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Chapter 4
我有个师妹,她好像有着不属于门派的忧心,但她一直一直都把自己藏的很好,不过毕竟这么多年都跟着我,我自然也就知道她心里的小九九。
她是五年前师傅捡回来的,说她天生资质聪颖,音体相一,但是缺了一味心,若是调养教导得体,必是天下奇才。
见到她前我会揣测是怎样的人会被师傅请回来,思考怎么相处才好。
待真的见到时,她很主动的向我问好,一口一个师姐极为亲近,很是讨人喜欢。
据她同我说的,她家被人屠尽,自己被人说救侥幸跑了出来,偶然间拜入清溪学医,但貌似是偷阅聚地内阁的陈旧卷宗,惹怒了掌门,只得叛逃。但是那么点大能干什么,靠着学来的些许皮毛勉勉强强混口饭,偶然间收到了一位老人送的古琴。
虽说是强制塞入怀中的琴,但哪怕她只是照着幼时学的歌曲弹奏,这古琴就像跟随多年的老友,音韵带着不属于她这个年纪应有的故事,正好被在游历的掌门所发觉,才有了来此处的机会。
自然而然的,她被安排同我一起。
很听话,很上进,是个很好的女孩,她总是笑着对待一切事情,但是我知道的,她似乎很久没有真心笑过。
待到我们有实力出门游学时,她虽是我的师妹但实力早已超过我,凭着一手极好的轻功,总是在晚上看到我歇下后跑到外头,或是找寻情报?我常常这么想,我也不知道她忙忙碌碌寻了这么多年的到底是什么。
她常会盯着那群黑衣红裟的人看,别人避之不及,我也只感觉那群人身边戾气之重,谁知道下一个人是不是他们的目标。她倒是巴不得贴上去询问,貌似一直在找一个人,我们在外游历少说有两年,她寻找那个人已经远超这两年。
说她城府深她思虑心重的比掌门还多半分,但前些日子被九流门骗了一身的钱财不说明明有那个本事可以抢回来却还是放过他,说什么这年头每个人都在讨活路,没有谁对谁错这样天真的话语,又觉得她仍然是个没有长大的单纯的孩子。
我知道的,她要是真的出手,那个人绝对保不住。
她藏了很多我们不知道的东西。
我们在草野碰上的绿林贼人,破戒和尚数不胜数,能避就避,若是主动生事便只能应战清剿。她的剑同她的曲一点都不相衬,若是曲目开朗温暖如沐春风清扫心理积攒的杂物,那她的剑便是为他人带来恐惧的毒刺,简而言之就是那个时候的她根本不是她。
那日我们看着逐渐黑沉的天,便知道要下雨了,只得赶快运着轻功找寻酒家借宿。
辽阔的绿色草地绿色山林,出现的一抹红的打破了宁静的环境,是个黑衣红裟,轻轻撇去的一眼中,就看到洋溢的血液和挥舞的双刀,及其野性的招式,旁人可不愿多呆,生怕引火上身。
她愣住了,又一次在求证什么,但是这次不一样,她的手握的紧,紧的颤抖,嘴角上扬,眼神晦涩难懂,装载了太多情绪,第一次见她笑是发自全身深入心胸的。
大概是那个找寻了多年的人,终于被寻到了。
为何执着于找那个人呢,她唤她为恩人,我仍然不清楚他们之间的关系真的仅存于此吗,有多年恩怨?还是灭家仇人?还是有什么说不开的事情,我不得而知,也知道不可多问。
我们入宿山中旅店,碰巧盘缠没有了,那也只得卖艺抵花费,不过这个提议是她提的,好在掌柜也是个明白人,与其收了我们这几晚的钱,一次精彩绝伦的舞乐吸引的顾客更多,也就让我们这样做了。
她带着目的弹奏,她似乎一直都在感知什么,演奏前我就发现了,并非全神贯注于身前的古琴,她一直注视着客房对岸的山头上,我不好多问但直觉告诉我,是和那个前几日的煞神相关。
我竟不知她何时学会了将内力汇入琴声内。
一晚上的奏乐,别说是我伴舞就早已精疲力尽,何况是她这么高强度的消耗。她比我想象的,强得多,是我太不关心她了吗,是的吧,还是我根本没有机会从她身上能剖析一二。
演出结束我已无力再做其他事,她在我准备休息时开了窗就翻了出去,毕竟以前她也常常这样悄悄出去,我没有过问,我知道她有要做的事。
只是她回来时,脖子上带了伤,淡色衣领上沾染的红的过于明显,我上前想给她擦拭片刻,更想知道是什么给她整了伤。伤口划得来不浅但明显也是收了力,她神色漂游在外,一直支支吾吾不愿回答我的关怀,好像是兴奋,但又像是计划之外的愁绪。
