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Chapter 1
渡去他人真的能寻回自己吗?
三更天常常自问。她拭去刀上凝结的血色,走向一眼不着迹象的黑夜,身上的所穿戴的红色纱料浸透了血,步步流下些许痕迹。
不远处便有了点星火,是有小片客栈,只是这幅样子三更天不便前去,容易惹得人们非议恐慌,使得店家生意欠缺。
“你听说了吗,江湖上那个能歌善舞的门派在此演出!”
“真的吗!那可不得好好观赏大饱眼福啊!”路人来往越来越多,倒是让三更天皱了皱眉,晚上只能在山头树旁过夜了。
琴声渐起,人群嘈杂散去,只余小木台之上的舞者和乐师。
梨园出来游历已有几月,只是不巧于前几日被九流门骗去了些许钱财,但她却认为这世道都有自己的苦衷,便也不计较离去了,所以只得以艺换得客栈几晚。
梨园奏乐其师姐随音而舞。
飘荡的琴声,荡去一切尘埃,引得人心情平静,化去肮脏之物。
确实技艺高超,三更天想着侧靠着树桩,紧绷的神经也暂且放松下来,有些丝丝困倦。小憩一下也好,三更天想着,闭上了眼睛沉沉睡去。
或许能有个安稳的梦。
琴声淡去之时,也是噩梦寻常之时。
全是血,黑色的,村庄的,草原的,荒野的四处的。虽然早已习惯这些,但片刻的安宁,却显得此时格外刺骨。
篝火已灭,四处都陷入沉寂。
只是有独特的气息在逐步靠近,不同于应被渡化之人,是几乎未曾感知过的纯净。
周遭冷风顺起,刀尖劈开这层枷锁,刺向人息处。
“停停停!我没要害你的意思!”抬眼才看到的是梨园。
“抱歉,下意识。”收起抵住她脖子的刀刃,又坐回树桩旁,“乐师有何事?”
“我知道你在此处停留很久,想必也聆听几分我的奏乐。”她理了理胸前的衣服,真挚的望向三更天,“你感觉如何?”
很少有人会安心处于三更天旁,世人都知此门派之下的人嗜血成性,刀下亡魂无数,冷血不顾身外事。
“你知道我是谁。”三更天往后靠了靠,如此洁净之人她不愿让其沾染半分污秽。
“你是三更天。”梨园并没有丝毫犹豫,但与往常人不同,她非但没有害怕,倒是更凑上前。
“不怕我?”
“别看我只是个弹琴的,我武功也不错!而且为何要怕?”
三更天只觉得眼前这个有些聒噪,但却不反感,许久没有人能像她一样
“你还没回答我的问题。”梨园也坐了下来,慢慢磨蹭到三更天的身旁,三更天往旁挪,她也跟着。
这倒是惹得有些头痛,一是三更天担心衣物上未干透的血痕沾染上梨园淡黄色的衣裙,二是自认为身上的血腥气过于刺鼻。面对她的软磨硬泡,三更天本能的是想逃离。
“很好听,你注入了内力进去,想必耗费心力很大。”似乎是得到了很满意的答复,梨园笑的很开心,淡橘红的唇色在月光下非但不失了活力,倒是格外惹人怜爱了几分。
“看热闹的众人只是因为我是梨园,而并非因赏乐曲而来,你不一样...”
“夜深了,你也早些休息。”三更天起身,旅店人群已经散去,或许此时还能入住,运起轻功,山上一跃落至山脚客栈。
“看来是,不认识我了...”
