑色衣衫,穿了泛黑的运动鞋,便从玛嘉烈女士堂往龙虎山去。点着叔叔送的雪茄,姜涩琪闭上双眼,想着佈满青苔的山路,想着林影间残破的小屋,她鲜黄色的身影,红扑扑有若飞霞的面颊,在山路奔跑着,由龙虎山再到香港大学,由香港大学再到玛嘉烈女士堂;由白昼再到日落,由日落再到深宵。
她叫孙胜完,姜涩琪知道,她是甚少参与了culture team的Margaretian。记得那哑黄色的结他,她留着带啡的长发,微卷的发梢随风敲着腰间,时常笑着,跟谁也能开朗打着招呼,但却穿著海军蓝的Ocamp camp tee。
這件camp tee姜涩琪也有一件,如今被姜涩琪压在衣柜最底层,每次打开都似有咸腥海风扑面。而此刻山风送来hall blood特有的杜松子香,混着腐烂花瓣的甜腻。
每每遇到她穿著那件camp tee,姜涩琪总会记得在升仙之夜那天,孙胜完穿著鲜黄色的hall tee,领着她们在龙虎山跑步的场景。她的脸红得很,带错路往下坡的样子历历在目,仿佛看到當時得知错路时,孙胜完耳尖涨红如误食辣椒的野猫。
睁开眼来时,姜涩琪已經到了山坡上的分岔路口。苦恼的情緒自心底漫延开来——眼前的兩条路,往上的是通往龙虎山郊野公园,也是她在升仙之夜走过的;往下的正是孙胜完当时带错的,当时刚踏前一步,裴珠泫便朝孙胜完呼喊——「行错了」
她的名字已经挂在「Margaretian board」了,还要往上走么?
十月的柏油路,不知为何依然残留着八月的馀热。山里树木的木香,栽在路旁紫荊花的蜜甜香,带着若hall blood酒香的轻风,将快压夸姜涩琪的苦恼捲去。
我好像看到孙胜完了。
下坡路密密麻缠着的树影,犹如一只幽黑的大手,牢牢抓住了姜涩琪的影子。月光是苍白而病态的脸孔,一点点的渗至林荫小路,盯得独自在走着的她內心发毛。踢开挡路的睡蛇,运动鞋头剐蹭过柏油路上某道陈年刮痕——与迎新营那夜孙胜完借给她的鞋底纹路相同。
悉悉的,石子踫上球鞋便隨即滚落在草丛,湮没在乱草飞石的小径迎来了女子的脚印,是比她更娇小的脚印。悉悉的,石子在杂乱的枝叶间冒起头,她忽然听到夜莺的挽歌,脚步随即停在紫荊树下。
在不远处的紫荊树下,是白得散发着光珠的鞋子,纤弱的脚踝,与那落了满身花瓣的衣襟,似是等待着谁般——姜涩琪瞬间明白那裹挟着酒香的微风从何处而来,是源于同饮过hall blood。
孙胜完的站姿略显颓然,酡然的醉颜在迎上姜涩琪那刻,当即挂上晶莹的泪珠。她的心便得冶荡,凝視着微卷的发梢,一股醉意在氤氲弥漫开来。
一切仿佛变得朦朦胧胧的。「wendy」姜涩琪轻轻在贴在自己怀里的耳侧呼唤道,她茫然的睁开眼来。
「涩,你怎么会在这……?」
她喃喃自语道,似是在问自己,又是在问姜涩琪。明明她萎㓔在自己怀里,轻得像一折花枝,可落在姜涩琪的心间,却重得犹如千年巨木。
「那年迎新营……我在玛嘉烈后墙找到你。」孙胜完的呼吸混着山风与酒气,「你蹲在杜鹃花丛里捡被撕碎的组员名牌,而我只能假装没看见。因为Current不该对你哋心软。」她指尖深深掐入姜涩琪的手腕,像要掘出埋了三年的话:「可你偏偏成了我最锋利的刀。」
「涩,带我回玛嘉烈好么?」
她软软地笑着,抓住姜涩琪的手发紧,仿佛要将自己埋在她的脖项。月夜陡地变得迷离,月亮在摇动,在孙胜完后颈流淌成液态银;姜涩琪的心也在摇动,天旋地转。
她忽然看懂那件Camp tee的秘密——所有组员的深蓝布料,都浸过Current的汗与泪。
夜色随着皎洁的肩头而失去了传统的庄重,一切亦变得轻佻起来。
曇花在她的嘴下绽开来。
〈何添〉
晨光切开何添堂石阶时,姜涩琪正在数孙胜完脊背的伤疤。
十九道凸起的淡银色,对应十九把被她折断的钥匙。耳珠崭新的耳洞还在渗血,髮絲仿佛缠绕着吉他琴弦。怀里的女人翻了个身,鹅黄衣襟滑落处露出更多暗码:龙虎山地图,萤火虫翅脉,以及她一年前被撕碎的名牌残片。
姜涩琪拾起熄灭的雪茄,在孙胜完锁骨和自己的锁骨按出第十九个烙印。刺痛感与三年前握住Hall Blood玻璃杯的刹那重叠。
石缝里的野杜鹃突然剧烈摇晃,惊起满檐宿醉的灰鸽。百年前奠基者的铜像仍在陆佑堂前徒劳托举,而此刻晨光正将她们影子熔铸成新的钥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