她和我说,要和我离开一段时间独自修习,我知道的,她要同那个寻了半载的人走,我没有理由阻止,只得好好的叮嘱她,自身安危才是最重要的。
她向来有自己的认识和节奏。
原野上多多少少我也听到了关于他们两个的小道消息,什么煞神要挟乐师,什么煞神给人当了暗卫,看样子也是快乐的吧。
我在开封城内也偶然碰到过她们两个,师妹在舞台上一如既往的奏乐,她站在远远的房檐上静静地聆听,来观赏的人有很多,但这一场场奏乐却像是仅属于他们两个人。
但是话说回来,是不是有些关系太近?师门有云,严禁门内弟恋爱,严令禁止春心萌动,我有些担忧师妹的修行途径。
那个人总能察觉到我打量的目光,她戾气有些重但对上我时总会压制着收回片刻,她们两个很像,好像有着同样的背负,但又不像。
看着师妹拉着她的手跑动,我也算是有些欣慰,虽然我不知道他们之间到底以什么关系相称呼。
那一日,我本要离开开封,师妹倒是找上了我,她不同往日就像吐露了肝胆,她先前不管怎样疲惫伤病都可以扬起一抹逞强的笑,而现在已经笑不出来了。她说那个人要离开一段时间,她已经没有理由等她或是跟着她。
我们回到了清河,还是故地好啊,一切都好,一切都是原来的样子。
只是她似乎变得更加忙碌了,她在各个村奔波,千佛,荒魂,来生岸,有时兴许带回几卷破败不堪的竹编书卷,就像走火入魔般,一头载入这里面。
每每深夜,她的琴声又会随着她内里的运作而扩散开,整个原野都荡漾着她的琴声,宁静而又旷野,寂静而又孤独。
像是一个呼唤人的工具。
我想她在等人归来。
路过一所荒村,她似乎对这里格外的执着,本没有几间屋子是干净完整的,靠近山脚的那一片已全成了废墟,但毕竟连着几日赶脚,稍稍放慢也可以,我们便住下了。
山脚处倒塌的建筑物四处散开,总有一股若有若无的陌生气息飘散在空中,每到晚上又能感到从脊背攀上来少许的恶寒,似乎在这个村子曾经发生了什么。
荒无人烟之地,连棵树都没有,好端端的怎的突然出现一小枝杏花,夹杂着一个纸条。
字很秀气,定是给师妹的。
她盯着手中的杏花很久,亲亲摆弄着将要松动脱落干净的花瓣,淡淡的笑了笑,像是些许安慰。
她时常盯着天空发呆,不知道又在想些什么事情,但肯定不是什么好事,总觉得她又一次被压的喘不上气。
她那几日坐于桌案盘,提笔想写点什么,频频落笔又反悔,大概是心中有太多积压着想诉说的话,但来来去去缺不知从何开口,一来二去划了又写,写了又扔,废纸盖满了她的四周。
一切如故。
天气转凉。
可有受伤?
夜晚安眠。
有些念你。
不用多想,我也知道了是谁回来了。
她纠结着,不知该如何说起,但时常看向一旁破烂不堪的书卷,那是她一天夜里从不知名的废墟中翻到的。
她一直在做着一个决定,只是不知道该如何坚定内心。
我问她是否想留下去找寻那个人。
她犹犹豫豫终是没有表意。
我又问她,我受师门传召三日后将归回开封,可要一同归去。
她依旧是没有明确的回答。
我说,既然摇乎不定,不如就听我的,和我回去吧。
她愣愣的点点头,应当是答应了。没有主见时,她就是我的跟班,她总说师姐说的总是对的,但这次,我想她不会跟随我的决定。
她终是写了一张简短的书信,放于桌旁,跟着我走了。
走的那日,我第一次看到她的脚步沉的像灌了铅,还是舍不得的吧。
刚走出房门,她便停住了脚。
若是这样做,真的无悔吗,我问她。
她说,悔。
将我送到村庄门口时,她似乎像是点通了什么,同我行了个礼,似是用尽了全身的内力,她跑的那样快,头上的钗子都险些滑下。
远远的瞥见那封精心封好的信被她丢入尚未燃尽的篝火堆中,她定是下定了心中的执念。
我转身,缓缓离去,同我所预料的一样,这次她不会跟着我。
那便去吧,去和你的恩人好好说说吧,哪怕是带着悔带着怨,至少是你的本心。
师傅说你音体相一唯独容不进心,我也知晓了几分。你费尽心思学会的安神曲本是用来为三更天的,但你可知,真正无心注魔的,一直都是你。
或许,我更希望能找回那个纯粹的你,幼时的你会带着什么都不必想什么都不用做的现在的你回来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