店小二面对风尘仆仆身上沾满血迹的三更天不免的惊恐,但又不得不接客引路,迅速收了银子,打发在边角的控客房中。
倒是还能洗浴,这倒是让她缓了一缓,可否睡去已经没有什么必要。她躺在浴桶中难得的放下一切,但是洁净的水也渐渐渡上了红。她背后有着长长的几道伤痕,旁人看着都已触目惊心,是年幼时犯了严重的有违门规的行径,就被扔进觉瘴林中同门残杀,凭着一口气和骨子里杀人的罪业,撑到了最后,便是为最年幼的长老,怨憎会。
她倒是洁净的让人睁不开眼,像那白色的杏花,小巧但不输群芳。
袈裟上的血迹早已无法清洗干净,不同时间干涸的血渍层层叠叠,花纹越是毫无章法此人便是渡人千万。
待坐在床铺上打坐时,三更天便已经察觉到那股似乎前几分便见识过的轻微的动静,此人懂武甚至可以说内力高深,杳无形能用的如此出神入化,想必武力并不会低。
刚擦净的双刀,怕是又要开刃片刻。
疑惑的是这股视线仅仅只是观测,并无任何一点意图。
窗门瞬间破裂,一刀锁住了来者的唯一退路,一刀便在手中冲去刺向她的脖颈。
白净的脖颈上擦出一条血痕,缓缓渗出得血留在了那淡黄的衣领,甚是惊心,若不是收住了力,梨园已经头首分离,但她并没有动,惊恐在眼珠中流转了几分,但被其强行吞回,只是迎着笑脸:“劝我早些歇息,你倒是一分都不肯放下心。”
“何事。”从木板中抽出插入的刀,转身便又回了屋子。
“你清晨就会走,可否带上我一起。”
“不适合。”
“我武力不低,不添麻烦。”
“不适合。”
“我能卖艺赚盘缠。”
“不需要。”
“那你看在我差点被你误杀的基础上,给我个同你一起历练的机会。”
三更天倒是少有见过如此磨蹭难推的人,若是旁人都不太待见此门派之下,江湖上少有同三更天这类共道之人。
都说梨园曲目八方动听,包揽万象,其门派也推崇向外寻找曲乐之道,除不能动心外若是皆有益于舞乐,师门大多推崇。
软磨硬泡之下,倒是答应了。就像幼时有人也这样邀请过她一同成为江湖大侠的应允,有什么在脑海中一闪而过淡仅仅只是一粒微尘,三更天愣着,试图深入观察一时闪过的故事,但显然这并没有回答。
梨园说她的琴音有一弦空缺,而这根弦音只有一人能填补,只是那人丢失了归家的路。
江湖有句俗话,郎才女貌皆善武,巡音舞剑渡飞仙。接悬赏,渡人,迎击后援,其实本是三更天常做之事,内心早已毫无波澜。只是每每吟经送往极乐,心里贸然而生的是梨园的乐曲,不容一丝污秽所沾染的,不断抽离她伴随数年的罪业,有一方天地看清自己。
“休息吧,你该休息了。”梨园擦拭着三更天头上洗浴后残留的水珠,“这次的伤不清,若不是我偷师过医术怕是有些棘手。”
不知道从什么时候起,梨园的存在是三更天没办法抛开的现实,倒不如说是能睡觉能慢下来的好日子遍布颠覆从前。
三更天似乎能在片刻琴声中找到她自己。
屠戮的村子,血流成河的土路,这个曾经日日相会的梦境许久没有再现,都有些不惯。
梨园总在其睡前引内力渡琴音,为三更天争得几个时辰的安稳。其实知道三更天若是无恶梦侵扰也会贪于片刻懒觉时还是有些惊异,但三更天也说过她是人。
年少时她平日便是乖巧,虽是无亲无故的浪子但身边的居民都喜欢她,更是村中孩子们的领头,不贪吃不贪玩做什么都靠谱,唯独不爱早起。不知是何日,那群黑衣红纱的人受人委托指使前来刺杀隐藏在这里的黑市线人,做了什么谁都不知,梨园只知道是她的父亲。那晚三更天也在其中,但是不同于往日,她是执刀者。
唯一的记忆便是三更天伸手拦下的同门和让剩下的小孩走掉的背影。
之后呢,好像也就是坎坎坷坷,活着过日子,误打误撞拜了门派。
“谢谢。”三更天的低声回应打断了她思绪的飘远,身旁已经躺着的人同白日杀向佣兵团的人不同,若是白日煞神显日,此刻便是翻着肚子任人爱抚的猫。
是啊,她还是原来的她,什么都没变,又像是什么都变了。
起初三更天开的两人的客栈,她睡眠极浅,时刻保持警惕,何况梦魇的侵扰,她一夜几乎睡不了几个时辰,唯恐担心梨园的安心休眠。但是确实是委托海捕仇杀的不稳定性,也不是日日都能住得起干净的两间套房,便只能睡在一起。
“现在倒是放松,想起来第一天睡一张床你跟睡在棺材里一样。”梨园轻抚三更天的发丝,顺带着编了一条辫子在一旁。
“嗯。”她难得有些困意,沾枕就眠。
每到这种时刻,梨园的琴声也便显现,琴音鎏金灌耳,伴随着全身气量的流通运转,本有些紧皱着眉头的三更天,在音韵流转下缓缓履平。
这个时候,最乖。
一夜过半,便是三更天清醒时,她睡不了太久。睁眼时,只是看到梨园松垮的靠在她颈窝处,手缩的有些变扭,是想触碰却又担心吵醒吗?
有些冰凉的指尖轻触上梨园的脸,划过她的嘴角,动作大怕惊醒了她,也只能停手。
什么时候开始,已经能对他人放下防备了,三更天自从同她一道之后就常常询问自己,是琴声吗,或许有关联,又或是在准备硬扛下来者的刀刃时她及时的一手好掩护,又或是不经意间用她白净的帕子抹去自己的脸上血迹。
淡淡的香味,清甜安神,三更天犹豫一番,手边便环上了梨园得腰上,闭着眼尚可观梦。